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坑里的黑鲶鱼

茅坑里的黑鲶鱼

我小时候,我家茅坑里养了十几条鲶鱼,那鲶鱼又肥又大,足足有一米长。
这些鲶鱼都是为我小叔准备的。
01
十年前,他的整张脸被烧伤,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听说的,说鱼皮可以治疗烧伤,就让我爷养鲶鱼。
他用钉子穿过鲶鱼的眼睛,把鲶鱼的头钉在木板上,然后用刀划破鲶鱼的肚子,把鲶鱼皮整张撕下来,再用剪子剪成大小合适的碎块,贴在脸上。
我奶皱紧眉头,她说:「春福,以后杀鱼剥皮的事,让你爹做,你少沾血腥。」
我小叔顶着张鱼皮脸,没好气地说:「不用。」
我小叔说完这话,把手按在鲶鱼身上,那条鲶鱼还没有死透,还在木板上挣扎。
我爷拿起菜刀,想把鱼头剁下来,可我小叔不让,他就站在木板旁边,盯着那鲶鱼看,想让那鲶鱼活活疼死。
可等到天黑,那条鲶鱼还活着,它不仅活着,还长出了新的鱼皮,我小叔先是愣住,然后大叫起来:「有救了,我的脸有救了。」
我小叔像是疯了,他又喊又叫,把鲶鱼放到水缸里,还对着我爷说:「把水缸抬到东屋去。」
东屋是我小叔住的房子。
我爷和我奶对视一眼,眼神里带着恐惧,我爷说:「春福,这鲶鱼不能留,它怕是要成精。」
我小叔愣了几秒,脸上的笑瞬间凝固,他指着我爷的鼻子骂道:「你有钱给我换皮肤吗?你没有,你们两个少管我。」
我小叔说完这话,就把水缸抬到了他屋里,还把门锁上。
我奶一脸的担忧,她说:「老头子,这可咋办?」
我爷低着头,连着抽了几口旱烟,我小叔的脾气倔,要是不顺他的心思,他就寻死。
当年,我小叔的脸是可以换皮的,但家里没钱做手术,这么多年过去,我爷我奶总觉得亏欠我小叔,就事事顺着他。
我爷说:「这事不能顺着他,得把那条鲶鱼杀了。」
我爷说完这话,就去仓房拿了斧头,他把我小叔的门砸开,我们几个人都进了屋。
我小叔大喊道:「你们要干啥?出去!」
我小叔从土炕上下来,他顶着张鱼皮脸,根本看不见我们。
他把手伸向鱼皮,想把鱼皮拽下来,可试了几次,那鱼皮就是拽不下来,我小叔慌了,他更加用力地去拽鱼皮。
可鱼皮就像黏在他脸上,根本拽不下来。
我奶急忙过去帮忙,「春福!」
我小叔哀嚎道:「我快喘不上气了!」
我小叔整个人瘫坐在地上,我奶用手去拽那鱼皮,那鱼皮特别滑,根本拽不下来。
我爷急了,他用斧头把鱼缸砸碎,鲶鱼掉在地上,那鲶鱼身上的鱼皮已经彻底长好,它那两只被钉子穿过的眼睛,已经成了两个黑窟窿,但还在流血。
我爷脸色难看,他举起斧头,把鲶鱼的头砍下来,血溅了一地。
原本紧贴在我小叔脸上的鱼皮,总算松动一点,他拼了全力,「嘶啦」一声,总算把脸上的鱼皮扯了下来。
我小叔大口地喘气,惊魂未定。
我奶说:「你的脸……」
我小叔愣了几秒,他说:「我的脸怎么了?」
02
我小叔急忙找来镜子看,他大笑着说:「我就知道,这鱼皮能治烧伤。」
我小叔脸上的烧伤竟然好了,露出白净的皮肤,甚至比他年轻的时候还要好看。
我小叔已经 34 岁了,他笑着说:「爹,娘,我要结婚,娶媳妇,快给我介绍姑娘。」
我爷和我奶对视一眼,两人没看出来多高兴,更多的是惊恐。
我小叔说:「咋?我脸变好了,你们不高兴?」
