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危机总是一次又一次地爆发？
出自专栏《趋势与周期：从房地产到金融危机》
资本主义的本质是什么？
这个问题虽然烧脑，却很有意义，因为你要是把资本主义给追根溯源了，那么还要不要贷款买房？投资该激进还是保守……这些问题就都不是问题了。
甚至于那些生活中司空见惯的事情，你也能透过现象看到本质，比如：
为什么经济一旦衰退，央行就要放水？
为什么你要把收入的 70%，付给土地这种天然就有的资源？
为什么人们越来越难从工作中感受到快乐？
为什么资本主义天天讲民主自由，但人们感受到的，却是越来越多的控制和越来越少的自由？
为什么房价越来越高，同时债务也越来越多？超发的货币都去哪里了？
为什么贫者愈贫，富者愈富？为什么资本家已经那么有钱了，却还要剥削穷人？
……
所以本篇将是一场智力寻根之旅，我们会走过以下几个站点：
- 资本主义是如何成为社会的控制力量的？
- 经济危机是怎么发生的？
- 资本主义国家是如何化解经济危机的？
先搞清楚资本主义制度的运转方式，再去追寻现代社会金融危机的本源，最后再去思考我们现在正在经历什么，未来将会发生什么。
01 资本主义是怎么来的？
很多人看到「主义」两个字，就以为是很高深的理论，就怵。
实在没必要，所谓「主义」，说白了，就是理论或主张，所以资本主义，指的就是以资为本的主张，用一句话就可以概括——主张一切社会活动，以资本的私人占有和增殖为核心。
资本又是个什么鬼？
在牛津大辞典中，资本被解释为可以生产财富的财富。
比如一只蛋，孵出了一只鸡，然后鸡生蛋，蛋孵鸡……这里的蛋和鸡，都叫资本。
你肯定想知道，怎么才可以拥有最初的那只蛋，对不对？
这就叫资本主义的原始积累。
欧洲的方式是殖民掠夺+奴隶贸易；
东亚的方式则是人口红利+产业转移。
到这里，我们已经把资本和资本主义都认了个大概，那么资本主义制度也就不难理解了，即以资为本的一套社会运转方式。
所谓制度，本质上是一种共识——你信我信大家都信，也都遵守的一套东西，就和上帝、国家、货币、公司……是一样的。
在《人类简史》中，尤瓦尔·赫拉利认为人类社会的结构，就是一系列的故事、观念、主张给串起来的，多数人达成共识且共同遵守，就形成了社会制度。
那么，资本主义，是如何从萌芽发展成为集体共识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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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资本主义制度是怎么来的？
首先是在商业贸易中诞生了新的阶级——资产阶级。
资产阶级通过革命的手段，推翻了教会和封建皇帝。
取得政权后，又以维护资产阶级统治利益为目标，从生产关系和意识形态两个维度，进行秩序设计，于是就有了今天我们所认识的资本主义国家。
为什么资本主义可以战胜绵延几千年的封建帝制？
因为它带来了前所未有的财富增长！
马克思在《共产党宣言》中总结道：
资本主义诞生一百多年所创造的财富，比以往一切世代所创造的总和还要多。
https://cdn.jsdelivr.net/gh/ifuncool/wpifuncool@master/wp-content/uploads/2022/12/9243-jlKB5v.png工业革命以后，资本主义国家的人均 GDP 暴增
为什么资本主义可以使社会财富增长？
正是出于对这个问题的思考，亚当·斯密于 1776 年出版了《国富论》，一举开创现代经济学。
在资本主义出现之前，财富增量的来源，是很容易解释的，主要来自强大的政治军事力量，即占有更多的土地，统治更多的人民！
在奴隶制和封建制为主体秩序的社会中，经济发展经常要让位于军事建设，所以当时的统治者经常会颁布一些令现代人匪夷所思的政策，比如重农抑商、闭关锁国等。
到 18 世纪时，这一情况发生了变化，人们发现，一个国家的综合力量，已经不能只用军事这个单一指标来衡量了。
因为，拥有强大海军的西班牙，竟然被啥也没有但商业发达的荷兰给打败了。
https://cdn.jsdelivr.net/gh/ifuncool/wpifuncool@master/wp-content/uploads/2022/12/9243-TEEO13.png荷兰独立战争
