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专栏《天选之女,全员整活》
我死后的第二年,在地府勤勤恳恳打工,终于赚到了鬼生中的第一个一百万。
然后成功在地府的偃师那儿定了一个傀儡男模。
1.
偃师的鬼差通知我去偃师府取货的时候,我还在孟婆处嗑瓜子。
孟婆手底下的助手小环苦口婆心地劝我早日投胎去,这阴曹地府哪有人间好玩。
我笑了笑,「人可比鬼难对付多了。」
我宁可在这阴曹地府度日,也不愿意重回人间。
到偃师府取货的时候,鬼差从屏风后面拉出一个男人,又把签收单递给我。
「签字。」
我愣在原地,看着那张与陆湛有九成相似的脸,心中忽然一阵翻江倒海。
尽管我知道这只不过是一个简单的傀儡术。
但我仍旧在见到他第一眼的时候,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鬼差提醒,「再不签收,外面那群女鬼的哈喇子就要淹没我的偃师府了。」
「这傀儡……怎么长得这么像我……前夫?」
鬼差看了我一眼,语气平淡,「傀儡都是按照客人心中所念的那个人化脸的,你心里想的是这个人,当然是这张脸。」
我暗骂自己没出息,这么久了还忘不掉他。
鬼差催促道:「私人定制,一经离柜,概不退货。」
我匆匆签下自己的名字,然后牵着傀儡回到了住处。
孟婆家的小环看见我牵着一个绝世帅哥,眼巴巴地说:「辛辛姐,你上哪儿诱拐到这么好看的男鬼啊?好福气啊!」
我叹气道:「这福气……给你要不要?」
小环咽了口口水,「给我也行。」
倏然,身旁的傀儡开口了。
「我会洗衣,还会做饭,家务全包,包你满意。」
妈的,还挺押韵。
就当是请个全职保姆,这一百万也挺划算的。
不得不承认,偃师真的技艺高超。
仿真毛发细腻,甚至连睫毛都做得很真。
最绝的是,一比一还原了陆湛的八块腹肌。
这很难不爱。
2.
我带着傀儡回到了家。
「那个……你把地拖一拖,然后帮我把脏衣服洗了。」
傀儡没有动,我心想,难道出厂设定的时候,偃师没有把这些属性加进去吗?
我记得陆湛以前可爱干净了。
忽然,傀儡朝我走了过来,微微俯下身子。
声音又酥又软。
「你难道……只想让我干这些吗?」
我下意识往后一仰,头却不小心磕到了柜子,砰的一声巨响。
疼得我呲牙咧嘴。
傀儡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声叹气绝对是学到了陆湛的精髓。
他伸手替我揉了揉后脑勺,放软了语气,「怎么还是这么毛躁?」
只可惜,眼前的人不是他。
因为陆湛从来没有对我这么温柔过。
揉着揉着,我忽然觉得很委屈。
结婚三年,我们之间就是一对假夫妻,直到我死,都没能见他最后一面。
如果不是今天在偃师府见到这个傀儡,我怕是要忘了他的长相了。
傀儡的手轻抚过我的发丝。
「怎么……哭了?」
我恶狠狠道:「我就是想到我那负心薄幸的丈夫。」
「我死了,他在人间肯定又娶了新老婆!人生得意,事业有成,指不定这会儿孩子都抱上了。」
「而且这么长时间没给我烧纸钱,肯定是把我忘了。」
傀儡的手忽然僵住了,声音也变得艰涩起来。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后悔了,后悔失去你了。」
我一把拍开他的手。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3.
