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以“哥哥,我想通了”开头,写个故事。?

「哥哥,我想通了,这一世便与你白头。」

我那早已战死沙场的未婚夫婿,从阴影里走进阳光底下来,他的身躯被阳光穿透,然后一点点变淡。

《盛夜》(已完结)

1

是夜,红烛微燃。黑影重重,轻轻震颤,恍若鬼魅潜藏其间虎视眈眈。

这般情景,倒与我此刻看的话本子中所写极为相称。

我翻过一页,上面恰好写道——人死,执念不散,积怨为鬼。

见此我久久不能回神,愣神之际,一人曲起食指往我脑袋上一敲:「阿朝可是皮子又紧了?这么晚了竟也不打算歇息?」

我拍开那只毫无温度的手,转身同他闹在一处。可那雕花木镜上照的,却是我一人在昏暗的房间里疯疯癫癫地扑来扑去。

我停下来,看着眼前面色煞白、毫无半点人气的俊秀男子。

他名盛烨,是我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婿。

也是我,早已战死沙场的未婚夫婿。

2

盛烨出征前曾问我:「阿朝,我想永远陪着你。哪怕是做了鬼,也想从地府里爬回你身边。」

「你准还是……不准?」

他问我这话时嘴里还叼着根狗尾巴,双手枕在脑后,翘着的二郎腿一直抖呀抖。

见我半天不答,盛烨捧着肚皮哈哈大笑起来,「我忘了小妞妞你不经吓,吓着了就会一个劲儿打嗝。」

「哈哈哈哈……」

他笑得涨红了脸,最后甚至连眼泪都出来了。他满不在乎地抹去,又道:「小爷我迟早有一天是被你乐死的。」

这不像盛烨,他平时就算是笑,也非要揣着一副大人姿态,故作老成。

原来哪怕少年平时胆比天高,也是会儿怕的。

盛烨一个利落地鲤鱼打挺便站了起来,他揉乱我的发,「走呗,小爷我送你回去。」

「这仗一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你我已有婚约在身,敢给我来个红杏出墙,小爷凯旋那天就先手撕了你。」

他一路上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可翻来覆去无非就是那几句话——让我乖乖等他,让我可不能傻了吧唧被旁人哄走。

许是那日华灯初上,夜色太好,我竟拉了拉他的袖子小声道:

「准了。」

少年身体一僵,连走路的动作都不自然了。他絮絮叨叨的话停了,隔着衣袖攥紧了我的手。

那一刻完全是非理智的,我从未深想过自己是否真的承担得起后果,也从未料到一句笑谈竟会一语成谶。

大抵是我从来不相信盛烨会死。

盛烨离开那天身骑高大的战马,手里拿了银枪,他一身银甲说不出的恣意潇洒。

他从人群里一眼认出我,狂妄地冲我扬了扬下巴,下一秒便骑在马上挥舞出行云流水的抢法。

众人无不拍手称好,这人当真是一如既往的张扬。

我摇摇头,也跟着人群呼喊起来。

盛烨见了,脸上的笑越发得意。

我等了盛烨五年,等来的不是心心念念的归人,却是他的死讯。

战事终于平定,可他却永远留在了西北。

我眼泪不住地往下掉,这人当真是不靠谱,我都等成老姑娘了,他却在最后一刻掉了链子。

只差一点点,就一点点了呀……

头七那晚,盛烨回来了。

他身长玉立、气宇轩昂,已经完全褪去了少年人的青涩。一道狰狞的刀疤从他左眉眉角一直划到下巴,乍一看宛若条黑色的蜈蚣。

盛烨上前一步从阴影里走了出来,昏黄明灭的烛火忽闪,越发承得他鬼气森森。

冰冷的手握住我的手腕,一股寒气从皮肤渗进我骨血里面。我呆愣愣地看着他,只见他嘴角一扯,眼尾猩红,流下血一样的眼泪。

他略有些粗暴地将我扯进他怀里,似哭似笑道:「阿朝,你没事了吗?」

他力气大得像是要将我揉进骨血里,一遍遍呢喃道:「你没事了,你还好好的……」

我哭出声来,这人是痴了吗?竟问我有没有事,明明现在有事的是他呀。

3

醒来时浓郁沉黑的夜早已退去,我呆愣愣地盯着鹅黄色的床幔,久久不能回神。

昨晚是梦境,还是真实呢?

