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专栏《匿名情书:你是我的软肋和盔甲》
妹妹的男朋友很爱她。
有多爱呢?
我只是和她吵了一架,他就用手段让我丢了工作,还让我被几个小混混堵在巷子里羞辱。
后来,我终于见到了他。
你说好不好笑,他竟然就是我在三年前的那场地震中救下的男人。
隔着一堵墙,我们看不见彼此,听着对方的声音一起度过了炼狱般的八天零六个小时。
那时的他认真许诺,获救后,一定要让我做他女朋友。
我突然很想看到他知道真相后的样子。
1
从医院醒来,看到妹妹哭红的眼眶,我心底却是一片冷漠。
她小心翼翼地扶我坐起来,倒了一杯水放在我手里,「姐,你不要担心,阿策他答应会为你安排一份新工作的。」
我心头嗤之以鼻,却一句话也没说,就着杯子喝了口水。
半个月前,我和于湉吵了一架,她气愤的连夜出走,在路上被一个醉酒的男人调戏欺负。
她的男朋友大概是真的有权有势,也是真的很喜欢她。
后面的两个星期里,我遭受到了疯狂的报复,先是在公司里被经理挤兑,穿小鞋,为同事的错误背锅。
夜里加完班回家的时候,被几个小混混堵在小巷子言语羞辱、扇巴掌。
那时候我真的害怕。
瑟瑟发抖,流着眼泪,大气都不敢出。
生怕激怒了他们,会遭受到更加难堪的对待。
他们走后,我撑着虚软的身体去警察局报了警,验了伤。
人是被抓住了,可是因为伤情不重,没有造成实质伤害,他们仅仅是被罚款拘留了几天。
这件事过后,连日来的焦虑、恐慌让我大病了一场,最后不堪忍受的辞了职。
要不是无意间听到经理打电话,谄媚的对那头说,「顾总,我都按您说的办了,您看这合作……」
想到后来被小混混侮辱的时候,也同样听到了这两个字眼。
我还真的以为,我仅仅只是倒霉而已。
妹妹的男友,就姓顾。
叫顾策。
2
病好后,妹妹约了几个朋友在 KTV 聚会,说是要把她男朋友介绍给我们认识。
我终于见到了她口中念了三年的阿策。
酒吧略显昏暗的角落里,他微微俯身,手掌托着于湉后脑,两个人吻得难舍难分,空气中弥漫着暧昧而又躁动的气息。
我呆愣地望着他们,手脚冰凉。
顾策察觉到我的存在,扭头看向我。
他一身简单的黑衣黑裤,衬得肌肤越发白皙,男人的身形挺拔,眉眼冷峻。
见到他的一瞬间,和三年前那个在地震中的狼狈身影重叠了。
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揪住,呼吸不过来。
顾策的视线很快掠过我,没有多作停留。
他没有认出我。
也是,他根本不知道我长什么样子。
3
三年前,我在地震里遇到过一个男孩。
他和我同样被掩埋在了废墟下面,留了一线生机,不知什么时候余震来了,我们就彻底没命了。
男孩自从发觉了我的存在,就一直坚持不懈地找我说话。
他问我伤的重不重,问我的年龄,名字,后来,又问我有没有男朋友。
隔着一道残缺的矮墙,我们看不见彼此,只能听见对方的声音。
那个时候我其实没有什么心思回应他,身体上无处不在的疼痛,窒息,饥饿和焦渴包裹了我。
还有心头逐渐蔓延开的绝望。
前震发生后,妈妈带着妹妹随着人流紧急撤离,将我遗忘在了脑后。
哪怕我就躺在她们不远处的地方,我的腿还可以走,我只是胸口太疼了,疼得站不起来。
妈妈分明看见了我的。
但她却只顾搀起一旁的妹妹,躲开我的目光,头也不回的走了。
后来的我尝试安慰自己。
妈妈是不是默认那时的我已经没救了,所以选择看起来只受了轻伤的妹妹,两个人更有生还的可能性。
她觉得我快死了。
而不是在我和妹妹之间,我被放弃了。
可我心里很清楚,后面那个才是答案。
因为从小到大。
妈妈更喜欢的都是妹妹。
3
那么难捱的时候,是那个男生救了我。
他竭力把手里的矿泉水举到最高,有些沙哑的问我,「你一直不说话,是不是饿了?」
他笑了一声,「可惜我手里只有水和烟,要不然给你来一根?」
我望着他的手。
脏兮兮的,皮开肉绽,但是手指修长纤细,看得出手的主人应该不算难看。
「你知道这种时候一口水有多重要吗?」我问。
「知道。」他说,「但是你怎么知道你不重要呢?」
我在心里回答他。
我有什么重要的。
如果我很重要,为什么连生我的妈妈都会舍弃我。
「我一个人躺在这里,可能很快就死了。但是知道你还活着,我就能多坚持一会儿。」他的声音很温柔,「我们做个伴吧。」
我真的是个很好哄的人啊。
那一刻,我竟然泪流满面。
4
地震发生前,我正在买菜,顺便给妹妹买零食。
满满一大兜,都是她喜欢吃的东西。
没想到这些,却成了我们在灾难后保命的能量来源。
我把吃的分给了男生。
他看着我卖力举到墙边的威化饼干,有些犹豫,「你自己吃吧……」
为了让他之后都肯接受我的食物,我撒了个谎。
「地震发生前我在一个小超市,手边有不少好吃的,你多讨好我,我每天给你扔一点……」
他愣了一下,然后笑,「这么说,遇见你我还挺幸运的……」
「当然啦。」
我看向旁边的塑料袋,两个人的话,这些食物最多可以维持四五天,极限了。
但是足足八天之后,我们才等到救援。
我把我的那一份让给了他。
5
昏暗的 KTV 内,妹妹挽着他的胳膊朝我走过来,开口介绍,「这是我姐……」
她红着脸,不敢看我。
