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专栏《春潮下的冰山:她们从未放弃》
去年上半年,我老公出差回来在机场做核酸检测,阳性。
随后,行动轨迹小范围传开。
四天,三个女人,都有亲密接触,舆论一片哗然,渣男声不绝于耳。
你们以为原地社死的是他?不,是我和女儿。
我当时还在上班,周围人看我的目光顿时变了,带着怜悯,以及幸灾乐祸。
1
我是单亲妈妈。
核酸检测那件事后,我火速离婚。
倒不是怕他传染给我,因为第二天他的核酸复查出来,阴性。
我就是觉得恶心。
「蔡桃,我告诉你,你现在离婚就是找死!」
「但凡有本事的男人,在外面谁没有个三妻四妾?做女人,最重要就是睁只眼闭只眼!」
「你要现在离了婚,绝对找不到葛立军那样的男人了!」……
闺蜜在对面说得口沫横飞。
我看着她,第一次觉得三观如此不合。
「什么找死?我蔡桃不依附男人,我养得活自己!离个婚怎么就找死了?!」
我和闺蜜不欢而散。
葛立军在财产方面算了又算,对女儿抚养权一事只字不提。
至于抚养费,他叫我列清单给发票,以后每个月结算,他承担一半。我 OK 了,只想他快点滚,别恶心我。
2
这件事,我们家除了女儿,没人知道。
女儿 7 岁,小学一年级,我告诉她是因为我不想粉饰太平,不想让她觉得世界是理所当然的完美无缺。
父母不知这事儿,则是因为我不想再听到类似闺蜜那样的言论。
在我们家,我从来不是重要的存在,我有个弟弟,他才是宝。从大二开始,我就自己养活自己。
毕业后,我进了互联网公司,从此 996,一路做到中层。
老家那边的所有开销基本靠我:修房子、生活费、看病费、买猪崽、请人打谷子、弟弟娶媳妇儿的彩礼……
在爸妈眼里,我就是个提款机。
可我不能无限度地提给他们,所以,我一直说是葛立军的钱,目的是偶尔方便拒绝。
他们若知道我已离婚,还不得吵上天?!
去年下半年,资本市场发生了一件事:创业板跌成狗,互联网公司的股票接近腰斩,教育股更是跌到小腿。
我们公司作为互联网公司的小龙头,半年股价暴跌 35%。
年底公司裁员,我这个也算给公司立下过汗马功劳的人,被裁了!
3
我叫蔡桃,今年 34 岁。
我没想到小时候听过的「下岗」这个词,会落在自己身上。
我第一次真切地体会到,时代的一粒灰落在个人头上,就是一座山。
我眯着眼睛,背脊朝后,在办公室的老板椅上靠了半小时,说「完全不留恋」不现实,但更多的是思考「怎么办」,往后去哪家?
职场换工作,从来不是想象那么容易:
只要有本事,哪家不是抢着要?哪里都能做出成绩!
当一个人身居要职,别人邀请你,那叫挖墙脚,伴随的是高薪,是股权;可若是被裁了,身价就一泻千里了。
更重要的是,我还要考虑企业文化,空降的高管不好做。
至于家庭经济,暂时不需要担心,房子车子都是全款;基金也就是把 2020 的利润亏了,整体还是红的;家里现金流充足,无论是钟点工还是女儿的兴趣班,都不需要停。
一年之内,我就算不工作,我和她的生活质量也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我打算年后再筹备新工作,先回老家过年。
4
我爸、我妈、我弟和弟媳妇儿站在村口等我,一个个穿着新衣服,笑着张望着,就差没扯个横幅。
我一看这阵仗,心里「咯噔」一下。
上次摆出这造型,是叫我出我弟的彩礼,再上次,叫我修房子,这次会是什么?
我看了眼弟媳妇儿的肚子——
明明没凸起,却使劲挺着,一只手抚在上面,另一只手撑着腰。
典型的孕妇造型。
我摇下车窗,急吼吼对我弟说:
「精儿,你怎么这么不懂事?你媳妇儿怀孕了吧?怎么能让她站着等,快上车!」
「妈,你也上车!我载你们先回去。」
我的车后排有儿童座椅,挤不下所有人。
所以,等我妈和弟媳妇儿上车后,我随手抓了两个新口罩,递给我爸:「爸,你和我弟叫个车,戴好口罩。大过年的,人来人往,谁知道从哪儿回来的!」
我弟趴在副驾车窗上,半个身体钻进车里:「姐,你难得回来,让我摸把车呗!」
车上已经坐满了,若他开车,我就得下车。
我内心不快,摆出长姐架势:「就你那技术!想练车改天,你媳妇儿和咱妈都在车上呢!」
去年过年,他开着我的车,一油门轰进别人家田里,后来还是我花钱给人赔了。
我妈和他媳妇儿想起这事儿,纷纷叫他不要开车。
我弟这才讪讪地把脑袋缩回去。
5
「咦,立军呢,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几分钟后,我妈这才发现车上少了个人。
「出差呢!」我说,「年中的时候,被派到非洲分公司了!」
这是我早想好的托词。
「国外疫情什么情况你们不是不知道。」
「前段时间,他说想回来过年,我劝他别回来,一是流程麻烦,等隔离结束又该回去了;二是出去的人,别三天两头往回跑,给国家添乱!」
我妈一听又是非洲,又是疫情,一个劲儿点头:
「对!对!」
然后话锋一转——
「去非洲那么危险的地方,补贴高不?」
我默了一瞬,看了我妈一眼:「还行。」
车厢里陷入短暂的沉默。
几分钟后,弟媳妇儿「咻」地朝前,一只手扶在我驾驶座椅背上,小声而急切:
「姐,你给姐夫哥买保险没有?那种意外险,听说一赔就是好几百万!」
我用余光看她,我和葛立军虽然离婚了,但我还不至于盼着他死。
我脸上表情不变:「没有。」
这个女人,我对她印象不好,我弟娶她时,说好的 20 万彩礼。
彩礼还是我出的,直接转账了 20 万到她爸账户,可到了婚宴那天,从接亲开始,每个流程都要钱。
普通的 666、888 的红包根本打发不了,起价 1 万!
