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我给皇帝下毒

十六岁那年,不过惊鸿一瞥,白马寺桃枝下的少年,被我悄悄放在了心尖上。
两年后,一道圣旨将我封为贵妃。
少年慌了手脚,送我平安玉佩表白心意,红着眼圈唯愿我余生平顺欢喜。
可我入宫当日即遭圣上厌弃,被打入冷宫下场凄凉。
临死前,我托人见了他最后一面。
他厌烦地看着我:「你算是什么东西?若不是怕你入宫分了英娘的宠,你以为我会认识你?」
英娘,是皇后娘娘的闺名。
原来,这一切都是为了她!
我憾恨离世。
一睁眼,竟然回到了他送我玉佩那天。
1.
我重生的时机不巧,已然被月枝诓骗到玉泉庵的后山。
少时曾惊鸿一瞥的那张脸,在我心中已是恶心无比。
何来人间惊鸿客,只是人间一俗人。
我不过一个晃神,裴惊云便目露关切:「明珠,可是身体不适?」
我侧身避开他想要扶住我的手,垂眸隐下眼中的恨意。
裴惊云容貌绝艳,气质凌厉,不动声色间像是未出鞘的宝刀。
我怕被他看出端倪,大半个身子靠到月枝身上,帕子遮住了半张脸。
「裴世子,你我并不相识。还望守礼,勿要近前。」
裴惊云抿了嘴角,面上的不耐化作欲说还休的眷恋。
他从怀里掏出圆润糯白的羊脂玉扣:「明珠,这是惊云从白马寺为你求来的平安玉佩。」
「我们此生无缘,唯愿你往后余生平顺欢喜。」
我的目光凉凉地落在他的手上,他的手指修长,指腹上是勤练刀剑磨出的薄茧。
可是,他现在捏着的不是祈愿我平安的心意,而是断送我一生的利刃。
2.
我被打入冷宫后,姑母曾来看我,她恨铁不成钢地打了我一巴掌。
「明珠,我们宋家的姑娘什么时候也这么轻贱了?你入宫前还与裴惊云私相授受,是命也不要了吗?」
我被打懵了,眼泪唰地落了满脸。
姑母扯下我腰间的羊脂玉扣,发狠一般地扔到我脸上:「裴惊云风流成性,他定制了许多相似的羊脂玉扣,有合心意的姑娘就送她一个。只有你,敢明晃晃地佩在身上。」
我的脸上热辣辣地疼,整个人却如坠寒冰地狱,连骨头都发起颤来。
我拉着姑母的裙角,头重重地磕在青砖上,辩解的话语和着血泪在空荡荡的宫室回响。
「姑母,明珠没有。明珠入宫前是遇见过裴世子,可明珠没有收他的玉佩。这个白玉扣是月枝给明珠戴身上的,我并不知它的来历。」
姑母的声音无比颓然:「明珠,早知道你被养得这般天真,哀家就不该同意让你入宫。」
「宋家被皇帝下旨训斥,你父亲作为文坛魁首,颜面尽失,已然告老还乡。宋家克节守礼、诗书明义的名声算是尽毁了。」
3.
我把恨意收拢,慢慢浸进春风笑意中。
上一世,我没有收裴惊云的玉佩,甚至在他表露心意后就断然离去。
可那玉佩还是在我入宫当日就挂在了我身上,直接导致了我的被废,让我清正刚直的父亲郁结于心。
不过短短几年,他就缠绵病榻,黯然离世。
礼仪传家,诗书继世的宋家从此背上教女不严的污名,就此没落。
在裴惊云的注视下,我伸出手指轻轻捏起玉扣。
「裴世子有心了。」
许是没想到我这般上道,闺门典范一般的宋家明珠竟轻易被他折服,他眼中浮现讥诮,金骨玉扇下的面容无比倨傲。
我倏地一笑,转身离开。
裴惊云,你愿意为了谢英娘倾注一切,让她帝后和睦,后宫安稳。
我偏不让你如愿。
4.
三个月后芙蕖飘香,我声势浩大地入了宫门,陪嫁丫鬟换成了琼枝。
我在凤仪殿里卸下繁复宫装,凝神看着镜中清艳卓绝的容颜。
单凭相貌,我已是不输艳冠群芳的皇后娘娘,加之太后娘娘是我亲姑母。纵是帝后情深,我亦有一战之力。
难怪她会怕。
上一世,我入宫之日先去拜见帝后。
圣上望向我的惊艳目光中,皇后漫不经心地指着我腰间的玉佩:「倒是有些眼熟。」
月枝在我背后垂下头:「这块玉佩是小姐钟爱之物,轻易不会离身。」
皇上的脸色阴沉得能滴下水,他叫人把我拖下去的时候。不知是愧疚还是不忍,大度温良的皇后娘娘闭上了眼睛。
我嘴角慢慢勾起一丝笑,眼尾一挑,清绝若仙的姿容多了几分若有似无的媚意。
皇后娘娘,我们又要见面了。
只是不知这次的见面礼你是否喜欢?
那日,母亲拿下月枝,将签字画押的口供给了父亲。
父亲大骂裴家阴损,大张旗鼓地将月枝扔到了镇远侯府的大门。
一句「生子若为裴惊云,愧怍先人」将镇远侯府推到了舆论的风口浪尖。
5.