我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感觉浑身乏累极了。

丝滑的衣袖从手腕上滑落,我惊异地发现,自己左腕处多了一道黑乎乎的掌印。

那掌印黑红,怎么也抹不去,在白皙的手腕尤其惹眼。上面一根根修长的五指印清晰可辨,我心底微微发寒,盛烨是真的回来了。

他说纵是化为鬼魅也要守在我身旁的话,竟是应验了。

「小姐,你醒……」

丫鬟珠儿的声音刚在耳畔响起,紧接着便转为一声惊呼。她尖叫一声,一双黑眸瞪得铜铃一样,「小姐,你……你的手腕……」

我抿了抿唇,不动声色地拉下衣袖,遮住那狰狞的掌印,正色道:「此事断不可让我兄长晓得。」

珠儿一脸担忧,似乎还想说些什么,见我摇了摇头,只得咽回肚中。

我问珠儿昨晚我是否有何不同寻常之处,珠儿柳眉皱起,她思索良久才讷讷道:「昨晚小姐歇息得很早,并无什么不寻常之处。」

「若说有何不妥……」珠儿微微停顿,斟酌道,「奴婢昨夜里似是听到了哭声。」

我心里一紧,「哭声?」

「那声音低哑呜咽,且像是男子……不过那哭声时断时续,奴婢听不真切,许是听错了吧。」

闻言我呼吸微窒,像是有块石头压在心尖般闷疼。

有关昨夜的记忆不知为何竟模糊起来,唯一深刻的大抵是盛烨惨白的脸,和那个冰冷而绝望的吻。

盛烨在难过,可又是为何呢?

我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不知为何身体一阵阵发寒,像是有碎冰扎在肺腑一般。我甩甩头,想忆起有关昨夜的蛛丝马迹,然而脑子里却像是针刺一般疼。

罢了,他既然已经回来了,我总有机会知晓的。

初闻盛烨死讯时,我朝暮所想所念皆是他一人。想着我和盛烨虽认定彼此已久,可那些情意绵绵的话,我却是不曾对他说过只言片语。又想自少时相遇起,都是他照顾我良多,而我却很少为他做过些什么。

桩桩件件皆是有悔。

如今他回来了,我却不若想象中那般欢喜。因着盛烨这人向来把心事都写在脸上,他高兴了抑或是委屈了,那双澄澈明净的眼眸写得清清楚楚。

可昨夜那人,眼底只有无边的暗色。我头一次猜不出他心思。

盛烨回来,当真只是为了陪在我身侧吗?若是如此,为何我感觉不到他的半分欢喜?

我心下不安,总觉着他有事瞒我。

暮色四合,落日余晖一点点自西边墨黑的山头隐去。天边三三两两地散落着星子,随着夜晚来临,我的心情也一点点沉下去。

夜幕降临,是不是意味着盛烨也要出现了?