否则,不出门,不下车,不改口,不敬酒……
按照我的脾气,那婚就不用结了,直接把人退回去!
我爸妈不依,觉得脸上没光,我弟更是非这个女人不娶,差点给我跪下。那天,我前后给这个女人转了 8 万,微信到她私人账户。
等宴席散了,我直接问她:「洞房还要不要钱?
她双眼发光,5 个手指头伸到我面前,「5」字刚说出口,我截断她的话:「张云朵,你真当自己是卖的?5000 还是 5 万,镶钻吗?」
「你给我记住了,我今天纵容你是看着我爸妈的分儿上,你以后最好给我老实点!弄清楚自己是谁家媳妇儿!」
如今——
「姐,我觉得吧,意外险还是得买!」
张云朵琢磨着。
「谁知道姐夫哥在国外怎么样?我听说国外治安不好,加上疫情,老危险了!你挑那种最贵的买,多买几份!一旦……」
她的话没说话,许是被我目光吓到了,又许是反应过来了,声音戛然而止。
我笑着问她:「怎么?盼着你姐夫哥死啊?」
张云朵满脸不自在:「哪能呢?我就是纯粹站在姐的立场,这会儿车上没外人,我才说这话的!」
我妈看了看我的脸色,又看了看张云朵的脸色,衡量片刻后:「媳妇儿啊,你姐是个有主见的人,这种事她肯定想得比你周到!」
张云朵忙着说「是」。
我翻了个白眼,没搭理她。
成年人的世界,经济实力决定家庭地位。
我们这个家,我经济实力最强,他们要朝我伸手,很多时候就得看我脸色。
6
10 多分钟的车程。
我们到家后又等了半个多小时我爸和我弟才回来,外套搭在手上,额头满是汗。
「我不是叫你们叫个车吗?」我忙着给我爸倒水,「怎么走回来了?」
「还不是为了省钱!」蔡精一把夺过我给爸倒的水,咕噜咕噜喝了几口,「大过年的,野的都涨价了,平时 8 块,现在 20!姐,你也真是的,光知道给我们拿口罩,也不知道把打车费也拿了!」
我腻烦这种「10 句话有 8 句在说钱」的说话方式,加上刚丢了工作,便没接话。
我妈再次看我一眼,忽然问我爸:「老蔡,你的脚怎么样?」
我转头去看我爸。
我爸定在原地。
我妈给我解释:「你爸前几天才崴了脚,脚背肿老高,刚就不该走路。」
我诧异。
我们这个家,但凡有人头昏脑涨,第一件事就是给我打电话,哭穷,舍不得看病,断不可能崴了脚不说。
我爸反应过来,get 到我妈的点后,「哎哟」一声,刚回来时还好好的脚,忽然就瘸了,一拐一拐走到沙发边坐下,弯着腰揉脚踝。
我……
我除了笑,真不知应该用什么表情。
「妈,这是给您和我爸的过节费。」我从包里取出早装好的 1 万块钱,再从钱包里数了 1000 递给我妈,「该坐车就坐车,别省那几个钱,身体要紧。」
「哎哟,这么客气干嘛?」我妈喜笑颜开,两只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接过那一沓钱,再顺手抽出一张,递给我女儿,「来,囡囡,这是姥姥和姥爷给你的压岁钱!」
女儿看我一眼,得到我点头示意后,接过钱,谢谢姥姥姥爷。
张云朵偷偷撇嘴,胳膊肘撞蔡精。
蔡精会意,指着张云朵的肚子:「妈,这还有一个。」
我妈再抽出一张 100,递给张云朵。
张云朵再撇嘴:「妈,算命的可都说了,我肚子里这个是儿子!至少要 500!」
我妈笑着,正要继续抽钱——
我轻咳了一声,一双眼睛牢牢盯着她。
余光中,女儿放下洋娃娃,一双眼睛也牢牢盯着她,像小兽带着警惕,如临大敌。
我们家重男轻女不是一天两天了。
这些年,为了所谓亲情,我也算半个扶弟魔,可我不想女儿受这种思想侵害。
我想得很清楚,只要我妈多给那孩子一分钱,我都会要求给我女儿相同的待遇。
我妈看懂我的意思,速度把抽钱的手缩回。
「这不还没生吗?再说,什么年代了,生儿生女都一样!囡囡多少压岁钱,你肚子里这个就多少,以后生下来也一样。」
我满意了。
无论她私下给不给,给多少,至少表面一碗水端平。
我注意到女儿面部表情松弛下来。
7
夜里,我和女儿躺在床上,楼下摆了两桌麻将,搓得稀里哗啦。
女儿:「妈妈,姥姥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我说:「怎么可能?你是我们家的小公主。」
女儿:「可是……」
她嘟着嘴,想说又不确定。
我吻了吻她的额头:「是不是觉得姥姥差点给小舅妈肚子里的弟弟或妹妹多一点压岁钱?」
她点头。
黑暗中,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像小鹿一般。
「那是因为小舅妈在问她要。」我说,「姥姥不是说了吗?你多少,弟弟或妹妹就多少,以后一直这样。你是我们家的压岁钱小标杆。」
女儿「嗯」了一声,这才抱着洋娃娃,翻身睡了。
8
第二天,从早饭开始,顿顿是我和女儿爱吃的。
我妈反复强调——
「这十里八乡,谁不知道我家桃子有本事,是家里顶梁柱!」
「来,桃子,你最爱吃的龙眼烧白。我想着你上次把牙崩坏了半颗,今儿专门把枣核给你去了。」