「高兴,当然高兴。」我奶应和着,她给我爷使了个眼色,我爷脸上挤出个笑,「高兴,明天就去找你王婶儿,让她给你介绍。」
我小叔点了点头,肉眼可见地高兴。
这天也不早了,我爷把碎掉的水缸拿到院里,又把那死掉的鲶鱼拿到院里。
我奶把屋里收拾干净,对我小叔说:「春福,早点睡。」
我奶把门关上,退了出来,她捡起地上的鲶鱼,就要往仓房拿,我爷说:「这条鱼晦气,扔了吧。」
我奶说:「扔哪里去?」
我爷从我奶手里接过鲶鱼,直接扔到茅坑里。
我奶说:「春福的烧伤好了,茅坑里的鲶鱼就放了,也算积德。」
我爷蹲在地上,连着抽了几口烟,没说话。
我奶凑到我爷身边,问我爷:「你想啥呢?」
我爷说:「春福年纪大,要想娶个姑娘,得花不少钱,这钱从哪弄?」
我奶愣了几秒,她也开始犯愁,她说:「把家里的地租出去。」
「租出去你吃啥?」
我奶叹了口气,她说:「那咋办?」
我爷我奶虽然没给我小叔换皮肤,但一直给他买药膏,这么多年,也花了不少钱。
我爷用手指了指茅坑,他笑着说:「那茅坑里的鲶鱼都是钱。」
我爷又说:「这事你别管了,明天我带着春福去村口,家里的鲶鱼能卖上大价钱。」
我爷说完这话,又看了眼院子的仓房,他说:「等春福结婚,给他盖砖房。」
我奶皱了皱眉头,她说:「这能行吗?那鲶鱼被扒了皮,还能长出来,我总觉得这事怪,不吉利。」
我爷磕了磕烟袋,他说:「有啥不吉利的,都是钱。」
第二天一早,我爷就带着我小叔出门,等到中午的时候,他俩才回来。
我爷脸上带着笑,他说:「村里人都知道春福的脸好了,想买咱家鲶鱼。」
我小叔说:「娘,你猜一条鲶鱼卖多少钱?」
我奶把饭菜端上桌,她笑着说:「不知道。」
我小叔说:「够买半头猪的。」
我奶愣了几秒,村里人也就逢年过节能吃顿猪肉,这一条鲶鱼竟然卖这么贵。
我小叔又说:「我爹还不敢要价,这是我要的价。」
我爷说:「还是春福会做买卖,敢要价。」
我爷说这话的时候,眼里透着得意,骄傲。
我小叔大笑几声,他说:「娘,给我弄点水,我渴了。」
我奶给我小叔弄了碗水,我小叔几口就喝干净,他还没解渴,又喝了几碗。
我爷说:「天太热了。」
我小叔喝了个水饱,饭菜一口没吃。
等到了晚上,那买鲶鱼的人来了,他身上好像有股腥臭味儿,我爷从茅坑里捞出来三条黑鲶鱼,装到了袋子里,那买鲶鱼的人说:「我家很近,就在河边,能帮我送过去吗?」
03
这三条黑鲶鱼很重,我小叔把袋子扛到驴车上,他说:「我给你送过去。」
那买鲶鱼的人头上戴着黑布,裹得严实,只露出来一双眼睛,见我小叔答应,他笑着说:「多谢。」
说完这话,那买鲶鱼的人就上了驴车,我小叔刚要上驴车,就被我爷拦下,他说:「春福,你今天早点睡,明天去你王婶儿家相亲,我去送。」
我小叔愣了几秒,然后笑着说:「相亲?哪家姑娘?」
我爷说:「你王婶儿她侄女,比你小十几岁,那姑娘我见过,长得可漂亮了。」
我小叔笑得合不拢嘴,他连着点头说:「行,我今天早点睡。」
我爷上了驴车,他对那买鲶鱼的人说:「我给你送过去。」
那买鲶鱼的人没说话,他低着头,头上裹着的黑布挡住他的眼睛,也不知道他是高兴还是生气。
我拉了拉我奶的胳膊,小声说:「奶,好臭的鱼腥味。」
这鱼腥味儿比刚才还要浓,很难闻,像是死了很久的烂鱼。
我奶说:「确实有点臭。」