当初和陆湛吵架,我赌咒说自己会英年早逝。
他立马冷笑着说:「如果你早死,我一定敲锣打鼓,放十里鞭炮。」
我气得咚咚锤墙。
「这会儿我真的死了,他指不定要请全村人吃席呢。」
傀儡苦笑一声,附和道:「听起来,他好像很混蛋。」
我瞬间泪流满面,一把拉过他的手。
「只要你也讨厌陆湛,我们就是好兄弟。以后跟着我在地府混,只要我有一口饭吃,就绝对有你一个碗刷。」
傀儡挑了挑眉,压低声音,「你除了吃饭,还会想别的事情吗?」
我想了想,从床底下拖出一箩筐的纸。
「我还会剪小人骂陆湛,希望他在人间处处倒霉,最好孤独终老。」
傀儡翻看了一下箩筐里的纸,上面写满了我无聊时候问候陆湛祖宗十八代的话。
他越看脸色越难看。
又指着其中一张纸上的那句「希望他一辈子不行。」问:「这句话会不会有点恶毒了?」
我抢过纸张,为自己辩解道:「我这是合理猜测。」
毕竟结婚三年,他从头至尾都没碰过我,有这种合理推测也是正常的。
4.
傀儡站起身,「好,既然我们长了同样的一张脸,我现在站在这里任你出气。」
我仰起头,从那双似是而非的眼睛里读出了一点异样情绪。
这一刻,仿佛他不是傀儡。
而是活生生的人。
我握紧拳头,终究是没能下得去手。
「算了,你又不是陆湛,我朝你撒气有什么用呢?」
傀儡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盖住了晦涩难辨的眼神。
许久,他才问,「你在人间的那些日子,是不是过得一点都不开心?」
我平静地回答:「没有什么开心或者不开心的说法,我和陆湛之间,原本也是各取所需。」
结婚那年,他就告诉过我,这一辈子他心里只有沈涵一个人。
我们之间虽然有一纸婚约,但是除了钱,我什么也得不到。
果真,结婚后他除了每月按时打钱给我之外,再无其他情分。
三周年纪念日的时候,他难得说要和我一起吃饭,和我约在一家私人餐厅里。
可没想到那天,我在餐厅里见到了生平最不想见到的那个人。
沈涵和陆湛坐在靠窗的位置上。
灯光昏暗,气氛旖旎。
点的……还是情侣套餐。
陆湛贴心地替她切掉 T 排中间的那根骨头。
然后将牛排切成每一小块,递到她面前。
沈涵朝我看过来,炫耀似的叉起那块伶仃的瘦骨冲着我的方向晃了晃。
那一刻,我想离婚了。
5.
陆湛给的钱足够我爸治病了,我还单独存了一笔养老基金给他,保证他养老无忧。
就算我现在离开,也有足够的能力养活自己。
可是我没想到。
三周年纪念日那天不仅成了我爱情的修罗场,还是我领盒饭的日子。
餐厅发生了火灾,因为位置偏僻,消防车进不来。
火灾迅猛,最终导致三人受伤,一人死亡。
没错,死亡的那个倒霉鬼就是我。
我的记忆停留在沈涵在火海里大呼小叫,而陆湛拉着她径直奔向逃生通道。
他全程没有看我一眼。
说到这里,我一把捏断了手里的筷子。
「狗男人,老子是被烧死的,死相肯定特别难看,连张好看的遗照都来不及照。」
傀儡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要是当时他回去找你了,你心里会不会好受一点?」
我恶狠狠道:「要是他现在跪在我面前赎罪,我非得打得他满地找牙。」
傀儡笑了笑,似乎是不信。
他取了围裙系上,又恢复了那副温和听话的模样。
「今天晚上想吃点什么?我去做。」
「我想吃剁椒鱼头,多放辣。」
「你吃辣?」
我当然喜欢吃辣了,只不过从前家里的菜都是依照陆湛的口味来。
清汤寡水,少油少盐。
吃得我都快成仙了。
6.