西班牙的崛起之路，就是通过强大的军事力量，进行海外殖民，掠夺白银和奴隶。荷兰由于没有统一的王权，人力也不够，所以选择了通过商业贸易来积累财富，再回过头搞军事发育。
荷兰的胜出，标志着欧洲进入了以商业贸易为主的资本主义发展阶段。
商业贸易为什么可以创造更多的财富，诞生更强大的国家呢？
斯密认为，国家的财富创造，是无数人追求自身利益汇集而成的结果，并非出于统治者的意志。基于这个观察，斯密构建了市场经济的理论模型，并从劳动分工、看不见的手，以及理性经济人等角度，丰富了自己的主张。
斯密为我们勾勒出了资本主义世界，从生产关系到意识形态的秩序：
1）现代商业的基础，是劳动分工、自由贸易和市场竞争。
2）看不见的手——个人追求利益的结果，将导致集体福利的最大化。
3）追逐商业利益，不再被视为可耻的事情，而是被看成是推动社会进步的力量。
所以资本主义制度是如何带来财富增长的？
首先，私有制确定了人们占据财产的合理性，激发了人们追逐利益的欲望；
其次，每个人在追求自身利益时，都会被一只看不见的手引导着，去达成社会整体财富的增长。
资本主义，确实给人类带来了空前的物质文明成果，促进了科技进步，带来了工业化与城市化……但它仍然面临着一个从未被解决的问题——周期性的社会崩溃——经济危机。
也就是说，斯密的模型，并没有描绘出资本主义的全貌，他肯定遗漏了什么。
02 斯密所遗漏的，到底是什么呢？
为了搞清楚这个问题，不妨想象一个简化的市场经济模型：商品价格=利润+工资+原材料成本。
通常情况下，原材料是其他资本家生产出来的商品，所以上面的公式可拆解为：商品价格 = 利润 + 工资 + 其他商品（利润+工资+其他商品）……
把整个社会看成一个整体，这个公式就可以简化为：商品价格= 利润+工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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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斯密的模型中：打工人出卖劳动，获得工资 ➜消费资本家的商品 ➜ 资本家获得钱 ➜ 雇佣打工人，购买原材料……
在斯密看来，这个循环无懈可击，因为在自由市场中，看不见的手和理性的人相互作用，能发挥出两大功用：
1）解放生产力——人们的自利行为，在市场中汇聚，增加的是整体财富；
2）市场有效性——人是理性的，持有货币是不明智的，资本家会把货币标记的交换价值，转换为实际商品所具有的使用价值。也就是说，斯密认为资本家的钱，一定会用来再投资，或者消费，从而实现市场均衡。
对于第一点，即使是斯密最大的批评者——马克思也同意。
但对于第二点，斯密的观点显然不符合我们能观察到的实际情况。历史所记录的现实，是资本家的钱越来越多，生产的商品也越来越多，但打工人到手的钱却相对越来越少，无法承担更多的消费……市场始终在积累不平衡!
问题出在哪？市场循环是从哪里开始失衡的？
马克思在长期的社会观察和历史研究中，发现了资本主义循环的 bug——资本家的超额利润分配。
我们用一个高度简化的例子来说明这个问题：
酒厂生产了 100 瓶酒，每瓶售价 100。
酒厂的营业额是 10000。
资本家向工人支付工资 2500，
向生产原材料的农民支付采购成本 2500，
剩下利润 5000。
在斯密的市场循环模型中，生产的商品，必须要有对应的消费需求，也就是说资本家的利润及工人的工资都要拿来消费，投入再循环，其模型才能维持平衡状态。
但是在上述例子中：
工人+农民的消费能力是 5000，所以能消费 50 瓶酒。
厂长有 5000 的消费能力，但肚量有限，只能喝掉 10 瓶酒，
于是就有 40 瓶酒卖不出去。
卖不出去，就是过剩产能，就要减产，裁员……
也就是说，资本家占有的利润过高，即使他的消费需求被过量满足，也不能让他的财富重新回到市场循环，以至于出现产能过剩。
而且随着科技发展，机器逐渐代替人工，资本家对劳动力的需求将越来越少，又进一步加剧了这个失衡。结果就是越来越多的打工人会被这个循环甩出去，失业攀升，消费下降……
在上述例子中，工人+农民有消费愿望，但收入太少，消费能力不足；资本家收入充足，但需求已经被过量满足，赚的钱花不完。
