骨粉罐

我妈连续生了三个女孩,医生说她的身体不适合生养,再怀孕可能就是最后的机会。

为了确保男胎,我妈开始疯狂寻找各种偏方。

她出去了三天,回来时候眼里闪过诡异的光。

夜里,她罕见的给了我和二妹一人一颗奶糖。

「妞子,你们也知道,妈妈特别想要个儿子,在这里有了儿子才能不被欺负。」

我二妹眨着那双因为太瘦而凸起的大眼睛,把那颗糖一口塞到嘴里,讨好地看着我妈,含糊道「对,我们也想要一个弟弟。」

糖就在我手心,我忍着没吃,也跟着正色点头「妈,你一定能生儿子。」

我妈赞许的看着我。

我迷迷糊糊睡去,第二天就听说我妹妹贪玩淹死在河沟里。在我悲痛万分的时候,我妈非常时髦的抱回来一个骨灰盒,但那骨灰盒是空的。

然后,我妈又给了我一罐「奶粉」,嘱咐我每天给她冲一杯,直到我弟弟出生。

自从有「奶粉」的滋润,我妈的肚子越来越大。

村里好多人都说我妈怀的是双胎。

也有人说,我妈肚子尖尖,这一胎肯定是个男娃。

我妈笑的嘴都合不拢,说只有一胎,就是孩子长的大,养的好。

这个孩子真的很大,我妈肚子整个鼓起来像是一个圆溜溜的西瓜,上面紫红色的纹路几乎要爬上胸口。

她总说这些纹路发痒,用手抓的一道一道,看起来更加可怖。

最近月份大了,她还老说肚子发硬。

每每这个时候,那一杯「奶粉」冲泡的偏方就会让我妈面色红润,镇定她的情绪。

她也不怎么逮着我就咒骂。

不过,奶粉罐里头的粉末一天天减少,我和我妈说这粉喝不到弟弟出生了,要不要再买点?

话刚说完,我妈目光炯炯的盯着我。

在我的颤栗瑟缩中,她随后摇了摇头。

「多子,我去你奶奶家住两天。」

我不敢反驳。就算她不说,我大概也知道,我妈这是取「奶粉」去了。

果然,她再回来的时候说小妹出了车祸,又抱回来一个空的骨灰盒。

同时,她再给我一罐红糖罐,里面是上次那种细密却没有丝毫奶香味的粉末。

我照着她的吩咐,把两个粉末倒在一起,听到我妈喃喃自语。

「还好把小的那个留着备用,要不然怎么喂饱我的宝贝儿子?」

我汗毛倒立,却只能装作没听见。

我妈生产的时候格外费力,因为肚子里胎儿太大,我妈又坚持顺产对孩子好,她下面被剪开了口子,我看到血滴答滴答的流下来。

生下来的的确是个儿子。

他足足有十二斤重,整个人胖胖乎乎,不像是刚刚出生的孩子,倒像是已经养了几个月的。

我弟刚一出生,外头养的老黑狗就开始冲着屋子汪汪直叫。

接生婆说这是黑狗报喜,说了不少吉利话,我妈给我弟喂奶,嘴都咧到耳根。

黑狗叫了整整一晚,家里所有人都没睡好。

我夜里偷偷趴窗子去看,那狗被拴的远了点,却是冲着我妈的房子,时不时还呜呜两声,似乎委屈。

我弟不哭不闹,吃了就睡,我爸妈直说这是他们的福星,是他们的乖儿子。

不像是我们这几个丫头,一出生就是来讨债的,死命的哭。

我妈的肚子像是一个瘪了的皮球,我弟出来让她肚子瘪了一大块,但……好像里面还有一个小孩。

第二天天亮,黑狗终于不叫了,我妈打发我烧热水给我弟洗澡。

她不让我碰她的宝贝儿子,生怕有什么三长两短。

刚给我弟洗干净我爸就回来了,他是听到消息赶最早的一班班车回来的,他说我妈有本事,又抱着我弟亲了好几口。

我弟从昨天开始就没什么动静,看到我爸后却开始嚎哭,怎么哄都哄不住,我妈一抱又好了。

我妈抱着他亲了又亲「还是小子知道疼娘,知道娘刚刚受了苦,和娘最亲。」

我爸刚得了儿子也开心,笑骂「有奶就是娘的臭小子。」

当天,我爸给我妈炖了鸡汤,我也有幸分到了一碗,里头还有一小块鸡肉。

我诚惶诚恐,嘴里流着口水,心里却感觉到难过。

这和之前二妹和小妹出生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那时候家里愁云密布,她们哪里吃过我妈亲自喂的奶?都是我挤了奶,用勺子一勺一勺喂的。