「朝朝,你……」

「嗯?」

我下意识地抬头,猝不及防地迎上兄长那双满是担忧的眼眸。他刀刻般的眉紧蹙在一起,紧抿着唇,一脸欲言又止。

「兄长?」我疑惑地唤了声。

「朝朝有心事?再不多吃些,就当真只剩下皮包骨了。」

我摇摇头,望着面前一桌平素里喜欢的饭菜,却依旧没什么胃口。

一只温暖宽厚的手将我的手握进他掌心里,兄长温柔的话在耳侧响起。

「朝朝,我……兄长会一直在。」

我感觉自己回握住了那只温暖有力的手,嘴角轻轻上扬,「知道了。」

我猜我大抵笑得很是明媚,因为兄长原本黯淡的星眸一瞬便被点亮了光彩。他指间轻颤,手腕发力便把我扯进他怀里去。

兄长的下巴抵在我头顶上,他胸膛剧烈地起伏,一遍遍地呢喃:「朝朝,朝朝……」

我却有些心不在焉,方才那一瞬所有举动,皆不是出自我本意。

就像现在我明明想推开兄长,然而两只手却不由自主地环在了兄长的腰上。

4

盛烨来时已是深夜,红烛烧得只剩下了半截。他见我在等他,得意地一挑眉笑道:「我家阿朝可不是小夜猫子。是在等小爷我吗?」

我点点头,盛烨这人说话总是不着调,可这样才是他。这样张扬而不可一世的少年郎才像盛烨,而不是昨晚那个情不外露冷漠疏离的成熟男人。

「我家小妞妞不是一向口是心非得很?这次这么坦诚,是知道心疼你相公我了?」盛烨爽朗地大笑出声,又道,「这么乖,给相公啵一个呗?」

我微微仰起头,脸颊发烫,有不安有紧张,但更多的却是欢喜。往后的事索性往后再去纠结罢。

「啪!」

我闭着眼睛等了半晌,最终却被盛烨重重地弹了一下脑门。我羞恼地推开他,却见他满眼皆是狡猾的笑。

这人当真是,贯会破坏气氛得很!

他笑得肩头一颤一颤的,平息了会儿,似是想上前像从前那般揉乱我的发,可不知为何他却退缩了,只是站在一旁柔声问:「弄疼你了?」

「你这小妞妞几年不见,胆子倒是肥了不少。我可还不是你相公呢,也不怕被我占便宜了去?」

盛烨依然是那副轻佻的调调,可一双黑眸却多了几分认真。他嘴角挂着抹笑,可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心疼。

想来盛烨心底根本不若他表面那般平静,我心底一刺,鼓起勇气道:「我现在便可和你拜堂的。」

说完这话,我一张脸都烧了起来,心口处像是揣了只兔子似的不停扑腾。我咬紧唇,也不敢看他反应,只低着头不安地把弄腰间的香囊。

不是没有犹豫怯弱的,只是那些猜疑惧怕,都比不上他此刻站在我面前。

我深吸一口气,放下女儿家的矜持,「阿盛,你还愿意娶我吗?」

「阿朝……」

半晌盛烨才回答我说:「阿朝,你虽愿意嫁我,可我却是再也不能娶你了。」那声音嘶哑得,竟像是被碎瓷片刮过一样。

我一愣,忙抬头去看看他的神色可有骗人,却被盛烨先一步蒙住了我的眼睛。他隐忍而又克制,「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是我不好,是我变了,是我见异思迁爱慕上旁人。」

「我一直等你开口问我,你既不愿,我便先说。阿朝,我心里有人,那人却不是你。我本打算与你退亲,不料却先死在了边塞。想来是我心中有愧,这才没能转世投胎了去。」

盛烨轻叹了声,冰冷的指间微微发颤,就连他说出来的话也带着点点颤意,「阿朝,我愧对于你。」

盛烨说的每个字我都懂,可连在一起的意思却让人难以相信。我眼眶发热,沉默半晌才问:「是谁呢?」

要怎样相信,那个见了我就笑得如沐春风、满目星子亮堂堂的少年会变心?那无数封往来书信里的情意绵绵,盛烨当真以为我一点也看不出吗?

