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骑竹马来

出自专栏《乱我心弦:浅尝人间风与月》

他是我爹捡回来的乞丐,我爹却想让我嫁给他。

开什么玩笑?

我的夫君,必定是一表人才的好儿郎,怎么会是眼前这个脏兮兮的小乞丐呢。

可是,为什么小乞丐变成了大尾巴狼?啊呜一口就能把我吃掉!

1

「他如今是探花郎,怎还会想起我这个糟糠妻?」

我嘤嘤哭着念着台词,因着面部表情太过平淡配不上这样哀怨的台词,导致楚万川自己都听不下去了。

他跳了出来,脸上是散不开的薄怒。

楚万川本是个翩翩佳公子,很小的时候家道中落,不得不跟着父母流落街头,我爹那时候还是事业成功的卖油郎,家中有间油行,算是中上人家,见楚家一行人气度不凡不像是逃难的灾民,便动了心思,将这几人带回家中安顿。

楚万川的爹一心想要翻身,便日夜逼着儿子跟自己一起苦读。

那时候的我在干什么呢?

拿着泥巴丢他,说楚万川你的名字读快了好像「串」儿。

楚万川忍了又忍,好看的眉梢眼角全是细碎的星光点点。

他对我用了美男计。

他说:「晚夏乖,哥哥读完了书就陪你玩儿,好不好啊?」

楚万川稚嫩的面庞上有着伪装出来的诚恳,唇角上扬,像是在笑。

我输了,输给了美男计。

果然,从小我就是一个外貌至上的人。

即便知道他是哄我的。

2

楚万川长成了儒雅俊朗的少年。

想要给他说亲的几乎踏破了我家的门槛。

人人皆知,卖油郎赵家有一个年轻的小秀才,前途不可估量。

可人人不知的是,这楚万川是要跟我成亲的。

爱慕他的女孩儿把好吃的好喝的绣的帕子和香囊等物全交予了我。

吃的喝的我私吞了,至于帕子和香囊嘛……

反正后门的乞丐天天都能捡到现成的。

楚万川对我的态度向来是疏离又客气的。

他知道,因着我爹的救济,他们全家才避免了颠沛流离。

同时,他也知道,我爹要的回报,也不是那么简单。

对于楚万川来说,自尊和骄傲不允许他同意。

但对于他爹来说,一饭之恩永生难报,更别提这么多年的饭了。

没有我爹辛辛苦苦卖油赚钱,他们凭什么安枕无忧地读书?

那些书本笔墨,哪一样不需要花钱?

难道靠他裹了小脚的娘,日夜熬瞎眼睛绣花?

还是靠他那伤了胳膊的爹,帮人代写家书还有情书?

楚万川心知肚明。

但他反悔了。

一朝中了探花,楚万川年少成名,凭着文采斐然和那张脸,皇上龙心大悦,把原本榜眼的楚万川挪到了探花,皆因第三名的探花是个耄耋老者,配不上这样的好称呼,楚万川心有不甘,却也知道这是皇上给他的赏赐,也是皇上对他的赏识,他不能抗拒。

这下子,不光皇上开心了,皇上的闺女们也开心了。

反正我不开心了。

3

楚万川要尚公主了。

我爹娘肯定是头一个不答应的。

但楚家人不这么认为。

一朝翻身,楚家从那个破落户一跃飞升为京城之光,谁不想拥有这样优秀的儿子?

于是,楚家门前车水马龙,就连几百年前断了血脉的亲戚都跑了出来。

这可真是富在深山老林耍刀枪棍棒打不散无义宾朋,这句话是我在天桥听说书的时候听来的。

却不想正符合楚家。

我爹一瞧这到嘴的女婿还会飞,当下便拍板,由我亲自上京,捉拿女婿归案。

临行之前,爹爹殷勤嘱咐我:「儿啊,听爹的话,他们家若是不认账,你就给爹把这么多年他们在咱家的花销都要回来,凭你造谣生事的本事,怎么也能搅和得他楚家鸡飞狗跳鸡飞蛋打还有鸡什么的,爹学问不济也想不起来了。」

爹爹眼含热泪,对我充满了期待:「爹信你!」

我背好了包袱,回头开始给自己加码:「那爹爹,再多给五十两行吗?」

爹爹假装耳背,大力地拍了一把驴臀,我就飞出去了。

驴蹄子哒哒,我跟着颠颠。

好不容易到达京城,就听说楚家要成为公主的婆家了。

这我怎么能忍?

找了个人声鼎沸大婶子多的地方,我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开始诉说那些年被楚万川伤害的过往。

比如,他吃瓜子我嗦瓜子壳。

其实楚万川根本就不爱嗑瓜子。

比如,他吃鱼眼珠子我吃鱼尾巴根子。

其实楚万川把肉都夹给了我。

比如,他看书花钱我绣花赚钱。

其实这都是楚万川他娘绣的。

凭借我这三寸不烂的舌头,楚家终于来人了。

正是楚万川那抛妻弃老丈人的家伙。

「赵晚夏!」

一道低沉沙哑的嗓音传来,我快快乐乐地回了头。

屁颠屁颠地跑了过去:「探花郎来啦。」

楚万川眉头拧成了「川」字,他伸出手来,扭着我的耳朵就把我带了回去。

剩下一堆无辜的老婶子们和一地的瓜子壳。

4

其实我原本叫赵晚霞,是楚万川给我改的。

他说,晚霞虽美,却已经是一天的暮时,听起来总有些哀伤之感,不如叫晚夏,清凉舒爽,让人眼前一亮。

我那时候知道个屁,我爹还不如我知道得多,反正后来我就叫了晚夏。

晚夏和万川,听起来很相近。

恋爱中的傻女,即便是名字被稍稍改动,都能往生儿育女那方面想去。

可惜了,我的一片真情和我爹的银子,始终要付之东流了。

楚万川他娘一改往日怨叹哀愁之感,摇身一变成为了贵妇人似的。

这几个月以来,楚家远亲们大把大把地往这儿送银子,即便是穷苦人家如今也置办上了宅子和仆人。

更何况,楚家原本就是钟鸣鼎食之家,只是后来没落了而已。

楚万川她娘冯氏,热情地拉着我的手,非要认我做干闺女。

她打量我傻啊?