我吸了吸鼻子,最后还是没喝这碗鸡汤,我把它放在屋里的骨灰盒前拜了拜。

「妹妹们,喝点汤吧,就是肉少了点,你俩分着吃别抢啊。」

「放心吧,这次爸妈不会发现了。」

我妈我爸嫌晦气,骨灰盒都放在我屋里,他们已经很久没进来了。

到了晚上,黑狗又开始叫,它今天的叫声不再是威胁恐吓,而是有些凄厉,好像被打了一样。

我爸才从外面回来,气的去院子里踹了它好几脚。

我看我爸要把狗踹死了,壮着胆子对我爸说。

「昨天接生婆说,这是黑狗报喜,是好事。」

我爸这才停了,他喘着粗气,黑狗已经奄奄一息的趴在地上,也不叫了。

我和妹妹们商量,把供奉凉了的鸡汤倒给它。

「你别叫了,要不然还要挨打。」

黑狗刚刚被我爸踹出了血,它看了我一眼喝了汤,真的没有再叫了。

夜里我弟发起了高烧,我爸妈都睡得沉,我弟又不出声,我早上去给我妈送早饭,才发现他的脸烧的通红,喘气呼哧呼哧的。

但是奇怪,他就是不哭。

我爸赶紧去村里找医生,我妈一遍一遍用酒精给他擦手心脚心,到了晚上什么方法都试过,高烧就是不退。

我妈一咬牙,叫我「多子,你把那个奶粉冲给弟弟喝。」

奶粉还剩下一点没喝完,我冲了一碗,我妈用勺子给他喂。

我弟今天吃奶都没力气,一个劲吐舌头,这东西倒是不抗拒,一碗都喝完了。

我妈大喜过望,她转头来看我,眼里都发着绿光。

可惜的是,奶粉只能让弟弟吃点东西,他的高烧还是不退,我爸急着在家里直转圈。

「这样再烧下去,非得变成个傻子!」

我妈一听自己的宝贝儿子要变成傻子,眼泪一下就掉了下来「没有别的法子吗?」

「村里能请的医生都请了,能看的也都给看了,说不出个原因。」

她盯着我弟涨红的脸「应该是染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我妈把我叫过去,给我兜里塞了一个纸条「你按照这个地址去隔壁村找仙姑,请她过来。」

仙姑见了我弟,吩咐我爸拿一碗清水,拿三根筷子,再取一把开了刃的刀过来。

她把三根筷子并排,筷子尖的那头插在水里,然后开始叫名字。

她叫了好几个名字,叫到我妹名字的时候松了手。

三根筷子就那么直挺挺的立在水里。

仙姑说「这是你女儿回来看她弟弟了。」

她又拿出符咒点燃,在我弟头上转了三圈,在筷子上面也转了三圈,随后拿刀背把筷子砍倒。

筷子噼里啪啦掉在地上。

「你们现在一个把碗里的水倒掉,把筷子尖对着门外并排放,碗扣在筷子上头,这把刀要放在你儿子的枕头下。」

「另一个把这个符咒拿出去,嘴里要念着我送你走,我送你走,一定要送到院门外,才算是真正的出了家门。」

我接过符纸,这纸已经烧了一大半了,我嘴里念着我送你走,我送你走,一边快步往外走去。

夜里风大,燃烧的更快。

快到院门口,符纸烫了我的指尖,我下意识松开手,风一刮,最后一点儿灰就落在院子里。

我人站在院子外,纸灰飘在院子里。

这到底算不算送出去?

我爸见我还站在院子外,叫我赶紧回去,我弟的呼吸肉眼可见的平缓下来。

仙姑真的神了!