「是林晚。」

「我书信里曾经提过的,那个曾救了我的猎户家的女儿。」

我皱眉想了想,确实有这样一回事。我记得盛烨那时还在信里写:「小爷我被人家美救英雄,逼着以身相许呢。你个不识货的小妮子,也就你嫌弃爷,若是哪天爷跟人跑了,你可没地哭。」

我当时心里微涩,只气恼地回了个「滚」字给他。后来盛烨写了好一通赔罪的话给我,附带的还有他刻的那支丑了吧唧的木簪子。

他那时说:「阿朝,爷我只同你好。这辈子爷就只追着你这小妞妞跑。」

而现在的盛烨却告诉我说:「阿朝,我初时不觉,只道她吵人得很。哪会有她这样的姑娘,赶也赶不走,只知道傻乎乎地掏出一颗心对人好。她在我身后站了很久,等我意识到我也心悦她时,她已经永远离开我了。我在战场上被人取了性命时,其实更多的是解脱。阿朝,你身边也有这样的人,你该回头望望……」

我用尽全力地挥开盛烨的手,只见他半个人隐在黑暗里头,烛火在他眉宇处投下一片阴影,衬得他眉眼愈发深邃。

他笑了,却比哭还要难看。

5

我同盛烨一连闹了好几日别扭,这些日子,他像影子一样伴在我左右,而我权当看不见他这只鬼。

大抵是知道我恼得厉害了,盛烨时常离得远远的,只一只鬼独自待在阴暗的角落里。

我这时才知晓,盛烨并非只有夜里头才能现身。他白日也能,不过这时他总是一副八九岁孩童的模样。我猜测,许是因为白日阳气太盛。

看着他这副小孩模样,我总会忆起和盛烨初初相见时的情景。

那时我双亲皆因为意外离开人世,尚且年少的兄长带着懵懂无知的我前来临京投靠叔父。

经过大将军府时,我便见一男孩骑在墙头上。男孩眼眶红了一片,高高地噘起嘴昂着头。墙头的另一面,传来了中年男子的怒骂声。

「臭小子,生块大饼也好过你!有本事你就一直待上面!」

我心生好奇,不由多打量了男孩几眼。

不料却被那男孩趾高气昂地嘲讽道:「你这要饭的小叫花子滚一边去!隔老远都能闻到你身上的茅房味!」

彼时的我和兄长跋涉千里,确实灰头土脸得很。听闻有人这样骂自己,我鼻子一酸,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兄长向来最见不得我哭,他手忙脚乱地把我抱进怀里哄。末了还脱下自己的一只鞋子往墙头上砸去,男孩躲闪不及,原本白净的脸上留下了个黑色的鞋印子。

我和兄长一齐笑出了声。

兄长见好就收,忙把我抱紧在怀里,一溜烟地跑了。

梁子便这样结下了,后来盛烨少不得欺负我,可每次兄长都替我又欺负了回去。

而现在曾经张扬明媚的少年,正蹲在院子的角落里,委屈巴巴地盯着我看。

我有些好笑,怎的先说分开的人是他,先委屈上的也是他。

「朝朝,你在看些什么呢?」半夏轻轻拍了拍我肩头,疑惑地问。

「盛烨那混蛋呀!」

这话一出,我与半夏皆是一惊。

我吓得连连摆手,焦急道:「我……我胡说八道的……」

我暗自责备自己,怎么如此轻易就将盛烨的事脱口而出了呢?话本子里不都是那样写的,不容于世的鬼魂被发现后是会被超度的……

等等,超度……

猛然间我忆起,那日同盛烨争执时他说的那句:想来是我心中有愧,这才没能转世投胎了去。

究竟是有愧疚,还是心愿未了呢?