清静堂皇的宫室中灯烛明亮,我示意琼枝帮我卸下满头钗环:「歇息吧。」
「可是娘娘,圣上还没来。」
「今夜圣上会宿在皇后娘娘那里,他不会过来的。」
皇上、皇后还有裴惊云三人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
帝后深情如许,相约白头。
而裴惊云在他们成婚后突然变了性子,狂傲不羁的少年郎开始放浪形骸,直至风流成性。
所以,在那场流言中,镇远侯府裴世子痴缠丫鬟的说法才会让人深信不疑。
知道真相的镇远侯担不下陷害宫妃的罪名,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他为裴惊云纳了月枝为妾,一顿家法打得他三个月下不来床。
现在的裴惊云早已不是那个艳绝京师的风流郎君了。
他坏了名声,正经的闺阁小姐都不会再嫁他。
他是为了皇后娘娘才会沦落到这般田地。
因此,不管是为了替他出气,还是下我的脸面,她都会在今夜绊住圣上,给我个下马威。
果然有宫人进来宣旨。
凤仪殿内的宫人面面相觑,我却在琼枝的担忧中一夜好眠。
6.
我去椒房宫请安的时候,皇上也在。
他斜斜地歪在皇后娘娘身边,姿态亲昵。
我俯身下拜,礼数周全得挑不出错。
可皇后明摆着不想给我脸面,她垂眸不语,眼睛像是长在了茶盏上。
一盏茶的时间,周遭已传来宫妃的窃窃私语,或不屑或好奇的目光纷纷落在我身上。
但我始终恭谨,面色坦然。
皇后不能做得太过,只能叫我起身。
我微微趔趄,却很快地稳住身形。我于晨晖中仰起头,冲着帝后缓缓笑开。
「臣妾谢过陛下,谢过皇后娘娘。」
看清我容颜的宫妃倒吸了一口气,皇后不动声色地撂下了杯子。
年轻的帝王瞬间坐直了身子,他略微前倾,眼中是明晃晃的惊艳。
「果然是……宋家明珠。」
陛下跟着我离开的时候,皇后沉下了脸。
离开椒房宫后,我拉着陛下的袖子,狡黠道:「其实表哥不必跟我一起去给太后娘娘请安的,明珠不会告状。」
皇上有了几分被戳破心思的尴尬,他轻咳了一声,帮皇后解释:
「英娘昨晚身体不适,倒是委屈贵妃了。」
我轻易相信了他的说辞,手指伸进宽大的袍袖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他微一凝神,远远看着寿华宫的檐角,一直没有挣开。
7.
皇上在寿华宫陪着太后娘娘聊了会儿家常,见我确实没有告状的打算,这才放心离开。
「倒是个沉得住气的,没你爹说的那般傻。」
姑母评了我一句。
我看着她眼底隐隐的担忧,终究泪目。
前世我身在冷宫,全靠姑母的周济。
只是母家落败后,姑母不忿裴惊云和皇后陷害我,想为我讨个公道,却最终和皇上渐生嫌隙。最后被皇后借着给先皇祈福的由头送到了皇觉寺,不久后就薨逝了。
姑母顿了顿:「倒也不必哭,哀家知道你委屈。」
「宋家四女中,你三个姐姐都以才学名动京师。唯有你,以姿容胜出。皇上想择宋氏女入宫,谢英娘许是觉得你最好对付,这才选了你。」
「明珠,你长得好,性子天真娇憨。在这后宫中,这些是缺点也是长处。你也不必忧心,宋家无须靠你蒙荫家族,你只要不行差踏错,姑母自能护你周全。」
她意味深长地拍拍我的手:「皇后素来傲气自矜。明月,你做自己就很好。」
8.
一连三日,陛下都宿在皇后娘娘的椒房宫。
阖宫都在看我的笑话,也在观望太后娘娘会不会为我出手训诫皇后。
可她们失望了。
不管是太后娘娘还是我,都像是无事发生一般。
我每日循着宫规行事,给皇后请安时不骄不躁,陪太后念佛时乐在其中。
倒是陛下有些讪讪地去找太后解释:「英娘这几日受了风寒,并不是朕有意冷落贵妃。」
太后娘娘不以为意:「帝后和睦是国之幸事。皇后素来识大体,既是身体不适,皇帝原该好好陪伴,莫要让定国公担心。明珠年纪小,性子单纯,她不会计较这些的。」
皇上从寿华宫出来后不久,就来了我的凤仪殿。
他只带了一个小内侍,没有让宫人通报,静静地隐在距我不远处的合欢树下。
彼时,我散乱着长发,身着鹅黄素纱薄衫,正兴冲冲地和琼枝在后院捞着水池里的胖鲤鱼。
好容易网到一条,还不及开心,胖鲤鱼蹦出了跃龙门的气势,狠狠地甩了我一身水,将我的薄衫都浸透了几分。
我欲哭无泪地看向琼枝。
琼枝的目光越过我的身后,对着走近的皇上俯下身:「奴婢见过陛下。」
皇上没有看她,一把攥住失措的我。
他炙热的目光像幽深的漩涡。
「贵妃,是朕来迟了。」
9.
有了第一次,就会有无数次。
皇上食髓知味,不过半年时间,我在后宫风头无两。
听说皇后娘娘和他吵了几次架,皇上伏低做小哄了她几次,皇后仍是不见消气。
最严重的一次,帝后大吵后皇上怒气冲冲地离开了椒房宫,而皇后娘娘摔了一地的珍宝瓷器。
他来到凤仪殿时,已是满脸的疲惫。
我点上一支安神香,又软语哄着他喝了一盏甜汤,帮他揉捏着肩颈,并不开口打扰他。
皇上拧着眉头,过了很久,问我:
「皇后怎么变成这样了?她一直是大气知礼的,近来的气性那样大。」
我知道他不是想从我这里获得答案,只是软软地偎向他。
果然他喟叹一声。
「明珠,还是你这凤仪殿最让人舒服。」
夏日的夜,悠长又灼烈。
而我成了在暴雨中随风飘摇的莲,在激荡的水面上愈发娇艳。
皇上走的时候步履匆忙,端方温润的面容带了几分愧色。
我在他身后探出头:「表哥,你今天的英姿格外雄俊。」
皇上一个趔趄,最终回头,无奈地笑了:「明珠,你呀。」
他走后,我赤脚下地,面无表情地掐断了香。
10.