「囡囡,瞧你姥爷给你砍了什么?甘蔗,专门问张大爷家要的,他们家甘蔗护得好,甜得很!」
「还有折耳根,全是芽,高价买的,10 多块钱一斤!我买的时候,心尖尖都在滴血。不过,想到是桃子爱吃的,再贵也得买!」
……
我吃得不安心。
根据多年经验,我们家的人绝对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们对我越好,意味着稍后要的金额越大。
目光触及到还在一拐一拐走路的我爸,我忽然开口:「爸,您昨天瘸的是右脚。」
我爸愣了,低着头,盯着他一双脚。
几秒后——
「我今天左脚也崴了。」
「那您可得当心。」
9
要钱的事,家里人年三十晚上提出来的。
趁着春晚,气氛正好。
我妈是战力主输出,先说我是我们家最有本事的人,这么多年,我们家能过上小康,全靠我。
紧接着,她指着张云朵的肚子,欣慰地说那是男丁,蔡家终于有后了。
再紧接着,她高瞻远瞩,谈到孩子教育问题,说农村比不上城里,我家女儿又是钢琴,又是外语,长大后肯定有本事,蔡精的孩子也不能耽误了!
她提出两个方案:
一、从幼儿园开始,把蔡精的小孩送到我家,让孩子享受城里教育,我家孩子有的,他家的孩子也必须有!
二、在县城给蔡精买一套学区房,要最好的小学附近,立即马上买!往后还是由蔡精和张云朵带孩子。
叫我二选一。
我的腮帮子瞬间紧了。
城里养一个孩子,从幼儿园到高中毕业,吃穿用度,怎么着 100 万得花!我还得给他做保姆,一旦没带好,生病或学习成绩不好,所有的问题都是我的问题!
我几乎能想象,他家孩子若生病,我将面对什么样的指责……很可能全家老老小小都要挤到我家。
而至于在县城买房,就算是学区房,只要别太大,60 万左右足够了。
按照我爸、我妈、蔡精、张云朵等人的屌性,装修、家具、家电之类的,肯定还要逼着我买,说不定孩子的学费也是我的事。
算下来也是小 100 万。
100 万,那是我一年半的收入。
舍财免灾?那是不可能的!金额太大,我舍不起。
「这件事,我得和葛立军商量下。」我开始迂回战术,「毕竟我不是一个人,钱也不是我一个人的,我们那个家,老葛赚得多,经济大权在他手上。」
我妈忙着点头:「应该的,应该的。」
我把目光转向电视。
电视里是贾玲和张小斐,我挺喜欢她俩,想好好把这个小品看了。
我妈紧紧盯着我,10 多秒后,她站起来,两只手在空中大幅度扬了下,催促道:「快打电话问啊!电视有什么好看的?」
我既烦又无奈:「妈!这不是几千块钱的小事!您总得让我思考下怎么说!」
我妈:「有什么好思考的?两口子直接说!」
蔡精点着烟,跷着二郎腿,一副牛气冲天,理所当然的样子:
「姐,你顺便给姐夫说一声,给我在县城买个门面儿!」
「门面儿?」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尖锐,内心最大的感受不是愤怒,而是可笑。
「蔡精儿,你知道一个门面儿多少钱吗?你当我和你姐夫印钞票的?!」
「不就几十万吗?」
蔡精吐了个烟圈,说得那个轻松。
「姐,你可别忘了,姐夫娶你的时候,他连彩礼都没给!你俩把户口本偷出去办的证,这门面儿,就当他的彩礼钱了!」
「我和云朵商量过了,儿子以后在城里读书,我们也得在城里有收入,开个小超市,勉强能糊口,以后就不劳你操心了!免得每次向你要,都低声下气,就好像我欠了你天大人情似的。」
「我打算勤快点,你再给我买个车,不用太贵,便宜点,10 万左右,我去跑个野的。你们城里不都用「滴滴」吗?我也去整个。」
蔡精的嘴不停翻动,我只感觉太阳穴突突突地跳,他每说一句话,我脑子里就自动换成人民币。
学区房,门面儿,车子……
想要什么张口就来。
「蔡精儿,你真当你姐嫁了个亿万富豪?」
「几十万,再几十万,怎么在你的嘴里,就仿佛几十块钱?」
「你要有本事,多的不说,赚 10 万块回来看看!不要活得像个寄生虫!」
我的话刚落,蔡精一巴掌打在沙发扶手上,「噌」地站起来——
「什么寄生虫?你怎么说话的?」
「我没本事!可你有本事啊!妈经常说,我们家最有本事的就是你!」
「几十万而已!你至于吗?大城里挣钱多容易啊!你瞧你开那车,我可是问过了,没个 30 万根本拿不下来!」
「你到底怎么当姐的?买车也不知道给我买一辆!30 万!可以买两个车了!你心里根本没我这个弟!」
「咱爸咱妈养你不容易,你可不能忘本!」……
蔡精一句接一句,说得口沫横飞,夹着烟头的手指在空中指指点点。
我实在忍无可忍,一巴掌拍在茶几上,发出「砰」的巨响:
「我告诉你,蔡精儿,别把要钱这事儿说得理所当然!你是你,爸妈是爸妈!你多大的人了,好意思问我要钱?我告诉你,我不欠你,甚至不欠这个家!」
「你们家小孩爱在哪里读书就在哪里读书,和我没半毛钱关系!我不缺弟弟,你以后也别叫我姐!」
「我当不起!」
这么多年!