我怔怔地望向那个忧郁的小小少年,旁边半夏的劝慰却是半字也听不进去了。

我挚爱的少年郎,他该是驰骋沙场睥睨天下的少年将军,他该有明媚快意的一生,而不是只能囚困于阴影里,做一只见不得光的鬼魅。

「半夏姐姐,我今日有些不舒服……」

半夏止了口中的言语,她忧心地望着我,半晌又开口道:「朝朝,活着的人都该要向前看的。」

是呀,只有活着的人才能向前看。

我能,但盛烨却再也不能了。

同半夏告别之后,我与盛烨在院中独自对望了很久,最终盛烨先败下阵来。他一步步从阴影底下走出来,走进阳光里,站定至我的面前。

「阿朝你这样一直站在太阳底下,也不怕晒成炭?到时候可当真就没人肯娶你了。」

「再有,你看看!」他举起一只肉嘟嘟的小手,奶声奶气道,「你看看,小爷我身上都被晒得冒白烟了!再这样下去,我就要被晒没了!还有……」

我打断他,只问了句:「盛烨,你的心愿是什么?」

一直喋喋不休的盛烨安静了下来,他一双黑漆漆的眼瞳直直地望向我。

「我想你嫁人。」

「嫁给一个他爱你,你也爱他的人。」

我呼吸一窒,心里像压了块石头一样难受,「不能是你?」

「不能是我。」

6

那日过后我便同盛烨和解了,我自己思量了下,若是现在变为鬼魅的是我,而活着的人是盛烨,我可还愿意同他在一起?

大抵也是不愿的吧。

相爱易得,相守却难。更何况这相守还要隔着阴阳。

鸡毛蒜皮、家长里短,谁又能保证少年时的爱意不会被消磨呢?

我望着那个倒挂在房梁上的俊逸男子,感叹这人这么些年当真是只长了年岁。

我拿起一粒桌案上的青枣往盛烨身上砸去,他灵活地躲过,没好气道:「小妞妞你皮痒了不成?」

「需要小爷我给你挠两下吗?」

是呀,有本事你便来。我想这样同他拌嘴,而现在却是再也不能了。

我笑嘻嘻地问:「你说想看我嫁人,那可为我选好未来的夫婿呀?」

盛烨扭头,哼出一个不满的气音,「谁会想娶你这样的小傻蛋子?」

「眼瞎吗?」

他嘴唇高高嘟起,八成可以挂个油瓶子在上头。我轻笑了声,却被盛烨狠狠地瞪了一眼。

他要成全我,而我也是要成全他的。

我敛了笑,认真道:「盛烨你既不能做我的良人,那便做我的小哥哥吧。」

若是不能得到他的爱情,那么亲情也是好的。至少,能有个身份陪在他身旁。

盛烨原本摇来晃去的动作停了,他探究地望向我,「为什么有个小?」

「因为我已经有个兄长了呀。」

「哼!」他不屑地翻了个白眼,沉声道,「那是小哥哥重要,还是大哥哥重要?」

我笑嘻嘻不言语,只看着他那副气急败坏的模样。

盛烨双腿一登,稳稳当当地从房梁上跃下。他大步走到我的面前,收了那副桀骜的少爷姿态,少有的认真起来。

见他如此,我心下一紧,只听他一字一句道:「我可以做你哥哥,不过明日你得同我去一个地方。」

我问:「哪里?」

「问那么多干吗?莫不是害怕小爷我把你卖了不成?」他语气里隐有怒气,一双凤眸冷冽下来,语气又冷三分,「时辰不早了,快去和你的好兄长用晚膳罢。」

此话一落,盛烨便化作一团黑雾,呼地一下向窗外掠去,霎时就没了踪影。

我愣怔在远处,为他那番莫名的怒气而心生委屈。

当真是,喜欢个饼也好过你个浑小子!

同兄长用膳时,兄长一眼便望出了我的闷闷不乐。

兄长面色微沉,他伸手替我撩起耳边耷拉下来的发丝,柔声说:「朝朝,你不开心。」

我眼眶一热,忙垂下脑袋用力地摇了摇。

兄长轻叹一声,他长臂一伸,把我圈进他怀里,「我家朝朝长大了,也有自己的小心事不肯告诉兄长了。」

见我仍旧摇头,兄长似是有些气恼。他强硬地捧起我的脸,一双眼眸红得几乎可以滴出血来。

我被兄长痛苦的神色镇住,他薄唇轻颤,说出来的话也是无力的,「朝朝……你告诉兄长……究竟要兄长如何,你才能开心?」

「你晓不晓得,见你这般消瘦下去……我……我有多疼?」

这是我头一次见兄长这般失态,他看向我时眼底翻涌的情愫叫我心惊肉跳。

怎会呢?是错觉罢!