寒梅赛雪的时节,皇后娘娘拎着食盒去了陛下的书房,他们腻歪了一个下午,出来时已是有说有笑。
当晚,陛下就留在了椒房宫。
本该送到我殿中的银狐裘转眼披到了皇后娘娘身上。
我去椒房宫请安时,皇后娘娘拢着裘衣让我跪了许久。
她和我第一次见她时已然改变了很多,她仍是明艳大气的牡丹,却已蒙上灰色尘埃,连眼中的光都黯淡许多。
她和陛下是少年夫妻,一路相互扶持长大,感情不可谓不深,少时的承诺和真心亦是情深意切。
只是韶华易逝,纯粹的感情掺杂了利益和较量,必不可免地萌生了算计。
帝后大婚已有六年,后宫至今没有子嗣诞生。
纵使有陛下宽慰,皇后还是被我的盛宠逼乱了手脚。
帝后和好后,她开始尝试各种生子的秘方。
我曾与姑母对弈时隐晦地问她:「是不愿还是不能?」
姑母的一步棋吃了我一半的棋子,不同于我输了棋的沮丧,她眸色沉静:「情深是真,利益也是真。」
「情爱让人盲目,因爱衍生的恨意却会让人大失方寸,甚至孤注一掷。」
「你能胜过皇后的地方在于你不爱皇帝。」
姑母锐利的目光扫过我的手指:「明珠,你说是吗?」
我蓦地松开捏紧的棋子,心慢慢沉了下去。
「是。」
11.
帝后的争执又渐渐多了起来。
皇后娘娘的脾气越来越大,她和陛下吵架之余,怒火殃及池鱼。
许多承宠的宫妃都会被她寻错惩罚,轻则抄经,重则罚跪。
整个后宫怨声载道。
而我的凤仪殿,皇上已经很久都没有来了。
琼枝经常会在我立于窗前凝神时唤我:
「娘娘,不要等了。皇后娘娘不许陛下来寻娘娘,为此吵闹许久,陛下答应了。」
我一天天地等,琼枝一日日地说。
终于在芙蕖飘香的那日,她不说了。
她冲着夕阳下的帝王俯身下拜,快速地退下去了。
而我眼底噙着泪水,飞快地扑了上去。
年轻的帝王倦怠而温柔地轻拍我的背。
我破涕而笑,牵着他的手进了内殿。
我没有问他为什么这么久没有来,也没有向他抱怨什么。
我只是温糯地黏在他身上,像往常一样地点上一支安神香,端出一直温着的甜汤,又轻柔地帮他松了长发,一下一下地揉捏着。
陛下怔忪了许久,拉过我的手仔细地看我,眼中有了动容。
他满足地喟叹,把我拉到了怀里。
「明珠。」
12.
皇上第一次在凤仪殿过了夜。
我送走陛下后,皇后娘娘手持宝剑气势汹汹地赶过来了。
「赵瑜呢?你让他出来。」
剑光如秋水,指向我细嫩的脖颈。
宫人跪了一地,琼枝急得磕头。
我温声细气地回答:「回皇后娘娘,皇上上朝去了。」
皇后娘娘的脸色变了变,浮现出讥诮来:「他又骗了我,他说过不会再来凤仪殿。」
她脸色越来越冷,两道秀眉拧成杀人的刀,她一个挥臂,我素日安置的小榻七零八落。
「他说只爱我一人,却后宫充盈宫妃齐全;他说不会宠幸别人,却在你入宫后就上了你的床。后来更是变本加厉,把后宫睡了个遍。」
「赵瑜啊赵瑜,你到底哪句话才是真的?」
我吓得缩到一边,眼泪含在眼里欲落不落。
皇后娘娘看不惯我的样子,又把剑放到我身上。
「宋明珠,我本以为你是个简单的,却是小看了你。云弟被你害得和个低贱的婢子牵扯不清,赵瑜也被你迷了心窍,三天两头的被你勾来凤仪殿。」
她的剑慢慢移到我的脸上:「我就该毁了你的狐媚脸。」
13.
「英娘!!!」
殿外传来宫人急促的脚步声,陛下在门外大喊。
我和皇后娘娘同时回头,看到明黄的衣角快速地划过青石路,眼看就要跨过殿门。
「表哥……」
我抱起裙子就要往外奔去。
皇后娘娘面色一变,指向我脸的剑下意识地下放,结果在我的手臂上快速地划了一道剑伤。
鲜血瞬时涌了出来,我惊呼一声,脚下便是一软。
皇后娘娘面色微征,她刚想伸手扶起我,却被赶过来的陛下推了一把。
他焦急地揽着我,细心地查看我的伤口,喊着御医赶来救治。
最后,他用极其失望的目光望向她:「谢英娘,你看看你现在还有没有皇后的样子?」
皇后娘娘眼底裹红,她不可置信地摩挲着被陛下推红的胳膊。
「赵瑜,你推我,你竟然为了她推我?」
皇上不与她对视,冷着声音:「送皇后回宫。」
皇后娘娘的眼泪落个不停,她一边擦着眼泪一边笑。
「好!好!好!赵瑜,我走,我走!」
说完,她把宝剑一扔,哭着跑开了。
宝剑落下来扎到陛下的衣服,宫人手忙脚乱地收拾。
陛下的手指攥得发白,他的目光始终跟着皇后娘娘的身影,满是担忧。
我拽住了他的衣袖,涔涔冷汗从苍白的脸颊滑过:「表哥,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姑母今天的事,也会约束宫人守好口风。」
14.