他这才上下打量了我几眼,眉宇间泄露出一丝冷淡,「你好,我叫顾策。」
顾总……
阿策……
说的竟然是他。
为了替于湉解气,使出那么多肮脏手段报复我的人竟然是他。
我胸口一阵翻搅,过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沙哑道,「你好。」
顾策低低的嗤笑一声,嘴角有丝若有若无的讽意。
看得我心头泛冷。
妹妹用另一只手挽住我,拉着我们走进酒吧包厢。
「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男朋友顾策。」
「哈哈哈甜甜心心念念的阿策这么帅,怪不得藏到现在才给我们看。」
「这就是你网恋三年的对象啊。」
「我们本来还担心甜甜被渣男骗来着,现在看来受伤的只有我们。」
「就是,怎么不早点奔现啊?」
面对众人的调侃,顾策轻笑一声,揽住了于湉的腰,「怕她嫌我丑。」
「切~」
我忽然记起,我们被困八天后,下了一场大雨。
那场大雨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却也使我们更加虚弱。
男生或许是怕我昏过去,一直缠着我聊天。
「等获救了,我们会见面的吧?」
我强撑着打起精神,「会的。」
他声音里携着笑意,「那样我就有力气撑下去了。」
「嗯。」我的意识越来越混沌。
「能不能把你的手机号告诉我?」他问。
我报了一串数字,声音越来越轻。
「听不清……再说一遍吧。」
我困顿的,已经快要说不出话了。
「玲玲,我叫林策。」
「……嗯」
「身高 185,双眼皮,脖子上有颗痣的林策。」他一遍遍跟我形容着,「不要认错了。」
我心里好笑,想要回答他,却发不出声音。
他的语气透着坚定,「就算你认错了也不要紧,我记得你的声音。」
现在,我的确认出他了。
可他已经忘了我的声音。
6
几首歌唱过之后,这伙年轻人玩起了真心话大冒险。
在他们的「暗箱操作」下,顾策一连被问了好几个问题,都是有关于湉的。
他有些无奈,但都一一回答了。
最后一个问题,于湉的小姐妹噙着笑问,「过去三年里你最想见到的人是谁?」
我捏着杯子的手不禁颤抖了一下。
顾策沉默。
他垂下眼,昏暗的灯光下神色难辨。
于湉的脸色隐隐有些不安。
半晌,顾策牵了牵唇,「当然是甜甜。」
这个答案,显然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
于湉捂住脸,哀求,「能不能别问这种问题了……」
又是一轮,几个年轻人一阵欢呼,「终于轮到某人了,自己选吧,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大冒险吧。」于湉身体一晃,「我有点喝晕了,能不能随便罚我一下?」
「那就弹脑门?」
「幼稚死了。」
「来吧来吧。」于湉忙答应。
「我来!」一个男生撸起袖管子,跃跃欲试。
旁边的人碰了碰他的肩膀,「让人家男朋友来。」
男生恍然大悟,「哦哦哦对。」
顾策靠在沙发上,于湉跪在他身侧,慢慢把身子探过去,「来吧。」
我紧紧盯着他们,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我们被困后的第五天,两个人的体力极速流失,我长久听不到林策的声音,叫他也没有回应,情急之下隔着墙丢了个小石子过去,正好崩到了他的脑门上,把人疼醒了。
林策醒来捂着额头笑道,「这下我要是毁容了,可就要赖着你不放了。」
后来他跟我约定,如果以后还机会见面,就在对方额头上弹一下。
这样,他就知道我是谁了。
顾策微微扬起嘴角,眼中有什么情绪闪过,曲起手指接近于湉的额头。
我心脏有瞬间的麻痹。
在接触到她皮肤的前一秒,他忽而反手抓住她的手,闭着眼,将她的手放在自己额头上,「自己的女朋友,不舍得。」
包厢里响起众人的揶揄声。
于湉的脸一下子红透了,在他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
那一刻,我的失落和难堪几乎无所遁形。
7
凌晨一点,大家终于决定要回去了。
于湉喝的很醉,脸颊酡红,歪歪斜斜地倚靠在顾策身上。
要下雨了。
我摸摸自己冰凉的膝盖,怪不得又开始疼了。
察觉到我走路姿势有些异样,顾策停下步子回头看我,「你腿怎么了?」
我垂眼,无意识攥紧了手指,「几年前被石头砸伤,留下的后遗症。」
「地震?」
他很敏锐。
我沉默着,没接话。
他微微一笑,言语平和,「听甜甜说你不大满意之前的工作,这两天又遇到了一些事情,所以心情不好。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安排你到我朋友的公司上班。」
我抬头望向他,有一瞬的迷茫。
明明是他造成的一切。
他是怎么做到可以道貌岸然的对我说出这番话的?
仿佛在施舍什么恩惠一般。
于湉从小被妈妈惯的心气娇纵,她在上司那里受了委屈,对我甩脸色不肯吃饭,我没耐住性子说了她两句,她就摔门走了。
当时天色也不算晚,遇到醉汉这种不可控因素也不是我想要的。
为什么要找我清算罪过?
如果换成是三年前的顾策。
他还会这么对我吗?