我忍气吞声这么多年!这是我第一次在家里拍桌子发火!
我妈蒙了,看着我的眼神几分迟疑,几分茫然;我爸瞪大眼睛,忙着朝蔡精做「压火气」的手势;张云朵看着我,许是怕了,又许是飞快衡量了利弊,伸手拉了拉蔡精的衣服后摆。
蔡精不是完全没脑子只知道往前冲的人。
我们家谁是他最大的经济支柱,他还是清楚的。
我的气势一起来,他瞬间怂了——
「姐,我的亲姐!」
蔡精狠狠戳灭烟头,再狠狠揉了把脸,奔到饮水机旁,给我倒了杯热水,毕恭毕敬放在我面前。
「姐,刚是我不对,您喝口水,消消气!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晚上喝酒,刚脑子发热,这才犯了糊涂。」
我冷冷地看着他。
什么犯糊涂?不过把心里话说出来而已!
我们家重男轻女,蔡精从小被爸妈惯得像个小皇帝,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在他心里,家里所有人都应该供养他,挣的钱不该花,都是他的。
我站起来,声音和心一样凉:
「蔡精,你不小了,马上做爹的人了,也长长心吧!没有人应该养你一辈子!」
「应该」两个字我说了重音。
然而,我电视也不看了,抱着我家女儿,噌噌噌上了楼。
10
黑暗中。
「妈妈,小舅舅为什么一直问你要钱?」
「因为他没断奶,不知道『人』字怎么写,立不起来。」
11
次日上午,
我妈带着我女儿,到不远处另一家玩耍,他们家一屋子孩子。隔着田地,远远看见孩子们抽着陀螺,笑着闹着。
我坐在院子里的矮凳上,一边剥玉米,一边喂鸡。
「爸,我和囡囡吃了午饭就走。立军虽然人在非洲,但他父母那边,我得去看看,不然又要说礼数不周了!」
我爸正在捣鼓猪饲料,闻言放下手中的活儿,朝客厅正在打游戏的蔡精张云朵喊:「你们两个,还在耍啥子?你姐下午要走,你们城头那房,赶紧去看!」
「吼啥子嘛?房子在那儿,又不得跑!莫要影响我推塔,再说初一哪个上班嘛?」蔡精全神贯注地盯着手机,「我这把要全场 MVP,媳妇儿,我带你飞!」
「嗯嗯,老公快来救我!」
「来了来了!」
我余光瞟了瞟那两人,巴不得他们一直打游戏,城里那房子我不会给他们买,看了也白看!
我爸气得跳脚,一把抽出猪饲料里的搅拌棒,狠狠砸在灶台上:「你们两个,一天就知道游戏!游戏!莫非还想在农村待一辈子?你姐下午就要走了!」
后面那句话,尤其重。
我抬眼,正要说「初一确实没人上班」,就看见我妈一只手提着陀螺棍子,两条腿翻得飞快,从田埂那头飞奔而来。
怒气之盛,肉眼可见。
我家囡囡慌慌张张跟在后面,因为不习惯走田埂,腿上深一脚浅一脚,身体前倾,整个人歪歪斜斜,哭着喊着「姥姥」……
我心头一紧,就一个念头:
完了!八成知道我离婚的事了!
我的目光在孩子、车子,以及家人们身上扫过,脑子里飞快闪过最好的情况、最坏的情况。
很多年,为了这份所谓的亲情,我也算忍辱负重。
如今……
大不了一刀两断!
我把玉米放下,缓缓站起来。
我妈已冲到院子门口,「啪」地一棍子打在墙上,扯着喉咙:「蔡桃子!你给我老实交代!你是不是离婚了?!」
一句话落,
许是被我妈吓的,又许是心虚,本来就在哭的孩子,身体明显颤了下,脚下一个踉跄,摔进田里,「哇」的一声哭得更厉害。
我心疼孩子,脑子里什么念头都没有,直冲了出去。
经过门口时,我妈一棍子挥下,打在我肩上。
「砰!」
冬天穿得多,其实不太痛。
可这一瞬,有一些东西,一些我一直苦苦经营、不愿割舍的东西,忽然断了……
我耳朵里只有孩子的哭声,这才是与我血脉相连最亲的人!
