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与表姐恩爱有加。
他爱屋及乌,每晚都要疼一疼我。
他说表姐得到名利,而我得到他的真心。
后来敌军压境,指名要太子妃前去和亲。
他却亲手将我推入花轿,替表姐远嫁塞外的暴君。
再见面时,他跪在铁蹄之下,是狼狈的俘虏。
我把他的心脏挖了出来。
「我倒要瞧瞧,你的真心,值几个钱。」
呼延玉的休战书送到时,周宴秋刚与我云雨过一场。
信上说:休战,可。
条件是,把太子妃给他们送过去。
周宴秋合上书信,回头瞧着我。
别误会,我不是他的太子妃,我没那种好命。
虽然,我本应该是。
我与周宴秋青梅竹马,曾经万般登对。
他许我风光大嫁,最后,却只用一顶小轿将我抬进东宫。
那一年初春,表姐来京投奔我母亲。
不过三月,她便顶替我,成为京中最受追捧的女子。
她通音律、晓诗词,所有风雅之事,她都信手拈来。
我讨厌表姐,从见到她的第一眼,就不喜欢。
不是我妒贤忌能,只是她实在很奇怪。
曾经我在宴会上侃侃而谈,如今却总被她抢白。
她总能说出我想说的话、做出我想做的事,逼得我无话可说、无事可做。
她就像我肚子里的蛔虫,提前预知着我的所有动作。
这种感觉,实在让人难受。
直到八月时旱灾,我去护国寺祈雨,磕得头破血流。
午后突降甘霖,我顾不得伤痛,直奔太子府,却看见周宴秋抱着表姐,急得快要发疯了。
他陪她在闹市口祈雨,雨来了,表姐却晕倒了。
从前他最厌烦怪力乱神,可如今,他却说表姐是神女转世,圣洁无私。
我的父亲、母亲、兄弟姐妹,皆以表姐为荣。
只有我像是被人扼住喉咙,憋屈得喘不上气。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原本属于我的东西,都被表姐一点一点地偷走了。
岁末时,圣上终于下旨,将表姐赐给周宴秋作太子妃。
我哭、我闹、我无计可施。
放眼望去,爹娘、兄妹都将我视作仇敌。
他们将表姐护在身后,仿佛我是一条恶毒的蛇,生怕我伤到她分毫。
我的人生不知从哪里开始溃烂,一日比一日黯淡,最痛苦的时候,我想过一死了之。
可周宴秋擦干我的泪,他向我保证:「等孤站稳脚跟,阿絮,你等等孤。」
那时候,我是真的信了。
我不顾一切抓住他的手,希望他能将我拉出泥沼。
可是我等啊等、等啊等,恐怕,是再也等不到了。
我看得懂周宴秋的眼神。
他是想李代桃僵,拿我糊弄呼延玉。
塞外苦寒,胡人野蛮。
从古到今,被送去和亲的女子,没几个有好下场的。
周宴秋是想让我替表姐去送死。
我扯着被子背过身,压住胸口绵绵的痛意。
无数次的抉择中,我从来都是被他放弃的那一个。
他的唇落在我的颈边,滚烫的吻烧痛了我的皮肤。
「阿絮。」
他的温柔里藏着尖刀,毫不留情地刺穿我的心脏。
「你表姐是神女转世,孤不能将她拱手送人,只好辛苦你,替她走一趟。」
我将眼泪憋回肚子里,笑说好啊。
「正巧我喜欢美男子,听说呼延玉惊才绝艳,睡了他,我不亏。」
周宴秋握在我肩头的手忽然用力,捏得我很痛。
「阿絮,别故意惹孤生气,也别让孤嫉妒。」
他狠狠咬在我的后颈上,就像一条饥肠辘辘的狗,在自己的食物上做好标记。
「孤会将你赢回来的,你要好好等着。」
有人在门外惊呼:「殿下不好了,娘娘往呼延使臣那儿去了!」
周宴秋顾不得穿鞋,赤脚去追表姐。
我拢纱倚在窗边,看他们两个人,一个哭,一个心疼地抱着。
「……若能用臣妾换大齐太平,臣妾去就是!只求殿下不要忘了我……」
「别说傻话,你乖乖呆着,阿絮会讨男人欢心,她去替你应付呼延玉……」
我无声地笑了。
周宴秋啊周宴秋,有生之年若能再见,我一定会杀了你。
我要把你的真心挖出来,看看它究竟能值几个钱。