我小叔使劲儿拍了下装鲶鱼的袋子,一脸嫌弃地说:「当然臭了,快送走。」
我奶把院门打开,我爷赶着驴车出门,我奶说:「路上小心点。」
我爷回过头,看了我奶一眼,他说:「把钱收好。」
我爷说完这话,就赶着驴车朝西走,我们几个人站在门口望着驴车走远,那买鲶鱼的人始终是低着头,一动不动。
我奶又摸了摸口袋里的钱,她说:「回屋吧。」
我奶说完这话,就朝着院里走,我小叔也进了院,我刚想进院,就看见那买鲶鱼的人动了,他缓慢地抬起头,他竟然没有眼睛,只有两个黑窟窿,正死死地盯着我家看。
我被吓个半死,大喊了一声:「奶!」
我奶被我吓了一跳,她回过头问我:「咋了?」
我说:「那买鲶鱼的人没眼睛!」
我奶皱了皱眉头,她说:「瞎说,快进屋睡觉。」
我说:「我没瞎说,他真没有眼睛,两个黑窟窿。」
见我原地不动,我奶过来拽我,她把院门关上,她说:「回屋睡觉,明天你小叔相亲。」
我奶不相信我说的话,她把我拽进屋,我躺在被窝里翻来覆去睡不着,难道是我看错了?
深夜,我听见敲门声,「老婆子,开门。」
是爷的声音。
我奶下了土炕,她把灯打开,又把屋门打开。
我爷佝偻着腰进了屋,他全身都湿透了,混杂着腥臭味儿。
我奶说:「这是咋了?」
我爷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扔到地上,他说:「回来的路上掉河里了,差点淹死。」
我奶给我爷找了一套干净衣服,让我爷换上,她说:「这么大年纪人了,也不知道小心点,你要是淹死,春福就没爹了。」
我爷擦了擦脸,他笑着说:「死了更好,少伺候一个。」
我奶瞪了我爷一眼,没说话。
我爷换好衣服,就上了土炕,我奶把灯关掉,我挨着我爷睡,他身上的鱼腥味儿好重,像是一条死鱼躺在我旁边。
我被熏得睡不着觉,摸着黑,爬到我奶旁边睡。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奶就把饭菜端上桌,我奶说:「小山子,去喊你小叔吃饭。」
我跑到东屋,「小叔,吃饭啦。」
我小叔不在,我又跑回西屋,「奶,我小叔不在屋里。」
我话音儿刚落,就听见我爷的声音:「春福!」
我爷站在茅坑旁边,直勾勾地盯着茅坑看,我也凑了过去,只见我小叔泡在粪坑里,就露出一个脑袋。
他像是傻了,眼神空洞,不知道在看什么。
我爷拿了绳子,绑在他身上,把他拽出茅坑,有几条黑鲶鱼还挂在他身上,咬着他的肉。
04
我爷被气红了眼,他拿起斧头就砍在鲶鱼头上,砍死了一条,其余的几条松了口,跳进了茅坑里。
我爷用手拍了拍我小叔脸,「春福,醒醒。」
我小叔像是还了阳,瞪大了眼睛,猛地喘了口气,见我小叔缓过来,我爷总算松了口气,他恶狠狠地看向茅坑,茅坑里的黑鲶鱼还时不时探出头,像是在偷看我爷。
我爷大声骂道:「畜生东西,早晚把你们都杀掉!」
我小叔缓过神,他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散发着恶臭味儿,他说:「爹,我这是咋了?」
我爷皱紧眉头,没说话。
我小叔扭头看了眼茅坑,他大吼道:「我中邪了?」
我爷用手捂住我小叔的嘴,他说:「你小点声,你先去洗个澡,换身干净的衣服,人家姑娘还等着你呐。」
我小叔苦笑一声,他说:「这些东西为啥缠着我?我真是倒霉!」
我小叔说完这话,就回了东屋。