这个现象在现实生活也很容易就能找到证据，比如首富的奢侈消费与其取得的财富相比，根本不值一提，他们即使顿顿喝茅台，也不能将其所取得的财富消费掉，而他们所雇佣的快递员兄弟，则绝大部分都没喝过茅台。
由于资本主义的运行逻辑，是利润越高越好，所以「产能 ＞有效消费」的矛盾是不可能调和的，即生产过剩永远存在。
既然市场失衡的源头，是资本家的超额利润分配，那么为什么资本家可以给自己超额分配利润呢？
自由和平等哪里去了呢？
实际就是，在资本主义主导的生产关系中，并没有真正的自由和平等！
打工人看似自由，可以随意选择替哪一个资本家工作，但由于他不占有任何资产，唯一拥有的就是自己的劳动力，所以无法脱离购买这种劳动力的整个阶级——资产阶级。
这种限制，跟封建时期对佃农的控制其实没什么两样。由于没有土地，佃农只有向地主出卖劳动才能生存——你不给周扒皮种地，就要给黄世仁种地，你要生存，你就无法脱离土地。由于土地被地主占有，佃农对土地的依附，就转化成对整个地主阶层的依附。
为什么地主能够以「土地的名义」，从农民手中拿走绝大部分劳动成果？
土地是由大自然生产的呀，又不是地主生产的！
佃农和地主的这种依附关系，推广到打工人和资本家之间，也成立——由于资本家对机器、厂房、土地资源的占有，打工人对生产资料和城市的依附，就变成了对整个资产阶级的依附，从而在劳动议价中，居于弱势地位。
也就是说，在资本主义社会中，法律所规定的自由，并没有给打工人带来生存方式选择的真正自由。意识形态宣传中的平等，掩盖了生产关系中，打工人和资本家之间的不平等！
资本主义社会不公平的分配方式，决定了生产过剩必然存在，所以经济危机是资本主义不可避免的诅咒。但为什么经济危机不是持续发作，而是周期性发作呢？
这是因为资本主义有一定的消化危机的能力。
03 资本主义是如何消化经济危机的？
既然资本主义危机的核心矛盾是生产过剩，那么解决经济危机，就是要解决生产过剩。
有两条思路：
一是从需求端发力——市场如果接得住生产出来的全部商品，不就没有过剩了？
二是从供给端发力——少生产点，不就没有过剩了？
具体做法是：
1）从需求端看，要想将生产出来的商品全都卖出去，要么打开更大的商品倾销市场，要么就增加居民的购买力，让人们有能力购买更多的消费品。
2）从供给端看，也有两种方式，比较和谐的是通过税收、投资等方式让资本利润向市场回流。
另一种方式就很不和谐了，即通过战争，和竞争对手互相消耗生产力。
纵观整个资本主义的发展历程，在不同的发展阶段，统治者治理经济危机的方式也有所不同，大体可分为以下 5 类：
- 海外倾销；
- 殖民掠夺；
- 世界大战；
- 冷战；
- 信用货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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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历史终结了吗？
国内有很多针对福山的批评家，并没有看到他的推论过程，只是对应到当时的历史条件，就产生了一种扭曲的联想——苏联解体之后，美国式的金融资本主义，就是人类历史的终结！
其实他所说的历史终结是自由民主制，恐怕谁也不会认为自由民主是资本主义的专利吧？
那么金融资本主义，会是历史的终结吗？
虽然美国式的金融资本，在当今世界取得了绝对的统治地位，但资本主义世界的走向，仍旧让人觉得不对劲。
一方面，虽然大萧条那样的生产性危机不再发生，但金融泡沫和债务危机，从未停止对中下阶层的洗劫；
另一方面，诡异的是，为什么疫情这样的全球性的灾难，给全人类的福祉都带来的损伤，却令小部分人大发横财？
根据彭博亿万富翁指数，2021 年，世界排名前 500 的富豪财富共增加了 1 万亿美元。
根据美国人税收公平组织和不平等政策研究所的分析，自新冠疫情开始以来，美国亿万富翁的集体财富飙升了 70%，总资产超过 5 万亿美元。
同时，据联合国估计，有 1.5 亿人陷入贫困。
为什么每一次经济增长，每一轮房价飞涨，只是让少数富人变得更富有，年轻人的生活却变得更艰难？
从上图可以看出，1980 年以后，贫富差距显著扩大。为什么次贷危机，让无数的穷人变得更贫穷直至破产，而制造危机金融家们，却无人为此负责，继续享受奢华的生活和体面的工作？