我头也不回地踏上和亲的花轿。
说不害怕,肯定是假的。
仅仅是听到呼延玉这三个字,就能让人头皮发麻。
传说他长着比菩萨还俊美的脸蛋,心肠却比夜叉更黑更毒。
他曾为得到一个女人,率领铁骑踏平她的家乡。
等到玩腻了,再将她割肉放血,做成美人鼓。
呼延玉阴晴不定,不是个好琢磨的人。
可他终究是个男人,是男人,就会在女人身上栽跟头。
我用心盘算着该如何去勾引他,然后带着一肚子鬼水昏睡过去。
之后做了个怪梦。
梦里表姐躁郁不安,咬着指甲念念有词。
「不对啊,不对啊……这辈子明明该我了,呼延玉是我的,他是我的!」
「怎么又是方絮然,凭什么又是她!」
「方絮然,你休想见到呼延玉!」
她尖叫着冲向我,面如恶鬼,吓得我倒吸一口凉气,猛然惊醒。
说是梦,可是梦境太过真实。
我擦掉额前的冷汗。
多可笑啊,她在梦里,都要同我抢东西。
我突然很期待见到呼延玉,恨不能马上飞进他怀里去。
我要让他成为我的裙下之臣。
我要用他的铁骑踏平大齐,我要用他的利刃血洗东宫。
那些欺我、辱我、负我之人,一个都别想跑。
周宴秋想用我换个太平?
我偏要搅得天翻地覆、改朝换代不可!
我知道,表姐不会放过我。
从前有周宴秋护着我,如今我离开东宫,正是动手的好时机。
这一日行至山中,突遭暴雨,队伍只能随便找间破庙躲着。
我淋成落汤鸡,冻得瑟瑟发抖。
「给我口酒喝,暖暖身子。」
我吩咐怜乐,她冷笑一声,取了酒回来,当着我的面一饮而尽。
她本是表姐的丫头,不待见我,很正常。
「你只是个替死鬼,还真当自己是太子妃么?支使我,你也配!」
屋外电闪雷鸣,这种天气,最适合杀人越货。
往山泥里一埋,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与我同行十六人,全都想在今日取我的命,回去向表姐领赏。
可惜啊……酒里混着软筋散。
他们横七竖八地躺着,我掏出送嫁的金剪刀,一刀一个,没敢多做犹豫。
等表姐收不到信,再派人来打探的功夫,恐怕我早都到呼延玉的地盘了。
我身上沾满血,杀人的恐惧令人作呕,空气中的腥气让我痛恨自己,怎能如此恶毒狠心。
可是,凭什么总是我为鱼肉,人为刀俎?
我摁住发抖的手,忍住痉挛的肠胃。
我知道,杀人这种事,一旦开始,就停不下来了。
但若一定要拼个你死我活,那还是我活着,其他人去死吧。
三个月后,我在城外见到呼延氏派来接亲的队伍。
没人觉得我一身狼狈十分奇怪,毕竟和亲路上危险重重,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只要信物在,就可以。
见到呼延玉那天,草原上刮着好大的风。
我刚钻出轿子,满头的珠钗就被吹得七零八落,我的头发在风中狂舞,大概瞧着就像个失心疯。
呼延玉骑在高头大马上,他板着脸,冷静地看着发生在我身上的闹剧。
京中公子大都斯文儒雅,摇扇玩玉,偏爱窝在屋里听曲儿,或是吟风弄月。
一个个细皮嫩肉,比女儿家更爱美。
呼延玉是不同的。
他映在夕阳下,连影子都带着高人一等的铜色光辉。
他强壮健美,宽厚的肩膀与有力的腰肢构成漂亮的倒三角。
他身上带着粗旷的兽性,配上那张冷酷的脸,就像一只观赏性极好的金钱豹。
我突然很想知道,他好色时的表情,能有多销魂。
老天爷实在不公平,它给他的,都是最好的。
只是呼延玉哪儿都好,就是不喜欢我,我瞧得出他的不耐烦。
「随行的人都死了,你怎么活得好好的。」
他那张漂亮的嘴巴,说出的话实在不招人爱听。
我随手把长发挽在脑后,轻提唇角,周宴秋说,我笑起来最是勾人。
「世人说我是神女转世,大约,我是有些运气在身上吧。」
「神女……」
他冷冷嚼着这两个字,似乎比刚才更不高兴了。
「洗干净,今晚就给老头子送过去。」
老头子?