我奔过去,跳下田埂,扑到孩子旁边。
「囡囡,你哪里痛?」
我不敢挪动她。
她指着右脚脚踝的位置。
我一只手托着她的小腿,另一只手握着她的脚弓,轻轻地试探性地转动,生怕她有骨折。
「怎么样?能转吗?」我心里焦急,声音尤其轻。
她看着我,吸着鼻子,小嘴一瘪一瘪:「能转。」
我悬着的心缓缓落下,脚踝只要能转,大概率骨头没问题,伤的只是韧带。
「妈妈,对不起,是我说漏嘴了。」
孩子内疚地看着我,眼泪啪嗒啪嗒。
「小姐姐说,她的爸爸妈妈离婚了,班上同学欺负她。我就说,我爸爸妈妈也离婚了,班上没人敢欺负我,因为我会打架。」
原本粉妆玉琢的女娃娃,这会儿脸上身上脏兮兮的,用软糯糯的声音说着打架,好像很凶的样子,我忽然想笑。
「没关系。」我笑着安抚性地摸了摸孩子的脑袋,「你知道安慰小姐姐,说明你有同理心,至于爸爸妈妈离婚的事,纸包不住火的,他们迟早都会知道。」
孩子似懂非懂地点头。
旁边,田埂上。
我妈早跟着我冲过来了,居高临下,一张脸因为愤怒而变形。
「你啥时候离的婚?为什么不说!那么好个对象,你为什么要离?脑子里进屎了!你 TM 这是找死!我们家以后怎么办?」
「我告诉你,蔡桃子!你立即,马上,就算是跪着,舔着,也要把葛立军给我拉回来!」
「财产分了多少?有没有 100 万?房子是谁的?」
「还有这个小丫头,你为什么要?一个赔钱货,葛立军都不要的东西,你要她做什么?!嫌钱多了吗?」
「有养她的钱,不如给你弟!」
女儿瑟缩着,几乎是惊恐地看着她的姥姥。
我紧紧咬着牙关,内心的怒火在听到「赔钱货」和「东西」时,仿若火山,「砰砰砰」爆发着!
其他人也跟了过来,与我妈一起——
「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男人都不要你了,你还有脸回家,还带着个拖油瓶!区区 1 万块钱,就想在家装女王!一大早,又是给你做饭,又是给你的小杂种砍甘蔗!我呸!」
「哼,原来已经离婚了啊!我就说,姐夫怎么会看上你?刚还骗我们说,下午要去看姐夫爸妈,明摆了不想给我们买房子!装什么大款呢!」
「蔡桃子!你老实交代,你到底还有多少钱?下午赶紧的把钱取出来,全部给我,否则以后别叫我妈!」……
钱!钱!钱!
我耳朵里只有钱,仿佛被 100 架轰炸机轮番轰炸。
我看了看不远处院子外的车,这个家,不要也罢!
12
「嗡嗡。」
喧嚣中,微信声音清晰传来。
蔡精抬手看手机。
我的手机,我之前放在凳子上的手机。
所有人朝他看去,我仿佛看到他瞳孔紧缩,紧接着他的右手猛地一扬,
抛物线又快又急。
我躲了,没躲过,手机角「砰」地砸在我的太阳穴上。
我只觉眼冒金星。
蔡精已指着我破口大骂:
「她有个屁本事!男人没了,工作也没了!手机里清清楚楚有人问她找到下家没?打算年后到哪里上班?」
我弯腰捡手机。
脑子里万般思绪,万马奔腾。
「什么?!工作也没了!」我妈圆瞪着一双眼睛,声音更加尖锐,「赚不到钱,老娘要你有屁用!」
「我呸!」蔡精一口痰吐在地上,「昨天晚上还教训我,真 TM 不要脸!妈,桃子那车,以后是我的!」
张云朵一听车是他们的,兴奋地手舞足蹈,从树上掰下两根枯树枝:
「格局大一点!车子算什么?关键是省城的房子,值 200 多万呢!叫桃子过给我们,叫她回乡下,我们搬到省城!」
蔡精两眼放光。
「还是媳妇儿聪明!爸!妈!不许她走!走了就跑了!」
他接过张云朵递过的树枝,兴奋地朝旁边田埂走去,想把我围起来。
我妈手上有抽陀螺的棍子,我爸默不作声地也掰下一根树枝,四个人呈狩猎状,契合地堵死我的前路。
我已不知用何种表情面对了。
前方是拿着棍子生怕我跑掉的亲人,后方是茫茫的田地……
我知他们贪婪,却不知他们如此恶毒!
人间地狱,不过如此。
女儿战战兢兢缩在我怀里,双眼充满恐惧,我再次低声「别怕」,然后抱着她,缓缓站起——
13
那 4 个站在田埂上,我在田地里,50 公分左右的落差。
他们在上,我在下。
我仰望他们,心很静,声音也很平静。
工作多年,商场如战场,尔虞我诈看得多了,早练就出侵略如火,不动如山!