干闺女跟儿媳妇,虽然都要叫她一句娘,可其中的关系可远了去了。

我一见冯氏这假模假样的热情,便知他们家要反悔。

我是谁?我怕谁?

刚要开口劝她不如认我当祖宗吧,逢初一十五他们给我供奉好银子,我保佑他们家发大财。

却不想,被楚万川截胡了。

他像是一尊上好的玉石雕刻而成,冷冷地站在那里,散发着温润的光芒。

「母亲慎言!赵妹妹如何能成为您的干女儿?」

我的一颗心,就这么沉了下去。

楚万川还是变了。

他终究迷失在纸醉金迷的京城里了。

是啊,以今时今日我们的身份地位来说,我一个卖油郎的女儿,如何能跟他们楚家相提并论?

冯氏盯了儿子几眼,可能是仗着儿子出息了,冯氏也不敢跟他犟嘴。

「是啊,我这样的好人家,怎么会认你们这等不仁不义翻脸无情低贱下流卖儿求荣的人家做干亲呢?」

一通话说得又快又急,不枉费我在天桥天天跟着说书人练嘴皮子。

为的就是今天啊!

5

我强迫自己没有流泪,只暗地里把碎成八瓣的心偷偷藏了起来,再也不让人看到它的难过与哀伤。

我支棱着自己像一头斗赢了的老母鸡,怀里揣着讹来的五百两银票,雄赳赳气昂昂地离开了楚家。

临走之前,我还威胁楚万川,从今往后,路归路,桥归桥,谁也不要提起这一茬了,莫妨碍我嫁人!

楚万川难得给了我一个笑脸,我把它划分为临别前最后的尊严。

应该是怕我们最后的一面他在我心里的印象分下跌吧?

其实早就跌烂了。

去求的,姑奶奶有了五百两银票,谁还管他是哪个?回头我就去票号把银票一分为二,三百两给我爹,二百两我自己偷偷昧下,简直美滋滋!

我擦擦眼泪,愉快地骑着我的小毛驴,然后没走多远就摔了一身泥。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钱!」

几名人高马大穿红橙黄绿衣裳的男子在我的驴旁边戳了一根树枝。

吓了驴一大跳,一尥蹶子,我就跟着摔下来了。

「好汉饶命!」

我很识时务地趴在地上瑟瑟发抖,还不忘蹭了自己一脸的烂泥。

「好说好说,小姑娘,你若是乖乖把钱留下,哥哥们定然放你一条生路,不然嘛……」

几个人淫笑着凑了过来。

我眼一闭就开始胡说八道:「哥哥们饶命啊!我乃是一名弃妇,相公依靠我家出钱读书,可怜我爹娘卖了宅子供他进京赶考,一家老小吃糠咽菜,谁料他一朝得势心狠手辣,翻脸无情,将我从家中赶了出来,还扬言见我一次打我一回!爹爹还在家中等我回去照料他,哥哥们不知,我爹,我爹他……已然要不久于人世了!」

一边说我一边哭,鼻涕眼泪混着烂泥糊了一脸,还故意喷了个鼻涕泡泡出来。

就这副尊容,即便是混混们都不想再下手了。

「驴留下,快滚!丑八怪!」

有个男人踢了我一脚,我一见性命无忧清白也保住了,赶紧拔腿就跑。

不就是一头驴嘛!我肚兜里还藏着五百两银票呢!

想到这儿,我乐开花的大牙还没收回去,就听另一道熟悉的男子声音传来。

「各位莫放过她,她身上还有五百两银票。」

回过头来,却见对方气定神闲,那副模样,倒像是游山玩水,不像是被绑票。

我磨了磨后槽牙,只觉得倒霉。

「楚!万!川!」

6

我哭了,真的,出门在外就该听我爹的,没事儿多看看黄历。

但我太自信了,自信到自己竟然躲不开楚万川那混球!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改行当跟踪狂了,青天白日的,跟了我一路,竟然也被抓了!

堂堂探花郎!这么没骨气地出卖我这个可怜无助的小娇花!

果然我狮子大开口讹他五百两被他记恨在心了!

愤恨地剜了他一眼,我被歹徒们给捉了回来。

打头的大哥凶神恶煞地威胁我:「掏出来!」

我听话地从身上掏出来在京城买的驴打滚儿,都压扁了。

「大哥,您吃吗?」

我讨好地问道,就是不肯正面承认五百两银票。

大哥生气了,他把驴打滚儿打翻在地:「别逼我搜身!这个人说你身上有五百两!快给我交出来!否则,哼哼!老子先砍他一条胳膊下来!」

一听这话,我瞬间怒从胆边来,身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好姑娘,我怎么能对恶势力低头?

