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新婚的第五天,我提出了离婚。
「离婚?」
江风瘫在沙发,勉强抬起头撇了我一眼,眼中依稀带着惺忪的睡意,「老婆,别闹。」
「没闹。」我看了眼时间,「三点,我们去民政局。」
1
江风坐起来,脸上笑容僵住了。
我没再理会,扯起行李箱回了卧室。
粗略扫了一遍,东西很多,挑了些重要东西一股脑塞进箱子,临走前将柜子中的结婚证拿了出来。
刚打开房门,江风便堵了上来。
他斜倚在门口,双手环胸盯了我半响,笑道,「老婆,别这样。」
「让一让。」我从他旁边挤了出来,穿鞋带帽,在搭上门把手那一刻,被从身后越过来的江风一把拽住。
他的力气很大,伸手将我的手指一点点从把手上掰下来,「为什么要离婚。」
我静静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的手很好看,节骨分明,此时却死死拽住结婚证不松,这样劲道下,我丝毫不怀疑下一秒本子就会被撕碎。
他脸色沉了沉,眸光幽深,半是诱哄半是强制,「听话,给我。」
细小的撕裂声自手里传来。
我放开本子的瞬间,他松了口气,随手一扔将本子丢的极远。
「我不同意离婚。」他说。
2
我被江风软禁了。
他牵着我的手腕将我拉回卧室,面带笑意的将我按在床上,在我耳旁轻声道,「乖一点,好吗。」
我别过头错开与他的接触,他的身体很凉,凉的我一颤。
可能他也意识到了一点,愣了一秒松开了手指。
想在他眼前硬闯出门时不太可能,我起身看着他扯回了箱子。
他做的极有耐心,一件一件,慢条斯理的拿出又摆回原位。
做完这些他又转头过来问我,「中午想吃什么?」
「楼下吃。」
「不好。」他上前想摸我的头,被我侧身躲开了,「我做给你吃。」
厨房和卧室的门开着,一点动静他都能注意到。
我瘫在床上,听着厨房传来的动静,心中不安随着厨房声响渐渐加重。
我心里清楚,他不想让我出门了。
饭菜香味极其浓郁,江风强势将碗筷放到我手中,轻声开口,「吃吧。」
他笑容里参杂着说不清的意味,一丝凉意自背后升起,让我有些害怕。
我移开视线,扮作若无其事问他,「一副碗筷,你不吃?」
他摇了摇头,目光未从我身上离开,「特意给你做的,尝尝?」
我垂头塞了小口饭放进嘴里,却没咽下去,头顶那道灼热视线令我有些难受,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你似乎,几天没怎么吃了。」
碗中米饭被来回翻搅着,等了良久没等到回应,我微微抬头,撞上了江风的目光,捏着筷子的手不由收紧。
江风眼眸漆黑,眼底翻涌着意味不明的情绪,直勾勾盯着我,忽的笑了,「阿知,你试探我?」
他这话分明是陈述句。
事已至此,我索性放下碗筷,直面对上他的视线,「你不是江风。」
「江风」完全变了一个人,从他眼神中,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恐惧,那绝对不是我的丈夫。
若从新婚时便有了差池,那江风去了哪里。
我心中泛起一阵寒意。
「老婆,说什么呢。」江风靠在沙发上,懒散笑了一声,脸上的笑意带着说不出味道,「我不是江风又是谁?」
「江风不会这样笑。」我盯着他看,「也不会这样坐。」
他垂头低低的笑,说出的话却冷了下来,「阿知真是熟悉他。」
「你是谁?」
「饭要凉了呢。」
「江风在哪?」
「听话。」他自顾往碗中加菜,却不接话茬,「来吃啊。」
「这饭是吃不成了。」
我没了耐心,将桌上菜碟一并扫落,碗筷落地而碎的声音格外清脆,在这寂静的空间内分外刺耳。
他的神情没什么变化,依旧云淡风轻的笑着,垂眸看着地上散落一地的菜汁和碎片。
「再问一遍,江风人在哪?」我焦急起来,他的神态却越平静。