「姐姐。」于湉拉住我的手,醉醺醺的说,「你就答应吧,不然我会过意不去的。」
她从头到尾都清楚,顾策是这一切的幕后主使。
我扯了扯嘴角,「那就谢谢顾总了。」
顾策帮我把人扶进副驾驶,于湉嘟囔着什么,他摸了摸她的额头,说了声乖,起身关上车门。
他的视线挪向我,「要不要留个电话?她有什么状况,方便告诉我。」
我答应了。
他报出号码,我拨过去。
他看了一眼屏幕,「这是你的?」
「嗯。」我的呼吸微微一窒。
「好。」他果真未多留意,将手机收回了口袋,「那我先走了。」
我在路边站了一会儿,才回到车上。
路上,于湉有些醒了,嘀嘀咕咕地念叨着,「姐你知道吗?我和顾策在一起是因为一通打错的电话。」
「他那时候很颓废,让我陪他聊天,一百块一个小时。」
「我觉得很有意思,就陪着他聊了下去。」
「他说他只是想听我的声音,随便说点什么都可以。」
「我们都是那场地震中的受难者,也同样在那场地震中失去了亲人、朋友,失去了很多重要的人。」
「我理解他的痛苦,他也同样。」
「这三年,我们成了彼此的精神支柱。」
于湉把头轻轻靠在我肩上,语调甜蜜柔软,「姐,他是个傻子,不知道在这通电话之前我已经暗恋了他很久。」
当时顾策并不是没有试图找过我。
可宿命让他把电话打到了于湉的手机上,两个人就此结缘。
雨点噼里啪啦打在挡风玻璃上,空气里弥漫着潮湿,关节上的酸疼感又加剧了。
8
左腿使不上力气,我在搀扶于湉出车子的时候不小心摔倒了。
她闷哼一声,胳膊打在车门边缘,蹭红了一大块。
我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检查她的手臂。
顾策明天看到会心疼吧……
我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个想法。
我拍拍她的脸,让她清醒一些,扶着她进了电梯。
安置好妹妹,我脱力地瘫坐在客厅的地毯上,过了很久才想起来要洗个澡。
我支着茶几站起来,才走出几步,桌子上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上面显示出一个号码。
是顾策。
我伸手拿起手机,迟疑几秒,接了起来。
「我是顾策。」那头的声音让我一阵恍惚。
「……嗯。」
「到家了吗?」
「到了。」
那头传来衣料摩擦的声音,他大概在穿衣服,「她吐了没有?」
「没有。」
「睡着了?」
「对。」
「哦。」他似乎轻笑了一声,我能想象他眉眼弯起来的样子,「那我挂了。」
「对了。」他突然道:「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其实我早就听说过你。」
我有些疑惑,「听谁说的?」
「甜甜的高中同学,跟我说了一些你的事情。」
语气轻描淡写,却让我耳边嗡得一声。
我似乎忘记提了。
我高中名声很差。
他从别人嘴里听到的我,大概是这个样子。
偷东西,勾引老师,不检点,还有更难听的,我不堪回忆。
还记得那段时间学校风传我得了脏病。
我变成了街角的老鼠,人人喊打,人人避之不及。
我洗衣服的小心拿错了肥皂,那个女生疯了一样尖叫,指着我的鼻子辱骂我,把我的内衣从衣架上扯下来丢在我脸上,不许我的东西和她们的晾在一起。
班上没有女生愿意和我说话,仿佛和我多说一个字,就会变成了和我一样的坏女人。
所以在学校,于湉从来不敢承认我是她姐姐。
她的学习资料混进了我的背包里,我拿去她的班级想还给她。
可我只是站在门口看了她一眼,她就立刻蹙起眉头,背过身去跟别的女生聊天。
我明白她的意思,再也没有去找过她。
这一切的起源,是因为物理老师喜欢我妈,所以经常单独把我叫到办公室,让我带一些东西给我妈,也会特别关照我和妹妹。
但是我没想到,他在老家有个媳妇。
那个女人不远千里跑来学校,扯着我的衣服破口大骂,说我仗着年龄小和学生身份勾引男老师,逼她男人给我花钱,给我买东西。
物理老师为了自保,为了不丢工作,懦弱地躲到一边,什么也没说。
自那以后,我的名声就臭了。
我被描绘成各种不堪的样子。
而妈妈得知以后,不但没有为我做主,反而更加疏远我。
我有时候在想。
是不是这个原因,所以让她在地震发生后毫不犹豫的抛弃了我。
她也觉得我是个污点。
我曾经很害怕顾策听到这些事情,害怕他误会我,厌恶我。
我喉咙紧绷,「……她跟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顾策淡淡揭过,「辛苦你照顾甜甜,早点睡吧。」
放下手机,我脑中渐渐聚起一个念头。
又是于湉。
三年了,顾策一定跟她说起过自己的很多事情。
甚至两人开始聊天,也是因为她的声音和我相似。
我不相信于湉完全没有发现端倪。
她很怕我抢走顾策吗?