我甚至笑着:
「一家人,何必搞成这样?不就是一辆车、一套房吗?想要什么,好好说,别搞得像敲诈勒索似的,被人看见多不好,名声都坏了!」
4 个人原本一副要搏斗的样子,此刻面面相觑。
我没给他们说话的时间,只继续:
「我蔡桃确实离了婚,也确实把上个老板炒了,可这不是为了更好发展吗?树挪死,人挪活,下家给我的待遇比上家高 20%。」
「精儿啊,我给你说了多少次了,做人要眼光长远,不要看着一点点蝇头小利,把自己的后路都封死了!」
「手机上这些打探军情的消息,我平时连回都懒得回,你居然为了这么个消息,打算和你姐翻脸……亏我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给你找了个好工作!」
说话间,我把孩子放田埂上,再自己翻上去。
张云朵满脸不信,又隐隐有期待:「什么工作?你会这么好心?」
我斜睨她一眼:
「精儿是我亲弟弟,我为他着想,这不天经地义吗?我和其他人不同,我希望身边人都过得好好的!大家可以帮衬着,扶持一把。
「再说,解决了精儿的工作,我的负担也小了不是?省得你们天天算计我的钱!」
要让他们信,我得站在我的角度说:
「我这次跳槽,除了要股权,附带条件就是解决精儿的工作问题。我看上了老板专职司机这个岗位,对方还在考虑。」
我妈一声嗤笑,翻白眼:「一个司机而已,说得好像部门经理似的!」
我跟着笑,笑得意味深长:
「妈,你这就不懂了!司机和司机差别很大。」
「一个老板,通常有两个心腹,一个是秘书或助理,另一个就是司机,都是知道他太多秘密的人。」
「老板会顾着,下面的人会巴结。」
「精儿这事儿要是成了,咱们姐弟可以互相帮衬,前途一片光明。」
我妈偏心眼,偏得眼睛都瞎了。
「什么互相帮衬,到时候就是你求你弟了!」她的语气全是得意,就仿佛蔡精成老板心腹,已是铁板钉钉。
我笑笑,没有反驳,而是顺着她的话:
「到时候求他的人多了,他在老板面前随口一提,就是天大的人情!真正要钱有钱,要人有人!」
我爸、我妈和蔡精信了八九分。
一方面,这么些年,我确实给家里做了不少贡献,是有本事的人;另一方面,他们总觉得把我拿捏得稳稳的,我不敢在这种事上骗他们。
唯独张云朵,她的枯树枝依然指着我,眼神中有警惕:「这么好的事儿,你怎么不早说?!」
我慢悠悠拍掉身上泥污:
「云朵啊,你还是不了解我!我这个人,事情没办成之前,大概率什么都不会说,省得大家空欢喜……特别对精儿的事儿,万一没成,我妈不得剐了我?」
张云朵依旧急:「那你现在为啥要说?」
我笑了笑,目光在几人身上转过,反问:「我要不说,你们打算怎么做?把我关起来?」
这 4 个人,没有分毫不好意思。
变脸如翻书。
我妈走过来拉我:「桃子,你别怪妈下手重,妈也是关心你!想你过得好!」
我侧身让了让,又想笑了。
这颠倒黑白的能力!
我多年的积蓄,她说要就要,我宝贝着捧在手心的女儿,被她一口一个「赔钱货」「别人不要的东西」……
真不知她怎么把「关心」二字说出口的?
14
接下来,我做了 3 件事。
第一,见招拆招。
每次他们问我什么时候上班,我就说大公司流程苛刻,得等上班后 HR 正式通知才知道。
为了显得逼真,我叮嘱蔡精年后立即马上报驾校。
最好现在开始看书,争取早点考试,等接到 HR 通知,就说家里有事,3 个月后再入职。
蔡精对看书一点兴趣都没,说临时再抱佛脚,每天就想着开我的车。
我反复叮嘱他开车注意安全,告诉他老板坐的是大奔,平安驾驶、平稳驾驶最重要。
他一听以后开奔驰,顿时觉得我 30 万的车不香了,时不时揶揄几句,说我那是小破车。
我不分辩,我纵着他。
两天后,全村都知道他年后要去省城,做大老板的专属司机,开奔驰!
周围全是羡慕奉承他的人。
他那些兄弟,一个个跑来我家,想我也给他们介绍工作。
我统一回复:这事记下了,以后看机会。
蔡精说我不耿直,在旁边拍胸脯:「等哥们儿我混出头了,把你们全部弄省城,吃香的喝辣的!」
第二,查民法典,咨询律师。
断绝关系是不可能的,法律不支持,断绝只能从情感上断绝。我可以不对弟弟负责,但对父母,我有赡养义务。
按照我家的情况,摊到我头上的,一个月大概 500 元。
500!很好!
从前,我每个月转 1000,逢年过节少则 4000,多则上万,加上他们各种伸手要,生病,买衣服,买好吃的,林林总总,一年固定支出在 4 万左右。
从 4 万到 6000,足以让他们的生活下降 3 个档次!
我的目的仅仅如此吗?
当然不!
我还要把当初修房子和彩礼的钱要回来。
从前供他们吸血,在金钱上不想计较太多,是想维系这份亲情,如今既然想霸占我的房,我的车,我的存款,那么……
吃我的,全部给我吐出来!
我和律师讨论了很久,制订方案 123。
第三,给我那个拈花惹草的前夫打电话,叫他过来接孩子。
和家人撕财产这种事,我不想孩子看见。
「发生什么事了?需要帮忙吗?」葛立军问。
「不需要。」我说,「过来的时候,给孩子带个新年礼物,好点的。」
葛立军道了句「明白」,我们家的情况,这些年,他清楚。
虽然离婚了,但我相信他能做好。
15
这期间,还有两个细节。
我家里人可谓机关算计,他们居然张罗着想给我介绍个对象。
熟人。
村长家的儿子,我小学同学,当初的校园一霸。
结婚、离婚再结婚,现在在二婚内,婚姻中最大的不满是两任妻子都生不出孩子。
我家里人在和他谈。
他离婚娶我,给 10 万彩礼,保证能生。
「你们这是典型的蚊子腿也是肉?」我问他们,「就没想过我在城里能找个条件更好的?出手 20 万的?」
「你一个二婚,能值多少钱?10 万块已经烧高香了!」我妈语气中全是嫌弃。
我没同意,只问他们,蔡精那工作,还想不想要了?想要的话,不要搞这么多事,一份工作,可比 10 万块钱值钱多了!