于是,我大义凛然地说道:「要砍就砍!我相信楚大哥绝对不会皱一丝眉头!」

「好说,刚刚老子还在想,这小子怎么能知道你身上有银票,这下明白了,你们两个果真是熟人!」

那匪徒猖狂地大笑一声,我两股颤颤心虚地捂住了嘴。

楚万川脸都绿了,他万万没想到我能比他还歹毒,嘴比脑子还快,几下就被人套出了实话,当下就冷笑起来。

那些歹徒显然没了耐心,他们步步逼近已经开始对我上下其手。

楚万川这下才急了,他对着远处高呼一声:「还不动手?」

话落,周围的树丛里突然钻出来一伙拿着武器的彪形大汉们,他们将歹徒几下就打翻在地,我还在尖叫挣扎抠出烂泥丢了他们一头一脸,甚至还试图对他们进行猴子偷桃。

不巧被我偷了的男人捂着裆部夹着腿跟猴子叫似的疼得哆嗦。

楚万川的脸现在算是彻底地黑了。

「不要不要你们不要摧残我!楚万川比我嫩!你们去搞他!!!」

我闭着眼哀嚎道,却不想被楚万川砸了个爆栗在头上。

「楚大人,这位姑娘……」

有人恭敬地问道,楚万川没好气儿的道:「此乃我的同乡,原就是个泼皮,且不用管她,将这群歹人送交官府后,咱们继续赶路!」

截道的几个人被五花大绑提走了。

我这才知道,救我们的原来是楚万川雇的镖师,他好像要去外地做官儿,所以要路经此地,而不是我以为的跟踪。

他早就知道这附近有歹徒经常拦截路人索要钱财,干脆跟镖师们演了一出戏,谁料我跑得比他快,抢先一步跟歹徒们会了面。

故意的,他绝对是故意的!

他绝对是故意看我出丑!

我擦了擦脸上的脏污,小毛驴早已经跑没了影儿,且不管楚万川要去哪儿,我决定,再讹他一回!

7

「楚大哥。」

我一脸荡漾地跟在楚万川身后。

他一直在忙着交代什么事情,比如走哪条路比较近,哪座山头有洞可以休息,哪里的野草能薅来充饥,哪条河的水流最清浅等等。

听得镖师们连连点头,夸他竟然不出门即可知天下事。

楚万川没空理我,反而意有所指地说道:「当初进京赶考,为了给某人省下钱财买零嘴,楚某当真是走遍了这万水千山!」

我心中一个「咯噔」,当下便羞愧地低下了头。

若是他说得没错,那个「某人」大约正是在下。

全家老小最馋嘴的只有我了,在他临走之前,还扯着他的袖子让他给我带点儿京城特产回来,谁料再见面的时候,我们之间竟然变成了这样。

我爹怕他进京赶考身上盘缠不够,特意多给了他一百两的银票,这可是压箱底的钱了,也是我爹的孤注一掷,我原以为楚万川一路上肯定是游山玩水,却不想竟然过得如此艰苦。

一时感慨,我抬起头来想要说些什么,才发觉这群人竟然就这么走了……

我只能看到马屁股对着我扭啊扭的,扬起了一地的烟尘,还有的正一边走一边拉,仿佛在蔑视我这个一无所有的人。

「喂!楚万川!楚哥哥!等等我啊!」

来不及多想,我一路狂奔,跑得气喘吁吁,楚万川就坐在马背上,悠哉悠哉的。

我仰起头,看到他的脸在树叶斑驳的光影下,散发出了点点荧光。

他似乎永远都是这个样子,做什么都不紧不慢,除了在面对我的时候。

他已经不再是我的楚哥哥了。

「楚……大人,出门在外讲究的就是缘分,您瞧这荒山野岭,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要马没马,要驴没驴的,您不得帮帮我?好歹咱也有青梅竹马的情意在呢不是吗?」

一听到我说手无缚鸡之力,另一边骑着马的男人不自然地夹紧了双腿,满脸怒容:「就你还手无缚鸡之力????」

我心虚地扭过脸不去看他。

只把目光转向楚万川身上。

他停了下来,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青?梅?竹?马?」

每一个字都像是抽在了我的脸上,火辣辣的。

「那总不能是血海深仇吧?再说了,咱们本来就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嘛!」

我把死皮不要脸发挥到了极致。

楚万川放缓了步伐,尽管如此,我还是需要一路小跑着。

累死我了!

他停在了我的面前,马儿咴咴地叫着,似乎在抗议什么。

马尾巴扫进了我的嘴巴里,害得我「呸」了老半天。

这记仇的男人!

「可是没有多余的马匹供你骑乘……」

楚万川皱着眉头,仿佛在认真思考我的去处。

顺杆爬是我的优点,我赶紧扬起大大的笑脸,狗腿地说道:「没关系,您看我人又娇小,跟谁共乘一匹也行,等到了下一个城镇,我自可找个地方买头驴,一路骑着回去就行!」

说着,我还大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以示诚恳,这一拍不要紧,不小心竟然拍到了银票。

恰逢楚万川适时地开了口:「这样吧,我也不难为你,毕竟咱们从小一起长大,不看僧面看佛面,赵叔对我家有知遇之恩,我不能行小人行径。」

他的话语停顿了片刻,我就这么仰着头目露崇拜地看着他。

「不若你给我二百两,我勉为其难贡献出半个马背与你共乘,如何?」

8

楚万川,我敲里妈!我敲里妈你知道吗????

我的心在滴血。

本来打算回去私藏了二百两做嫁妆,却不想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二百两飞了,飞回了楚万川的腰包。

为了防止我食言,他还像变戏法似的从身上掏出来一张欠条,里头说明了等到了下一站我自去找了票号兑了二百两给他。

手指画押签字一条龙服务,很是贴心。

一人一份,谁也别反悔。

我倒是想反悔,你给我这个机会了吗?

忍着痛,我露出来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

都到这个时候了,我若是还看不出他的真面目,那才是蠢蛋呢!

楚万川肯定早就琢磨好了要把银子讨回去,否则怎么可能随身携带这样的欠条???

气死我了!!!

只不过,这都是权宜之计,待到了有城镇的地方,老娘才不上他的当呢!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他走那边我走这边!

想是这么想的,我也是多嘴,问了他一句要去哪里上任?

在家时曾听我爹提过一回,道是楚万川若是中了三甲,恐怕要留在京中,起码也得进翰林院,这都是基础的流程。

不晓得他为何撇下京官不做偏偏外放了呢?