「阿知乖,不提这些。」他伸手不紧不慢地将地上碎片一一收了起来,「我做新的。」
我全身冷到极点,张口话还未说,便被他淡声打断。
「我说了哦,莫要再提。」
我不再与他交谈,转身欲往门口走时,衣领猛地被人揪住,人猛地一顿,被扯了回去。
他从身后环住我,抬手把玩着胸前的头发,好奇问道,「阿知,要去哪呢。」
「放开。」
「不想让阿知离开,怎么办呢,」他加大了力道,埋头在我耳旁低低的笑,「便留下陪我罢,行不行。」
「什么意思?」我彻底僵在原地,寒意自脚底传遍全身。
3
我被彻底软禁,在这房间内,他限制了我的自由,我的活动范围只有卧室和客厅。
在深夜时,我看到了他的真面目,他说他叫卫怜。
那是不同于江风完全陌生的模样,眉眼间阴戾可怖。
他就那样站在原地,都会让我感受到无尽寒意,这个人,没有温度。
我不想被困于此,想寻江风,我急切的想要出门。
但他显然知道我心中所想。
那晚很冷,风雪夹杂,他回来的很晚,浑身湿潮,头顶还挂着未完全融化的雪花,看的人一冷。
他甚至不算是人。
我冷眼看着他从怀里拿出一包物什塞了过来,透过纸包能感受到那股温热,与他冰凉的指尖夹杂一起,让我不由缩了缩。
他永远都这样没有温度,甚至比身上的雪都要冷上几分。
他没有知觉的,他不是人。
「趁热吃。」
我指端用力,想将糕点连这眼前人的目光,一同捏碎,揉烂。
「不吃?」卫怜盯着我,好奇问道,「还是想,我喂你吃?」
「离我远点。」
「乖。」
他背对着我时,我才注意到桌上的黑色盒子,从前未见过。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4
熟睡中,脚腕忽的一凉,锁链声传开,我猛然惊醒。
在半昏暗的卧室,对上卫怜的目光,我尖叫出声。
他摸着我的脚腕,似是叹息,「这样漂亮的脚腕,真让我难下手。」
恐惧爬上心头,我动了动脚腕,扯拉锁链碰撞声在寂静空间内格外清晰。
「你做什么,卫怜!」
我越是挣扎,脚腕上的凉意越甚,锁链晃动,牵扯着我骤然加快的心脏。
「滚啊,别碰我。」
他安静看着我疯,那种眼神,与看自己豢养的宠物无疑,他想将我完全掌控在手中,锁在眼皮底下。
「别这样,求求你。」
我怕极了,被囚在屋内,面对这样的人,我真的怕了。
「阿知不怕。」卫怜扯了扯嘴角,手指缓缓从铁链中划过,又收紧了些,「我不会伤你的。」
他的眸光很淡,但就是带着令人害怕的凉意。
我忙着收回脚腕,惊恐求他,「你想要什么,我能帮你,别这样……」
他半跪在床边,抬头看我,眉眼染上笑意,「我想要阿知陪我。」
「不行,不行…」我摇头,猛地起身要下床往外走。
我不要被锁在这里。
江风至今未归,我不敢往下想。
脚链很沉,也很凉,每走一步,都会扯出啷当声响。
我踉跄迈着步子,没走几步,只觉得眼前一旋,整个人被捞了起来。
卫怜将我放回床上,锁上了门。
「阿知,我不喜欢你跑。」他贴在耳边轻声说,「下次,就不止脚链了。」
「别……」我乞求他,「求求你,放过我。」
卫怜笑了笑。
任由我如何哀求,他都无动于衷,只一味笑看我的狼狈。
他的神情是愉悦的,他喜欢这样折磨人。
想到以后要和这种人同活在一起,我别过头,在濒临崩溃的边缘,忍不住要哭。
挣不开,逃不脱。
「阿知乖,不哭。」他拢了拢凌乱的发丝,「睡吧。」
他挨得我很近,寒意飘散,我闭眼强忍着心中的恐惧,感觉全身血液要被凝固住了。
在我忍不住要开口时,他起身了,我埋头等了许久,都没听到离开的声音。
屋内安静的能听到自己的呼吸,我缓缓抬头望去,撞上了黑暗中的一双眼。
卫怜斜靠在沙发,朝我歪了歪头。
我将头缩回被子里,感觉全身汗毛竖起,「这样看着,怎么睡?」
卫怜没有应声,但我听到了门开的声音。
他出去了。
5