第二个细节与我的房子车子有关,我听见蔡精两口躲在厨房里商量——
蔡精:「桃子那车,差是差了点,但我开着挺顺手的,真的不要了?」
张云朵:「小破车而已,早给你说了,格局大一点!那车才值得几个钱,咱的第一目标是房!你难道想以后住出租屋,宝宝也跟着你住出租屋!」
蔡精:「是是,媳妇儿说得是。精装修,家电齐全,拎包入住,哈哈哈,可问题是怎么才能让桃子把房子给我们?咱现在这关系,等工作呢,不能硬来。」
张云朵:「谁说要硬来了?我和我爸妈商量过了,咱进城后先住她家,多两双筷子的事儿,她总不能拒绝!」
张云朵:「我这不没工作吗?我有的是办法叫她自己都不愿回家!」
张云朵:「我们不搬,搬的就是她!等你成老板心腹,她求你的时候多了,到时候随便张张嘴,房子就到手了!」……
我悄咪咪走开。
什么是又坏又蠢?这就是!
我蔡桃上辈子作了什么孽,摊上这样的家人?
16
葛立军和律师一前一后到,律师专门带了两个助手。
葛立军是个人精,多看了律师和他的助手几眼后,对我说了句「早该这样,这就是个无底洞」,然后带着孩子就走了。
律师则开门见山,说受我委托,与他们协商财产分割事宜。
我妈一听就傻了:「什么叫财产分割?」
我淡淡回答:「就是分家。」
按照我爸妈的尿性,我修的房子,我买的家具家电,等他们百年后,肯定全部留给蔡精,一块砖也不会给我!
果然——
「分家?!」我妈的声音顿时高八度,「你 TM 做什么春秋大梦!我和你爸所有的东西,都是你弟的!你一分钱都别想分到!」
「你是我生的!你所有东西都是我的!我没让你全部上交就不错了!你居然还想分我的东西!」
律师是半个熟人。
他同情地看了我一眼,对我妈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关于人权,财产权。
我妈哪里会听,她指着律师,叫嚣着,唾沫飞溅:「你哪里来的?滚!给我滚!老娘的家务事,轮不到你来瞎逼逼!」
律师提醒她,财产分割先协商,后起诉。
我妈大笑,说哪有女儿告妈的?就不怕死后下地狱?她骂我不孝,说她命苦,怎么生下我这个狗东西?!
我冷冷地看着她。
我对她的感情,早在她一棍子朝我打下时,已经断了。
「实在不能谈,走法律程序吧!」我转身朝我的车走去。
蔡精急了。
「我的工作怎么办?」
「自然是黄了。」
我仿佛听到全天下最可笑的笑话。
一边侧头看我车内情形,里面脏得啊,完全没有语言可以形容!瓜子壳、薯片渣满地满椅子,零食袋子、啤酒罐子同样散落在车内……
一边说:「且不说你这资质能不能给老板开车,就说你们心心念念想进城霸占我的房子,我也不能让你们得逞。」
蔡精脸都绿了,他大吼一声:「蔡桃子!」
然后从兜里掏出车钥匙,晃荡着,洋洋得意:「你别忘了,你车钥匙在我这里!你要不把工作给我搞定,你车子就是我的!」
我笑笑,朝律师看去,示意他说。
律师文质彬彬:「蔡先生,您刚那话我已经录音了。您涉嫌非法侵占他人财产,敲诈勒索我的当事人,我的当事人有权保留追究你刑事责任的权利。」
蔡精蒙圈了几秒,右手猛地一挥:「别给我扯那些我听不懂的!说点我听得懂的!」
律师从善如流:「意思就是,您刚才那话,您姐姐可以起诉你,一告一个准,您等着被拘留吧!」
蔡精平时在家里横,在外面、在强势一点的人面前就是个怂包。
他的眼神闪躲,脚步跟着后退:「车是她借给我的,我们姐弟,说话比较随意。」
律师笑得斯文。
我跟着笑,对蔡精说:「把车洗干净,我改天来取。」
说话间,我走到律师开来那辆车旁。
我妈生怕煮熟的鸭子飞了,尖叫着:「蔡桃子,你要敢走,我打断你的狗腿!」
我没理她,坐进车里,律师在外面交涉。
「王女士,麻烦您注意言辞,您刚那一话属于恐吓我当事人,我当事人同样保留追究你法律责任的权利。」
「这是我名片,关于财产分割,你们有任何想法,给我打电话。」
我妈一把夺过名片,撕得稀烂。
「分割个屁!老娘的财产,这辈子都是老娘的!就算要分割,也应该分她的!老娘生她容易吗?她难道不该报答吗?」
律师提醒我妈,房子是我修的,家具家电是我买的,依法我还能多分一点。
我妈情绪快崩溃了,吼叫着:
「她一个赔钱货,她不修谁修?!就是该她买!该她修!」
律师做了个摊手的动作,再摸了一张名片,放地上:
「有任何想法,给我打电话。」
17
回程的路上,沿路风景飞快后退。
我回忆这么多年的一切,仿佛梦一场。
如今,梦醒了。
下岗、离婚、和父母断绝关系……人世间的所有悲痛,接踵而来。
「没想到你生在这样的家庭。」律师开口,「平日看你风风火火……对了,资料都在吧?」
「在。」我转过头,「20 万彩礼的借条;修房子时施工队给的收据;家具家电只要在店里买的,都有收据或发票,不在店里买的,可以淘宝截图。」
律师点头:「OK,资料齐全。说实话,你这个 case 挺简单的,你就算不请我,翻翻书,自己也能办。」
我笑着摇头:「怕是不能,今天若不是你带着人去,我根本走不了。」
我把那天被家人围在田里的事说了一遍。
「这样的家人,你得防着他们狗急跳墙。」
「是,我知道。」
律师说过几天替我收车。
我点头,提醒他最好请个 4S 店或维修厂的工人,收车的时候好好检查下。
「这么信不过他们?」律师满脸诧异,「怕他们在车上做手脚?」
「防范于未然。」我的语气很淡。
人性之恶,有的时候根本不是正常人所能想象。
我对他们的感情,一旦放下,就仿如彻彻底底的陌生人,我不排斥用最大的恶去揣测他们。
18
世间事,有因就有果。
「得」与「失」有的时候像一个轮回。
那些收据与借条,当初是葛立军专门收着的,离婚的时候,还专门和我算了这笔账。
如今,居然再次派上用场。
19
3 天后,律师带汽车维修厂工人上门收车。
蔡精很爽快地把车钥匙交了出来。
呵,怎么说呢?