所以在此之前就要把我的形象在顾策心里彻底破坏掉。
顾策对我做的那些事,里面是不是也有她的推波助澜。
9
我去新公司入了职,进的公关部,里面都是一群年轻靓丽的小妹妹。
说白了,就是老板们谈项目的时候,作为气氛组过去陪客户喝酒。
我本不擅长这种酒局上的门道和推拉,又怕拒绝会惹得客户不开心,几场下来,每次都被灌得醉醺醺的。
那天又是一场局。
有个人穿着烟紫色衬衫,扣子松松垮垮的敞开半截,隐约露出一点胸肌的年轻男人甫一见面,就对我格外关注。
那是种带着窥探和兴味的眼神。
他被叫小沈总,父辈是做葡萄酒发家的。
他将我拉到身边坐下,凑在我的耳边低声说,「你就是顾总那个小女朋友的姐姐吧,长得还挺像的。」
他笑了一声,意有所指,「你妹妹那个人挺有意思的,对付男人很有一套。看到顾策被她蒙在鼓里,我还蛮高兴的。」
我心口一紧,「你什么意思?」
小沈总向后一仰,手指把玩着我的头发,「咱们加个微信呗,我看戏的瘾过了我再告诉你。」
被埋压在废墟中的那八天,长久的饥饿导致我患上了严重的胃病,好不容易养好了一些,这些日子酒喝的猛又犯了。
我躲进洗手间,肠子都快吐出来了。
这份工作薪水倒是给的足够丰厚,替我减轻了不少压力。
妈妈在地震中过世,家园被毁,为了治伤治腿,还有供我和妹妹读完大学,我四处跟亲戚借了不少债。
再坚持半年,应该就可以还完了。
因为过于疲劳,我趴在马桶盖上睡了过去。
出来的时候,包厢里的人已经走完了。
我走出饭店大门。
然后碰到了顾策。
不用他说,我也知道自己现在这副样子很狼狈。
狼狈到顾策都有些怜悯了。
他说,我一个女生喝醉了酒独自回家不安全,他可以顺路送送我。
出于某些心理,我没有拒绝。
10
坐进宾利后排,我昏昏然地将头抵在椅背上。
顾策发动车子,驶出一段路,他淡淡开口,「看起来这份工作很不容易,还适应吗?」
听起来,他倒是不知情的样子。
他的朋友把我安排进公关部,会不跟他打招呼吗。
胃部灼烧般的疼痛,我咬着牙,额头紧紧抵在冰凉的座椅靠背上。
身体恢复一些之后,我尝试去找过林策,四处打听他的名字,跑了很多医院和救助站,可都没有音讯。
原来他连名字都不是真的。
原来他从那么早开始,就将错就错和我妹妹谈起了恋爱。
只有我是个傻子啊,相信着短短八天里积攒下的感情,还那么割舍不下。
轻快悦耳的叮铃声响起。
我抬起头。
发现他车上挂着一串很精美的紫色风铃,夜风透过车窗缝隙吹拂过它。
这么柔美的风格,跟他整辆车的内饰格格不入。
铃铛?
我心头一涩。
那时林策询问我的名字,我告诉他的,是我的乳名。
玲玲。
只有我妈妈这么叫过我。
婴儿期的我床头挂着一串风铃,风一吹过来叮当作响,我就会笑的很开心。
所以她才给我起了这个名字。
顾策,似乎还没有彻底忘记我。
我突然很想知道。
等他发现真相的时候,会是怎么样的表情呢。
我捂着胃部,缩在后排座位上。
现在还太早了。
要让他一点点的发现端倪,看着陪伴他度过最险恶孤苦的那段日子,甚至让了一半生存机会给他的女孩,被他一手推入了什么样的绝境。
11
九月十二号,是我和于湉的生日。
我比她大两岁,同日不同年。
按理说,我们应该很有默契。
可我们的性格却截然不同。
她开朗活泼,认定的东西就一定要得到,那是被妈妈用无数偏爱浇灌出来的自尊和傲气。
认识我们的人,都会先被于湉吸引。
我年少时第一个懵懂心动的男生,在经由我认识她之后,也和她告白了。
我本不想和她争的。
也很明白自己争不过。
有时候就连上帝也会偏爱某些人。
早在几个月前,我们就约定好了要在生日当天去爬天宙山。
三年前我们在山上的寺庙里祈祷,祈祷灾难早日结束,祈祷妈妈可以回家,祈祷奇迹再现,余生平安。
妈妈到底是没有回来。
我们依然保留下了这个习惯。
这次的行程中多了一个人。
是顾策。
他站在山脚下等着我们,身材瘦削修长,视线略过我,停留在于湉身上。
于湉上前抱住他的胳膊,不好意思地对我眨眨眼,「让顾策跟我们一起去吧,三个人,心更诚。」
我抿了抿唇。
顾策温柔地揉了揉她的头,面对我的时候表情又恢复了淡漠。
12
「我和姐姐从小就没见过爸爸。」上山的路上,于湉说起我和她的童年,「没人保护我们,所以我们总是挨欺负。」
顾策在她脸上掐了一把,「所以你才这么好欺负?」
于湉蹦跶着,从背后搂住他的脖子,挂在他身上,「那以后你当我爸爸吧?」
顾策索性把人背了起来,「那你姐姐叫我什么?」
「不行,她不能这么叫……」
他们打闹之间走得很快,我受伤的那条腿使不上力,逐渐跟不上了。
我尝试追赶了几次,急促之下,不小心摔了一跤。
还好摔得不重。
我站在台阶下方,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
算了。
一个人看看沿途的风景也不错。
走走停停,台阶上端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顾策。
我一愣。
他眼神清淡,「你妹妹想吃这里卖的烤肠,我回来替她买。」
他还真是宠她啊。
我扶着膝盖弯下腰休息,「嗯。」
他的视线在我左腿上凝睇片刻,「我们上去找她吧,时间长了,我怕她等不及。」
他明知我有腿疾,走路的速度却仍然没有减缓。
我甚至觉得,他是故意走的这么快的。
我跟的吃力,左腿站立不稳,脚下一滑,膝盖重重地磕在了石阶上。
我眉头紧皱,瘫坐在地上抱着腿「嘶」了一声。
顾策这才扭头看向我。
他慢慢朝我走过来。
跟发现于湉生病时的紧张担忧截然不同。
他在我身侧站定,伸出手,「要不要我扶你?」
我没吭声,自己支着台阶忍痛站了起来。
我穿得是长裤,看不出伤口怎么样,只感觉膝盖和小腿火辣辣的疼。
顾策,你最好不要后悔。
「不用,继续走吧。」
他微微抬眉,没有再说什么。
这次好不容易良心发现,步子迈得终于没有那么快了。
十多分钟后,我们走到半山腰。
于湉正在小摊子前挑挑拣拣。
她举起一把精巧的心形小锁,笑吟吟的,「顾策,我们去挂同心锁吧?」