楚万川回头,不咸不淡地对我解释了一番。

原是皇上认为他于家事上私心太重,主要原因就是我造谣生事太过及时,导致他不得不暂避风头。

皇上还是很赏识他的,所以让他出去磨练磨练心性,若是任上政绩不俗,回来照常能升官儿。

这一外放倒不要紧,恰逢泉州知县一职空了出来,京城人人嫌弃那地方暑夏酷热难耐雨水太过充沛容易有水灾,都不肯前去,楚万川却挺身而出,言道自己可以去顶上。

于是,皇上愉快地盖了章,连驸马爷都不让他做了。

他这么一说,我差点儿从马背上滚落下来。

我就是泉州人!我也是要从京城回泉州找我爹娘去的!

楚万川!你好狠的心啊!竟然一直瞒着我!

狠心的楚万川见我虚脱一般的趴在他的后背上,好心好意地问道:「怎么?可是累了?」

我都要哭了。

泉州的县令大人跟我共乘一骑,我能怎么办?

现在再来跪着骑马,是不是晚了点儿?

9

这一路上我都老实得不像话。

楚万川要往东,我就不敢往西。

他要杀鱼,我就不敢捉鸡。

屁颠屁颠得好像一个称职的丫鬟。

我曾问过他,如今已经是官老爷了,为何不带着几个伺候的丫鬟?实在不行,小厮也该带几个啊?

好歹将我替换下来啊!

楚万川冲我扬了扬眉毛:「养这么多闲人干什么?我钱多没地方花?」

得,一提钱我就得闭嘴,生怕他想起来那二百两的事儿。

「说到这里,前头就有票号,你……」

「哎呀,这包袱真沉!楚大人,我一个人单独一间就行了,不劳烦跟你们共享房间了!」

说着,我便「跐溜」一下从他胳肢窝底下钻了出去。

楚万川还在指着票号的方向,见状也只能笑着摇摇头。

「大人,她一个姑娘家,家里人怎么能放心她一个人出门?」

镖师走过来好奇地问道。

他们本就是护送楚万川一路到任上,如今多了个人,自然要问个明白,只不过总镖头问得婉转,这便是江湖规矩了,由你的话题牵引出前因后果,否则直白地去问,倒像是多管闲事对主家不满似的。

楚万川盯着我爬楼的身影,用我能听到的声音模棱两可地回道:「因为有我。」

总镖头是人精,闻言便恍然大悟般地点了点头。

我只觉得屁股像被火烧了似的,三两步就赶紧逃离了开来。

10

这一夜我都睡不踏实。

断断续续地梦到了小时候。

楚万川刚到我家的时候,灰头土脸的,整个人瘦得像一只螳螂,整张脸光剩下两只大眼睛了。

他娘别的活儿不会干,于哭这一行倒是很熟练,她天天哭夜夜嚎,嚎得我家的鸡都不下蛋了。

让我娘骂了一顿。

道是孩子都不曾痛哭,你一个长辈反倒日夜哀嚎命运的不公。

真觉得不公就该从头再来!而不是哭哭啼啼地丧门!

从那以后,楚万川他娘才算振作了起来,她一个妇道人家,跟我娘这样泼辣皮实的还不一样,在后宅里,最多会管教管教下人,看看账簿,让她抛头露面跟我娘那样支应铺面也不太可能。

索性给她找了一个绣花的活儿,还常常卖不出去。

有钱的不欣赏她绣的花样,穷的又买不起,后来我娘为了让她别灰心,只得偷偷买下了那些帕子。

至今我家箱笼里还存放了一大堆。

楚万川初来乍到,很是内敛,吃饭都不敢夹菜。

我爹见他可怜,便将鸡腿夹进了他的碗里。

楚万川一边吃一边和着眼泪。

我爹为了鼓舞他,说以后加把劲儿,争取考取了功名,回来让他也得瑟得瑟,天天有鸡腿吃!

谁料自从他考上了秀才,楚家万年不露面的亲戚一股脑儿地都冒出来了。

他们把地放在楚万川名下逃避税收,为此,每年都要给他一定数目的银子做好处。

还有的亲戚见他读书刻苦,住的地方不够宽敞,便提出给他置办宅子。

楚万川拒绝了,可不想亲戚们偷偷在京城给他买好了宅院,只等他进京赶考高中。

他进京的时候,楚氏父母还不曾跟着一道前去,只因家中没有太多的余钱供应三个人路上花费。

为什么说楚家人没一个好东西,他们一直等到楚万川高中后,才把楚氏夫妇给接走,言道要送他们去京城跟楚万川相聚。

我爹竹篮打水一场空,花了银子白养了这一家人。

所以我才那么气愤,才会故意造谣生事。

却不想,兜兜转转,我们竟然还是要回到泉州。

那个带给了他无数屈辱与难堪的地方。

被梦惊醒了,我推开窗户,看着外头的月亮发呆。

楚万川似乎跟我想象中的翻脸无情不一样。

说不清是为什么,我总觉得,自己应当是误解了他。

也不晓得是不是因为他没有尚了公主的缘故。

「吱呀」一声,隔壁的窗户打开了,我扭过头,跟楚万川四目相对,大眼瞪小眼。

气氛有些许尴尬。

我们两个都像闭了嘴的蚌壳一样不吭声,只有不远处隐约的狗叫声。

过了片刻,楚万川大约也受不了这样微妙的氛围,正要关窗户的时候,我一眼就看到了他袖口露出了一截穿到磨白了的里衣,心中微动,指着那个歪歪扭扭的「串」字故意问道:「这是……」

楚万川像是被烫到了似的,赶紧将袖子藏好,一句话也没跟我说。

我看着他关上的窗户,喉头像被一团棉花噎住了似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

这世上,能绣得那么丑,还故意把川绣成串的,只有我。

可我明明记得,他当年嫌丑,死活都不肯穿的?