我这般告诉自己,然而心底却升腾上难言的恐惧。也像是在踌躇不前时被人推了一把,我终于下定决心,「兄长,我想嫁人。」

「什么?」

兄长大惊,他脸色煞白,额上的青筋突突地跳。他闭了闭眼,踉跄后退几步。等再睁眼时,里面的魔障已经褪去,然而却凝了彻骨的寒霜。

兄长问:「朝朝你这般是何意思呢?你想嫁人,那你却又想嫁谁呢?」

是呀,我想嫁人,可是却又能嫁谁呢?

兄长停顿片刻,复又道:「朝朝,你是想用这样的法子忘记盛家那小子?」

「朝朝,别这样,没有爱便不要成亲。你若是忘不了他,兄长可以陪你一起慢慢忘却。你若是想念他一生,兄长也还是有为你遮风挡雨一生的能力。只是,朝朝,你不要勉强自己。」

兄长话尽便转身离去。

7

满树繁枝下,兄长背对着我,站在半夏面前。

半夏眼眶红了一圈,她神色凄楚,虽是盛夏,她却止不住地打战。只听她哑声问:「沈暮,我便这般让你看不上?」

兄长拱手行了个礼,冷声道:「半夏姑娘,我感谢你这段时日对朝朝的照顾。我沈某欠你,日后你若有什么难处,自会倾力相助。沈某一介商贾,满身铜臭气,自是配不上尚书府二小姐的。」

「姑娘请回罢。」

「呵——」半夏苍凉一笑,她眼睫轻颤,两行清泪顺着她脸颊滑落而下。

我心里隐隐不安,想转身离开,却愕然发现自己被定在原处不能动弹分毫。

正在此时,半夏发现了僵在不远处的我。片刻的失神过后,她竟是弯唇一笑,「沈暮,你的说辞还真是好听。你分明是心里早已住下了旁人,而那人便是你那蠢兮兮的妹妹。她知道你对她存了这般龌龊的心思吗?!」

我想堵上耳朵,然而却只能任凭那惊雷般的话落进耳里。

兄长双手紧握成拳,「我家事还轮不到姑娘操心,请,回、罢。」

兄长他没有反驳……

半夏讽刺的笑声很是刺耳,她上前一步,一双眼眸像淬了毒,「沈暮,你看看你身后站的是谁。」

她和盛烨一样,都是恶鬼。

我身上一轻,那定住我的法术失了踪迹,双腿一软,我便跌坐在了地上。

一声饱含痛楚的呢喃似从天来——

朝朝,朝朝,朝朝……

我回过神来,用尽全力把拥住我的那人推开,冲他歇斯底里地喊:「你别碰我!」

我跌跌撞撞地跑回屋内,落门闩把门锁紧。

转身,盛烨还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凭什么?!

他不声不响地来去,任凭我一人肝肠寸断。他说想看我嫁人,我便忍痛斩断十余年的感情,强迫自己去寻觅下一段姻缘。他说今日我会在葱茏的杏树下遇见我的良人,我虽不愿却也乖乖照做了。

可是为什么,那人却是兄长呢?!

我把所有能拿到的东西往盛烨身上砸去,屋内很快一片狼藉。

兄长在屋外用力地拍着木门恳求道:「朝朝,我求你开门,我有话要同你讲……」

而我却什么也听不进去了,只拼命地想把目之所及的一切一一砸毁。

我从柜子里翻出把小桃木剑来,那是前些日子珠儿给我的。她说见我腕上吓人的黑手印,还有我时不时自言自语,怕我惹上了什么邪祟。

我当时只觉得好笑,盛烨可不是什么邪祟,而是常驻我心的意中人。

而此时,我却满心怨怼。

是了,我定是惹了什么邪祟,才让我最为珍重的亲情毁于一旦。

我握紧剑柄,尖叫一声便直直往盛烨身上扎去。

盛烨不躲不避,任凭我一下又一下地刺进他身上。

最后我崩溃在他面前,哭吼道:「那是我兄长!那是我亦兄亦父亦母之人!」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8