我们可以看到，金融资本的统治结果，是日益高企的负债和日积月累的不平衡……资本主义的诅咒并没有被真正破解，怎么可能是历史的终结呢？
历史周期律的车轮仍在向前，资本主义或许还会在反复的危机中得到纠正与调整，进而发展到更高的阶段。
列宁认为：「资本主义发展到最高阶段，就是帝国主义。」
什么是帝国主义（Imperialism）？
很多人直觉地认为是「搞集权+搞侵略」。 在政治经济学的描述中，帝国主义，是垄断资本主义。
进一步说，是金融资本，垄断资金流动和社会生产的资本主义。
再进一步，是全球化的金融资本垄断一切，表现为大资本通过金融手段控制一切——对内压迫，对外侵略。
为什么说美国是典型的帝国主义？
首先，美国是华尔街+美联储所主导的金融资本垄断国；
其次，美国通过货币霸权与军事霸权控制全球；
再次，他们打着全球化和自由贸易的旗号，对外输出资本并进行金融掠夺。
可以说，美国完美地契合了「帝国主义」的所有要素。
总之，发展到终极的资本主义，已经从斯密和马克思所描述的生产与消费循环中，衍生出了一个更高维度的循环——信用货币与中央银行制度所构建的「金融循环」：
在理解上述简化模型之前，你必须知道的事实有：
1）打工人的负债，是资本家的资产。比如你向银行贷款买房，你的负债/还款承诺，就是银行的一项资产。
2）国家的负债，也是打工人的负债。比如美国和日本的巨量国债，最终都是扛在能创造实体财富的打工人的身上，所以并不需要把债务区分为政府债务、居民债务和企业债务，因为最终都是打工人的债务；
3）债务是一种付款承诺，即信用。
4）国家的信用，就是货币。
在产业资本阶段，由于利润和工资的分配不公平，所以产生了消费＜生产的不平衡，金融资本的魔法，就是把负债变成货币，来补足购买力，居民拿到货币，再通过消费将货币回流给金融资本。
那么这样的循环，能持续保持平衡么？
这就要看 债务—资产 — 货币 之间，能否达成平衡：
5）货币的多少，取决于资产价格的高低；
6）理论上，债务可以不还，金融资本可以通过发行的货币，把债务/资产买出价格；
7）实际上，他们也是这么做的，结果就是货币越来越多，资产价格越来越高，债务也越来越高……
金融循环的矛盾点在哪呢？
8）金融资本从抱团取暖，到互相踩踏。
斯密的理性经济人理论认为，货币只有交易价值，而人们需要的，是使用价值，所以资本家不会储存货币。相应的，资本家也不会把资产价格越来越高作为终极目标，最终仍是要兑换为「使用价值」。所以金融资本之间是互相博弈的，当资产价格走到一个极限高位，就会有眼疾手快的资本家率先出逃，金融危机就爆发了。
9）金融危机并不会终结金融循环，它只会消灭资产和债务，然后重新开启循环……就跟经济危机一样，通过消灭生产的方式，重启循环。
另一个值得探讨的问题是，什么是「使用价值」？ 物质、资源吗？
最终极的使用价值，就是对社会的控制！
10）打工人会逐渐意识到，负债就是被控制。所以打工人会通过压制消费欲望的方式，减少负债，从而摆脱金融资本的控制，这样一来，债务也就无法持续增长了……
上述循环会终结在哪里，尚不得而知，福山所预言的历史终结，是自由民主，显然，资本主义并不等于自由民主。
甚至可以说，发展到高级阶段的资本主义，显著地破坏了自由民主， 因为在金融资本垄断一切的情况下，就是给你自由民主，你也没得选。
比如韩国，年轻人仿佛生活在「三星帝国」——你要生存，你要社会关系，你就必须对财阀/金融资本进行依附，你哪有什么自由？
也就是说，即使法律规定了自由民主，也不能带来经济关系上的真正的自由民主。
假如福山的理论是正确的，反而证明了历史周期律没有被金融垄断的资本主义所终结，它一定会再次发挥作用，直到日积月累的天量债务和贫富分化，引爆社会危机……
了解资本主义的发展过程，探索社会的运转细节，是个非常庞大的系统工程，本文仅是提纲挈领式地把人类历史中的资本主义发展阶段，做了一个大概地梳理，仍有大量的细节待补充，有更具体更实际的问题待讨论，我将在今后的专栏文章中继续为大家解读经济和社会，我们一起去揭开生活中那些有趣的秘密。 也欢迎大家在评论中积极讨论，或者向我提问，我都会认真进行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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