为什么会旧成这个样子?

我娘告诉我,女人就该给自己家的丈夫缝好里衣,你缝得妥帖,他穿得舒适,这就代表了你们夫妻二人感情深厚。

我不爱拿绣花针,偏偏为了给长高个子的楚万川缝衣裳,戳了自己手指头好几个窟窿。

我送去的时候,楚万川还是很开心的,他那时正处变声期,惯不爱开口天天装深沉,偏偏那天用公鸭嗓问我,为什么要送他衣裳?

我大言不惭地说这是给我未来丈夫的。

楚万川耳朵微红,手里拿的书都差点儿掉下来。

他说什么来着?

他臊红了脸说:「还未知我以后会不会娶你呢!成亲是两情相悦的事,你懂什么是两情相悦吗?」

我那时非常膨胀,从小我就知道,楚万川是我的,就像我们家养的鸡鸭鹅狗猫一样,统统刻上了我赵家的姓。

于是,我回他:「什么两情相悦,只要你考中进士,咱们就得成亲,哈哈!你逃不掉的!」

我叉着腰像把茶壶一样,楚万川的脸色瞬间变作了漠然。

从那以后,我再也不给他缝衣裳了,只因他说丑,打死也不肯穿。

可为何,如今他又肯穿了?

还穿到那么旧都没有换下来?

11

我们都很默契地没有提起这件事。

他不再问那二百两银票,我也不敢问那件穿旧了的里衣。

我去牲口市转了两圈儿,挑了一匹小母驴,性情温和,耐力也算好,主要是便宜。

公驴都是用来拉粮食的,价格更高一些。

我给它取名串串。

楚万川的脸,绿中带紫,紫里透着黑。

骑着我的小毛驴,一路「哒哒哒」地跟在他们屁股后头,高头大马们还不时回头看上几眼。

串串是一头没什么经验的驴,以为人家是爱上它了。

一路上心花怒放,还要跟大马们配对儿,可给我臊个够呛。

「串串,串串!你给我冷静一点!」

我都被它拖出二里地了,依旧阻挡不了它的热情。

气死我啦!

楚万川连个好脸都没给我,不过现在我也不敢抗议,毕竟人家是县太爷,我是什么?

不过一介平头百姓。

就这么一前一后,我们晃了快两个月,终于到达了泉州。

一到了地方,楚万川的手就伸过来了。

他的手掌白皙,指腹微微有层薄茧,那是他没日没夜练字写文章留下的。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恍惚地问道:「干嘛?」

他大言不惭地催道:「本官雇这群镖师也花了不少银两,先是救了你,后又为了将就你的毛驴我们放慢了步伐,这些都算是额外的银钱,二百两足够了,所以,拿来!」

我听得瞠目结舌,好家伙,敢情是在这儿等我呢!

我还没跑出去,人就被拎住了,楚万川熟知我的脾性,拽住我的领子不肯让我走,无可奈何之下,我终究还是兑了二百两给他。

他把银票拿在手里,脸上没什么表情。

只一双眼睛里仿佛有数不清的千丝万缕。

「货银两讫,从今往后再无瓜葛!」

我倔强地说完这句话后,就骑着垂头丧气的串串走了。

楚万川就这么看着我离开的背影,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初到家,爹娘还是很高兴的。

尤其是我爹,知道我带回来三百两银票后,先是激动得一层三尺高,而后又冷静了下来,重重地叹了口气,拿着那三百两的银票关上了大门。

一直到了晚上都不肯出来。

只守着那张银票不吭声。

我一见他这般模样,也不敢告诉他如今楚万川要来做知县了。

我娘抹抹眼泪,也没多说,其实我心里明白,他们看到银票,自然就会知道,楚家是要与我们划清界限了。

养只狗还有感情呢,更何况是养了那么久的人。

我娘叹口气,最终也只是嘟囔了一句:「可惜了,那么好的孩子,唉……」

12

睡了一个踏实的觉,第二天醒来,我就听到爹娘在外头说话的声音。

「你不要命了?这墙推倒了万一砸着人怎么办?」

「妇道人家就知道咋呼,你懂个屁!起开!」

我连头发都来不及梳,赶紧跑出去,定睛一看,才发现是我爹拿着锤子要把隔壁楚家住过的房子砸倒。

「爹,你砸了房子,咱们怎么住啊这漫天烟尘的!」

我也加入了劝说大军,试图让我爹放下锤子。

我爹反而更生气了。

「狗住过的地方,老子嫌脏!砸了盖猪窝也好过于老子见了就恶心!」

我一听瞬间就急了:「盖猪窝?爹你疯了?我可住隔壁呢!你打算让你闺女天天闻猪屎味儿吗???」

我爹却不管这个,他常年在油坊压油,有的是力气,不消片刻就将我和我娘甩在了地上,一锤子过去,掉下来无数砖石。

恰在此时,外头突然传来了鞭炮响声,还有数不清的恭贺声。

我娘从地上爬起来,疑惑地说道:「这两天也没听谁家要办喜事呀?」

我爹还要再砸,却听我家大门被人大力地打开了,伴随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打头人喜笑颜开地跑进来,倒头就拜:「恭喜赵大哥贺喜赵大哥,新上任的县太爷竟是您家的楚小哥儿!如今他人已经快到巷子口了,您还不出来迎接?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

我爹狐疑地看了看我,我们三个人三脸懵,互相都觉得不可思议。

楚万川……难道是来耀武扬威炫耀的吗?