顾策望着她手里系着红绳的小锁,眸光沉浮,不知道在想什么。
半晌,嘴角泛起笑容,「好。」
相传情侣在天宙山的铁索桥上挂好同心锁之后,要将钥匙远远扔掉。
如果两人想分手,必须在千万把钥匙之中找到属于自己的那把锁解开。
否则将再也得不到自己爱的人。
顾策,希望这就是你真心想要的。
13
寺庙内,我和于湉上香,磕头,拜佛。
顾策站在我们身后,抬头望着宝相庄严的佛像。
他不跪不拜。
仿佛已经没有了在意的事物,和想要为之祈祷的人。
他如今的样子,冷漠,嘲讽,漫不经心。
已经让我想不起地震中的那个青年的样子。
14
一周后,我在公司加班到深夜,手头的工作还剩很多,我揉了揉太阳穴,正想去接杯咖啡提提神。
忽然接到妹妹打来的一通电话,「姐,顾策不见了……」
她的声音很慌张,「我联系了他好几个朋友都不知道他在哪,手机也关机。你能不能回来帮我想想办法……」
我看向屏幕上的日期,蓦然想起,今天是他妈妈的忌日。
和被抛下的我不同。
他妈妈是为了保护他死的。
十二岁那年,他的幼稚贪玩致使了一场本不该发生的车祸。
被卷入车底的前一秒,妈妈把他牢牢护在身子底下。
自己却因头部遭受重创,当场死亡。
她的血流到了他身上、脸上,把他的衣服染红了一大片。
那时顾策告诉我,他活着的每一天都充满负罪感。
每当他妈妈忌日那天,他都会回到车祸发生的位置呆上一整天,脑海里重复播放那时的画面。
如果当时他没有乱跑,没有去捡滚到马路上的弹力球……
他的命是拿他妈妈的命换来的,他不敢死,可是活着也不好受。
他觉得自己这样龌龊又无耻的人,本不配得到任何人的安慰。
可终归还是幻想着有人能站在他身后,轻轻拍一拍他的背,哪怕什么都不说。
这件事情,他从来没有对别人提起过。
除了我。
我握紧手机开口,「你问问顾策的朋友,知不知道他当年和他妈妈出车祸的位置。」
于湉愣了一下,「……好。」
我们三个人围着案发地附近找了一圈,最终在路口找到了顾策。
时隔这么多年,周遭的环境已经产生了许多变化。
而顾策的神情却让我觉得,他仍是十几年前那个无措的孩子。
他孤零零地立在深夜空旷的街道上,连背影都透着迷茫和脆弱。
于湉轻轻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快步走过去,红着眼圈抱住他,
顾策低头看向她。
路灯下,他们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亲密无间。
「你怎么知道的?」他低声问。
于湉怔了一瞬,低下头,声音里有丝不易察觉的僵硬,「我听你朋友提起过你妈妈的事情,你今天又刚好失踪了,所以我想到你会不会在这里……」
顾策揉了揉她的头发,没有听她继续说下去,「嗯。」
于湉,你到底还是撒了谎。
17
没有想到的是。
顾策不愿意和她走。
他说,「让我一个人静静就好了,手机只是没电了,我没有故意不接电话。」
「可是……」
「只有今天而已,让我自己在这里待一会儿。」
「顾策,你本来就病了……你应该在医院里的。」于湉有些着急。
他的朋友也跟着劝,「对啊,阿策你就听话吧。」
今天的顾策,的确有些异常。
有细密的雨点落下来。
顾策叹了口气,终究还是和我们上了车。
他的视线始终望向窗外。
没有看我们任何人。
回到病房,他的朋友先回去了,于湉去外面给他买吃的。
他应该一天都没有进食了。
我坐了一会儿,觉得自己该走了。
顾策苍白的手指动了动,他歪头看向我,「你做过噩梦吗?」
「听甜甜说,地震发生后你失踪了,你们的妈妈是在去找你的路上死的。」他低声道,「这么多年,你会感到愧疚吗?」
我失踪了……
原来于湉是这么告诉他的。
「我有什么可愧疚的。」我笑了一下,「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恨她呢。」
「恨她生了两个女儿,却不能做到一碗水端平。」
「恨她在地震之后选择带妹妹走,任由我躺在那里自生自灭。」
「我那么努力地想活下去,是想再见到她时,让她看到我满身疮痍,看到我被石头压伤溃烂足以见骨的腿,看到我瘦骨嶙峋奄奄一息的样子。
我想看到她对我内疚,悔恨。
我甚至希望我的腿就这么烂了,再也不会好,这样她才会一直记得她对我做过什么。
我想她抱着我说,对不起,她不是故意的。
我想当面指责她的偏心,明明我也是她的女儿,为什么从来只对妹妹好。
我想告诉她,我好委屈。
可是她就那么死了。
我再也见不到她了。」
我的心脏明明一片冷漠,可喉头却抑制不住的哽咽。
顾策许久没有说话。
半晌,他抽了张纸巾给我,轻笑,「该有多委屈啊,连哭都不会了。」
他说,「我知道了,我都明白了。」
我对上他的视线,恍惚间,我竟像是看见三年前那场地震后的他。
狼狈,但带着一丝温柔。
我内心很清楚。
类似的经历,最直白的真诚,将我伤的最深的部分挖出来给他看,才能打动他。
我装出不知所措的样子,撇开脸。
那道视线望了我很久,才收回。
18
自那晚之后,妹妹对我的态度就明显有些回避。
她在家的时间越来越短。
即使在家,也不和我说话。
在我开口的前一秒,她就会背过身把自己关进房间。
她开始心虚了。
周六傍晚,有人敲门。
是顾策。
他站在门口,眸光复杂的望着我。
「于湉不在。」我说,「她没告诉你吗?今天要给一个小朋友补课,不过看时间也快回来了。」
他嗯一声,「我能进去等吗?」
我犹豫了一下,侧身让他进来。
之后我就没再管他,自己进了厨房继续做饭。
新的砧板在上面的橱柜,我踮起脚,奋力伸手去够。
一只手自我身后伸了过来,越过我的头顶伸进柜子里。他个子高,很轻松地就把砧板拿了出来,放到我面前。
我没想到他会帮忙,顿了一下,才拿起来在水龙头下冲洗。
顾策站在我身后,突然开口,「我今天和你高中时期的老师聊到一些事情。」
我一滞。
他说,「放心,不是那个人渣。是我小姨,教过你所以记得你名字。」
「她知道里面有隐情,但是当时基于一些原因没能在你被冤枉时站出来,一直觉得很愧对你。」
隐情?原因?