纵是陛下和我已经约束宫人,可是皇宫里没有秘密,姑母到底还是知道了皇后娘娘仗剑大闹凤仪殿,并且刺伤了我的事情。
无端受罚的宫妃也趁机哭上了寿华宫。
太后娘娘第一次因为皇后娘娘对着陛下发了火:
「皇帝,哀家知道你对皇后情深义重,你一直在尽自己所能爱她护她。甚至为了不让她伤心,你冷落宫妃、为她挡下无子的苛责。」
「可是,皇帝,六年了。你今年二十有四,却无一儿半女。你总该为了皇室,为你自己想想了。」
「瑜儿,你我虽然不是亲母子,但你六岁就养在我身边,咱们娘俩风雨中相互扶持着走到今天,你也不是不知道有多艰难。就因为你至今无子,多少人在底下蠢蠢欲动,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瑜儿,这么些年,你已经对得起她谢英娘,也对得起他定国公了。他们若是还有怨怼,那才是对不起皇帝的拳拳相护之心。」
「皇帝,幸亏皇后刺伤的是明珠,如果是其他宫妃,你又要如何向她们的父兄交代?」
陛下沉默许久,终是下旨撤了各宫的避子汤。
在我恹恹沉睡时,他又一次静静地来了凤仪殿。
他招来宫人问当日的情形,着重问皇后娘娘与我说了什么话,我又是用的什么神情,怎样回的话。
15.
我的应对确实没有异常,陛下松了一口气。
又有宫人补充:「皇后娘娘刺伤贵妃前曾责怪贵妃娘娘害了她的云弟。」
陛下神色冷了几分:「云弟?裴惊云?他倒是阴魂不散。」
他喊来琼枝:「明珠和裴惊云可相识?」
琼枝想了一会儿:「可是那个纳了宋家婢女为妾的镇远侯府裴世子。」
陛下问明白事情经过,脸色看不出喜怒,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琼枝帮我掖被子时有些心神不宁,我捏捏她的手。
这件事终是个隐患。
纵然父亲已处理妥当,仍有好事之人在有心人的鼓动下捕风捉影。
他们说像裴惊云那般恃才傲物、明秀绝尘之人如何看得上一个只称得上清秀的婢子,怕是与他暗通款曲的另有其人。
听到这话的时候,我正在殿内剥莲子,把清苦的莲心挑出来,莲子咬起来满口香。剩下的熬成甜汤,正好可以给烦躁的陛下去去心火。
因为避子汤的事情,他近日又与皇后闹得不可开交。
谢英娘果然是一个很神奇的女子,她不过略微失势,裴惊云就急不可耐地跳出来为她扫清障碍,连自己的前程都顾不上了。
可是这次,恐怕不能遂他心意了。
流言刚冒头,父亲就扯着镇远侯上了朝堂。
他在朝堂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怒斥镇远侯教子不严,致使其子行事无状。
16.
父亲洋洋洒洒数十条罪名驳斥镇远侯父子。
最后以不屑与镇远侯同朝为官的理由,愤而辞官。
这让一干事不关己的官员大惊失色,也让心神惶惶赔着小心的镇远侯彻底失了镇静。
父亲甩着袖子斜睨镇远侯:「听说裴世子手里还有一本猎艳记,详细记着何时何地送了哪位小姐娘子白玉扣,以此炫耀。」
方才静默的大小官员神情一滞,而后接连下拜,要求严惩裴世子和镇远侯府。
一切已成定局,父亲在镇远侯灰败的面色下扬长而去。
他的志向是教书育人,早有水云心,只待辞官后回林城做岳麓书院的山长。
镇远侯也是果绝之人,他在皇上下旨处罚镇远侯府之前,请旨改立继室所生的次子裴回风为世子。
皇上同意了。
裴惊云幼时常自怨自艾,怨恨父亲在母亲去世后再娶,是谢英娘开解他、照顾他,视他如同亲弟。
她一直是他追逐的太阳。
可他眼里只有自己的太阳。
为了他的太阳永远耀目,他可以毫不犹豫地掐灭其他的光。
何其卑劣?
他根本就不配被人放在心尖上。
16.
裴惊云的消息再度传来的时候,已是又一年的春。
他死了。
他死于军中,死于与兵士的无端争斗中。
只因为那个兵士私下说起的荤段子隐晦地提及了皇后,他为红颜一怒,刺伤了兵士。然后被看他不惯的人一拥而上打了一顿。
等人群退去,他永远地留在了那个春天。
镇远侯悔不当初,他与原配伉俪情深,裴惊云原是他最为钟爱的孩子。
他悲痛之下去定国公府大闹了一场,回来后便精神不济,连门都很少出了。
只是裴惊云的死并没有在京师引起波澜。
因为那个时候,他的太阳,皇后娘娘并无暇顾及他的生死。
自从各宫停了避子汤后,后宫的好消息是一个接着一个。
任是皇后娘娘如何阻拦吵闹,大大小小的嫔妃加起来,身怀有孕的竟有八个。
知道这个消息后,皇后娘娘在椒房宫枯坐了一夜。
第二日,她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冷沉。
她一眼都没看陪她在椒房宫门前站了一夜的陛下,盛装华饰下的眉眼越发明艳,行走坐卧间的冷艳姿态更是美得摄人心魄。
她烈阳一般的美貌灼伤了宫妃的眼,也牢牢地牵引住了陛下的目光,让他接连十数日一下朝就迫不及待地赶往椒房宫。
皇后娘娘没有见他。
17.