我奶站在门口问:「这是咋了?」
我爷把事儿跟我奶说了,我奶叹了口气,她说:「这可咋办?」
我爷说:「我去求陈瞎子,你先领春福去相亲。」
陈瞎子是我们镇上有名的半仙,住在庙里,要想求他办事,必须准备两条黑鲶鱼。
我奶点了点头:「行吧。」
我小叔把自己洗干净,又换了件干净衣服,但他身上依旧有难闻的臭味儿,那臭味儿好像渗入他的皮肤里。
我奶带着我小叔去王婶儿家,家里只剩下我和我爷。
我爷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从茅坑里捞出两条黑鲶鱼,他把黑鲶鱼装进袋子里,又扛到驴车上,他说:「小山子,别乱跑,等你奶回来。」
我点了点头:「知道啦。」
我爷赶着驴车去了镇上,家里只剩下我自己。
我坐在板凳上,玩着石子,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奶和我小叔回来了。
两人脸上带着笑,看起来心情很好。
我小叔对那姑娘满意,那姑娘也看中了我小叔,就等我爷回来,商量结婚日子。
到了晚上,我爷回来,他从陈瞎子那里求了一张符纸,他把符纸烧了,混在水里,让我小叔喝了。
我爷笑着说:「喝下这符纸,那脏东西就不敢缠着你。」
我小叔高兴,连着点头。
我爷和我奶一商量,就把日子定下来,说是下个月 8 号。
为了给我小叔娶媳妇,我爷把茅坑里的鲶鱼又卖了几条,卖了很多钱。
我爷拿着这笔钱,把东屋的土房拆了,盖成砖房,又给我小叔做了新衣服。
转眼间,就到了结婚的日子,村里的人都来看热闹,喝喜酒,可我小叔就躲在东屋里,死活不肯出屋。
我爷在院里招呼村里人,我奶领着我进了东屋,我奶说:「春福,你这是闹哪出?时辰快到了,你得去接新娘子。」
我小叔背对着我奶,他缓慢地扭过身,眼睛里布满了红色的血丝,他说:「那东西又缠上我了。」
我奶愣了几秒,她说:「瞎说。」
我小叔把自己的衣服掀起来,他身上竟然长出指甲盖大小的鱼皮,他又转过身,后背上一片鱼皮,密密麻麻的,最大的鱼皮有巴掌大。
05
我奶瞪大了眼睛,眼神里带着惊恐,她说:「小山子,快把你爷喊进来。」
我跑到院子里,把我爷喊进屋,我小叔把衣服掀了上去,让我爷看,我爷眯缝着眼睛,仔细打量着我小叔,他说:「没事,先把婚结了,明天我再去求陈瞎子。」
我奶说:「这能行吗?」
我爷说:「能行。」
我爷把我小叔拽出屋,让他去接新娘子。
新娘子叫王丽,长得很漂亮,我小叔的眼睛一直盯在她身上。
到了晚上,我小叔和我小婶很早就关了灯。
我奶却高兴不起来,她还在担心我小叔,她说:「春福的事可咋办?」
我爷连着抽了几口旱烟,他说:「没事,明天我再去求陈瞎子。」
我奶没说话,她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几分钟,她才开口说道:「是不是上次的礼太轻,陈瞎子没看上?这次,我跟你一起去。」
我奶话音儿刚落,我爷就冷下脸,他没好气地说:「你跟着去干啥?不用你去。」
我爷说完这话,就上了土炕,不再理我奶。
我奶无奈地叹了口气,也没多说啥,她把灯关上。
深夜,我被尿憋醒,我下了土炕,跑到院子里。
借着月光,我看见茅坑后面站着个人影,是我爷,他背对着我。
这么晚了,他在茅坑后面干什么?