晚上,小环带着三斤瓜子上门,找我吃瓜。
小环说孟婆府最近业务量激增,奈何桥上不少痴男怨女殉了情来投胎。
他们死活不肯喝孟婆汤,说是不想忘记对方,下辈子还想做情侣。
每一对男女都有说不尽的前尘往事,搞得孟婆府跟居委会一样。
小环凑近我,小声问了句,「你和那帅鬼相处得和谐吗?」
「挺好的,他自带保姆属性。」
她气道:「我是问你俩『和谐』吗?」
我怂道:「我看见他那张脸……下不去手。」
小环怒斥,「你可是花了大价钱的,买来不是给你做保姆的,物尽其用,懂不懂?」
我当然知道物尽其用是什么意思。
于是一个鲤鱼打挺起身,「你不是说孟婆府忙吗?我派他出去打工怎么样?」
小环朝我翻了个白眼,骂了句「榆木脑袋」。
「你要成立外包公司,做大做强吗?」
我想了想,倒也不是不行。
人间没发的财,阴间来发。
赶明儿攒攒钱,再去偃师府定制几个傀儡回来。
一个放在阎王殿帮阎王批命簿,一个放在黄泉渡口兼职船夫,再收几个去牛头马面手底下当小弟。
仗着廉价劳动力的优势,我分分钟就能躺平赚钱了。
7.
正当我大谈特谈创业理想的时候,厨房传来「砰砰砰」的做菜声。
下一秒,我的砧板应声而断。
小环有些惊恐。
「你这个傀儡……好像有点暴力啊。」
我安抚她,「一个傀儡而已,尽在我的掌控之中。」
清了清嗓子,朗声道:「我瓜子磕得有点嘴麻,给我们倒两杯茶。」
半分钟后,两杯滚烫的茶就上了桌。
小环感慨,「这泡茶技术,不来我们孟婆府熬汤可惜了。」
傀儡迟疑了一下,然后转头看向我,语气中透着些许疑惑。
「你当初为什么没喝孟婆汤?」
我淡淡道:「不想投胎,正等着下个月地府招考呢,准备混个编制。」
人间太苦,宁死不去。
傀儡「哦」了一声,附和了句,「是挺苦的。」
我「切」了一声,「搞得好像你去过一样。」
他没再说话,只是把一盘剁椒鱼头端上桌。
「开饭。」
我夹了一块鱼肉,抬头便看见他略显期待的眼神。
「好吃吗」
「好吃。」
其实我没告诉傀儡,我是亡魂,早已失去了五感六觉。
就算菜做得再好吃,入我口中也如同嚼蜡。
我之所以在地府日日搜刮好吃的,不过是为了弥补在人间没吃到的苦罢了。
8.
「那我明天再给你做。」
我摆了摆手,「不用了,最近肉价贵,钱得省着点花。」
闻言,他默默解下围裙。
「要不就按你说的办,我去孟婆府打工赚钱。」
我两眼发光,仿佛看到了自己发财后左拥右抱的画面。
第二天一早,我就把傀儡送到了小环那儿。
然后兴致勃勃到了偃师府,让师傅再定制一批傀儡给我。
大偃师一看见我,眼神有些复杂。
「辛辛,上次那个傀儡……怎么样啊?」
我使出浑身解数拍了一通马屁,并表示回头一定给个好评,让偃师府生意兴隆,日进斗金。
一旁负责送货的鬼差忽然一笑。
「那傀儡当然好了,毕竟用的都是心……」
鬼差话还没说完,大偃师就打断了他。
「每个傀儡定期都要来我这保养一下,你要是今天有空就带他过来,算算时间应该也差不多了。」
我解释道:「我把他送去孟婆那儿打工了。」
大偃师嘴角抽了抽。
「林辛辛,你死前该不会是个资本家吧?」
9.