不等我们三个走到门口,就听外头高呼一声:「县太爷到——」

我顺着人群的目光看了过去,只见楚万川身着官服脚踏官靴,原就气宇轩昂如今更增添了些威严之感,看得人好不羡慕。

我爹侧过头来小声问道:「完了完了,是不是我砸墙要盖猪窝的事儿让他知道了?」

我比他还紧张,生怕自己坑他银子耽误他尚公主的事儿让他心中记恨。

我娘还不如我跟我爹呢,嘴里嘟嘟囔囔地说自己腿软。

我们三口家全部心里打鼓,不想楚万川走到我们面前后,直直地停了下来。

他像是踏着祥云而来,落地生根了一般。

我爹娘刚要跪下,却听他声音洪亮,几乎要让所有人都听清一般,穿着官服纳头便拜:「小侄楚万川,拜见赵叔赵婶!」

我爹激动得老脸通红,不顾周围人的拥挤,抖着胳膊赶紧把他拽了起来。

老泪纵横地说道:「大人前来,如何能行此大礼?」

楚万川微微一笑,借着我爹的手站了起来,他像是威风凛凛的大公鸡一般,挺着胸脯跟我爹汇报着。

「侄儿不负所望,终于考取了功名,如今已然是这泉州的知县了!如此大事,若不亲自前来跟赵叔赵婶报喜,侄儿恐怕心中难安!」

他说得妥帖,我爹听了舒心,方才还骂人家是狗,如今就成了宝。

在人群的簇拥下,楚万川跟我爹一起进了家门。

一眼就看到院中的锤子还有破碎的砖墙。

楚万川疑惑不解,我爹羞得老脸通红,然后嘴硬的解释道:「得知大人高中,咱们心里头高兴,我这一寻思还得扩建一下房屋才是,省的大人以后回乡反而没地方居住。」

楚万川赞同地点点头,对着我爹又是一礼:「那便多谢赵叔了,侄儿正愁县衙老旧要修葺,得亏赵叔考虑周到!」

这一番话说得我爹都膨胀了。

原本要盖猪窝,现在成了金窝。

13

我爹今日精神抖擞如同喝了八斤老白干儿。

楚万川身着官服不易喝酒,也没留下来吃饭,就这,也足够我爹兴奋上好几天了。

好像过去那个在家里跳脚大骂楚家的人不是他一样。

楚万川都走了,他还喋喋不休地拉着邻居夸口,道是自己果然没有看错。

我白眼儿都快翻天上去了,心道也不知是谁,硬逼着我去京城讨要银子。

想到这儿,我突然搓了搓眼角,这才发觉自己没梳头也没洗脸,顶着乱七八糟的头发和眼角的眼屎就混在人群里了。

唉!丢人丢大发了!

街头巷尾都开始流传楚万川流落至此被我家收养,然后一举高升成了探花的故事。

故事内容几乎没有楚家父母什么事儿。

倒是有阵子家家户户开始流行往家捡人,什么穷困潦倒的书生啦之类的。

只不过不是所有人都是楚万川,据说有落魄之人贪图主家钱财,卷了银子跑了的,也有贪恋主家小姐美貌,哄了人家身子后拍拍屁股走人的。

总之,五花八门什么样的状况都有,这股子风气才逐渐地消退了下去。

这便是后话了。

眼前的问题是,几百年都不曾动一下的县衙,因着楚探花的到来,说要翻新一下。

早不翻,晚不翻,偏偏人都到了才动工,这不是难为人吗?

所以,县衙是住不了了,楚万川快乐地背着包袱,由我爹亲自领着进了我家的大门。

他一路跟人炫耀着:「嗨呀,真是倒霉,县衙没地方住,好在咱家里有的是空房!我这侄儿如今已是太爷了,对对对,自家侄儿,不住我家能去哪里?」

你那是解释吗?我都不好意思点破你那点儿小心思。

左边猪肉荣,你跟人家吵过架。

右边肠粉王,你跟人家骂过街。

此刻都摆着笑脸凑了过来。

我爹故意领着楚万川挨个摊位显摆,楚万川也随着他去,半点儿官威都没有,啧啧啧!