我心里一惊。
呼延玉半个字都懒得多说,不等我问,他调转马头疾驰奔走,扬起的风沙扑我一脸。
他身后还跟着个姑娘,瞧装束应当是个贵族。
她带着讥讽,为我答疑解惑。
「太子妃是吧?按照你们中原人说,你这种被人用过的女人,叫破鞋对不对。」
「一只破鞋,竟敢肖想我表哥。」
她竖起粗眉,手中的鞭子甩得很响亮。
「没人跟你说,你要嫁的,是老单于么?」
呼延氏讨要表姐,是想凭借她的神力,救活奄奄一息的老单于。
神女的名号,传得太远太响。
老单于躺在榻上,吊着一口气,我跪在帐中为他诵经祷告。
在他死之前,我必须拿下呼延玉,否则,我的下场不会好看。
这一夜有篝火晚会,贵族们载歌载舞,我趁着人少,摸进呼延玉的帐篷。
昏黄的火光映着各色珍宝,他的地盘,比东宫更奢侈。
有婢女为他盛好热汤,呼延玉爱干净,每日早晚必要沐浴。
等她们走了,我从暗处现身,一件一件剥掉衣裳,提脚窝进水里。
稍烫水温实在太舒服了……
我醺醺然地趴在桶边,不一会儿,就听见帐外的人声。
是呼延玉,还有,那个喜欢跟在他屁股后面的丫头片子。
「……表哥,我父亲就是耿直,他没想顶撞你,也没想跟你抢王位……」
「表哥,我喜欢你,我是要嫁给你的……」
草原姑娘大胆地表达着爱意。
「胡雅。」
呼延玉的声音慢吞吞的,很冷很硬。
「从脸蛋到身材,从举止到脾性,你没有一样合我胃口。」
「滚蛋。」
被不喜欢的人缠着,是不好受。
等到他绕过虎皮帷帐,看见浴桶里的我,那副如鲠在喉的表情,更是好笑。
这反应,怎么看也不像是传闻中那个,身经百战的色中恶鬼。
我摆出最妖娆的姿势、最妩媚的眼神,水蛇一样静静地瞧着呼延玉。
「小王爷不喜欢英姿飒爽的姑娘,那你喜欢什么样的?香香的?软软的?像我一样白白嫩嫩的?」
我掐着指尖,将水珠轻轻甩向他。
他捉住我的手腕,将我从浴桶里拽起来。
我故意脚滑栽倒在他身上,酥着嗓子轻声道:「小王爷真是不懂疼人,好粗鲁,但是,我、喜、欢。」
他的声音在我头顶盘旋着,说话特别伤人。
「你是神女,不是妓 n。」
有区别么?