只能说我太了解我的家人了!刹车被人动过。
一旦开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律师拍照,当着蔡精等人的面儿,打电话问我要不要报警,一旦报警,就是杀人未遂。蔡精扑到律师面前,对着电话嚎,说他不是故意的,说他只是为了了解汽车结构。
我沉默着听着电话那头,人性的贪婪,总是轻易越过善恶。
如果我死了,我的财产就是女儿和父母的。
我妈肯定会拼命争夺抚养权,一旦争到,那么我的财产,约等于蔡精两口子的。
脑海里无数念头闪过,几秒后,我听见自己说:
「暂时不用报警,证据留着。」
20
我的不用报警,在我爸我妈等人眼里,是妥协,是要脸。
他们洋洋得意地对律师说:「你这趟是白干,她不会告我们的!」
直到法院文书送达。
他们慌了,三天两头给我打电话,发微信,说我是「白眼狼」「自私鬼」,问我「你对得起我吗?」「做姐姐的,不就该扶持弟弟吗?」,叫我「等着被全村人口水淹死」……
我忍着没把他们的电话和微信拉黑。
再之后,
举证,答辩。
等到真正开庭,已是 30 天后。
21
我爸他们纷纷穿上最好的衣服,显示出是体面人。
同来的还有不少村里人,都是来旁听的,他们看起来站在我爸妈那边。
蔡精很得意,迈着地痞流氓一摇一晃的步伐,专门跑到我面前,大拇指朝后:
「看见没,都是支持我们的!别以为请个律师了不起!蔡桃子,我告诉你!你以后别想回村里了!就算回去,也把你打出去!」
我朝那群人看去,
特别朝某几个女性看去。
她们看着我的目光,有隐忍,有期待。
我站在原地,把话语权留给律师,律师再次搬出「涉嫌恐吓」那套,说完后,和我一起走进法庭。
22
意料之中的审判结果。
耕地没我的份儿,因为我的户口早迁走了。
宅基地按人头分,因为修房子、装修、买家具家电,几乎是我一个人出的钱,单据齐全,财产分配下来,房子那块,我占了大头。
我妈大吼不服,说家产都是儿子的。
其他人跟着起哄。
法庭好不容易安静下来。
我的律师乘胜追击,说蔡精欠我 20 万,综合他动我汽车刹车,开庭之前威胁我不许回村,没有固定经济收入等,申请把他那部分房子执行给我。
我妈破口大骂,说我黑心,说法官肯定收了我的钱。
蔡精更是气得说不出一句话,他的双手紧紧握着,双眼通红,身体前倾,一副想杀了我的样子。
法官叫当事人冷静,宣布休庭,建议双方再次商议。
法官的话没说完,蔡精忽然站起来,从裤兜里掏出弹簧刀,朝我冲来!
我忙着后退,法警飞快冲来。
周围所有人都在尖叫。
现场兵荒马乱。
眼看刀子就要捅进我的心脏,离我最近的律师替我挡了下,手臂被划出深深的口子,鲜血飞溅。
法警制伏蔡精。
律师当即被送往医院。
这事不再是单纯的民事纠纷,而是刑事案件,在法庭当众行凶。
蔡精当场羁押。
23
再一个月后。
蔡精以故意伤害罪,严重妨碍司法罪,判处 3 年有期徒刑。
我妈在电话里骂我是「害人精」,「叫我给蔡精偿命」。
我反问她:「蔡精死了吗?我给他偿命?你在诅咒他死吗?」
我妈沉默。
我接着说:「妈,你也是女人,你真的觉得女人就应该命如草菅,给男人当牛做马?」
我说:「以后没事不要给我打电话。村里那房子,你们可以一直住,每个月 500 块钱的生活费,我会按时打到你账上。」
我妈尖叫:「500 元,500 元够什么?!」
我轻声说:「我这是咨询过的,摊到我身上的法定赡养义务,您要觉得不合适,可以再去咨询。」
我妈沉默了。
至于老家的房子,蔡精那部分也是我的,我每个月只需要支付 500 元赡养费,不再像从前一样永不止境。
24
我的这次财产分割,在老家开了个很不好的头。
好几个被压榨着要供养哥哥或者弟弟的女性,都效仿我,要和家里情感断绝,要财产分割。
有人说,这严重破坏了当地传统家庭关系,造成很不好的影响,也有人说,压榨多年的女性,正在自我意识觉醒……
我觉得上升不到「觉醒」的阶段吧,也就是为自己争取幸福的权利罢了。
对了,张云朵和蔡精离婚了。
她和她的家人觉得蔡家没什么可捞的,终止妊娠后,重新找了个男人嫁了。
据说,又捞了 10 万彩礼。
25
今年大环境不好。
国际局势紧张,疫情反扑。
继去年年底大规模裁员后,再次大规模裁员。
我没再入职任何公司,和几个朋友商量后,决定自己创业。
不一定是好的决定,却是新的开始。
还有就是,
昨天,律师给我打电话,邀请我一起吃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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