「娘娘,皇后娘娘怕是要复宠了。」
琼枝将剪好的花插进花瓶,面上多了忧虑。
我但笑不语。
复宠?
皇后娘娘可从来就没有失宠过。
年轻的帝王情深念旧,之前对皇后的冷落多是基于子嗣的无奈妥协。
可惜深陷情爱的皇后娘娘看不出这些,她觉得陛下早已移情变心,把往日誓言抛诸脑后。
她不再信任他了。
我老神在在地向鱼池抛撒鱼食,引得成群鲤鱼蜂拥而至,翻滚着白生生的肚皮抢食。
「皇后娘娘不只会复宠,她还会有孕。」
琼枝低声惊呼。
我回眸浅笑:「怕什么?现在该担忧的是那些有孕的宫妃。」
我与姑母对弈时,她亦看我良久:「你倒是不急,各宫可都在抢着想生下皇长子。」
「皇后娘娘可是已身怀龙子,这个时候想着诞下皇长子,怕不是嫌命太长。」
数月前,在陛下又一次在椒房宫徘徊不前时,皇后娘娘终于开了宫门。
素来刚硬的皇后娘娘软下身段,抹着眼泪与陛下忆往昔诉旧情,哭得陛下亦是流泪不止。
谢英娘不只是裴惊云的太阳,她还是陛下刻在胸口未曾褪色的朱砂痣。
她如今强势归来,压得后宫众人黯然失色。
陛下除了偶尔涉足我的凤仪殿,大都会在椒房宫和皇后厮守。
18.
「哀家还怕你年纪小沉不住气,倒是个有成算的。」
我的棋艺已大有长进,能在姑母手下多支撑一盏茶的时间。
她脸上浮现笑意:「明珠今年看着倒是舒缓许多,不像前些年总是紧绷着,一副思虑过重的模样。」
「这不是裴惊云遭了报应,明珠高兴嘛。」
姑母沉默了片刻:「裴惊云算不得什么,真正出手的那个人可还好好的呢。明珠,你不可莽撞。」
我玉色的手指拈着棋子,并不在意。
「她既是能有孕,怕是与陛下决裂的日子不会太远。我着什么急呢?」
说完,我手下一顿。抬起头对上姑母凝重的视线。
「全家都在说你傻。明珠,我看你还是太聪明!」
陛下来凤仪殿的时候,我正在抄书。
抄好的纸张在殿内散得到处都是。
一见到他,我眼前一亮,立马抛下纸笔。
「表哥,救我!」
陛下笑吟吟地刮我的鼻子:「明珠怎么惹到母后了?竟然被罚抄书。」
我自然不能告诉他原因,只娇声抱怨:「还不是姑母觉得我年纪小,性子不稳重,怕我出去冲撞了各宫娘娘的胎气,把我拘在宫里抄书呢。」
我搂住他,软语相求:「表哥,你能不能帮我给姑母求求情?自从皇后娘娘禁了各宫的请安,我每日就只去寿华宫一次,其余时间都在凤仪殿,根本就无须抄书嘛。」
陛下只是笑着不应。
我水青色的披帛绕在了他的手臂上,细白的手指轻点着他的胸口。
水润依恋的眼中独独映着他的身影。
他眉间积压的郁色消融,眸色如星空璀璨:「明珠,你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
19.
陛下垂着眼眸问我:「明珠可想要个孩子?」
我坦荡荡地回望他:「明珠只想和表哥在一起,并不想要孩子。」
看出我不是在敷衍他,陛下握紧了我的手。
「后宫的女子都想要一子傍身,连皇后都不能免俗。唯有明珠不同。」
我第一次叫他陛下。
「陛下已是许多人的丈夫,将来亦会是许多人的父皇。我只希望在凤仪殿,陛下只是明珠的表哥。」
自从皇后娘娘有孕后,便十分排斥皇上去椒房宫。
皇上每次从椒房宫出来后心情都会不好。
皇后娘娘的肚子越来越大,他眉宇间的沉郁积了一层又一层,唯有来凤仪殿时才会稍稍舒缓。
「朕与皇后青梅竹马,朕为了她冷落后宫、六年无子。哪怕她一生无子,她也是朕的皇后,以后的太后。朕甚至想过抱养其他宫妃的孩子给皇后养,可她为什么总是不肯体谅朕的苦心?是不是亲子真的那么重要吗?母后与朕亦不是亲母子,可还不是一样的母慈子孝?」
我想着上一世姑母的结果,不由哂笑。
自然是不一样的。
若是亲母子,他怎么会任由皇后将姑母送去皇觉寺,还轻易毁了她的母家?
可我只是温顺地靠在他的背后,一句话也没有说。
而他总会在最后抚着我的长发说一句:「明珠,还是你好。」
他一日一日,一遍又一遍地说。
潜移默化间,这句话总会刻进他的脑海,让他觉得这是真的一般。
20.