就在我感到困惑的时候,我爷突然进了仓房,他从仓房里拿出汽油,放到东屋门口,又从仓房里抱出干柴,堆到东屋门口。
我爷低着头,自顾自地把汽油倒在干柴上,我凑了上去:「爷,你这是干什么?」
我爷扭过头看我,他竟然没有眼睛,只有两个黑窟窿。
他嘴里发出诡异的笑声,把点燃的火柴扔到汽油上,「刺啦」一声,火烧了起来。
我大喊一声:「着火了!」
我奶被我喊醒,她急忙救火,我小叔小婶也醒了,从东屋里跑出来。
我小叔一边救火,一边骂道:「谁他妈的放的火?」
我爷没说话,他低着头救火。
好在救火及时,这大火被扑灭了。
我小叔问我:「咋回事?」
我躲到我奶身后,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
我爷皱紧眉头,眼神里带着愧疚,他说:「我也不知道自己干了啥,我糊涂了。」
「你糊涂了?你差点把我们烧死!」我小叔指着我爷鼻子骂,他还不解气,直接上手,打了我爷一拳。
我爷被打倒在地上,连着翻了两个跟头,还把装汽油的桶撞倒,桶里剩下的汽油,都倒在了我爷身上。
我奶挡在我爷前面,她大吼道:「春福,他是你爹!你疯了?」
我小叔冷哼一声,他说:「我没有这样的爹,我身上长鱼皮,都是因为他!」
我小叔说这话的时候,我注意到我小婶的表情,她在笑,那种透着得意的笑。
我奶说:「春福,你在说什么?」
我小叔瞪了我奶一眼,他说:「别装了,我都知道了,王福是怎么死的,他心知肚明。」
06
王福是我们村里的人,十年前他和我爷关系很好,两人还一起去镇上打工,不过后来,王福再也没有回过村里。
听我爷说,王福偷了他工钱,还在工地上闹出人命,他不敢回村里。
这么多年过去,一直没有王福消息,他家里人都当他死在外面了。
我爷皱紧眉头,他说:「王福死了吗?你在说什么胡话?」
我小叔笑出声,笑得肩膀发抖,他用手指了指我家茅坑,他说:「王福。」
我家茅坑那里根本没有人,我小叔在说什么?
我爷突然抬手,打了我小叔一巴掌,他大吼道:「滚,少他妈的装神弄鬼。」
我小叔被打也不生气,反而笑得更大声,他笑着说:「王福跟着你呐。」
我小婶捂住我小叔的嘴,她干笑两声说:「春福他喝多了,我先扶他回屋。」
我小婶把我小叔拽回东屋,把门关上。
我爷叹了口气,他瘫坐在地上,仿佛苍老了十岁。
我奶说:「王福是咋死的?」
我爷皱紧眉头,他说:「什么咋死的?我咋知道。」
我爷避开我奶的目光,他自顾自地站了起来,朝着屋里走,我奶朝着茅坑看了一眼,然后领着我进屋。
我俩进屋后,我爷已经躺在了土炕上,我奶说:「你知不知道自己中邪了?」
我爷猛地坐起来,他瞪着眼睛说:「你以为我想中邪吗?明天我去求陈瞎子,这事你别管了。」
我奶也来了脾气,她说:「这事我不管行吗?你差点烧死春福两口子!」
我爷不耐烦地说:「烧死就烧死,不孝顺的东西,养他干啥?」
我奶愣了几秒,她没想到我爷能说出这话。
我爷又说:「睡觉,再提这事,我把你也烧死。」
我爷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透着阴狠,他是真能做出这事。
我奶没再说话,她叹了口气,把屋里的灯关了。
第二天一早,我爷就去了镇上,家里只剩下我们几个人。
我奶把我小叔喊过来,让他去茅坑里捞鲶鱼,我小叔把茅坑里的鲶鱼都捞了上来,还捞出几块腐烂的骨头。