我带着脚链站在窗前,看窗外的阳光渗透进来,跳到脸上,我闭眼感受那淡淡的暖意。
「阿知,在想什么?」卫怜将饭端了过来,歪头看我。
「我想出去。」
卫怜没应声。
「那我换一个,江风在哪?」
他的脸色变了,勾唇笑了一声,「你猜呢?」
那笑让我全身冷汗冒出,卫怜越是笑,便越是危险。
我没再提江风。
或许我得想办法出去,但脑子一团糟。
6
这几天胃口不是很好,每日呆在屋内,像是卫怜提线木偶。
只要我不提江风,卫怜状态便算稳定,但他依旧让我带着脚链,我恨极了现在的模样。
他每晚八点时,都会出门一段时间,我在这段时间,企图找到逃出的办法。
我将目光放在窗户上。
楼层不高,想要逃出去,不是没可能。
但前提是摘了脚上的铁链。
我低头看着脚腕套着的锁链,一瞬间有种自己是死囚的错感。
不过也相差无几了。
7
卫怜最常做的,便是坐在床边看我,或是摸我发丝,过时轻轻扯起铁链,揉着那被弄红的脚腕。
「阿知,疼吗?」
他问。
「疼就会放开吗?」我别过头不想理他,知道这无异于痴人说梦。
但他居然点头应下了。
细长锁链被他丢到地上,他手指修长干净,却没有丝毫血色,灯光下照的越发惨白。
我急忙缩回脚下床,没了脚上的束缚感,让我生出了股不真实的感觉。
「只要阿知听话,都可以。」
每天他都会解开锁链,但活动范围全在他视线之中,当他出门时,又会将锁链挂回。
我想出门,想联系江风。
但不能在卫怜面前露出破绽。
晚饭时,我喝了许些酒,借着假醉闷在桌上,「难受。」
「哪里难受?」
「脚……」我抬着脚腕,半眯着眼看着他,放柔了声音,「疼。」
卫怜眸色沉了沉。
「疼……」
我抬头望他,不敢移开视线,卫怜心思敏锐,稍有不意便会被抓到端倪。
他盯我良久,最终弯下身来,抬手拿下锁链,「等我回来。」
我还未松一口气,卫怜俯身压了下来,他身影很高,完全将我笼罩在阴影下。
「阿知。」指腹磨挲我的脸,他垂眸,像是在打探我内心想法,「别做让我不开心的事。」
我垂眸,不敢对上他的视线。
这般近的距离下,要暴露简直太简单。
他盯了我良久,忽的垂头下来。
双唇一凉,我屏住了呼吸,身侧的手握在了一起,
他没有深入,蜻蜓点水般轻轻碰了碰,唇边的凉意挥之不散。
「等我回来。」他再次重复了一遍。
关门声响起后,房间内彻底静下来,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在这空间内疯狂跃动。
逃出只能趁现在。
8
我无时无刻不在观察着,就为了这一天。
门被彻底锁住了,我翻窗而出,楼层很低,脚底踏上地面那一刻,我内心涌现狂烈情绪,说不清是什么。
呼吸都在瞬间变得急促,来回深呼吸,才勉强稳住心绪。
我急匆匆迈开步子,开始跑起来。
四周很黑,黑暗中我不知道自己该往哪走,只是摸黑一股脑往前跑,想逃离这里。
报警。
我脑海里涌现这两个字,但真到警局面前,我犹豫了,垂头不知道怎么开口。
卫怜他不是人啊。
谁会信呢。
「您好,需要什么帮助?」面前的警察再次出声,他注视着我,试图从我身上了解什么。
「我…手机丢了,能借你们的打个电话吗?」
「当然可以。」
拨打江风号码时,我的手在抖。
靠在耳旁的嘟嘟声循环着,我能感受到自己越发慌乱呼吸,要被疯狂蔓延上来的情绪淹没。
在临挂断的前一秒,电话接通了。
我捂紧手机,说出的话沙哑,「江风,你,你在哪。」
电话那头长久沉默,我的手无法控制的开始抖,像是意识到什么,在他出声后的一秒,猛然挂了电话。
我犯了大错。
归还手机的瞬间,四周瞬间陷入黑暗。
警局内的灯一瞬间全都熄灭了,顿时间响起了躁动的声响。
凉意瞬间从脚底升了上来,不好的预感涌现。
警局保不住我。
出了警局,我顶着风往前跑。
无论什么方向。
卫怜要来了。
9
冷风窜紧领口冷的吓人,我横冲直撞钻进了条黑巷子,向前跑了几步缓下了脚步,盯着眼前的黑影逐步后退。