我不是资本家,陆湛才是。
他从前压榨我的时候,最喜欢让我半夜改方案。
还喜欢抠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连标点符号都不放过。
我依旧记得,他提议说要和我结婚的那天,我们还在办公室里加班加点改方案。
改到一半的时候,他点了个餐,问我要吃什么。
抬头的瞬间,办公室里暖色调的灯光落在他那双熠熠生辉的眼睛里,仿佛是数亿光年之外的银河系尽数装在他那双深褐色的眸子中。
我鬼使神差说了句,「你。」
他忽然笑了,连眼角眉梢都透着一股欢愉。
但是下一秒,他告诉我,「沈涵要回国了,还带着一个陌生男人的孩子。」
我心里想,这不就是回来找备胎了吗?
可陆湛告诉我,他想要照顾他们母子。
陆家不会接受一个离婚带孩子的女人,他急需要一段婚姻掩盖这段关系。
而我,急需要钱给爸爸看病。
我们一拍即合。
开始一切都很完美。
我充当着陆家贤惠的妻子,一边替他打理公司事务,一边又要处理陆家庞大的族亲关系。
陆湛每个月都给我打一笔钱。
这是我的封口费。
封住这段荒唐的婚姻背后的真相。
10.
一个月中有三分之二的时间,他都要去陪沈涵和那个孩子。
听说那个孩子出生起就体弱多病,经常打针吃药。
但是嘴却很甜,叫陆湛「爸爸」的时候也毫不含糊。
偶尔我会看到他牵着手带着母子俩来公司,当着我的面毫不避讳地做着亲昵动作。
他们更像是一家三口。
我一直以为我可以视若无睹,可直到我发现自己已经慢慢爱上了他。
三周年纪念日以前,我们有一次激烈的争吵。
我问陆湛,「如果一定要在我和沈涵之间选一个,你会选谁?」
那时候的他站在阳台上抽烟。
烟头明灭的光在黑暗中闪烁,白色的烟尘融入冷风中,很快消散不见。
他说:「林辛辛,既然是合约夫妻,就要有契约精神。」
我笑了。
他说得对,我在奢求什么呢?
就如同我们结婚那天,司仪在台上慷慨激昂地说着一些陈年套词。
问到「新郎爱不爱新娘」的时候。
他神情淡漠地说了句,「当然。」
我大概是脑子进水了,竟然能从那句「当然」中听出了一丝真心。
如果我再聪明一点,就应该在三周年纪念日前就结束这段婚姻关系。
不然也不会死在那场大火中。
三周年纪念日那个约我吃饭的短信是沈涵假借陆湛的名义发的。
而我天真地信了,去了餐厅之后却发现了这一幕。
她故意让我看到这些,想让我彻底死心。
显然,她成功了。
11.
大偃师默默雕刻着傀儡,冷不丁问了句。
「所以这就是你的心结?你恨陆湛?」
我苦笑一声,「我要是恨他,为什么傀儡还能是他的模样?」
最悲哀的是,我发现我对他的爱多过于恨。
至少在我最穷困潦倒无助的时候,是他出钱安排了我父亲的手术。
等在手术室外的那一夜,他给足了我安全感。
我是个从小就生活在平凡环境中的女孩,任何一点点的善意都会让我感激不尽。
陆湛,除了没办法给我爱情之外,他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契约丈夫。
大偃师放下手中的锉刀,「你心不定,很多事情都没办法看清,人生多的是误会和遗憾,圆满的又有几人。」
我看着他,忍不住问:「偃师,你在死之前该不会是卖鸡汤的吧?」
大偃师笑笑,「不,我以前是个道士,专门帮人渡情劫的。」
我失望而归。
晚上去孟婆府接人,一进门就发现傀儡坐在灯火炉子煎茶。
小环招呼我一起嗑瓜子。
「你家傀儡干活真卖力,一下午送走十二对殉情情侣,这效率简直了。」
我接过小环递过来的瓜子。
「那明天我再让他来打工。」
「但是辛辛,你有没有觉得你家傀儡脸色有点不太好?」
12.