我爸妈千恩万谢,仙姑看着我弟又看了看院子里的黑狗。

「你家的狗,这几天有没有叫?」

我妈看我弟退烧,高兴的不得了「有啊,我儿子出生的时候,这狗就开始叫,有人给我说是黑狗报喜嘞。」

「昨天晚上也一直在叫,连着叫了两个晚上都不让人睡觉。」

仙姑皱眉「今天晚上就没有叫了吗?」

「没有。」我爸接了话「昨天晚上吵得人心烦,我出去踢了两脚,后半夜就没有叫过了。」

仙姑叹了口气「黑狗都是辟邪的,你家这狗养了这么多年,莫名其妙叫,肯定是有原因的。」

仙姑又问了我们家的情况,听到我家在短短一年,横死两个女儿,面色白了白。

她的眼神往我妈和我弟脸上瞟,我再看去表情就恢复了正常。

「如果是这样,证明你家子嗣今年犯冲,需要多多注意。」

「孩子烧也退了,我就先回去了。」

我送仙姑去门口,仙姑没有看我,说话的声音也很轻,轻的好像是自言自语。

「今天晚上躲在自己房间里,锁好门窗,一定要睡着,如果睡不着,房间里又进了东西,一定要闭着眼睛。」

「什么都不要看,听到什么都不要理。」

她说「你家今晚,是要死人的。」

「黑狗不守门,送出去的东西,今晚就会回来找人。」

仙姑走了。

她看出来我妈有意瞒她,但她不知道我妈具体做了什么,不知道我妹怎么惨死,就没有破解的办法。

又或者,我妈说了,她就彻底不会帮我们了。

好在她心善,才告诉了我一个活命的方法。

我听仙姑的话把门窗插上,整个人缩在被子里,紧紧的闭上了眼睛。

我今天跑来跑去,不是给我弟买药,就是去隔壁村请仙姑,整个人已经累的不行,很快就睡着了。

夜里突然下起了雨,倾盆而下,打在房顶啪啪作响,时不时还有轰隆的雷声。

我被吵醒,下意识想睁眼看看,窗外突然传来啪嗒一声,好像谁踩在了水坑里。

我吓得一激灵彻底清醒了,眼睛自然不敢睁开,紧紧的闭着,调整自己的呼吸,生怕被谁发现我在装睡。

脚步声夹杂着雨水声,一路走到我的门口,我听到门被拉扯了两下,发出木头吱吱的晃动声。

但是门没开,我早就提前把门栓好了。

外面没了声音,好像走了。

但是我知道,它没走。

因为不一会外面又想起了敲门声,咚咚咚咚,一共四声,敲一下,停顿一下,声音的间距都一样,不急不缓。

外面传来我二妹的声音「姐姐,你在房间吗?」

我咬紧牙关不敢出声,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微微发抖,止不住。

「姐姐,是我啊,我是招弟啊。」

我妈生我的时候,起名多子,就是想要个儿子。

但是生出我二妹,又是个女娃,她觉得是名字起的不好,子也没说是儿子,所以给我妹取名叫招弟。

「姐姐,外面下了雨,好冷。」

「放我进去吧,姐姐。」

敲门声总是四下,不急不缓。

我不说话,外面又等了等。

「姐姐,那我自己进来了。」

外面没了敲门声,屋里却出现了脚步声,走在地上啪嗒啪嗒。

我可以想象出它踩在地上,每一步都沾着水。

仙姑说的没错,我妹真的可以进来!

她进来了!

我只能把呼吸放的更轻,我睡觉的时候习惯对着窗户,这样就可以第一时间听见我妈喊我。

声音就在我身后,我们屋子不大,几步就可以走到头。

我妹在房间,来回转,嘴里叫着姐姐姐姐,好像是在找我。

「姐姐也怕我了吗?我们两个一直相依为命的。」

「我是姐姐养大的,我怎么会伤害姐姐呢?」

「而且姐姐还给我鸡汤喝了。」

我妹的声音没有尖利,和她生前一样温柔的语调。

这让我更害怕了,因为在她生前我从来没有给过她鸡汤。

我唯一一次给她的鸡汤,是在她死后。

是我妈生产后,赏给我的那一碗。

我妹说的话让我确定,她真的是鬼,她一直就在这个家里,就在不知道某个角落,一直看着我们。

外面的雨好像下的更大了,闪电透过薄薄的窗纸照在我的脸上,我的眼皮上,可以明显感觉到光的交叠。

我妹一整晚都在我的房间里, 她絮絮叨叨的说着话,大部分时间都在叫我姐姐,我精神紧绷,睡不着觉。

直到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薄薄的窗纸,照在我脸上,我心里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房间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没了动静,我却不敢起床,不敢睁眼,生怕这是一场梦。

直到听到外面公鸡打鸣,听到我妈尖叫,听到院子里传来声响,我才敢小心翼翼的掀开一点眼皮。

真的天亮了。

屋里的地板几乎湿透了,密密麻麻的鞋印,是我妹生前穿着的那双。

我跑出屋,不禁瞪大了眼睛。

院子里根本没有下雨的痕迹,地面干燥,表面的尘土正随着风被吹起来。

这怎么可能?

我清楚记得昨晚雨势的大小变化,记得后半夜的电闪雷鸣,也记得我妹走在房间里的水声。

我再回头一看屋里的水渍还在。

我妹真的来过!

我突然想起二妹是淹死的。

昨晚那场雨,是不是她借来寻人的媒介?

我爸死了,死的特别诡异。

他跟我妈昨晚躺在一张床上,身上盖着的被褥都完好,掀开被子,我爸的四肢几乎都扭曲了。

他的胸口凹陷进去一块,两只手从手肘到手腕都断了。

就像是对面迎面撞来一辆超速的车,他下意识用手去挡一样。

他的腿也诡异的翻转着,左腿好像只连了薄薄的一层皮。

奇怪的是,他身上没有流一滴血,好像这些伤是凭空出现的。

有了刚刚对二妹的猜忌,我很快就能想到我爸经历了什么。

昨天二妹去找我,小妹就来找了他们。

我妈说小妹是车祸死的,虽然我没见过小妹的尸体,但是看我妈的表情,肯定是一模一样。

我妈这两天生产后虚弱,夜里都睡得死,前两天黑狗叫她都可以照常睡着,我爸就不行。

他在外头给人干保安,夜里忙里偷闲睡觉,有点声音就醒。

我爸的表情扭曲,不知道是疼死的还是吓死的。

村子里横死的多,惨死的也多,但是像我爸死的这么离奇的,不多。

我爸的事惊动了村长,因为我妈嚎那一嗓子,把人都引来了。

有人进屋一看,吓得跌坐在地上,鬼哭狼嚎的往外逃,鞋都跑掉了一只。

仙姑又来了,这次不是我们请的,是村长请来的。

我爸死了之后,我妈就不说话了,她紧紧的抱着我弟。

仙姑说「村长,不是我不想卖你面子,而是我实在没办法,这家一年内横死两个女娃,他们又不跟我说实话,这俩女娃是怎么死的,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这是女娃回来报仇来了。」