「妹妹,深夜自己做什么?」
醉汉身影逐渐从暗中显现出来,他搓着手,满身酒气就要扑过来,「妹妹……陪哥喝一杯。」
我皱紧眉头,只感到冷风在耳旁呼呼的吹,似乎要将这绷紧的神经吹断。
醉汉逐渐靠近,这些天憋在心中的情绪几乎填满到了一个极限,尽在咫尺的崩溃点落到眼前黑影上。
在他扑过来的刹那,我抡起一旁的东西便用力砸过去。
碎裂声响起,醉汉征了极短一瞬,低头骂了句脏话,一把掐住手腕猛地将我扯过来朝墙面一撞。
醉汉的手劲用力,头撞的墙面的瞬间,火辣的疼,一时间分不清是手腕疼还是头疼。
「滚。」我发了狠的咬,恨不得将他撕烂。
血腥味在口中蔓延,
醉汉吃痛松了手,一脚踢了过来,「X 你妈的臭彪子。」
「给你脸了,老子弄死你。」
我捂着肚子准备跑,刚爬起身,头皮传来一阵刺痛。
在被拎起时,我看到巷口的人。
迎着风,顶着月光,遥遥中与我对上了视线。
我说不清楚那是什么感觉,但那瞬间只觉得宁愿落到醉汉手中。
他几乎瞬间消失了身影,头上力道一松,耳旁尖锐的惨叫声便传了出来,一声高过一声,听的人心颤。
我瘫坐在地上,全身软了力气。
卫怜眼神肆虐,却盯着手上的人温和的笑,那副神情说不出的怪异,惊起我一身的冷汗。
他伸手,一根根掰断了那人的手指,清脆声每响一声,都伴随着剧烈的惨叫。
同时还掺杂着卫怜愉悦的笑声。
10
我又回了到了这里。
安静看着他低头在我手腕脚腕上,缠上了一条冰凉的铁链。
「阿知,为什么要骗我。」
他狠戾退下,恢复了原本的模样,垂头失神盯着我手上擦破的伤口。
我抿了抿唇,彻底认清了现实,囚住我的不是锁链,是卫怜。
只要有他在,我哪里都去不了。
「疼吗?」
他拿来药箱,缓缓将受伤的伤口处理好,抬头看向我。
「额头也伤了。」他捏着药,轻声喃喃,「他该死啊。」
「你不能……」我几乎预料到他要做什么,「不可以。」
「没关系的。」卫怜望着我笑,温柔道,「不会再有人伤害到阿知,我保证。」
药膏摸在额头,我分不清是药膏凉,还是他手凉,「阿知,不可以再跑出去了,知道吗?」
我别过头不想看他,他皮囊下装着一个恶魔。
或者说,他本身就是恶魔。
「你能去哪呢,阿知。」
卫怜缓缓笑起来,他扯着锁链,享受这清脆的声响,「我不想这样,但阿知为了他骗我。」
我身子一僵。
「你想出门寻江风。」这么久以来,他主动提起这个名字。
我猛地看向他,「江风在哪。」
「阿知喜欢他。」卫怜眸色沉了沉,他俯下身来,近在咫尺的距离,能清晰感受到他藏在笑里的寒意,他舔了舔我的脖颈,轻声问,「我替你杀了他,好吗。」
「不行,你别。」我红了眼眶,「求求你别。」
「阿知又为他哭。」卫怜目光忽的变得狠戾,唇瓣贴过来时用力撕咬着,昭告着他的不悦。
我挣脱不开,逃脱不掉,眼睁睁看他侵略占领,沉溺在他气息中,喘不上气。
「阿知不哭。」
我眼中酸涩,不甘问道,「为什么是我啊,怎么偏偏是我啊。」
「阿知,我爱你。」
「真的好爱你啊。」
11
这次彻底惹怒了卫怜,他甚至不允许我离开他视野半步。
一夜未眠,我静静靠在床头,稍一歪头就能看到卫怜。
他也这样坐了一夜,支着下巴望我,眼眸里含着看不懂的情愫。
就是这种眼神,像是在盯猎物。
我别过头,眼睛酸胀的痛,卫怜抬头走过来,近距离打量着。
他不作声时,神色冷清,带着十足的压迫。
这种眼神不是普通人能拥有的。
「饿不饿?」
任由他说什么,我都不愿再开口。
他自顾去了厨房。
我缓缓出了口气,抬手看着手脚上的链子,扯一扯就能发出清脆的响亮。
我厌烦这声音。
「阿知,来吃饭。」
他端着粥抬手要喂,我定定看着他,「你保证,不能动我的家人。」
「家人?」卫怜动作一顿,抬眼看着我笑,轻声问道,「阿知哪里还有家人?」
我脸色大变。
他安抚性的拢了拢我的发,「阿知,弯弯绕绕,还是放心不下呢?」