我望过去,发现那张和陆湛有九分相似的脸好像越发惨白了。
原主本就是冷白皮,这么一看,好像更显得……死白死白的。
我安慰她,「这你就不懂了,都是做鬼的,这明显就是地府专用色号嘛,你看我不是也一样白吗?」
「可那不一样啊,咱们是鬼,偃师府的傀儡是幻术化脸,没有七情六欲的人怎么可能会有脸色。」
我脑袋有些发懵。
傀儡没有七情六欲,可我为什么时常感觉他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炉子的茶水烟雾袅袅而上,云山雾绕之间我看不清楚他的脸。
正当我晃神之间,傀儡已经走到我身边。
「我们回家吧。」
我没动,缓了缓,伸出手一把捏住了他的脸。
傀儡皱了皱眉,无奈道:「你要做什么?」
我收回手,喃喃自语,「是挺白的,我死三天都没这么白。」
傀儡笑了笑,眼神中透着些许疲惫。
我连忙道:「今天打工累了吧,赶紧歇歇,等我回去给你泡个姜茶喝。」
他过来拉住我的手,摊开手心放下一沓钞票。
「这是我今天打工挣的。」
我摸摸他的脑袋表示很欣慰。
「老子的一室一厅就靠你挣了。」
13.
傀儡忽然有些失落,「一室一厅,那我睡哪儿?」
我还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这段时间傀儡在我家都是睡沙发的,想想还有点不好意思。
「那就两室一厅好了,等我在地府考上编制,咱们在奈何桥旁买个房子。」
好歹也是个河景房。
每天打开窗户就能看到鬼差来来往往运送往生人。
过了桥就能看到孟婆府,经常能看到痴男怨女在这里互诉衷肠,然后喝下孟婆汤,两两相忘。
偶尔还能看到狗血的三角恋剧情。
每天都有瓜吃,可谓是黄金地段了。
回到家我往沙发上一躺,傀儡很自觉地开始做饭了。
厨房里咕嘟咕嘟熬着汤,我听到他闷闷的声音。
「如果有个办法可以让你回阳间续命,你想要吗?」
我百无聊赖地看着话本子,这是地府书院新上的耽美本子,讲的是牛头和马面的爱情故事。
正看到两人不顾阎王阻拦,冲破世俗重重枷锁,坚定不移要在一起的剧情。
「不想。」
厨房里切菜的声音断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响起。
「为什么不想?」
不想回人间受苦了。
我这一辈子从出生起就开始受苦。
我从来都没有被坚定地选择过,在人间凑数的日子永远都是被舍弃的那一个。
14.
小时候我妈抛弃我跟有钱男人跑了,我爸虽然养大了我,但是从小到大对我非打即骂。
但好歹是供我念完了书,所以我心里还是感激他,愿意为他养老送终。
恋爱后,五年内分手了三任男友。
他们的说辞无一例外,林辛辛,你一点都不像个女孩子。
不会撒娇,不会服软,永远倔强,不肯低头。
也许是因为我从来都是那个备选,所以我也只剩下尊严可以守护。
碰到陆湛那年我二十七岁,他是我的上司。
那天我因为着急干饭,冲向食堂的时候不小心把他撞倒在地。
大庭广众之下,他咬牙切齿地问我是不是真有这么饿?
而我则以三声响亮的肠鸣音告诉他。
是的,我很饿!
而且第一个窗口的椒盐兔头已经快卖完了。
后来他非但不计较我撞了他,还给我买了一袋鸭脖。
「你知道吗?我那时候真的觉得陆湛很好。」
傀儡不能理解,「一袋鸭脖,就把你收买了?」
说完他笑了笑,自言自语道:「那他那个时候真应该多买几袋。」
我坐起身来,沉思了一会儿,「不是的。」
15.