嫁到草原上的女人,伺候完老子,还得伺候小子,神女和妓 n,有什么区别。
「还不如我自己挑呢,小王爷年轻英俊,配我正好。」
「听说你喜欢玩女人,我呀,可好玩了……」
后半句话我还没来及说,他就将我扛起来扔在榻上。
我脱掉的衣裳,他一件一件给我套回身上。
他替我系上腰带,力气大得都快将我勒断气。
「我是喜欢玩女人,可我不喜欢流着毒血的女人。」
他拍拍我的脸蛋,神情阴郁,警告道:「长得就是一副精明的蛇蝎样子,奉劝你,算盘别打到我头上。」
我大着胆子翘起脚丫,撩开他的下摆,看得明明白白。
「小王爷,果真是个硬汉。」
男人对女人的情,大多开始于最原始的欲望。
我阴阳怪气地褒奖他,他咬咬牙,无语地笑了。
我小小地挑战着他的底线,也明白玩笑话得点到为止。
反正我的价值,也不仅仅只是这副,让人欲罢不能的身子。
「我确实有些算盘,不过我们各取所需,不好吗?」
「我替你收拾胡雅的父亲,你替我弄死周宴秋,是不是很公平?」
胡雅的父亲可单本想用资历压着呼延玉,在老单于死后继任。
谁知呼延玉与大齐一战,接连攻克十城。
眼看着他的威望与日俱增,可单坐不住了,用亲情大义逼着呼延玉同意议和,换我这样一个没用的摆设过来。
呼延玉和可单,必有一死。
一个月后,老单于忽然苏醒。
我的神女之名,得到印证。
众人惊奇之余,对我的态度多出些微不可察的重视。
可单来找我了。
他很直接,毫不掩饰自己想要成为首领的野心。
他也很自大,与我夸夸其谈,将自己说得实力雄厚,天上地下只此一人。
他问我:「既然你是神女,那你一定知道,谁是未来草原上的王。」
我笑:「不是你。」
他脸色一变,听我继续道:「神说,可单王爷是天将,区区草原之主,埋没了你的雄才大略。」
我的手指指向东方,无比笃定。
「王爷的归宿,在远方的金銮殿里。」
我说,他会是入主中原的霸主。
我突发奇想,想看看可单有没有呼延玉的本事。
虽然可单不如他骁勇善战,可是毕竟手下的能人也有不少。
我的赌注,不能全都压在呼延玉身上。
其实不论是可单还是呼延玉,只要能杀了周宴秋,是谁都行。
可单被我哄得哈哈大笑。
他与我说,他打算在一个月后的狩会上除掉呼延玉,要我为他请示神明的旨意。
我要他只管放手去做。
胡人在旭日山顶修建朝奉宫,为了保证身心纯净,我的衣食起居都在里头。
「身心纯净?」
呼延玉泡在温泉里,玩味地嚼弄着这几个字。
我端着葡萄坐在池边吃得正香,被他一把拽下水,刚绞干的头发又湿成一团。
他从我的肩头摩挲到腰间,贴着我的耳朵,沉沉的,哑着嗓子。
「让我瞧瞧,有多纯净……」
他在我耳边笑,笑得勾人极了。
我叫苦不迭,真正跟他搅和到一起,才知道什么叫一夜七次,传闻不假。
他就像个初尝糖果的孩子,拼命缠着我要甜头。
呼延玉玩弄着我的发尾,散漫地开口。
「听说,可单那个老东西,来找过你了。」
我眉头一抖,刚刚点燃的欲望瞬间熄灭。
「你们都聊什么了?」
他的语气带着懒洋洋的缱绻,藏着随时可能爆发的危险。
可我还是没说,可单打算对付他。
野兽们的战争,就让野兽自己去解决,正好我也瞧瞧,谁的牙齿更锋利。
「你要说实话,通常来说,骗子都没什么好下场。」
呼延玉吓唬我。
「我没骗你,我发誓,我要是骗人,我就是小马儿。」
我窝在他怀里,抓着他修长的手指摆弄。
「小马?」
呼延玉有些迷糊。
我真怀疑,他是个少不经事的愣头青,床上倒是厉害,怎么调情的话,一句也听不懂。
我搂着他的脖子,痴笑道:「或者你做小马也成,正好,我想学学骑马。」
呼延玉跟着笑了,只是笑里没什么温度。
有人被绑着眼睛扔进来,我仔细一瞧,居然是可单的手下。
「神女有天的宠爱,就可以不乖吗?」
呼延玉掐着我的下巴,眼神很冷。
「给你第一次机会,也是最后一次机会,我是听你说,还是听他说。」
我有心做一棵墙头草,奈何呼延玉太聪明,看穿我的把戏。
做人要识时务,我懂。
把该说的都跟他说了,他生着气,耷拉着脸子走了。
好歹他对我的新鲜劲儿还在,没狠心将我剥皮抽骨。
不过一连几日他都没再露面,这样下去可不成,他该把我忘了。
我去找他的时候,看见他正在练马,胡雅不屈不挠地跟着他。
两个人的影子还挺般配,就是瞧着不太顺眼。
我这边看着,那边不知道怎么回事,胡雅忽然挥鞭,狠狠抽打呼延玉的那匹马。
骏马立刻发疯,狂奔出去,胡雅却掉头往另一边跑了。
呼延玉练马的时候,不喜欢人跟着,眼下只有我瞧见如此惊险的一幕,只能咬牙催马追上去。
找到他的时候,他瘫在地上成个大字,疯马早都不知道去哪儿了。
不会摔死了吧?