村长让其他人离开,屋里就剩下了我们几个。

「我知道你不愿意干这折寿的事,但好歹是活生生的三条人命,就算大人有罪,这俩娃娃也是无辜的。」

仙姑本就善良,在村长的劝说下,也算是松了口。

「她如果老老实实的告诉我,我说不定还有办法救……」

我妈不说话,甚至当着众人的面,把衣服掀开给我弟喂奶,我弟拿舌头顶,死活就是不吃一口。

我妈还在喂。

仙姑说「你这儿子生下来就不正常,不哭不闹,是三魂七魄本就少了,现在已经不吃不喝,就算昨天从鬼门关熬过来,你早夭的女儿也不会放过他。」

「没几天好活了。」

我弟是我妈的命根子,

听到仙姑这么说,我妈狠狠的抬起眼怒骂:「放你妈的狗臭屁!臭女人,我儿子才不会死!你这个老东西居然诅咒别人家的孩子,你不得好死!」

仙姑看我妈冥顽不灵,气的也站起身「村长,我真的帮不了你们。」

她要走,村长去劝,我妈把家里的盐塞给我恶狠狠的说「去把那个女人走过的路上都撒上盐,去去晦气!」

我妈说话声音太大,仙姑显然是听见了,我抱着碗追出去,手里抓了一把盐,撒也不是不撒也不是。

仙姑看我难为叹了口气「跟你说的话,你自己记住,你在这个家活下去,只能靠自己。」

我点了点头,仙姑离开后我满院子撒盐,希望真的能驱邪,这样我妹晚上就不会来了。

我妈正在屋里摇晃拍打着我弟,她想尽了办法想让我弟出声,但是我弟只是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她。

我弟的确不像是正常的孩子,他太乖,太安静了。

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娃娃一样。

我妈若有所思,罕见的把我弟单独交给我,自己出门了一趟。

她回来就一直盯着院门口,太阳快落山,终于有一辆车停下,我妈激动的站了起来。

车上下来的是一个黑黑瘦瘦的小老太太,她手里提着一个和自己身形不太符合的大包袱。

我妈双手抱着我弟,还没忘踹我一脚「真没眼力见,还不赶紧帮婆婆提东西?」

我妈把婆婆迎进去,又吩咐我端茶倒水,婆婆一直用打量的眼神看我。

她脸上的表情很少,又或者是我没办法从那皱纹遍布的脸上看出什么,我只知道她的眼睛很亮,闪着精光。

「你儿子的确是染了凶煞了,我交代你喝的药,你是不是没有照常喝?」

「我自然是按照您的吩咐,每天都有喝的。」我妈就差发誓了。

「算了,现在说这些也无济于事,你那俩女子铁了心要来报仇,今天晚上还会来找你们。」

「我今晚先保住你的命,其他的等明早天亮再说。」

现在外面天快黑了,我妹随时会来。

婆婆眼神又看向我,我有了不好的预感。

她说「娃子,你今天和你妈换房间,就睡在这里,婆婆这里有一个娃娃,晚上陪你一起睡,好吗?」

婆婆从包袱里掏出一个娃娃,那娃娃破破烂烂,可以勉强看出来是个小孩形状,我接过来拿在手里,可以摸到里面硬硬的东西。

像是……

人的骨头一样。

我身体剧烈颤抖,却还是点了点头,因为我知道自己根本没有拒绝的权利。

我爸的尸体已经被清理走,床铺看起来干干净净,但是他死前的模样,还是刻在我脑子里。

婆婆带我妈去了我的房间,那包袱里面还有其他东西,看来是为我妈准备的。

那些都是保命的东西。

太阳只剩下最后一点,我像昨晚一样把门窗锁上,颤抖着爬上了我妈的床,睡在了里侧靠窗的位置。

我把娃娃放在我爸睡过的位置上,靠着床边。

其实我一点都不想在这张床上睡,但是想到房间地上满是湿漉漉的脚印……

有时候真的分不清是活人可怕还是死人可怕。

夜深了,一双冰凉的手一下一下摸着我的头发,然后猛地一拽!

我被疼醒,这种惊悚的感觉和昨天根本不一样,会让人想下意识打探周围的环境。

我屏住呼吸,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在床上!今天居然在床上!