到了地府后,我复盘过自己入了陆湛这个大坑的原因。
他几乎给了我生命中所有温暖的时刻。
毕业后为了挣钱给我爸治病,加班加点熬夜工作,他会把买好的消夜放在前台,然后提醒我早点回家。
我爸动手术那天凌晨,他陪着我一直守到天明,垫付了所有的费用。
甚至在我人生最窘迫的那段时间,也是他默默守在我身边。
尽管他看起来面冷心冷嘴还毒,可他真的带给我太多美好回忆。
我说过,我只是一个贫困家庭长大不曾被好好爱过的女孩。
这些细枝末节的好,给了我一种爱情的错觉。
所以在后来他提出要用我们的婚姻打掩护的时候,我失望之余还是答应了。
因为我想,这大概是我唯一能够留在他身边的办法。
傀儡默默给我削了个苹果,「也许这些话你应该早点对他讲的。」
我摆摆手,「他心里只有沈涵,我再怎么好他都不会喜欢我。」
所以三周年纪念日那个晚上,如果我没有死,之后一定会跟他提分手。
我死了,也算是一种解脱。
傀儡「哦」了一声,语调平平,「可你终究也没有给他机会证明,或许他心里有你。」
我狠狠咬了一口苹果。
「他心里有我,还在我面前和沈涵演了三年旧爱未了,这么一想更可恶了。」
16.
傀儡慌张地比画了一下。
「我的意思是说,他当时也可能没有意识到自己对沈涵的感情,其实是一种潜意识的责任,并不是爱情。」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你已经出事了,他就没有机会剖心自证了。」
「沈涵是他的白月光,可能他潜意识里一直觉得自己才是那个最有资格保护她的人。」
「所以后来他想明白了这段关系。」
我苦笑一声,「不重要了。」
我是一个不喜欢追究往事的人,真情或者假意,已经不重要了。
转瞬,我忽然反应过来,「你今天去了一趟孟婆府,怎么多了个剖析情感的脑子,你们傀儡也懂人的感情吗?」
他眼尾带着一点局促,下意识眨了眨眼。
这个表情,和陆湛撒谎的时候一模一样。
火石电光之间,我心中忽然有了一个诡异的想法。
陆湛该不会也死了,然后附身到了这个傀儡身上来地府跟我算账了吧。
但是转念一想,他可没有傀儡这样的好脾气。
于是又放下心来使唤他,「再去给我洗个葡萄。」
他很乖巧地去了。
17.
第二天一早,我醒来的时候发现傀儡正奄奄一息地躺在沙发上。
探了探他的鼻息,发现很微弱。
我慌忙喊他,一不小心喊出了陆湛的名字。
傀儡慢慢睁开眼睛,那双深琥珀色的瞳仁中透着些许倦意。
我自责,「早知道不应该让你去孟婆那儿打工的,是不是累坏了?」
他摇了摇头,慢慢伸出手看了眼自己的腕子。
腕子上有一根红线。
他来的时候这根线还红得发紫,如今已经慢慢退却成浅粉色了。
傀儡沙哑着声音问我,「我听说人间有一种道术,可以用活人阳寿渡给逝者,逝者便可往生。」
「如果有人愿意将阳寿渡给你,你愿意重回人间吗?」
「我不愿意。」
他眼神黯淡下去,「为什么?」
我看着他那双眼睛,忽然间说不出话来,支支吾吾了好半天才开口。
「我报名了地府秋招……不去考试的话,这钱就白交了。」
傀儡无奈地闭上眼睛,虚弱道:「所以你还是不肯原谅,对吗?」
说完,他忽然双眼一闭,沉沉失去了意识。
18.