我着急忙慌地扑过去,看着他了无生气的样子,也不知道怎么了,就哭了。
鼻涕眼泪一把一把的,我握拳砸在他的胸口,喊道:「你醒醒,你醒醒呀!」
「哭什么哭,哭丧呢。」
呼延玉突然开口,他的眼睛睁开一条缝,挟着一缕光亮,有些好笑地盯着我。
他好像还挺高兴。
我狼狈地咽了哭声,他伸手抹掉我的眼泪,粗糙的手指拉的我脸疼。
「怎么,担心我人没了?」
我点头肯定:「你死了,谁帮我报仇啊。」
一想到周宴秋和我表姐两个人,此时正在东宫吟风弄月,过得舒坦自在。
而我在异乡,吃喝拉撒都不习惯,我就恨得牙痒痒。
呼延玉动作一顿,突然冷哼,在我的衣裳上擦擦手。
他变脸比翻书还快,说不高兴,就又不高兴了。
「没了我,不是还有可单么?你的算盘都打到猪圈里去了,你想报仇,还能非我不可么?」
我的伙伴,确实是非他不可。
「可单就是个废物。」我骂道。
呼延玉摔到腿,整个人压在我身上一蹦一跳的。
他突然又笑了,笑里带着点少年的得意。
这时候,我才想起来,他比我还小两岁。
呼延玉故意刺激胡雅,让她甩鞭子打马,伤到自己。
他说,做戏就要做全套。
可单训斥胡雅几句,这件事便算完了。
这对父女确实嚣张得很。
狩猎大会当日,呼延玉带着伤腿上阵。
这是部落之间的较量,他不能缺席。
走之前,他给我一袋药,是给老单于吊命用的。
我的神女之名,全靠它帮忙。
吃了它,人可以得到短暂的清醒,负作用是,死得快。
呼延玉对老单于恨之入骨,他从没说过,但我能感觉到。
「速战速决,你知道的,我身边不留废物。」
提到正事,他总是很正经,很冷酷。
我从怀里掏出一个平安符,系在他腰上,温情脉脉道:「事儿成不成不重要,你得平安回来。」
他默声盯着我,眼里的冷意有些松动。
要走不走的,又转身在我唇上狠狠咬了一口,然后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猜他,是害羞了。
传闻果然只能当作传闻听一听,跟呼延玉呆久了,就知道他根本是个没沾过女人的毛头小子。
要赢得他的心,很难,却也很容易。
三日后,呼延玉被狼群袭击,不知所踪的消息传回部落。
可单迫不及待地赶来找我,还带着胡雅一起。
「父亲,若不是我先一步弄伤呼延玉,他也不能死得这么痛快。」
她在朝奉宫东看西看,最后拿马鞭指着我。
「把这座宫殿赐给我吧,区区一个破鞋,哪里配得上这种好地方。」
「胡雅,不得无礼,这位是神女。」
「神女?大齐的贱民罢了,装神弄鬼……」
可单看着我的脸色,用眼神制止她继续说下去。
我笑笑,看着比我高比我壮的胡雅,假装很大度。
「无妨,她还小,童言无忌。」
「我瞧着你平时总黏着你表哥,怎么他不见了,你倒挺高兴。」
胡雅洋洋得意,不屑地玩着手指头。
「黏着他,是我给他脸面,他非不要,找死,一个野种,算什么东西,也敢跟我父亲争高低。」
我讨厌胡雅。
讨厌她的眼神、表情、动作,讨厌她的一切。
可单打断她,叫她出去候着,然后与我说起要紧事。
「呼延玉手下的兵能为我所用吗?」
「攻打大齐,何时才是好时机?」
「我真的是入主中原的天将吗?」
我的解答,全是他想听到的答案。
可单越听越兴奋,摩拳擦掌,离开时意气风发。
我打了个呵欠,取出纸笔,在昏黄的光下,给周宴秋写了封密信。