他清楚我的底细。
我如今依靠的家人,唯有江风一人。
我顿时红了眼,「别……」
卫怜忽的脸色阴沉,变得有些难看,他握紧我的手指,强迫与他十指相扣,我吓得想后退,他忽的又笑出来,语调绵长又轻松,「做个游戏好不好,阿知。」
手指拂过我的发丝,他问,「阿知提他一句,我便剁他一根手指,怎么样?」
我别过头,鼻子酸涩,但哭不出来了。
卫怜歪头格外愉悦,他又将粥端了过来,「阿知乖,我们吃饭了。」
12
天气越来越冷,窗外的大雪时常不化,入目皎白。
我不敢再在卫怜面前提江风的名字,显然这份懂事让他十分喜悦,连带着这几日的心情都明朗几分。
他高兴时,会解开链子,由我去阳台晒太阳,
但也只限在阳台,他会倚在门旁盯着我,确保不会消失在他视野中。
我出神盯着窗外,已经没了那股想要强烈出门的欲望。
就像是木偶傀儡,没了思想灵魂,任由牵制。
如江风所说,我能去哪呢。
若没了江风,也便没了阿知。
如今只求他能平安,其余对我而言不重要了。
傍晚时,窗外又开始飘雪。
卫怜忽的凑过来,他双手背在身后,眉目带着笑意,「阿知,瞧瞧这是什么。」
我撇头看去,他神秘兮兮从身后拿出一捧雪白。
我认真盯了一会,或许是雪捏成的什么动物,但实在叫不出名字。
他笑道,「喜欢吗?」
我敷衍的点了点头,他不由分说塞进我手中,接触刹那我有些分不清,是雪凉,还是他凉。
我低头看着手中一团雪,喃喃道,「如果是兔子就好了。」
江风喜欢兔子。
13
大雪过后便是晴天,但他不怎么放我去晒太阳了,时常会自己坐在客厅忙着什么。
我卧室静静听着客厅传来的声响,一下下,像是刀削的声音。
「是这样吗?」
他递了过来,「阿知,看看。」
我抬头看去,他双手捧着一只木兔子,雕刻的很精致,小巧玲珑,如他现在的模样。
一时间让我有种纯良无害的触感,
我接过来,在手中把玩着。
「好看吗?」他半跪在在床沿,双眼定定望着我,眼眸中希翼闪烁。
恍惚间让我感觉眼前人像只无害的兔子,但他不是。
我垂下头不再看他,闷声道,「嗯。」
卫怜愉悦的笑了声,「喜欢便好。」
等他一出房间,我便将那兔子丢进了床底。
连多看一眼都觉得厌烦。
我渐渐发觉卫怜的不对劲,他似乎开始畏光。
今日本是明朗天气,他一早将窗帘扣的紧,没让光线照进来半分。
屋内光线暗淡,我坐在屋内,要被这黑暗裹得窒息。
「我想见光。」
门外沉默了好一会,才传来脚步声。
卫怜伸手将锁链都解开,神色淡淡的看我,「去吧。」
我缓了一会才从卧室出来,卫怜坐在沙发上,垂着头。
我下意识侧头往过去,只见桌上放着一只脏兮兮的手玩,外层脏的不成样子。
但依稀能分辨出,是只雕刻的兔子。
卫怜回头看向我,眼神充斥着落寂,他没说话,轻轻扯了扯嘴角,像是自嘲。
14
我移开视线,往阳台走去。
扯开窗帘,阳光瞬间闯进,打在身上的感觉很好,暖洋洋的。
我站在窗边,摸着玻璃,像能感受到窗外的空气和风声。
我贪婪的呼吸着,我喜欢灿烂和自由的气息。
他今日没有绑上锁链,也没再像往常一般说些什么,只是静静坐在沙发,落寞的垂着头,目光时不时朝我这边撇一眼。
用完晚饭后,他忽的抬手将我扯过去。
「阿知,让我抱抱你。」
他双臂用力,想要将我揉进身体里,我别过头,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的身体实在很凉,贴上来的一瞬,让我不由一颤。
不单单感触,更像深入灵魂的寒意。
我无法准确描述出这种感觉,只觉得五脏六腑甚至更深处都被扔进了冰窟中。
他平日只会简单触碰,今日却抱了很久,久到我感觉全身都要被寒意侵蚀了,他才缓缓松开手,身子依旧没有抬起,在我右肩埋头许久。
「阿知,对不起。」
他轻轻说道。