昨天我妹一开始在门外,后来只是在地上走来走去,叫我的名字。

第一晚我虽然害怕,但是比不上现在汗毛倒立。

我能感觉它就在背后看着我,触感让我的鸡皮疙瘩一直在跳,它也不出声,触感从头皮延伸到脸上。

那是一双很小的手,大概是几岁的孩童。

今天来的人,是我小妹。

它摸了又摸,从我的额头摸到我的眼睛又从鼻尖滑到我的嘴,小手还在我脖子上停留。

我几乎以为是要掐死我。

「不是妈妈!」

那小手似乎急躁起来,又在我脸上乱摸,语调是恶狠狠的。

「怎么会不是妈妈?」

「昨天明明还是的。」

声音消失,脸上突然扑面而来一股冷气,好像腊月里的风。

都要把我的鼻尖冻掉了。

它现在在跟我面对面吗?

在看着我吗?

小妹确定了,我真的不是妈妈。

我能感觉它从我身上爬过去,被子的一角被掀开。

它……是不是要进来了?

我又想起我爸躺在被子里的死状,怕自己和他一样。

被子里的娃娃被扯了出去,我能听到娃娃摔在地上的声音,还有敲砸声,布料撕碎声。

砰砰砰。

昨天我爸的骨头不知道是不是被硬生生这样敲碎的?

小妹的声音尖利,砸一下就笑一声。

我的身后是一场惨无人道的酷刑,我紧绷着身体,一丝一毫都不敢松懈。

终于声音停止,我的耳边吹来一阵阴气。

是小妹的声音。

「可惜了,不是妈妈,也不是弟弟。」

我晕了过去。

天刚亮,外面公鸡一叫,婆婆就敲我的门。

她原本想直接推门进来,但是发现我锁好了门窗,这是她昨天特地没有交代我的。

我身上带着冷汗下了地,颤颤巍巍的开了门。

地上全部是破碎的布料和黑色的棉花,混着几块发黄发黑的骨头,其他小骨头我分辨不出来,但其中一块我看出来了。

显然是小孩的头骨。

此刻头骨已经基本被砸碎,下巴的位置不翼而飞,能看出这是头骨,还是因为有块大的碎片,连着人的牙齿和上颚。

婆婆昨天想我做我妈的替死鬼,这个娃娃做我弟的替死鬼。

因为小妹在屋子已经找到了人,婆婆知道第二天还会来,所以特地把我安排在这。

「昨天夜里的动静,你都听到了吗?」

我点头,两天没有睡好,眼睛下面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

「有一双手摸了我的脸,说我不是妈妈,之后就把娃娃摔碎了。」

婆婆若有所思「声音到什么时候结束?」

我摇了摇头「我昨天害怕,不知道具体到什么时候,但是离开前,天应该已经蒙蒙亮了,我是对着窗睡的。」

「怎么会呢?」

婆婆把我妈叫来,问了之后恨铁不成钢。

「我说让你取足够的药,是让你从一人身上取!」

「你这两个混在一起,怎么用?」

她们不顾我还在旁边听着,也不在乎我听懂了多少。

婆婆甚至拿眼斜我,就差指名道姓的说死的应该是我。

「您当初只告诉我要取足够的药,多子能干农活,还能照顾我,我留下那两个丫头片子干什么?」

原来如此。

二妹淹死的那天我就想过,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我以为是那晚,我说的恭维的话更让我妈开心,所以我二妹才死了。

原来是因为我年长几岁,会干活,可以照顾家里。

我心里悲凉,瑟缩着又不敢动,只能装作木讷听不懂。

好在她们也不在意我,只是争吵。

「我之前只让你取一个,是因为一个横竖也成不了气候。」

婆婆冷哼「现在好了,成了姐妹双煞,邪门的很。」

「尤其是你那老三死的惨,怨念深刻阴毒,娘胎里就开始偷你娃的精血,紧紧缠着。」

「如果改不了命,你娃就算现在看起来正常,也活不过七天。」

我妈颤抖,因为我弟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

「多子,你弟出生到现在几天了?」

我回想了一下「到今天晚上,就四天了。」

「看吧!都是你这个当娘的错,让他只有三天好活了。」

我妈看我的眼神也带上恨意,好像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婆婆还在旁边火上浇油「你现在看她有什么用?还想现在把她杀了,双煞还不够你长记性?」

「更何况这妮子还有用,她连着活过了两个晚上,可以帮你儿子挡煞。」

「昨天她不就做的很好吗?」

我妈眼睛亮了亮,又低头看地上的娃娃。

「可是婆婆,这娃娃都已经坏了。」

「这鬼报仇不成,怨念一天比一天重,也就一天比一天厉害,更不好糊弄,娃娃已经没用了。」

婆婆让我抱着我弟,说是为了让我身上沾上我弟的气味。

这样还不够,婆婆一天都不许我吃东西,割破了我弟的手腕,把他的血喂给我。

我妈心疼坏了,拿眼睛瞪我,好像要把我千刀万剐。

一个正常的人,怎么会喜欢这种味道?