我内心嗤笑了一声。
三天前,我在街上偶遇了那位女老师。
她的确对我心存愧疚,我约她喝了杯咖啡,不经意的提起顾策是我如今的妹夫,也是我公司老板的朋友。但他因为我高中时的名声,不喜欢我,我的工作也因此出了问题。
果然,她就自己跑去替我解释了。
「什么原因?」我顺着他的话问。
顾策迟疑了一瞬,「她和那个物理老师……有过婚外情。」
我心知肚明,却还是装出低落的样子,陷入沉默。
他也沉默。
屋子里只有我在砧板上切肉的声音。
「腿摔得痛不痛?」他忽地再次出声,「爬天宙山那次。」
过去这么久了,他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是觉得愧疚了吗?
我禁不住扭头看了他一眼,过了几秒才道:「已经不痛了。」
伤口结痂,成了疤。
他微微垂目,「对不起。」
这句道歉,比在于湉面前那次的诚恳得多。
但已经迟的不能再迟了。
「发地震的时候,你的腿是怎么伤的?」
顾策不知何时离得更近了一些。
我手一颤,锋利的菜刀切在指背上,鲜血登时流了出来。
我捂住手,弓起身子,背对着他,深呼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你出去吧……」
我清楚的知道,顾策是晕血的。
客厅的电视柜上有急救箱。
我捏着手指快步走过去,鲜红的血滴了一地,顾策也跟了过来。
我嗓音发紧,「你不要看……你把身子背过去就好了……」
顾策没说话,他抽了很多纸巾包住我的手,然后打开急救箱,从里面找到无菌纱布按压住伤口。
「你切的是生猪肉,菜刀上有很多细菌,我们去医院吧。」他脸色有些发白,但始终替我捏着伤口。
我疼得吸了口气,点点头,「好。」
去医院做过清创处理,医生说伤口不深不需要打破伤风。
顾策沉默了一路,在走出医院大门的那一刻,低声问,「你是怎么知道我晕血的?」
他终于问出口了。
19
回到家,于湉已经回来了。
我很了解她,她在看见我和顾策一起进门的时候,脸上和身上的肌肉瞬间绷紧了。
她很快放松下来,温和的,带着一些疑惑和探询的问,「你们去哪里了?」
我举起包着纱布的手,语气十分平淡,「顾总本来想在家等你的,结果我切肉的时候伤了手,他就送我去了趟医院。」
于湉凑上来关心,「严重吗?」
我放下手,「破点皮而已。倒是前段时间在巷子里被小混混打的那几巴掌,我耳边好像受了点影响,总是嗡嗡的,刚刚忘记在医院查一下了。」
我话音刚落,于湉和顾策的表情都有些异样。
「我再带你去一趟。」他认真地看着我。
我摇摇头,「回头我自己去吧。」
顾策蹙了下眉,还想再说什么,于湉拉住我没受伤的那只手,「我陪姐姐去,耳朵的事情不是小事。」
我点头,「好。」
「对了。」她的表情忽然有几分羞涩,「姐,我想搬出去,和顾策住在一起。」
我感受到身侧的顾策呼吸一滞。
「我和他商量过的,反正我和他,迟早也是会结婚的。」她的语气很幸福。
哦。
原来顾策今晚找过来是因为这个。
跟我道歉,不过是顺便。
我歪头看着于湉,「这么快就想抛下姐姐啦?」
她一愣,撒娇地抱住我,「胡说什么呢,姐姐也快点找到男朋友呀。」
「好,我尽量。」我笑了一下,「什么时候搬?我帮你收拾。」
「明天吧,趁周末。」
顾策始终没有说话。
于湉的行李,只花了一个小时就收拾好了。
倒不是她的东西少,而是她跟了顾策,大部分都可以不要了。
顾策会给她买更好的。
两人离开前,我切了一盘水果出来,摆盘摆的很漂亮。
顾策看也没看,随意就着小叉子插起了一块哈密瓜放进嘴里。
茶几上放着切了一半的青芒。
「姐,顾策不能吃芒果……」于湉急忙阻止,「他碰一点都会过敏的……」
看清楚果盘,她松了口气,「还好,你没有放到一起。」
我安慰她,「我知道,脸会肿。」
我知道他过敏。
被困的那几天里,我给过他芒果,被他拒绝了。
他说他吃完,脸会肿成猪头。
顾策豁然抬起头。
他眼底有什么情绪激烈翻涌。
半晌,他张了张口,却被于湉打断,「还好,我就跟你提过一次,你就记住了。」
她紧紧盯着我。
我缓慢地,点了点头,「嗯。」
20
隔天。
我跟公司请了一周的假,出门旅游了。
我去了大理,在才村码头找了个客栈,每天围着洱海散散步,拍拍照,听人直播唱歌,去感受北街菜市场的人间烟火味,去三月街赶集,心情前所未有的安逸和舒畅。
不得不说,偷懒真是太舒服了。
第三天,顾策给我打了电话。
我当时吃饱了饭在补觉,所以等我看到,已经是四个多小时之后。
他给我打了三十多通。
这么急切,是有什么事情?