我小叔脸上挂着笑,像是捞到了宝贝,他笑着说:「娘,我捞到了。」
我奶拿来一个小坛子,那坛子上面刻着黑猫的图案,她小心翼翼地把这些骨头装到小坛子里,我奶笑着说:「多亏你媳妇,要不然你这辈子可毁了。」
我小婶眯缝着眼睛,她说:「我也是听我爷爷说的,本来以为是假的,没想到是真的。」
我奶把那小坛子密封好,放在我家屋里,正对着我家土炕。
等到天黑,我爷从镇上回来,他又求到一张符纸,他把符纸烧了,混在水里,递到我小叔面前,「春福,陈瞎子说了,把这符纸喝了,没有脏东西敢缠着你。」
我小叔皱了皱眉头,他说:「这东西能管用吗?」
我爷说:「当然管用,我是你亲爹,我还能害你?」
我小叔拿起水碗,把水喝了。
见我小叔把水喝了,我爷脸上露出笑。
我奶说:「行了,天不早了,回去睡吧。」
我小叔就回了东屋,我爷坐在土炕上,抽着旱烟,他笑呵呵地说:「我要是再年轻几十岁就好了。」
我奶皮笑肉不笑地说:「想得美。」
我爷没说话,默默地抽着旱烟,眼睛盯着地上的小坛子看。
我奶把灯关了,她说:「别抽了,早点睡吧。」
我爷没回话,他还在抽烟,今晚没月光,屋里漆黑一片,只有他抽的烟冒着红光。
第二天一早,我就听见我奶的哭声,我爷死了,死在茅坑里。
07
我小叔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我爷从茅坑里捞出来。
我爷不仅死了,他的两只眼睛还不见了,只剩下两个黑窟窿,那两个黑窟窿好像诡异地盯着我们看,让人心里发毛。
我奶拿了白布,盖在我爷的身上,她看着我小叔说:「去镇上,给你爹买口棺材。」
我小叔瞟了一眼地上的我爷,又看了一眼我奶,他没好气地说:「人都死了,花那冤枉钱干啥?棺材的事你不用管了。」
我小叔说完这话,就搂住我小婶的腰,他笑着说:「走,咱俩去镇上。」
我爷死了,我小叔一点都不伤心,跟我小婶有说有笑的。
他身上的鱼皮病也好了。
我奶皱了皱眉头,她对我小叔说:「你爹这属于横死,今天必须入棺材下葬,不能耽误,你早去早回。」
我小叔嘴上答应,他赶着驴车领我小婶去城里,我奶还是不放心,她拿了钱,跟了上去。
可我小叔不让她上驴车,他没好气地说:「你又老又丑,跟着去干什么?棺材的事,不用你操心。」
我奶愣了几秒,我小叔虽然被惯得无法无天,但从来没说过我奶又老又丑这样的话。
我奶说:「春福,你咋说话呢?」
我小叔嫌我奶碍事,直接赶了驴车,逼着我奶让开。
我小婶靠在我小叔的肩膀上,她像是一条水蛇,她笑着说:「娘,你不用担心,我俩去就行。」
我小叔说:「你跟她废什么话?」
我小叔一手赶着驴车,一手搂着我小婶,两人的脸都贴在一起。
我奶皱紧眉头,她像是在自言自语:「这是什么事。」
这天气热,我爷就躺在茅坑旁边,尸体容易发臭。
我奶说:「小山子,你在家待着,我去喊人。」
我奶说完这话,就出门去喊人,我守在我爷尸体旁边,我爷就这样死了,明明昨天还好好的。
我坐在我爷尸体旁边,过了一会儿,院里就来了人,他们合伙把我爷的尸体抬到阴凉的地方。
隔壁的张叔说:「婶儿,我叔这突然走了,你节哀,日子还得过。」
「是啊,日子还得过,春福刚结婚,小山子还那么小,还得靠着你呐。」
「别难过了。」
村里人围着我奶身边,都让我奶节哀,我奶红着眼睛,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她说:「好端端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我这儿心里难受啊。」