皇后娘娘流产了。
她怀孕五个月的时候,毫无预兆地见了红,是一个已经成形的男婴。
这件事就像一块巨石砸进清浅的水面,溅起的水波波及了整个后宫,一时人人自危。
皇后怀孕后,吃穿用度都是自己人经手,她禁了宫妃的日常请安,连椒房宫也很少出。
可就是这般小心,她费心得来的孩子还是没能留住。
知道消息的时候,皇上正在凤仪殿,他坐了很久,冷肃的脸上看不出是什么神色。
他有条不紊地布置宫人下去处理,就好像提前预料到了这种情况一样。
他离开时,身后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暗沉的颜色过渡到他的皇袍上,让他的脸色都过分地沉郁。
「明珠,朕怕是很长时间都不能来看你了。你要好好的,有什么需要就去找母后。」
我在他身后静默。
我们都知道,后宫风起云涌,皇后娘娘定会借此大动干戈。
纵使太医说皇后娘娘流产是胎儿发育不足造成的,皇后娘娘还是把矛头指向了有孕的后宫嫔妃。
无论是快要足月的德妃还是素来安分守己的韩昭仪,都在皇后娘娘的严审下一尸两命。
可她还是不满足。
她就像从地狱回归的业火,恨不得把每一个看不顺眼的人都焚烧殆尽。
21.
可没人想到皇后娘娘竟会如此癫狂。
宋贤妃、李美人、王充媛、林才人,身怀六甲的妃嫔一个接一个地被请去了椒房宫。
她们悲戚的哭喊声昼夜不停,最后都被横着送了出来。
整个后宫都被巨大的恐慌笼罩。
吓破胆的周淑妃与夏美人被太后娘娘护着住进了寿华宫。
一直沉默的皇上终于出了声:「皇后,够了!」
「你的体质本就不适合受孕,皇儿未能出世怨不得旁人。不要再累及无辜了。」
「无辜?赵瑜,她们都无辜,只有我是咎由自取,是吗?」
「我真后悔!赵瑜,我真后悔。云弟曾说你身为帝王,不可能独宠一人。可我竟然相信了你。我怎么就相信了你?」
那个时候,皇上的目光无比冷然,他平静得近乎残忍:「谢英娘,你的云弟,他已经死了。他是为你而死的!」
皇后娘娘颓然倒地。
皇上甩袖出了椒房宫,接着便把皇后娘娘禁足了。
朝臣们在朝堂上高呼着废后。
念旧的帝王就平静地立在椒房宫门前一言不发。
他还在护着她。
真是情深。
可后宫众人只觉得齿寒。
素来柔顺的周淑妃在寿华宫落泪:「那我们又算什么呢?」
我们啊?自然是他们忠贞爱情的磨刀石。
22.
谋害皇嗣、残害宫妃的罪名实在太大。
镇远侯在朝堂哭诉,既然他儿惊云罪有应得地赴了黄泉,凭什么皇后娘娘能独善其身?
他不吃不喝地在宫门前跪了三天,只求一个公正。
皇上和定国公恼怒他的莽撞,却也在朝臣的呼应下无计可施。
就在这时,江湖庙堂突然火了一出折子戏。
戏名《桃夭》,讲的是一大户人家因正妻无子,主人要纳老夫人的侄女为贵妾。
这家主人娘子有一青梅竹马的邻家阿弟,怕贵妾进门后心爱的姑娘会失宠。
他便设计勾引贵妾的贴身侍女,企图用一香囊陷害贵妾私通。
白面俊俏的郎君对着心爱的姑娘咿咿呀呀地诉着衷肠,愿为她赴汤蹈火性命全抛,只求她展颜一笑。
我看戏看得正入神的时候,皇上到了寿华宫。
周淑妃与夏美人苍白着脸下拜,姑母紧盯着戏台满脸肃穆。
而我泪眼盈盈地背过了身。
年轻的帝王看着台上惨死的贵妾彻底失了神色。
他大步跨过来抱住了我:「明珠。」
「明珠,不要怕。朕会相信你,朕绝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他说:「便是皇后也不行。」
一出折子戏,道尽了痴情男女的爱恨情痴。
看不出其中意味的,不过看个悲欢离合;可看懂了的,却是辗转反侧、坐立难安。
首当其冲的便是定国公。
不久后,他上了请求废后的折子。
23.
废后仍是居住在椒房宫,吃穿用度一如往常。
只是,皇上已经很少去见她了。
她就像是一段枯萎的花枝,像是失水的干涸土地,再也看不到一丝鲜活。
她游魂一般地整日在宫内游荡,最爱来的就是凤仪殿。
她的眼睛就像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潭,总会很幽深很幽深地望着我。
有时候,我不经意间回头,总会被她吓一跳。
琼枝被她吓得不轻,谨慎地同我商量:「娘娘,咱去找皇上多要些侍卫吧。我总觉得皇后会对你不利。」
我没有同意。
日头刚偏西,皇上赏下的耳铛就丢了一只。
我忙让琼枝将宫人都散下去寻找,让她着重去找找鲤鱼池。
我自己去了凤仪殿不远处的听风亭等她。
听风亭很小,藤蔓花枝间轻纱垂落,只能影影绰绰地看清亭子里的人。
估计起风了,花枝乱颤得厉害。
我低下头:「琼枝,我入宫已有三年,盛宠不断,却一直无孕。」
「听说皇室有绝子汤,只一剂便会终身不孕。便是侥幸有孕,胎儿也会中途夭折。」
我欲言又止:「陛下忌惮姑母,宠幸我也是不得已,你说他会不会将避子汤混进赐下来的补汤里?琼枝,我是否需要寻个宫外的名医看看?」
24.