我娘也跟喝多了似的,整个人都晕乎乎的。

她炒了好几个菜,要不是我拦着,恐怕家里刚下出来的猪崽子都要被杀了打牙祭了。

这一桌子,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河里游的,几乎全齐了。

我爹今儿高兴,杯杯都是一口闷,还请来左邻右舍陪客,没多大会儿就喝醉了。

楚万川倒是好脾气,由着我爹拉着他的胳膊挨个桌敬酒。

我知道,我爹这几年过得憋屈。

从他把楚家老小捡回来那天,就有人一直在背后讥讽他,等到楚万川高中探花后更是让人闲话到不想出门。

他们都在等着看我们家的笑话,认为楚万川高中后肯定不会再回来了。

却不想,他不光回来了,还做了这里的县太爷。

甚至穿了官服,特意招摇过来,只为了给我爹做脸。

我爹憋在肚子里的那股劲儿,今天终于散了。

他又哭又笑又要给楚万川下跪,我娘也跟着抹眼泪。

倒弄得众人心有戚戚。

楚万川亲自扶着我爹,对着众人高声说道:「若没有赵叔,岂有我楚万川今日?做人不能忘本,也不能忘记恩情,赵叔赵婶的大恩大德,楚某感激不尽!」

我爹瞬间就开始号啕大哭,他瘫倒在楚万川的身上,哭得一抽一抽的,泪水染湿了楚万川的大半个肩膀。

我也跟着红了眼眶。

好不容易人群散去,大家喝得醉醺醺,三三两两的各自家去了。

楚万川收拾妥帖,跟我一起站在房门口。

我们原就是一墙之隔,小时不觉得有什么,如今长大了,尤其是我进京后闹了那一出,再看怎么都觉得别扭。

「楚大人早日休息。」

临了,我低着头对他说道。

关门的时候,却听楚万川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来:「你也是。」

「明日早起,莫要不洗脸不梳头了,好歹注意一下形象。」

他说。

羞得我老脸一红,甩了鞋一头就钻进了被窝里。

14

一夜无梦。

第二天我起的时候,特意洗了脸梳了头,却不想楚万川早就上衙门去了。

还是我爹提了食盒一路护送过去的。

楚万川推辞再三都没能打消我爹打了鸡血似的热情。

就我爹那个兴奋劲儿,若整个泉州都不知道他供养出了个县太爷,恐怕这份劲头子都不能消退下去。

到了中午,我娘又做好了饭让我送去县衙。

我爹虽然兴奋,但也不能不做生意了,油坊忙得很,他就顾不上这头了。

我心不甘情不愿,撅着嘴道:「咱家又不是他的下人!凭什么要我去送饭?」

我娘急了,打了我一下后,解释道:「你个傻丫头,原先他在书院读书的时候,你不也天天巴巴地跑过去送饭?如今人家是太爷!肯屈尊咱们家就已经是天大的荣耀了!打你曾祖父那辈儿往上倒也没倒出来个读书人!万川这回可真给咱家长脸!你不许出去丢人!快,给楚太爷送去,当心吃得晚了伤胃!」

说着,便不分青红皂白直接把食盒塞进了我的怀里。

提着食盒,我的步伐犹如千斤重。

一想起楚万川那张似笑非笑的脸,我就浑身发怵。

总觉得他没憋什么好屁。

起初我爹把三百两银票还给他,楚万川说什么也不要,非说这都是他应该给的。

后来他还似是而非地说了一句:「侄儿身上还有意外得来的二百两,够花了。」

他说一句,我的眼皮子就跳一下。

心虚得打了个哈哈我就跑了。

如今又要独自面对他,我的心情很是复杂。

再复杂,人也到了衙门口了。

跟门口的衙役说了几句,我就进去了。

衙门并不大,但胜在年数久远算是古迹,周围的柱子都是用朱砂混了猪血涂成的,看起来很是鲜艳。

我刚一踏进去,就看到楚万川跟师爷在说些什么,神情严肃,眉宇间是化不开的焦躁。

待听到声响抬头看到来人是我,那些焦躁又如同被风不经意间吹走了似的。

一双眸子里似惊似喜,说出来的话也熟稔得很:「你来了?」

完全不似刚到泉州凶巴巴跟我讨要银票的时候了。

我觉得,他可能多少有点儿精神分裂。

但我没好意思问。

「娘说让我来给你送饭。」

我木着脸没什么表情,一一把饭菜给他摆在了桌子上。

楚万川有些不满:「我以为是你自己主动要来的。」

你说归说,吃饭的速度这么快,是生怕师爷抢你的吧???

好在我娘准备的饭菜够多,我招呼师爷过来一同用饭,却不想师爷很有眼力见地摆摆手拒绝了。

楚万川拉着我的胳膊一把将我拽了回来:「你对师爷怎么那么热情?他可是早有婚配了。」

我听着他的话怎么那么不中听?难道我就是这么肤浅的人吗?当下便生起气来:「婚配了就不兴我破坏人家家庭?」

楚万川咽下嘴里的饭菜,他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好看的眼睛里满是危险的信号:「你再给本官说一遍试试?」

要是过去,我肯定会说试试就试试。

但现在也不知道怎么了,我竟然在他的身上看出了一丝威严。

我害怕地缩缩头,顾左右而言他:「快,快吃你的饭吧!一会儿我还要把食盒提回去呢!」

楚万川却不许我逃避,继续着这个话题:「赵晚夏,若是本官再听你说起这样道德沦丧的话,休怪本官不留情面打你板子!」

我:??????

你当了官儿就是为了动用私刑打我板子吗?

我不服气,于是,我壮着胆子跟他对峙:「怎么?还需要民女脱了裤子让太爷打吗???」

最终,还是我的不要脸更胜一筹。

楚万川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间双颊微红像喝了二两酒似的,他晃了下身子,松开了对我的禁锢。

然后飞快地吃完饭,送瘟神一样的把我送了出去。

我得意地拍拍手掌,小样儿吧,跟我斗!

15

小时候无忧无虑的日子似乎就这么突然消失了。

我长大了,楚万川也是,原本那个瘦弱不堪的落魄小子突然长成了挺拔坚毅的男子,即便如今我们两个就住在隔壁,却也少了过去那么自然和谐地相处了。

我闭着眼都能描绘出他住的房间里一桌一椅。

可我却再也不敢随意踏入。

我跟楚万川原本是有婚约的。

可是很神奇的,大家竟统一得再也无人提起。

好像我小时候的那些豪言壮语都成了过眼云烟。

楚万川每天忙忙碌碌的,偶尔空了还要暗示我他衣裳不够穿了。

我没什么反应,反倒是我娘,一听他说这个,赶紧连夜熬红了眼睛给他缝衣裳。

楚万川哭笑不得地接下了,尔后瞪了我一眼,似乎在提醒我不可如此懒惰一般。

不知道怎么了,我总觉得一切都不踏实。

好像一场醒不来的梦。

很快,梦要醒了。

楚万川的娘不停地给他寄信,里头的内容我们不曾得知,只不过在几个月后,一顶华丽的小轿子停在了我家门外。

彼时我还在喂鸡,我娘说,楚万川近段时间因着预防水灾的原因休息不好,要多存点儿蛋给他补补,还捉了几只鸡仔给他用人参煮汤,鸡肉嫩滑,楚万川吃得连连称赞。

结果没多久就因为不受补而脸上长疮,那副俊秀的容颜顶了好一阵的疤痕。

才恢复好了没几天,楚家就来人了。

听到有人敲门,我放下鸡食就去开门。

一打眼,门口站着的是一位丫鬟打扮的年轻女子。

那小姑娘捂着鼻子不屑地问道:「请问,楚万川楚大人可是住在这里?」

我狐疑地打量了她几眼,道:「是啊,你有事?」

那丫鬟理都没理我,转身就朝轿子走去:「小姐,是这里了!」

我的视线跟了过去,却见从轿子里伸出来一双修长纤细的手,轻轻地搭在了小丫头的胳膊上。

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双镶满了珍珠玉石的鞋子。

我很怀疑她走路的时候会不会重心不稳磕掉门牙!