兄长破门而入时,我正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满眼怨恨地盯着沉默无声地站在角落的盛烨。

盛烨静默着,唇边挂着一抹惨淡的笑。

兄长不知其中缘由,只道我是恼怒怨恨他至极。他小心翼翼地在我身旁单膝跪下,颤抖着捧起我被碎瓷片划破弄得惨不忍睹的双手。

「朝朝,你可以对我做任何事。」

「只是……别用你的身体来惩罚我……」

我依旧无动于衷,对兄长视而不见。

或者说,我已经无法面对兄长。我无法若无其事地继续把兄长当作至亲。

那么,他又能是我的什么人呢?

像是身处于混沌的迷乱里,我走不出去,只能任凭漩涡另一头的兄长,不断用压抑的沉痛的声音呼唤我的名字。

隐在阴影里的盛烨走了出来,我看见那些细碎的光不断在他身上投下半明半暗的影。最终盛烨站定在我面前,他举起苍白冰冷的手蒙住了我的眼睛。

如同被裹挟进黑暗的激流里,兄长一声声泣血的呼喊不断倒退远去。

最终天光乍破,像是被从深海里拉出。

我被明媚的阳光刺得闭了闭眼,一道清脆稚嫩的声音响起在耳畔——

「兄长!你今日可有给朝朝带什么好东西?」

我费力地睁开眼睛,只见一个胖乎乎的小丫头,蹦跳着扑进一个眉目清隽的少年怀里。

那少年双手用力一撑,就轻松地将那小丫头高举起来。

我听见他愉悦地笑道:「朝朝,你猜猜兄长给你带了什么?」

我绕到少年身后,别在他腰间的拨浪鼓明晃晃地扎进我眼底。

是了,自我记事以来,兄长总是买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逗我开心,哪怕是我长大了,兄长的这个习惯也一直不曾改变。

我原本狂乱跳动的心渐渐平复下来,正欲上前再好好瞧瞧那个藏在记忆深处里的少年,却被卷入一阵不可知的力量里头。

再睁眼时画面一转,已然是另一副光景。

还是方才的那两个小孩儿,少年五官轮廓更加清晰,隐有日后坚毅沉稳的模样。

他极富耐心地一遍遍轻哄着,那个在他背上不住啼哭的小姑娘。

我忆起,这是兄长带我北上投靠叔父时的情景。

我听见尚且稚嫩的小姑娘问:「我以后做兄长的小媳妇好不好?」

我心尖一颤,那少年脚步也是一顿。

他沉默良久,直至背上的小姑娘不耐地去扯他的发。

「朝朝为什么想做兄长的小媳妇?」

那小姑娘乌溜溜的眼睛满是彷徨无助,她把脸埋在少年肩上,闷闷道:「我只有兄长了……」

「我想兄长一直陪我……」

「好。」少年眉眼温和,他空出一只手来,只单手托着背上的丫头。

他竖起三指,郑重地开口:「我沈暮以日月为誓,以山川草木为证,此生定护朝朝左右绝不离弃。若违此誓,就罚我沈朝利剑穿心,永坠阿鼻地狱,永生永世不得轮回。」

那小丫头不解其意,只把小脸皱作一团,「兄长在说什么?」

「在说给朝朝的承诺。」

「什么承诺?」

「朝朝在哪里,兄长就在哪里。」

少年白衣胜雪,黛色山峦在他身后连绵起伏。他真挚恳切的字字句句,虽未曾被那小丫头记住分毫,然而却静谧无声地跨过无数个日月起落,直直烫进我内心最柔软那处。

兄长,朝朝究竟该拿你怎么办呢?