琼枝回来的时候,我正出神地看着亭外,摇摆的花枝隔着重重轻纱,像极了择人而噬的兽。
她的脸上出现很焦急的神色,看我无恙才松了一口气。
「奴婢刚才远远看着废后从这边仓皇经过,怕娘娘出事。」
「许是看错了吧,今日倒是未曾见她。」
我微微叹气:「琼枝,起风了,回去吧。」
皇上再来凤仪殿的时候,寿华宫有宫人来报喜。
周淑妃诞下了皇长子。
我拉着他的手真心欢喜,陛下觑着我的神色终于安下心来。
「明珠,果然还是你最好。」
我不过微征,便眼睛亮亮地恭喜他。
陛下一把揽住我,眼中的深情溢了出来:「明珠,你做朕的皇后好不好?」
我心中酸涩,眼中却落下泪来。
我只是不应。
狂暴风雨中,我们颇有几分醉生梦死的疯狂。
深沉的夜晚过去,他于晨曦中吻住了我的眼睛。
「明珠,我爱你。」
我眼皮微动,终是没有睁开眼睛。
25.
我再一次见到谢英娘的时候,是在一个黄昏。
她平静地经过我身边,眼皮半耷着。
「宋明珠,我真讨厌你!」
说完,她缓缓前行,不再回头。
我却在她身后极快地出了一身冷汗,苍白着脸软在了琼枝的怀里。
现在的谢英娘和她上一世的身影重合在一起,瞬间勾起了我沉压在心底的噩梦。
我曾与父亲母亲、与阿姐都说起过我的梦。
唯有说起死因时,我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带过:「不过是死于冷宫。」
可是,不是的。
我的死并没有那么简单。
前世的谢英娘到底还是通过裴惊云知道了避子汤的真相。
明明是皇帝与姑母一起做的决定,她却独独恨煞了姑母。
皇帝不想与她决裂,默许了她将姑母送去皇觉寺的决定,却又在姑母薨逝后悔恨不已。
作为弥补,他想将我放出冷宫。
可就是他的这个决定,最终促成了我的惨死。
那也是一个黄昏,谢英娘一脸平静地带着几个寺人来了冷宫。
宋家明珠深陷泥淖。
真痛啊!
那是无法宣之于口的悲切和摧凌!
我的哭喊惨叫响彻了整个后宫,又渐渐湮灭在黎明的前一刻。
而那个口口声声要弥补姑母的帝王,那个要补偿我一个安稳余生的帝王,从头到尾就没有出面过。
他放任了他的皇后。
他是个不折不扣的骗子。
26.
姑母从不知道我恨皇帝。
她以为我只是恨裴惊云、恨着谢英娘。
可让我真正恨到骨子里的那个人是赵瑜。
是他毫不顾及姑母的养育扶持之恩,害死了姑母,害死了我,也害了宋家。
所有人都知道我是冤枉的。
裴惊云知道,谢英娘知道,就连看似暴怒的赵瑜,他也是知情人。
可他们都不在乎。
我只是帝后坚贞爱情的试刀石。
没人会在意我的下场。
我的意识陷入混混沌沌的梦境,在往昔苦厄中挣脱不出。
我回到了死去的那一刻。
我早已丧失了知觉,呆呆地瞥见天边隐隐泛起的鱼肚白,对着冷宫门前的一角黄袍失声咒骂:「赵瑜!」
我仿佛听到了他的回应,他温柔又急切地在我耳边说着话:「表哥在,明珠不要怕,朕在这里。」
不!
我不要他在这里!
我不要他!
可没人能听见我的心声。
他还在我身边喊琼枝:「废后到底对明珠做了什么?明珠怎么还不醒?」
他又朝宫人大喊:「太医怎么还没来?快去宣!」
他好吵!
我一点都不喜欢他!
27.
不知什么时候,我突然挣脱了身体的束缚,轻轻地飘了起来。
我的灵魂,竟然还是上一世惨死时的破败模样。
我安静地飘在凤仪殿,看着太医们面对我的昏迷束手无策,在帝王的盛怒下高高矮矮地跪了一地。
我也看到深情的帝王在我身边彻夜不眠,他笨拙又细心地照料着我,眼底是难掩的神伤。
姑母也来了,她帮我掖着被子:「明珠,你父亲说你入宫前曾有一梦。所以,那出折子戏并不是镇远侯的手笔,是吗?在你的梦里,姑母最后还是没能护住你?」
她喃喃自问:「就连我自己也不得善终吗?」
她走后不久,有一个年轻的太医终于诊出了我昏迷的原因。
「中毒?」
陛下的神色喜怒难辨,只垂目看着太医:「什么毒?」
「南疆奇毒——惊梦。」
太医俯下身:「贵妃娘娘中毒已有月余。」
皇后被废便是一月有余,而定国公曾镇守南疆。
陛下脸上浮现盛怒,他冷笑着摔碎了茶盏:「谢英娘,又是你!」
他起身时,我不由自主地飘在了他身后。
他怒气冲冲地去了椒房宫。
谢英娘身着正一品皇后大装,正端坐在梳妆台前梳妆。
28.