我心里猛地一颤,不知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抬眸看我,眼底掺杂着复杂难懂的情绪,「阿知,我真的好爱你。」
15
我不知今天卫怜今天为何这般反常,但心中逐渐起了股不安。
卫怜脸色有些淡。
我抬头望着时间,已经到了八点,他没有离开意思,目不转睛望着我,那般目光,几乎要将我刻进心底中。
「看我做什么。」
「阿知,给你讲个故事吧。」
他没等我答应,已经笑着开口了。
「阿知知道杀手么?从前会有专门培养杀手的组织,那里全部都是孩子,他们来源各异,但结局同一,那是注定要做别人的刃,每日都会有数不尽的人命葬送在他们手中。」
「他们不能有感情,不能有思想,要的只有服从。」
「这其中,有着一位极其叛逆的孩子,他为了逃出来,在一次任务中,下手杀了一同长大的伙伴。」
「他自此逃出来了,却不知道该去哪。」
「他不想再碰剑,也不想再见血,甚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他实在太蠢了,性子也不讨喜,无住所亦无食囊。」
「他将剑丢进河中,每日夜躺在破庙中,透过破旧的房顶,看周而复始的日光与夜空。」
「他觉得人间也不过如此,他没有求生欲望,寻不到目标,也没有动力。」
「那段时间是他的深渊梦魇,但也是那段时间,他遇到了他的贵人。」
「贵人予他温饱,授他情欲,他寻到了目标,他想为贵人而活。」
卫怜讲到这里,他低头笑了笑。
「自小教导他们的师父便说,有的人生来便注定一生荣华,但低贱的人生来便就是要做别人的刃,这是命,别无选择。」
「若这刃不锋利了,也就失去了存在的价值。」
「逃出后的一月后,他被师父找到了。」
「同师父一道来的,还有数位杀手。」
「师父说,想要离开组织,便只有一个选择。」
「他不想死,所以他选择让别人死。」
「这场打的艰辛,但所幸他活了下来。」
「他不信命,不想做剑刃,他只想做贵人的遮风伞。」
「但他是个除了杀人什么都不会的傻子,连明心意都晚半步。」
「他爬上山,寻了一夜,摘了满怀的花,他不知道那叫什么名字,他只知道很好看,像他的贵人,他要送她,想把世间一切都予她。」
「但他一大早赶去时,贵人与人定下了婚约,门当户对,聘礼满庭,他越发觉得手里的花很丑,丑到让他犯呕。」
「他许久未动的杀意翻涌,他想将这人头颅割下,与手里的花一同埋在地底。」
我听的身子一缩,寒意泛起。
「但他最终没这样做,因为两人很般配,贵人很开心,他围着后山疯跑了一天一夜,按耐住杀意,也变了想法,」
「他说这样也极好,但他不知道那时候才是恶运开端。」
「贵人不是贵人,是罪臣之女,灭门那日被人换回,时长今日,被有意之人上报朝廷,当日全家被灭。」
「贵人被那男人带回藏进府内,但最终没能逃过一劫。」
卫怜声音逐渐低哑,「他从未料到他的贵人会是这般结局,他怒极了,以牙还牙,将那上报之人全府屠了彻底。」
「他让那大人看着,自己如何将肚皮划开,他将肚内肮脏一点点扯出来,挂到大人脖颈上,享受他惊恐的目光。」
「他觉得痛快极了,痛快之后便是彻底的恨意,这世间再没了他的贵人。」
声音戛然而止,沉默在这空间内放大,我垂头没等到接下来的回答,茫然问,「然后呢?」
他看了我半响,轻轻笑道,「没有了。」
我怔住。
卫怜抬头看了眼钟表,又垂头盯着我看了好半响,「阿知,我要走了。」
他伸手将那雕刻的兔子拿了过来,放在了床头。
兔子被擦拭的干净,尾末还刻了字。
知。
我内心被这故事扰的杂乱,垂头道,「我睡了。」
卫怜抬手为我盖被,不知是不是错觉,我感受到了他从心底的痛楚在叫嚣。
他坐在床边低声说了一句,「阿知,我爱你。」
「不用等我了。」
话落,我听到起身的声音。
我掀开被子一角看去,客厅没有开灯,卫怜立与门口,半明半暗,落寞单薄的身影像是马上要消失一般。