「注意备战。」
交给暗处的人影接过信,连夜送往齐国京都。
周宴秋,你就感恩戴德地念着我吧。
一个月后,可单攻打齐国边城。
这一去,却是祸事连连,节节败退。
我在朝奉宫舒舒服服地呆着,坐在窗边看风吹草低见牛羊。
胡雅闯进来,把桌上的奶茶泼在我脸上。
她拿刀抵着我的脖子,低声怒吼:「我父亲若有三长两短,我要你给他陪葬。」
我抹了把脸,笑盈盈地瞧着她。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呀,我也不喜欢你。」
「看你挺爽利的,怎么杀个人还磨磨叽叽的。」
「你父亲没教过你,先下手为强吗?」
我的手藏在袖子里,握着我的金剪刀。
没有犹豫,我反手捅进她的腹中。
我看着胡雅惊诧的表情,笑意冷了下去。
她的随从举起刀向我劈来,却在半路被人一剑刺穿。
呼延玉的脸半明半暗,阎王一样盯过来。
胡雅转动眼珠,急喘道:「你不是已经死了么!」
呼延玉提着滴血的长剑,意兴阑珊道:「你是说被狼拖走的那个?那是你哥哥啊,你连自己的兄长,都认不出了么?」
胡雅的二哥是个无恶不作的混账。
我在大齐时就听闻,他三天两头带小队突袭各国边陲小镇,抢夺妇女财宝,奸淫掳掠。
大事干不成,只会些偷鸡摸狗的小伎俩。
他不常呆在部落,所以失踪许久,竟也无人发觉。
胡雅吸了口气,呕出一大口血,眼睛盯向我。
「我就说,单凭你,怎么可能、杀得了我……」
我擦着剪刀上的血,如今闻着腥气,已经不觉得难受了。
我斜睨着胡雅,一个刁蛮的小丫头,还真以为自己能翻天不成。
「不必觉得不甘心。」
「你不是我杀的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可单没能活着回来。
没了他,部落间再也没人能跟呼延玉抗衡。
老单于躺在榻上,死鱼一样瞪着眼。
呼延玉怀里抱着美人鼓,偶尔咚咚地敲打两下。
他的生母原是个美貌的牧羊女。
被可单搜刮来,献给了老单于。
这又是一个俗套的故事,一个不美好的开头,注定是悲剧的结尾。
美人迟暮后失去宠爱,长久的怨恨让她发了疯。
呼延玉的记忆里,她的母亲总是念叨着要回家。
可惜还没如愿,就因为得罪老单于新近迷恋的舞姬,被人剥皮做成了鼓。
「好听吗?」
呼延玉的手指轻轻敲着手里的美人鼓。
这一只鼓,是舞姬的皮做成的。
老单于昏迷后,那舞姬知道呼延玉不会放过她,就偷偷跑回家乡去。
可呼延玉是什么人,被他盯上的猎物,就没有脱手一说。
他带着骑兵,踏平舞姬的家乡,那些人都是熟脸。
都是从前仗势欺人,欺辱过他母亲的狗东西。
他一个都没留,杀了个干净。
如今,该死的人都死光了,只差一个,就能消解他的心头之恨。
我站在不远处,看着呼延玉将美人鼓高高举起,狠狠砸下。
血花四溅,弄脏了他的脸。
他好像哭了。
老单于死了,他却活过来了。
我从袖中掏出周宴秋的回信,他问我,想不想回家。
我有家么?我头疼地想了想。
和亲那日,爹娘来送我,要我乖,要我别惹事生非。
他们说能替表姐走一遭,也是我的福气,为国为民的好事,死不足惜。
……原来,我还有家呢。
周宴秋想骗呼延玉入齐国,然后寻机要他的命。
他借着答谢呼延玉里应外合,铲除可单之名,请他到京城做客。