我看到陛下的神色有些恍惚,不过一瞬,他还是冷下神色。
「谢英娘,你给明珠下毒?」
谢英娘慢慢放下梳子,从镜子里看他。
「赵瑜,我们怎么就走到今天这一步了呢?」
「谢英娘,我今日不想和你说这些,你把解药给我,我对你既往不咎。」
她又开始梳自己的长发:「赵瑜,你真是深情又薄情啊!宋明珠现在是你心尖上的人了吗?」
皇上忍不住发了火:「谢英娘,明珠对你向来尊敬。可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害她,你怎么就这么恶毒呢?」
谢英娘啪地摔了梳子。
「恶毒?赵瑜,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你以前夸我是性烈如火、嫉恶如仇的凤凰。现在不爱了,我就是恶毒了吗?」
「英娘,有事你冲我来,明珠是无辜的。」
「无辜?赵瑜,之前死在我手上的那些嫔妃,她们也是无辜的,可那个时候你怎么不说我恶毒?」
谢英娘站起了身,她发髻上的九凤衔珠步摇轻轻垂落,她一步一步地走近了皇上,附在他耳边低语。
「赵瑜,无辜的人我不去动。」
「可大婚之日就骗我喝下避子汤的你,算不得无辜吧?」
皇帝大惊失色,他脸上是不可置信的震惊表情,像是没想到她会知道真相。
谢英娘突然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趁他反应不及快速地插入了他的小腹,神色癫狂:「赵瑜,是你害死了我们的孩子。」
皇上被刺中的那一刻,我的四肢百骸生出了无数条细微的银线,飞快地牵引着我坠向凤仪殿。
我破败不堪的灵魂渐渐被银线恢复成今生的模样,又重重地沉入昏睡的身体。
皇上遇刺的消息传到凤仪殿时,我睁开了眼。
29.
皇上昏迷不醒的时候,太医诊出他中了毒。
那时,谢英娘已经被关了起来。
定国公府被削了爵,全家被贬到了苦寒之地。
我提着酒去见了谢英娘一面。
「我不会是赵瑜的皇后,也不会是太后。谢英娘,哪怕你被废,你也是他唯一的皇后。」
谢英娘硬挺着腰肢,一口饮下了我倒给她的酒,眼圈泛起红色。
「我本来就是他的皇后。宋明珠,如果不是你,我一直都是他的皇后。」
我看着她只是笑:「不,只要你知道了避子汤的真相,你们终究会相互折磨。」
有些时候,只有爱是不够的,尤其是在双方地位根本就不对等的情况下。
他们两个注定会佳偶成怨侣。
「谢英娘,我于闺中曾见了你一次。」
我眼中泛起泪光,思绪回到了很遥远的过往。
谢英娘很不解地将目光瞥向我,我继续说:
「那一年,你身着青白男装出现在白马寺,像是极俊俏的少年郎。你在寺前漫天飞舞的桃花雨中,接住了一个从桃花树上跌下来的姑娘。」
「那一刻,你像极了她的光。可后来,却是这束光将她拖入了暗无天日的地狱。」
谢英娘神情恍惚地看着我,眼中有了然的神色。
我问她:「曾经至情至性、如风如火,想要边关杀敌的谢英娘怎么就变成你这副模样了呢?」
我没有等来她的答案。
或许,连她自己也说不出是因为什么。
我收起酒壶离开,看她一眼:「你不必一副等待毒发的模样,酒中无毒。」
她很讶然地抬起头,忍不住问我:「宋明珠,为什么?」
我脚下没有停。
「赵瑜现在最爱的人是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在我身后平静开口:「我刺伤赵瑜的匕首没有抹毒。」
30.
我去见了姑母。
在她开口之前,我便俯身拜了下去。
这一次,我完完整整地将前世发生的所有事说给了姑母,包括我的死。
姑母大恸,抱着我说不出话来,只哽咽着喊我的名字:「明珠,明珠……」
后来,她问我:「你真的舍得下皇帝吗?不管前世如何,他今生待你是真心的。」
我也问她:「你不怪他吗?」
姑母擦干了泪,又是那个端庄肃穆的太后。
经过了谢英娘虐杀宫妃后,姑母吃了完全放权的亏,现在的后宫在她的手下又是铁桶一个。
她意味深长地看着我的眼睛:「皇帝重情是好事。」
我知道姑母自有成算,便不多说。
更何况,陛下喝了我三年甜汤,寿元如何犹未可知。
姑母心有余悸地叮嘱我:
「这次,可不许给自己下毒了,上次差点就救不过来。」
自然不是毒。
那一年,史书只有一句话——
元贞十年,废后火烧凤仪殿,帝咳血不止。
31.
阿姐来接我的时候,我一直泪流不止。
她神色一顿:「要是实在舍不得,你就回去。皇上为了救你,拖着病体就往火场里冲,好几个人差点没拉住他。他肝肠寸断地喊着你的名字,声声泣血,我听了都不忍心。」
我摇头不语。
阿姐说:「他最后还咳血了,咳了很多血……」
我安静地跟在她后面。
良久,阿姐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很庆幸的语气:「还好,还好,脑子没坏。」
她狠狠地唾了一口:「赵瑜他就是有病!」
「你说,他之前爱谢英娘爱得跟什么似的,还不是毫不犹豫地给她下了避子汤。他因为爱因为愧疚纵容谢英娘作恶,毫不顾忌其他人的生死。结果呢,转头爱上了你这把温柔刀,他又能一脚把谢英娘踹得吐血。」
「谢英娘倒地的时候就不该说你狠,狠的明明是赵瑜。」
「不说那些晦气的东西了。」
阿姐默默递给我一条帕子,絮絮叨叨地说:「大姐现在是有名的山水画大家,一画价值千金,她给你画了一篓子呢,回去咱就卖了换钱。」
「啧啧,知道二姐干啥了吗?她最近快被婶娘骂死了。说是好好的诗书不读竟然去研究商道,别说,还挺赚钱。她托人从海外弄回好多宝石,让你回去挑呢。」
「当然,最厉害的就是我了。你三姐我现在可是岳麓书院的先生,正正经经地教着十几号人呢。」
「明珠,你呢?有没有想做的事?」
我抽抽搭搭地回她:「我以后要去写折子戏。」
「我写得可好可好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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