消失。
我像是突然发觉什么,猛然起身,落地走了几步,观察着他的反应,客厅的卫怜毫无察觉,他望着窗外月色数秒,最终开门走了出去。
不出所料,他的确出问题了。
16
我胡乱抓起外套,追了上去。
月光稀明,那身影几乎要和惨淡月色融合一起,破碎感满目。
他走的很快,我随在身后,越走周遭越黑,场景也越来越陌生。
他最终停在一处院内,推门走了进去。
那是一间古朴的屋子,屋内一片漆黑,我趴在窗外,看卫怜点燃了一盏灯。
那灯光诡亮,照在卫怜脸上说不出的阴森。
寒意传来,但随着那盏灯的提高,我内心逐渐下沉,最后止不住颤抖起来。
在那漆黑的屋内,我看到了我的丈夫。
江风。
17
他躺在由木板搭建的简单小床上,神色平静,唇色苍白。
我心猛地一锤。
那盏灯逐渐变得刺亮,映在江风像是失去生气的脸上,他缓缓有了动作,眉头皱在一起,猛咳一声后醒了过来。
「醒了。」
卫怜背对着我,他将那盏灯稳稳当当捏在手中,抬头打量着江风,「今日状态不错。」
江风淡淡扯了下嘴角,歪头睨着卫怜,那苍白脸上满是嘲意,「你状态不怎么样。」
卫怜不置可否点了点头,在他提灯靠近江风那一瞬,我猛地撞了过去。
卫怜被撞的趔趄,手中灯光晃荡,忽明忽灭。
「……」
近距离才发现江风面色极差,他喘着气,抬头望我,难以置信,「阿知?」
「江风。」我鼻子一酸,泪就要落下来。
一月未见,我的江风,便生生被困在这里一月。
「阿知啊。」卫怜握紧灯柄,他盯着我轻声笑起来,那眸中倒映灯光诡色,衬得如同地底爬上的魔鬼,「你跟踪我。」
我被这目光盯得头皮一紧,下意识将江风护在身后,「你想对他做什么。」
「说了又如何,」卫怜睨着我,冰凉搭在手腕上,用力将我从江风旁扯了过去。
他低头看我,「阿知又能阻止什么?」
我盯着手腕上惨淡的手指,讥笑道,「卫怜,你恐怕坚持不了多久了吧?」
卫怜一怔,也低头看了眼自己,「阿知很聪明。」
他顿了顿,神色并没有被看穿的仓皇,反而笑的愈加愉悦,「但做些想做的事,也是能的。」
我眉头一紧,下意识反手扣住他的手腕,「你做什么。」
他模样无辜询问,「杀了江风,好不好?」
我转头看向江风,不知是不是那盏灯的缘由,此时的江风再次陷入了昏迷。
「卫怜。」我抬头看他,尽力压住情绪,「我们谈谈。」
卫怜垂眸,示意我继续。
我颤声道,「你想要什么,或者说你的目的。」
「也许我能找人帮你……」
话还没说完,卫怜又笑起来,他的笑声让人格外畏惧,「可我只想要阿知啊。」
「不行……」我猛的摇着头。
「为何不行。」卫怜像是也在思考这问题,「因为阿知成婚吗,我若将这人杀了……」
「你敢。」我猛地打断,胸口起伏开始变得强烈。
我知道,卫怜一定做的出来。
他是疯子。
「阿知,」卫怜半真半假蛊惑,「你若讲句爱我,我便放过他。」
卫怜的话实在让人不敢信,但我已经走头无路,他歪头看着我,等待着回应,
我着手腕轻声道,「爱,你。」
「爱谁?」
「……卫怜。」
卫怜眯了眯眼,似乎很是受用。
他那双眼已经没了往日凌厉之感,反而十分倦态,他定定看着我,一字一句像是誓言般回应道,「阿知,我也爱你。」
他这话说过不止一遍,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招惹到卫怜,但可以明确记忆中没有他。
他如今状态极差,撑不了多久。
我只想趁这机会,将江风带走。
我绷到极致时,忽的听到耳旁一阵轻笑。
卫怜看向手中的灯,他忽的发出愉悦的笑声,笑声愈发肆意。
「子时到了。」
随着这话落,灯盏几乎瞬间迸发强烈光线,将屋内照的通亮。
我猛地抬头环顾四周,才发现屋内摆满了奇怪物什,角角落落,阴森异常,像是在进行什么仪式。
「卫怜,你骗我。」我几乎在瞬间反应过来,所谓谈话,不过在拖延时间!