我几乎要吐出来,婆婆威胁我吐了就要重新喝,我妈给了我一巴掌。

「你就是看不得你弟好,想让他受苦对不对?」

「我以为你最乖,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心思这么歹毒。」

我弟被划破了手腕也不哭,他现在越来越呆滞了,眼睛里都没了光。

明明我爸第一次抱他,他还会哭两声的。

婆婆怕我锁门,把所有门窗都破坏了,天还没黑,阴风就已经一阵阵往房间里灌。

我恐怕真的活不过今晚了。

我亲眼看到他们锁紧了门窗,连窗户都用红纸遮了起来。

我听见婆婆说这纸是用糯米和公鸡血做的,都是鬼最怕的东西。

睡前我妈还专门在我枕头下翻出一把开了刃的刀,那是我弟发烧那天,仙姑用来砍筷子的刀。

她呸了我一口「看你今天晚上死不死?竟敢联合起来害我的儿子!贱丫头!」

我从小被她毒打怕了,哪怕知道她要拿我换我弟的命,我都不敢反抗。

更何况,她和婆婆为了周全,还给我下了让我迷糊没力气的药。

她们走后,我瑟缩在床上,夜里是真冷啊,我不知道自己是睡着了,还是冻昏过去了,甚至不知道我妹来过没有。

夜里好像听见了哭叫声,但是脑袋昏昏沉沉,前两天是我控制自己不要睁眼,今晚却是没有力气。

第二天天亮,我妈尖锐的哭嚎着,狠狠给了我一个耳光。

我好像发烧了,根本没有力气坐起来,我妈拽着我的衣领把我拖到了地下,对着我拳打脚踢。

「你就是个丧门星!你要把我们全部都克死!」

婆婆拦住了她,不知道在我身上哪里摸索了一下,扯下来一个袋子。

她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是一撮头发和一些细小的指甲。

「这妮子昨天晚上没耍花招。」

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有一种沉冤得雪的感觉。

「那她为什么没事?她不是应该给小宝挡灾吗?」

我妈恶狠狠的恨不得吃了我「小宝从昨天夜里就开始发烧,不是被缠上了,还是什么?」

我妈脾气发泄的够了,拽着婆婆,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婆婆,你救救我儿子!他可是我的命,没有他,我就不活了!」