老单于死了,可单死了,若再没了呼延玉,群龙无首,大齐便可趁机将呼延氏一举歼灭。
我把信纸燎在烛火上,呼延玉出来时,只看见桌角一堆灰烬。
他从身后抱着我,下巴搁在我的头顶,什么也没问。
只说:「你是我第一个女人,也会是最后一个。」
「我这辈子只要你一个人,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像我母亲一样。」
只要我一个啊?
他的誓言,充满诱惑。
从前我也想要一世一双人,后来呆在周宴秋身边,日复一日,只剩失望。
男人的誓言,还能信么?
男人的誓言,可不敢信。
春末时,呼延玉带着我抵达京城。
离开这里一年半载,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周宴秋带人在城门口迎接,队伍里全是熟脸,我却凭空出现一种物是人非的陌生感。
呼延玉骑在马上,扯下窗帘遮住我的眼睛。
「不喜欢看就不要看了,丧着一张脸,都快哭出来了。」
我摸了摸,还真有一滴眼泪挂在下巴上。
哭什么呢?可能是哭我自己呢吧。
周宴秋与呼延玉寒暄几句,然后问起我。
呼延玉说话间都是宠爱。
「旅途奔波,她累得睡着了,让她继续睡着吧。」
表姐搭话,笑得很甜。
「我家表妹规矩一向不好,一定给小单于添了不少麻烦,您如此包容,是她的福气。」
爹娘紧跟着说:「若她有什么不妥,小单于尽管教导,她性子野,规矩还是要尽早立下,免得日后丢您的脸面。」
我紧紧攥着衣角,克制住颤抖,将难受都憋了回去。
塞外的规矩,都是在皮鞭下立起来的。
爹娘把我当成什么,任打任骂的畜生?
从前家里姐妹多,分给我的关怀并不多,如今,那点微薄的亲情,也彻底被时间磨平了。
周宴秋问我想回家么,我想啊。
可是,我还有家吗?
我清清嗓子,轻声唤道:「呼延玉,我们到了?接我一下。」
外头立刻没了声音。
呼延玉揭开车帘,我慢吞吞地钻出去。
「腿都僵了。」
听我抱怨,他转过身去,旁若无人地招手道:「又犯懒了,来,我背你。」
我趴在他的背上,挑衅地瞧着表姐,看到我没受什么锉磨,反而容光焕发备受宠爱,她不甘地揪着帕子。
强笑道:「小单于真是柔情似水,会疼人。」
「自己的女人自己不心疼,难道要让旁人代劳?」
周宴秋的目光牢牢挂在我身上,我对他笑笑,无情无绪。
他咬咬牙,脸上尽是烦躁。
宫宴之上,众人各怀鬼胎。
我听着故乡的丝竹之声,只觉得憋闷。
呼延玉倒是乐得自在,倒在我怀里,吃喝玩乐,惬意得很。
「喝杯酒,解解愁。」
他把杯盏递到我嘴边,笑得春风化雨。
老单于死后,他的心情好了不少,对旁人还会横眉竖目,不过对着我,常是温和体贴的。
好像是因为我帮他报了仇,他就拿我当自己人了似的。
偶尔看着他,会觉得,这个小阎王也有单纯的时候。
「我哪有什么愁,我有你就够了。」
我就着他的手喝下一杯酒。
呼延玉红着脸,分不清是被我说得害臊了,还是酒喝多了。
他翻起身,我问他干嘛去。
他嘟囔着:「撒尿。」
呼延玉刚走没一会儿,我就看见表姐的座位上,也没人了。
周宴秋直勾勾地盯着我,叫人怪不自在的,我干脆也离席出门走走。
他果然跟上来,还有点分寸,没跟我拉扯。
「一年半载,重逢便对孤这样冷漠?」
冷漠?