我回拨了过去,「顾总?」
那头反而沉默了。
我等了片刻,主动解释,「抱歉,我睡着了。」
他嗯一声,「还会回来吗?」
「当然,等收假了就回去。」
「好。」他挂断了。
我脑子里冒出一个问号。
啥号这时隔壁来旅居的小姐姐敲门,约我去古城内摆摊,我就把这件事暂时放到了脑后。
第七天,我回了家。
家本身是意味着温暖和港湾的代名词。
但不得不说,我真是不想回来。
于湉给我打了电话,说顾策又不见了。
语气很焦急。
他连手机都没带。
我摊摊手,这次我是真不知道了。
21
当天晚上,我的门被敲响了。
当时是凌晨两点半。
我从猫眼里看到是门外站着的是顾策,才开的门。
他喝醉了。
还醉的不轻,有些吃力地单手撑着门框。
我说,「于湉已经搬出去了,你走错了地方。」
他似乎没有听见,醉眼朦胧的看着我,伸手握住我的手,「你不是知道我躲在哪里吗……怎么不来找我了?」
我抽了一下,没抽回来。
想了想,还是用力抽了出来。
「我不知道。」我坦诚的看着他,「我怎么会知道呢?」
他低声吐出一串地址。
哦,那里啊。
当时我们被压在那里相互支撑着度过了八天零六个小时,后来灾后重建,成了一家咖啡店。
我曾连续三个月,每天去那里等三个小时,从傍晚等到天黑,想着林策发现电话打不通,会不会回到这里找我。
那时候我的腿还没完全好,久坐和久站对骨头和伤口的恢复都不太友好。
何况当时我还要寻找我妈,只要没见到尸体,就总还有一线希望。
我没有办法,就拿木板写了我的联系方式和名字压在那里,期望林策有机会可以看到。
可我怎么也没想到。
他当时正在和我的妹妹每晚煲着电话粥,甜蜜网恋。
顾策仍然紧紧盯着我。
我说。
「我打电话给于湉,让她来接你。」
他急促的喘了口气,身体有些摇摇欲坠。
我关上门,没有让他进来。
闭上眼,我平复了一下呼吸,打算继续睡觉。
外面一声闷响,什么东西砸了。
我打开门,顾策把金属鞋架撞倒了,自己也摔在了地上。
他大概也摔得疼了,蜷缩在散落一地的鞋子里,梦呓道:「妈妈……」
我蹲下身,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怎么样?」
他没吭声。
我站起身,看了一眼手机。
于湉要赶过来至少得十多分钟,
我就站在门口看了他十多分钟。
他醉的厉害,仿佛很难过似的喊了一声,「玲玲……」
我一顿。
心脏静悄悄麻了一下,五味成杂。
于湉来的时候,顾策已经清醒了很多,配合着她被搀扶进电梯,低垂着脑袋自始至终没有看我。
看来我离开的那几天。
让他紧张起来,调查了很多东西。
22
是时候了。
第二天天亮,我发消息给小沈总:想让这场戏更精彩吗?把你知道的,告诉顾策。
他回了个:?