我急急忙忙赶往偃师府,大偃师正在雕一只画眉鸟。
看见我的时候大概是预料到了什么,叫手底下的人拿了一张镇魂符来。
我正准备扛上他的修理箱,却被他阻止了。
「用不着那个。」
我质疑道:「你一个搞赛博朋克的,怎么搞起道士那一套来了?」
大偃师笑笑道:「我不是告诉过你,我死前是个道士。」
我猛然间想起傀儡说的那个活人渡阳寿给逝者的法子。
或许有一种可能,上面有人想用这个法子过命给我。
我爸估计是不可能了,他拖着这副身体再匀我两三年,指不定赶明儿就能提前一步到地府来报道。
唯一的可能性是陆湛。
可我想不明白,他在人间一副吃了陨丹,对我断情绝爱的模样。
怎么到了地府忽然就转了性子。
说那些剖心自证的话,叫人在爱恨中反复横跳。
大偃师跟着我回家,一张镇魂符贴上,他的神思聚拢,不一会儿便慢慢转醒。
「我早告诉过你了,把活人的意识带入地府,迟早要被地府的阴气反噬,你还是赶紧回去吧。」
「免得到时候时间一长,想回去也回不去了。」
陆湛知道自己的身份瞒不住了,沉默了一会儿才抬起头。
19.
「我可以把我毕生阳寿渡你一半,算是补偿。」
我看着他那张惨白的脸,在地府这段时间他日渐憔悴,是因为阴气一直在消耗他在阳间的阳气。
时间一长,他很可能无法还阳。
大偃师沉声道:「你们最多还有一个时辰的考虑时间,错过了时间,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陆湛朝我伸出手,语气中带了哀求,「辛辛,从前是我看不明白自己的心,直到你走后我才意识到,原来我真正爱的那个人是你。」
听到这句话,我一点都不开心。
反倒觉得有些可悲。
迟来的深情比草贱,他现在又何苦说这些无用的话。
我垂下眼帘,还是问了我一直想问的话。
「三周年纪念日那天,沈涵拿你的手机给我发消息,这件事你是不是知道?」
他那双晦涩难辨的眼睛忽然黯淡了下去。
答案显而易见,他知道,并且任由她这么做了。
就像是从前的很多次,沈涵故意挽着他的手在我面前炫耀一样,说那些似是而非的话刺激我。
沈涵曾经在私底下警告过我,「你只不过是陆湛身边一个物件而已,随时可以替换,而我才是他真正喜欢的那个人,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20.
可我太蠢,总是想要从那些细枝末节的温暖中麻痹自己。
直到那场火灾。
陆湛给过我人生的幻光,也让我见识过无尽的黑暗。
他从前大概是一直把我对他的爱,当做一枚特别的领夹,别在领口做成锦上添花的装饰。
而沈涵就是那个可以将这枚领夹随意取下来丢弃的人。
「我说过,我已经一无所有了,拜托你给彼此留一点最后的体面好吗?」
陆湛拉住我的手,言辞恳切。
「大火那天我真的回去找你了,但是……」
但是太晚了。
如同我和他的感情一样,崩塌只在一瞬间。
一切都太晚了。
时间正一分一秒地过去,我能明显感觉到他的气息正在变弱。
时辰一到,这张符就会带他回到阳间。
「辛辛,时间不多了,只要你答应,我立刻把寿命渡给你,我们可以继续走下去。」
我挣开他的手,轻轻一笑。
我不再想要他给出的任何东西,哪怕是以重回人间作为补偿。
可能就连陆湛自己也没想明白,他心中对我的感情究竟是怎样的。
否则他不会任由沈涵在那天发消息约我去餐厅,看我笑话。
「陆湛,我从始至终都是那个答案,我原谅你了,也不需要你的任何补偿。」
21.