9

命运何其诡妙,我有幸却又不幸地从一幕幕交错聚散的光影里,得以旁观他一生些许残影。

临京二月,草长莺飞。沈暮把他新得来的白玉簪子握紧在掌心,他想她大抵会喜欢罢?

穿过曲折的回廊,明媚的春光为他的白衣镀上一层暖融融的淡金色光彩。他的目光精准无误地捕捉到了那个坐在秋千上荡啊荡的姑娘。

和意料中一样,那姑娘见着他便笑着跳下秋千,俏生生地唤了声:「兄长!」

沈暮张开双臂,稳稳当当地接住了那娇软馨香的小身子。

小姑娘踮起脚尖同他咬耳朵道:「兄长,阿盛说要来我家提亲!」

她拽着他的臂弯软软糯糯地撒娇,「你应了这门亲事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沈暮有片刻的恍然,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那个连路都走不稳的小丫头,竟是走到了可以嫁人为妻的这一步?

他愣愣地垂眸望她,想问问她,那兄长怎么办?

可是她的笑靥比漫山春花还要灿烂,她望向他,期待却又小心翼翼。

他心里一刺,她这撒娇原是为另一个人讨好于他。终究是怕她失望,他强自压下心头的苦涩,柔声问:「朝朝可是想清楚了?」

小姑娘点点头,一双杏眸如同天边的星子般忽闪忽闪,「兄长你同意了?!」

沈暮喉头一哽,他说不出话,只得点点头。

这下那姑娘眼里的光就变得光芒万丈了。

那时,他一直把自己的怅然若失归结为,父亲对女儿出嫁的不舍和忧心。

在同盛家订下婚约后,他特地寻了个日子,将盛烨那小子拎进书房内,好生敲打了一番。

尽管那小子一直低眉顺眼好脾气地点头哈腰,可他却依然魔怔了一样,觉得那小子哪哪都不好。

他食指曲起,一下又一下地扣着桌案道:「我同意把朝朝许给你,也是有条件的。」

那少年郎手一拍胸膛,保证道:「兄长你尽管说,无论如何我盛烨都应下了!」

「谁是你兄长?」沈暮脸一黑,只觉这两个字怎么听,怎么刺耳。

面前那少年却笑得愈发灿烂,他露出一排白牙响亮道:「知道了,兄长!」

沈暮一梗,只恨不能撕了这浑小子。

他缓了缓神色,道:「你这一生,只能有朝朝一人。我要你爱她、敬她,让她幸福一生。」

「若是胆敢违背……」

沈暮话未完,只单手解开别在腰间的短刃扔到盛烨面前。

盛烨稳稳地接过,收了那副轻挑样,「若是有违此誓,不劳兄长动手,我盛烨即刻自行了断。」

那轻狂的少年郎像是一夜之间成长,他依然同他珍爱的小阿妹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甚至用某些轻佻话逗得他家朝朝面红耳赤。可更多时候,那般鲜衣怒马一日望尽长安花的少年儿郎,竟是满腔热忱地一头撞进柴米油盐酱醋茶里头。

不知从何时起,他家朝朝同他说的话已经变成了:

「兄长,今天阿盛给我带了梨花酥来,那可是他亲手做的!虽然卖相不怎么好,但味道却非常非常非常的不错呢!他还说以后不只为我做梨花酥!」

「兄长,你看!」面容清秀的姑娘拿起个草编的小蚱蜢来,「这是阿盛给我编的,我那日只是随口一说,他竟是记到了心上!

「兄长,你看我的眉,可发现和往日有何不同?这时阿盛为我描的,他手抖得跟筛子一样,那模样当真是傻透了!

「兄长,阿盛他今日……」

竟是三句都离不了盛烨那小子,沈暮心中酸涩,故意道:「他也就会用这些小把戏糊弄你,试问他现在为你做过的种种,哪一样兄长不曾为你做过?怎么不见你这般欢喜呢?」

那小丫头吐吐舌头,笑嘻嘻道:「那不一样嘛?」

他追问:「哪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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