他不知道,我恨不得一刀捅死他。
「是孤对不住你,等解决掉呼延玉,我就将你扶为侧妃,日后等孤登基,再封你为贵妃,好不好?」
他见我不吭声,于是追问我许多,语气里有些服软和急躁。
「还是说,你爱上他了?」
「他是个蛮夷,你是大齐贵女,怎么能自降身价,跟他假戏真做。」
「阿絮,你不能怀疑孤对你的心意。」
周宴秋怕是忘了,堂堂大齐,当日是怎么被呼延玉打得节节败退。
又是如何急迫的,送上女人去讨好呼延玉。
我笑笑,「殿下要让我相信你的真心,倒不如给我些切实的好处。」
「若能废掉表姐,让我做太子妃,让我当皇后,让我母仪天下,呼延玉死得还能有点价值。」
周宴秋背着手,与我并肩慢行。
「阿絮,人不能太贪心,你表姐是神女,孤的正妻,只能是她,你若要怪就怪她命比你好吧……」
他话音未落,突然听见一声女儿家的惊呼。
我们循声找过去,层层树影之后,表姐似是崴到脚。
她软软地靠向呼延玉,却被他抓着胳膊扯远了。
她也不恼,娇滴滴道:「早听说小单于神勇,如今一见,果真叫人倾心,可是你力气好大,弄疼我了……」
表姐极尽引诱之色。
我回身去瞧周宴秋的表情,当真比吞了苍蝇还要难看。
被尽心尽力护着的人背叛,滋味儿不好受吧?
他咬着牙,神情逐渐冷却。
「孤突然觉得,你的提议也不错,比起神女,大齐的太子妃,还是要清醒一点的好。」
没有一个男人会允许,自己的女人惦记着别的男人。
周宴秋贵为太子,更是如此。
更何况,呼延玉一死,他立下大功,再也不必非要表姐的名头替他撑场子。
我掸掸他肩上的灰,笑道:「我有个法子,能让呼延玉死得名正言顺,顺便,让表姐下去陪葬。」
表姐想要勾引呼延玉,却对他的喜好一无所知。
我就知道,她一定会从我这里下手。
东宫的玉湖与我离开时别无二致,表姐在湖心亭备好茶点,与我话家常闲聊。
「你走以后,殿下日日都来这里,想来是很念着你的。」
从前我在东宫时,表姐话里话外都是周宴秋如何宠爱她,如何忽视我,今日的口风,倒是颠倒个儿了。
我没吭声,继续听。
「阿絮,都是阿姐不好,什么神女之命,我根本是不想要的,白白害得你替我受苦。」
「不过如今看来,也是我瞎操心呢,听闻小单于是个不近人情的,没想到对你倒是很体贴,难得啊。」
我得意地开口:「对付男人嘛,找对方法便能易如反掌。」
可是什么法子,我却不想说。
表姐等了半晌,见我没再吭声,自觉没趣儿。
忽然一阵微风吹过,我舒坦地眯眯眼,朝着她那边倒过去,撑起下巴享受着。
她凑近我轻轻嗅了嗅,狐疑道:「阿絮用得什么香?怎么从没闻见过。」
我转转眼珠,胡说是自己瞎配的。
她倒是有兴趣,不停地问啊问,用得什么香、什么料。
「怪好闻的,改日我也配上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