两分钟后,又回了一串:哈哈哈哈哈,好。
我放了一段视频在朋友圈,配文:妈妈去世三年了,好想她。
视频是我妈妈二十多年前用录像机拍的。
还是小婴儿的我躺摇篮里,她温柔地念着我的名字,「玲玲乖,玲玲看妈妈……」
翻看视频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妹妹出生前,她也曾对我满脸宠溺,无微不至的呵护过。
发完视频,我就照旧去上班。
仅仅是半个小时后。
顾策就出现在了展会上,他把我从某某老总身边拉走,不顾众人眼光往外走。
我穿着高叉旗袍和七公分的高跟鞋,有些蹒跚地被他拉到了他的车子前,才终于停下。
我想甩开他的手,才发现他攥的极紧,连指节都发白了。
「顾总,我在工作。」我说。
他抓起我的手,缓缓放在了他的额头上。
双眼通红,死死地盯着我。
那一刻,我就明白,他什么都知道了。
我一直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
他的手开始微微颤抖。
被困时我们曾约定过。
如果以后还机会见面,就在对方额头上弹一下。
这样,他就知道我是谁了。
「为什么不说呢?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她?」
我沉默了几秒,「说了又怎么样?你要为了一个认识八天的女人放弃和自己相恋三年的女友吗?」
说实话。
我曾经想过,如果顾策只是恰巧打错电话,恰巧和我妹妹相爱了,并且在三年后圆满奔现。
如果没有于湉的那些算计,没有顾策听信一面之词对我百般羞辱给我难堪。
我可能永远不会说出这个秘密。
因为我很清楚。
那是三年,不是三天,也不是三个月。
他们相识三年,那无数个日夜里所累积起的情谊和对彼此的了解,远比那场灾难后的八天更深刻重要。
他或许会记得我,也或许会想念我。
但那终究只会是他在娶妻生子后的美满之余,遥望满天星光时不经意挂在嘴边的一声叹息。
23
顾策一滞,有些颓然地放下我的手。
可他仍然没有松开。
「可是如果我真的喜欢上了她,根本等不到第三年才会和她奔现。」顾策捂住眼睛,「那晚你留给我的号码,我反复拨打。担心你说错了数字,或者我记错了数字,一遍遍地置换顺序,不知过去多久,我终于听到了一个和你类似的声音。」
「我知道那不是你,可是那时候我已经太累了,看不到一点希望,把那个声音当成了精神慰藉。」
「我告诉她我和你经历的一切,告诉她我很害怕再也遇不见你。她耐着性子安慰我,甚至愿意学你的口吻哄我睡觉。」
顾策笑了一声,带着些许讽意,「她学的真的很像呢。」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很依赖她。」
我笑了笑,「一开始是因为声音,可后来呢?你们一起度过的每一天每一分钟,也是假的吗?」
顾策的手颤了一下,很快坚定的看向我,「我从没有说过喜欢她,我不是傻子,我分得清自己的感情。何况我如果真的因为移情对她产生了感情,无论对她还是对你,都不公平。」
「我们断断续续联络了三年,这期间,我一直在国外疗养。那场灾难几乎摧毁我的身体,很多次,我差点活不下来。」
「直到后来,她说她要来找我。」
顾策盯着我的眼睛,「我们从来没有互换过照片,她也只是知道我工作的地方。所以,她被骗了。」
「她遇到了恰好坐在我位置上的沈繁,沈繁告诉她他是我,然后和她发生了关系。」
「于湉,她告诉我她觉得很羞耻,很恶心也很崩溃,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我,她割腕自杀了。」顾策喉头动了动,「我那个时候觉得,我跟谁在一起都无所谓了。于湉本来就是我先招惹的,我不能害了她。」
我想起 KTV 那晚,于湉喝醉了酒,在车上靠着我的肩膀说,她暗恋了顾策很久。
这种情况下,她怎么可能认错人呢?
「就在刚刚,沈繁告诉我,他的确骗过于湉,可很快就被员工拆穿了。」他语调极慢,眼里浮现出痛苦,「她根本就没有认错。」
24
在一分一秒的寂静里,我微微偏过头,给他看我的右耳,「顾策,你让那些小混混把我堵在巷子里打的那几巴掌,差点让我鼓膜穿孔,听力仅剩 60%。」
「你有没有想过,我可能会被他们强暴呢?」
「你替我安排的新工作,让我胃黏膜糜烂,每天都要吃止痛药才能继续上班,可是没办法,我缺钱啊。我以前的那份工作倒是不用受这么多罪,可是你为了替于湉解气,不想让我继续做下去了。」
顾策的脸一寸一寸变得惨白,「对不起,对不起……」
「你知道我是怎么有的胃病吗?地震发生时,我根本不在什么小超市,我手边的食物只够我们吃六天。」
他眼里窜过一抹震惊,连牢牢攥着我的手都不自觉放开了。
「所以后面那两天我才会那么虚弱,我把仅剩的食物都留给你了。我也不想死,可不知怎么的,我就是那么做了。」我说的这些话,不知道对他更残忍,还是对自己更残忍,「我太饿了,就随手抓一把沙土石头往嘴里塞。被救之后,医生看着我的胃都流了眼泪。」
顾策浑身发抖,我已经不想去看他的表情了。
「如果我不是地震里的那个人,你对我做了这些事,还会有愧疚吗?」
「顾策,你根本不是林策。他那么好的人,不会对任何人做出这种事。」
25
偿清完债务,我打包好行囊,去了我很早之前就憧憬的一座城市。
昆明,听说四季如春,有很漂亮的湿地公园,生活也很便利,适合我这种怕冷又怕热的人。
过去我留在故土的唯一原因,是于湉。
妈妈走了,长姐如母,我有义务照顾好她,至少要供她读完大学。
我其实真的很讨厌那里。
从小到大,没有多少美好的回忆。
唯一的林策,也不复存在了。
顾策自从那天之后,再也没有来打扰过我。
于湉给我打过电话,她倒是没有骂我,也没有发脾气,只是一直哭,细细密密的哭。
她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委屈难过的时候才会找我。
我说了一句以后照顾好自己,然后就挂断了电话,将她拉入了黑名单。
到了新的地方。
要好好生活啊。
玲玲。
26
在昆明生活了三个月之后,我收到了一份来自故土的快递,是一个木质的小盒子。
里面放着一把锁和一把钥匙。
上面写着顾策和于湉的名字。
天宙山的铁锁桥上有成千上万把锁和钥匙,他真的去一个一个的分辨,找了出来。
我盯着它们看了几秒,随手扔进了垃圾桶。
这之后,又断断续续有很多东西寄过来,有温养肠胃的中药,治疗耳疾专家的介绍信,或者是一些异国他乡寄来的纪念品,其中不乏珍品,还挺值钱的。
我就当是他报恩了。
许多年后,我从过去的朋友那里得到消息。
顾策把那家咖啡店盘了下来,说要等一个人。
时隔那么久,我才知道顾策当时没有回去找我的原因。被解救后,他的父亲第一时间把他带回了拥有更好医疗资源的大城市,在病情稳固一些之后,又带去了医疗技术更发达的国外,把他的姓氏改成了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