婆婆眼里闪过阴冷的光「那鬼现在已经不露面,打算生生把你儿耗死,想要你儿子活,就要那两个鬼死。」

「但是这死了以后,可就再也投不了胎了,魂飞魄散。」

我妈一点犹豫都没有,咬牙憎恨道「她们死了,我儿才能活。」

所有的一切都要给他儿子让路。

婆婆说需要我两个妹妹的骨灰,那骨灰都被混在了一起,我妈把奶粉罐拿出来,那里面已经所剩无几。

原本就是只够孕期的量,我弟出生后又喝了几顿,现在加起来也只有半勺。

婆婆说,还需要我妈和我弟的血,他们两个吃了我妹的骨灰,这是她们来找全尸来了。

婆婆还取了他们两个的头发,让我去找了一些黄泥和碎布,混着血和骨灰,捏了一大一小两个小人,给小人裹上了衣服。

不知道捏的是我两个妹妹,还是我妈和我弟。

婆婆说今晚是很关键的一晚,晚上我们都不能睡觉。

我弟发烧,仙姑之前用的那招也不能再用,婆婆说那招是引魂送出,现在是白天,我妹肯定不出来,只能等晚上。

他们回房休息,我费了好大力气才从冰冷的地上爬起来,发烧和吃的那个药让我昏昏沉沉,痛感都迟钝了不少。

我妈刚刚打我下了死手,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有地方还破了皮。

我看着身上的伤口坐在床上抹眼泪,也不管我坐着的地方前两天是不是死了人。

我的裤子早就短了一截,现在坐着,原本遮住的脚腕就露了出来,上面也有一块青紫,我能注意到是因为它的形状。

那是一个手掌印,好像有谁在夜里拽住了我的腿,想把我拖到哪里去。

但又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拖走。

傍晚太阳还没落山,婆婆在地上画了一个我看不懂的法阵,她把两个泥娃娃摆在中间,又在周围撒了点香灰。

我妈和我弟被赶回了屋,屋子的门和窗上还贴了符咒。

黄色的符咒随着风来回的晃,我和婆婆守在主屋,我闭着眼不敢看,婆婆就用手里的木剑敲我脑袋。

「你闭着眼做什么?」

「婆婆,我昨天夜里吹了风,头疼的很,眼睛也酸疼。」

我睁开眼睛给她看,里面是密密麻麻的血丝,边边也红肿起来,睁开一下就哗哗开始流眼泪。

我赶紧又把眼睛闭上。

婆婆也没再说什么。

外面起了风,湿冷湿冷的,奇怪的是,外面的尘土并没有飞起来,反而是门口婆婆系的铃铛剧烈的摇晃。

叮咚叮当的声音不绝于耳,铃铛和铃铛发出激烈的碰撞。

好像是有谁暴躁的扯着两端的线,将它们摔打在一起。

婆婆呼吸沉了一下,再也没有出声。

彭一声,紧绷的线断了,铃铛凌乱的掉在地上。

啪嗒啪嗒。

像是谁湿漉漉的走了进来,一阵阴冷的风扑面而来,我打了个寒战。

我不知道到底来了谁,婆婆的呼吸声好像都听不见了,安静的好像这个房间只有我。

脚步声还在继续,马上就要路过我,我放慢呼吸,假装自己不存在。

我的眼睛被人按住,温热粗糙的手,正在用力掀我的眼皮。

是婆婆!

我死死闭着眼睛躲避,也顾不得装睡的规则,拿手去掐她。

婆婆手劲更大,她的手指几乎掐进我的眼睛,就是想我看看。

我敢保证我看了之后,绝对没有什么好下场。

我心下惊慌,又是在床边,婆婆几乎是要把我推倒在地,她几乎整个人骑在我身上。

那脚步声好像向我们走来了,我也发了狠,膝盖用力手往外推,身子配合的一滚,直接把婆婆掀翻出去。

我躺的位置本来就在床边,翻身只能把她往里面甩,我能听到她身体撞到墙,闷哼了一声。

与此同时,我耳边传来声音,轻的像是叹息。

「找到了。」

是我二妹!

我感觉有水滴在我的脸上,有东西从我脸上跨了过去。

墙角的婆婆在闷哼之后也立即闭上了嘴。

可惜,她已经被找到了。

地上的香灰被踩上了脚印,一大一小,一湿一干。

这次的脚印并不凌乱,径直向着法阵中的小人。

法阵中间一大一小的泥人碎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感觉那两个泥人好像干了一些,黄了一些。

就好像……

泥人里面原本的血和骨灰,被吸走了一样。

脚印又顺着法阵转向床边。

看来是泥人碎了,阵法破了,婆婆才来掰我的眼睛。

同样的前提下,自然是有血缘的我更容易被寻仇的我妹盯上。

婆婆的尸体躺在床铺最里面,她的眼睛瞪的大大的,身上没有任何伤口。

她是被活生生吓死的!

我妈第二天快到中午才敢抱着我弟走出来,我弟饿瘦了不少,没有一开始的圆润可爱。

他这几天勉强喝一点骨粉续命。

昨天最后一点被婆婆用了,也算是放手一搏。

婆婆输了。

赌注是她的命。

我妈输了。

赌注是她儿子的命。

我妈看到婆婆的尸体,悲怆的哭出声。

她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好像失去了全部希望。

我爸死的时候,我妈也只是平静的看了一眼。

「你还活着!你怎么还不死!你怎么还活着!」

「都是你的错!」

我妈冲我嚎叫,她眼睛已经猩红,拿起桌子上的刀,好像是想砍死我。

「反正都活不了,那就一起死!」

「我死了,我儿子死了,也不让你这个小贱人独活!你这个命硬的婊子。」

我妈用所有难听的词汇辱骂我,旁边邻居都探头出来看,却又不敢靠近。

我爸死了之后,我家就开始请神婆,摆法阵,人人敬而远之。

我妈跑累了,我也坐在地上喘着粗气。

我和我妈说,我弟饿着也不是办法,他说不定会喝血。

七天时间还没到,我们还可以找其他神婆,现在放弃太早了。

「妈,你吃了十个月骨粉,弟弟能喝进去骨粉,就能喝进去你的血。」

「婆婆不是也说了吗,这是引子,是你们血脉相连的证据。」

我弟真的喝了,我妈又哭又笑。

她没有再去找神婆。

不到晚上,我妈就抱着我弟,回了他们的主屋。

房间地面没有收拾,因为不知道婆婆的法阵哪里能动。

婆婆的尸体也还在床头,我妈不让动。

我把拆下来的门窗安好,我妈锁上了门。

一夜无事,一夜无梦,这是我睡的最好的一天。

没有被莫名打扰,没有奇怪的声响。

地上干干净净,没有奇怪的脚印。

这太正常了,让我觉得浑身战栗。

我鞋都没来得及穿,一路小跑往我妈房间赶去,门紧紧关闭,我拍门叫她,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我又去撞门,房门纹丝不动。