话音刚落,他的身子忽然模糊起来。
陆湛朝偃师道:「不是说还有一个时辰吗,为什么现在就……」
大偃师惊讶地看着我,转头对他解释,「这傀儡术法能将脸化作对方心里那个人,可一旦对方放下执念,这术法自然而然就消失了。」
他的身子正在一点一点变得透明,模样也变得虚无起来。
陆湛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林辛辛,你真的能放下我吗?」
思绪猛然间拉扯,曾几何时,陆湛也问过我这句话。
那时候他刚和沈涵吵完架,一身酒气地回来,醉意上头的时候他凑过来,想要在我身上寻找慰藉。
我推开他的刹那,他的眼神中也是这样带着疑惑。
他说:「林辛辛,别装了,你以为你真的能放下我吗?」
原来这些年,他都在看着我笨拙地隐藏自己的爱意。
然后在自己失意的时候当做筹码拿出来刺激我。
或许从前的我在他眼里,一直都是那个可以被随意丢弃取笑的人。
我那些藏在骨子里卑微的喜欢,在这一刻消失殆尽。
我告诉他,「是的,我放下了。」
放下那些曾经他带给我的温暖回忆。
放下那个从来不被坚定选择过的女孩所有的不甘心。
我甚至放下了我对人间所有的执念。
就算重来一回,我也不想再做人了。
也许是打出生起我这个名字就取得不好。
辛辛,双份辛苦吧。
22.
我推了他一把,彻底将他的意识推出了地府。
眼前的傀儡没了意识支撑,瞬间瘫倒在沙发上,成了一堆无用的木块。
转瞬,我的世界恢复了平静。
大偃师轻叹了口气。
「林辛辛,你现在是不是有点难受?」
我笑道:「是啊,家里缺了一个洗衣做饭的,以后什么事儿都得我自己动手了。」
偃师趁机推销,「我那还有一些便宜的机械款,要不给你打个折?」
我摇了摇头,「不用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偃师离开后,我独自一人在窗边坐了很久。
直到晚上小环来到我家,找我吃瓜聊天。
她小心翼翼地问我,「辛辛,你想哭就哭吧?」
「我不想哭,我只是觉得临走前没让陆湛多给我烧点纸钱下来,有点可惜。」
「毕竟他现在对我心怀愧疚,肯定言听计从。」
小环边嗑瓜子,边说:「其实你心里是不是有一点舍不得,你希望他长命百岁,不希望他福寿减半。」
我抓过一把瓜子,翻开那本黑白无常的耽美话本。
黑白无常的结局是 BE,两人被阎王分开,分别掌管南北两地,生死不复见。
我敷衍道:「是啊,我希望他长命百岁,孤独终老。」
小环纠正道:「不是的,你对他的释怀是释怀,可是喜欢也是喜欢。」
我淡淡地说:「我下个月就要考地府编制了,绝不能做这种违法乱纪的事情,会影响政审的。」
她「切」了一声,表示不信。
我愤怒地表示决心,「我考的就是阎罗手底下管理投胎的岗位,等陆湛将来死了下地府,我就把他分配到畜生道。」
小环拍了拍手,赞叹道:「不愧是你。」
23.
或许小环有一句话说的是对的。
我对陆湛,释怀是释怀,喜欢也是真的喜欢。
我想起自己很小的时候因为家里贫困,从来没有吃过草莓。
有一次捡起同伴丢弃的糖果,尝了一口才知道原来这是草莓的味道。
可我根本不知道,这些都是香精勾兑出来的。
而真正的草莓,根本不是这个味道。
这个道理如同我和陆湛之间的感情。
我爱上他的时候,如同那颗草莓硬糖带给我的所有甜蜜。
可我真正放下,他回过头来找我,问我为什么不再喜欢吃草莓硬糖的时候。
我只能告诉他,因为真正的草莓不是这个味道。
而过了那个年纪,我就不会想要吃草莓了。
而这或许,是我冥冥之中就注定了的结局。
一出生就不被爱的女孩子,在很好的年华里尝到了那颗硬糖。
误把这份甜当做人生幻光。
当幻光熄灭,她才明白原来一切都不做真。
我和陆湛的最好结局,也许是等他百年之后下地府。
喝了孟婆汤,过了奈何桥。
然后来轮回处报道,他那时候已然不记得我了。
而我也只能告诉他。
下辈子再遇到这样一个死心塌地的女孩,千万不要辜负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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