卫怜没打算放过江风。
我挣脱不开,只觉得手腕上的力气渐渐收紧,他将我挡在身后,不允许靠近江风半分,随即抬手将灯盏放在两人间,瞬间散出强烈光线窜进两人身上,江风猛地一震,脸色变得惨白。
我急着挣脱,手腕上的剧痛几乎让人昏厥。
卫怜嘴角带着笑意,目光定定落在那盏灯上。
直至灯光散尽,屋内重新坠入黑暗。
我盯着他这张脸,只觉得全身都失去力气,跌倒在地。
「卫怜,你骗我……」
「你做了什么?」
卫怜目光淡淡的,黑暗中看不清神色,他没有回答,蹲身下来轻轻朝我额头一点,一阵昏意扑来,眼中逐渐变得不清晰。
我伸手想抓,抓不住,模糊中看到眼前的卫怜,他手中稳稳捏着灯盏,朝我笑了笑。
还是没阻止,卫怜,你真是好狠毒啊……
乏意涌上,眼皮越来越重,我缓缓合眼,最终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18
手中的灯盏猛然迸发出强光,卫怜捏着灯柄的手微微颤动起来。
薄弱的身子随着这灯盏的逐渐暗淡变得透明,接近消散。
「阿知啊……」
他无声张口,没了方才的淡然,眉眼显露出隐忍的痛楚。
阿知昏倒在地,手指微微弯曲着,她的模样与日夜思念的无异,
卫怜半跪在地,低垂着眸子,几近透明的手指轻轻抚过这眉眼,「会好的,阿知日后,都会好的。」
灯柄跌落在地,灯芯彻底灭了光。
卫怜轻轻扯起嘴角,红了眼眶。
逐渐消散之弥,卫怜费劲最后一口力,轻声唤道。
「阿知啊。」
卫怜篇。
我的贵人,是我卫怜的心上人。
我不是正人君子,我不过是内心肮脏的烂人。
世间内,除了阿知,我什么都不在乎。
那晚你问我后来呢?
后来这样的恶人,死后也不得其所,他被丢进饿殍满盈的忘川河中,被日夜撕咬,生世不得轮回,来赎手握的罪孽。
忘川河内皆是恶鬼,周遭暗无天日,他不知道在里面度过多久。
但有一日他出来了,他寻他的贵人,那是支撑他在忘川忍下去的信念。
但没料到,贵人与那未婚夫,又聚到了一起。
但结局注定如那一世,相遇便是劫,贵人与他便是彼此的劫,世世纠缠,不得善终。
看旧事重演,我做不到。
听闻有种法子,能将劫数转移。
但并没有所谓的转移一说,不过是以身挡灾。
拿到这盏灯时,我想了许多。
在忘川呆的久了,这外面早就变了模样。
再次看到江风,他那皮囊无变,善妒如我,想亲手杀了他。
若是杀了他,阿知也能无恙。
但看到阿知那一刻,我便知道,我又来晚了。
这行途中,便注定没有卫怜的名字。
他们成了婚,感情更甚。
我拎着灯盏,内心复杂观察了许久。
最后幻成了江风的模样,妄想感受未拥有过的情爱。
但阿知很快就发觉了不对。
她一向心思敏锐,再扮演江风的模样没了意义,我化回了原样。
阿知确实一点都不记得我了。
自私如我,将阿知囚禁在侧,日夜守着。
这许是万千日夜中最愉悦之时。
我本可不需要一月之久,但我太贪心了,我想留在阿知身旁久一点,再久一点。
直到我逐渐要与这天地融为一起,我便知道,不能在拖。
我本就是自私之人,我想让我的阿知知道,有我这么个作恶多端的阴暗小人,爱了你许久。
阴狠如我,善妒如我,自私如我,最终还是不忍说出口。
这份秘密,便永远随我一同烂在地底罢。
明日后,无人记得这段时日,无人记得卫怜。
阿知啊。
再无我了。
全文完。 备案号:YXA19J4JKpaTx5DX3POu9lB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