我终于慌了,光着脚往村长家里跑。

屋里的门最后是村里几个壮汉合伙撞开的,我妈躺在床边,整个人好像被泡肿了。

过分惨白的皮肤,恐惧痛苦的表情,最终定格在绝望。

她死了。

我二妹下的手。

我弟还安安稳稳躺在我妈的臂弯里。

村长看到地上的法阵和屋里的情景,愣是拦住了,其他想进来的人。

仙姑又来了,还是村长请来的。

她清理了房间,村长让人把我妈和婆婆的尸体抬走安葬,我抱着弟弟。

自从有了弟弟开始,家里的人就一个一个的少,现在就剩下我们两个。

我的视线落在他脸上,如果婆婆说的没错,我弟也马上就要死了。

家里就只剩下我一个了。

今晚就是最后一天。

仙姑摸我的头,我下意识看她喃喃自语「我弟,他今天晚上就要死了。」

「对吗?」

屋里就剩下我们两个,仙姑整理着床铺,从我妈枕头下来,翻出一把刀。

「这就是命啊。」

她把刀丢的远远的。

「你弟原本还是有救的。」

「如果你家老黑狗吓鬼拦门的时候,你爸没有阻止。」

「如果你妈肯把实话告诉我,让我有办法应对。」

「如果你妈不把这把染了血的刀放在枕头下。」

「这不是镇鬼,这是枕鬼,是她自己把鬼引过来的。」

我妈死了,尸体都被抬走了,所以这些话她听不到了。

婆婆来的那天,我妈用这把家里最锋利的刀,杀了一只鸡。

「你们家做的一桩桩一件件,都在助长鬼的戾气,现在已经到了最后一天,我帮不了你。」

「真可惜。」我说「最起码,我想让弟弟活着的。」

他是得利者,也是受害者,出生就是为了死去。

我把我知道的事情都跟仙姑说了,我希望妹妹不要魂飞魄散。

「他吸收了骨灰,等他死后你给他们立一个墓碑,刻上他们三个人的名字吧。」

「剩下的,我尽力试试。」

今天晚上是第七天的最后一天,仙姑坐在我旁边。

她说今夜不用闭眼,一切都要结束了。

我弟的死亡比我想象的安静很多,几乎可以称得上和谐。

夜深了,她们从门外进来,二妹过来抱起我弟,小妹在旁边打量一番。

他们三个开始往外走,我弟在我怀里身体渐渐凉透了。

我不太喜欢我弟,只是他死了,我觉得悲凉。

为我自己。

仙姑替我弟妹选了一块墓地,和他们道别。

他们三个人,最后剩下来的只有巴掌大的一捧灰。

我在里面放了三个骨灰盒,有两个是我妈生前买的。

18.番外

我妹死了之后,我经常做梦。

梦到我二妹死的那天,我其实是跟出去的。

我看到我妈把她的头按在水里,我妹的胳膊一个劲的扑腾,换着角度,把我妈都抓出了血。

我妈面目狰狞,脸在昏暗的月光下,像是厉鬼。

水的噼啪声,传的老远,村里的狗被激的一直叫。

有人不耐烦的喊着「夜里谁在洗衣服,要死啊?」

我妈怕被人发现,更是发了狠,半个身子压了上去,原本压进去的只有一个头,现在只能看到我妈自己在水面。

她压的很深,几乎只露了一个头在上面,像是一具浮尸。

我妹不动了,我妈才松了手,回了家。

她的鞋子里面灌满了水,走起路来啪嗒,啪嗒。

我下水去救我妹,我使劲把她往岸上带。

人家都说人死了会飘起来,我是在水底捞到我妹的,她肯定还活着!

我给她做人工呼吸,我在她胸口一下一下的按,我还掐她的人中。

村里的狗不叫了,灯也熄灭了。

我妹还是没有醒。

骨灰盒拿回来那天,我想把藏着的奶糖和妹妹放在一起,打开之后发现里面什么都没有。

现在那个骨灰盒里,有一颗奶糖。

仙姑收养了我,她教我识字,送我上学。

办理收养手续的时候。她说「把名字改了吧,多子多福,叫多福吧。」

「希望你以后福气多多,一生顺遂。」

明明只是改了一个字,意义却天差地别。

这一次我连名字都属于我自己了。

头几年,仙姑叫我每年下葬日要去看看弟妹,后来有一天,她和我说「从今以后就不用去了。」

「现在那里没人等你了。」

那是我考上心仪大学,要离开这个小村子的前一天。

我去墓碑前哭着坐了一夜,之后再也没去过。

仙姑后来又收养了几个小孩,她不准我回村,我只能偶尔打些赞助款回去。

听说仙姑建了孤儿院。

仙姑不理我了,我们的联系越来越少,除了转款几乎断了。

后来,仙姑死了。

她资助的孩子联系到我,说感谢我这么多年的捐款,老院长去世了。

我们聊了很多。

我说「她走之前还有什么愿望吗?」

「愿望倒是没有,不过院长留下来一个传统。」

仙姑走之前交代他们每年都要去北山扫墓,一排的墓,就祭拜那一个。

一定一定,每年都要去祭拜,这是孤儿院的传统,每个人都要记住,都要教给其他新来的孩子。

「她还说什么了?」

「她说,这是为了保她在外的孩子一生顺遂,后顾无忧。」备案号:YXX1merJk8ZhAmddAZTLZm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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