「楚哥哥在哪里?」

那位小姐声音如黄莺一般婉转动听,巴掌大的小脸,盈盈一握的细腰,眼珠如葡萄一般,脸上带着三分欣喜三分憔悴,当真是个美人儿。

我看得痴了,一时之间倒忘了开口。

「喂!我们小姐问你话呢!楚大人呢?」

那小丫头太过蛮横,估计她的主子也不是什么好玩意儿,我翻了个白眼儿,道:「要伸冤就去衙门!在我家门口哭急尿嚎的算怎么回事儿?晦气!」

说完,我便转身「嘭」的一声关上了大门。

那小丫头在门外「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什么来,只能继续敲门。

「干什么?小蝌蚪找妈妈啊?不好意思,这里没有你亲妈!请二位挪挪地方,别耽误我家门口走蚂蚁!」

我没好气儿地开门说道。

那小丫头还要说什么,却不防被自家小姐拦了一下。

那小姐对我福了福身,自报起了家门:「姑娘好,奴家闺名郑秀秀,乃是楚万川的未婚妻,家中奴仆说话口无遮拦,还望姑娘原谅则个。」

我原谅不原谅的这都是后话了。

我在意的是她的那句未婚妻。

本前任未婚妻还没死呢,你算怎么档子事儿????

不等我开口询问,只见那主仆二人互相使了个眼色,郑秀秀突然娇弱地趴在门口嘤嘤哭道:「即便姑娘心有不甘,也不能如此待我,我虽是万川哥哥的未婚妻,你也不好如此践踏我的尊严,我,我……」

说罢,便又是一顿婉转啼哭,弄得我一头雾水,倒像是我如何欺负了她似的。

随着脚步声响起,我心中一个「咯噔」,若是没猜错,应该是楚万川回来了。

果不其然,楚万川一眼就认出了来人是谁,他语带讶异地问道:「秀秀?」

我一听他叫得这么亲密,顿时心中五味杂陈。

老娘跟你生活了这么久,也没见你叫我一句夏夏。

呸!

这狗男女!

16

狗男女相聚没等欢乐起来,楚万川的下一句就打破了这场喜闻乐见的场面。

「你被晚夏打出来了?」

我气结,看都不看他一眼,转身直接关上了大门,让他们这对儿贼未婚夫妻吃屁去吧!

「万川哥哥,原来,原来,她就是晚夏姐姐啊?我原以为……算了,想来定是姐姐误会我了,万川哥哥,我好高兴啊,我终于找到你了!」

我忍不住把耳朵贴在门缝上偷听着他们的对话,差点儿被郑秀秀的语气给恶心吐了。

楚万川不咸不淡地说道:「你可别急着高兴,我在这边忙得很,没空陪你数星星看月亮!这几日衙门事多,你若是没什么事儿就回去吧。」

说着,又开始拍门:「赵晚夏!快开门!我饿了!」

这语气,跟我是他的厨娘似的!

不开不开就不开!谁来都不开!

郑秀秀还在那儿拱火:「哎呀万川哥哥,这赵姐姐脾气可真够大的!你如今都是县太爷了,她还敢如此对你,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我正想冲出去撕了她的嘴,却不料楚万川不悦地开口说道:「我劝你还是小心些,她现在定然在门口偷听,以晚夏的狗脾气,待会儿出来打你一顿我可拦不住,她又不怕我,惹急了,我今晚可没饭吃了!你起开!离我远一些!一身脂粉味儿熏死人了!」

听他这么说了,我心中才好受一些, 又心虚地从门缝上直起身来。

正准备开门,结果我爹的声音又在外头响了起来。

「哥儿,你在外头干嘛?晚夏发疯把你打出来了?」

听得简直要气死我了!这是什么爹?我在他们心目中就是这样蛮横不讲理的人吗???

「没有,是我姑母家的表妹郑秀秀,大约说错了话惹怒了晚夏,我正要替她跟晚夏赔不是呢!赵叔手里拿着什么?」

「万川哥哥我没有……」

「嗨!有客到来啊?真不好意思老眼昏花没看到,大侄子可问对了,前儿你婶子给你熬参鸡汤把你喝上火了,这不,催着我捉几只王八回来熬龟苓膏,好让你败火。」

说罢,我爹还愉快地把几只王八拎在楚万川眼前晃了几下。

楚万川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开了口:「赵叔,若我猜得不错,这龟苓膏是要用龟来熬的。」

「龟?不是王八么?」

「不是……」

「嗐!白忙活了!没事儿,这不是有客人吗?闺女,你吃王八不?」

我爹把王八拎到了郑秀秀的眼前,王八腿还在不停地扑腾着。

郑秀秀:……

17

郑秀秀到了也没喝上王八汤。

楚万川把她送走了,说是送,其实更像是赶走的。

他对这位表妹感情不深,甚至充满了莫名其妙的厌烦,这样的表现还让我稍感安心。

郑秀秀住在了客栈里,带着心不甘和情不愿。

楚万川满身疲惫,这几天为了预防洪灾,他的鞋子几乎天天沾满了烂泥,动辄衣裳被刮烂,半夜我还得点着灯给他补衣裳。

那天缝到很晚,累得我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一抬头,窗户外边就是楚万川的脸,跟鬼影似的,吓得我「嗷嗷」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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