见我奶哭,村里人又开始劝她。
我爷走得突然,连纸钱都没来得及准备,等到中午的时候,我小叔才从镇上买回来棺材,纸钱。
村里几个年轻的后生,过去抬我爷尸体,把我爷的尸体抬进了屋。
张叔说:「来几个人帮忙穿衣服。」
张叔话音儿刚落,我奶就说:「不用了,我们给他穿。」
我奶把人都赶了出去,屋里只剩下我们几个人。
我猜我奶是怕让人看见,我爷没眼睛。
我小叔躲得远,他说:「让小山子给春福穿吧。」
我小叔说完这话,自己愣了一下,然后说:「说错了,让小山子给他爷穿吧。」
我奶愣了几秒,眼神里带着恐惧,她又看向我小婶,我小婶皮笑肉不笑地说:「我也不敢。」
我奶的手紧紧握拳,她把白布掀开,我爷的脸朝上,他的脸上已经布满了尸斑,身上散发着臭味儿。
但我奶并没有嫌弃我爷,她用干净的水给我爷洗脸,又给他擦干净手。
等到穿衣服的时候,她先把衣服套在我身上,然后再从我身上脱下来,套在我爷身上,我能感觉到,我爷的四肢已经僵硬,我抬起他手的时候,他突然张开嘴,喉咙里发出咕隆的声音,我被吓个半死,差点喊出声。
08
我小叔、小婶也是往后退了几步,被吓了一跳。
只有我奶没害怕,她说:「怕啥,他是你爷,又不会害你。」
我奶说这话的时候,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继续给我爷穿衣服。
衣服都穿好后,她让我小叔、小婶先出去,她还有话要对我爷说。
我小叔、小婶直接开门出去,我奶又让我跟着出去,也不知道她在我爷耳边都说了啥。
天一黑,我爷的棺材就被送到了后山上,因为是横死,不能入祖坟,只能埋在别的地方。
我爷下葬后,我奶守在坟堆旁边,她自言自语道:「你放心走吧,我不会让他们好过的。」
我小叔小婶早就回去了,坟堆旁只剩下我和我奶。
我奶把我搂在怀里,不停地哭,等她哭够了,我俩才回家。
刚进院,我就听见我小叔的笑声,他们屋里的灯还没有关,我奶捂住我的耳朵,快速把我领到屋里,把门窗都关上。
她说:「小山子,睡吧。」
我奶说话的声音都是哑的,我陪在我奶旁边。
我本想陪她一整晚,可到后半夜的时候,我也还是睡着了。
等我再睁眼睛,已经是早上。
我小叔小婶还没有起来,我奶在仓房里做饭,她熬了一锅鲶鱼汤,那鲶鱼汤非常香。
我想尝尝,却被我奶用筷子打手,她说:「这鲶鱼汤是给你小叔、小婶喝的。」
我说:「为啥不给我喝?」
我奶说:「哪有那么多为啥,去喊你小叔小婶吃饭。」
我把我小叔、小婶喊醒,我奶把饭菜端上桌,她给我小叔,小婶盛了大碗鲶鱼汤,她说:「多喝点鲶鱼汤,补补身体,我还等着抱孙子呐。」
我小叔笑出声,他对我小婶说:「听见没?多喝点。」
我小叔、小婶两人有说有笑的,那一小盆鲶鱼汤都被他俩喝了。
我和我奶都没喝到。
吃完饭,我小叔又带着小婶去镇上,家里只剩下我和我奶。
我奶把剩菜剩饭倒进茅坑里,茅坑里的鲶鱼都探出头,抢吃的。
等到晚上,我小叔小婶才从镇上回来,两人买了不少东西,还换了新衣服。
我小叔坐在板凳上,抽了几口旱烟,他说:「小山子,你去仓房里看看,饭菜咋还没好?」
我点了点头,跑到仓房里,刚进仓房,我就看见我奶在往鲶鱼汤里倒调料,她笑着说:「马上就好。」
我奶把饭菜端上桌,我小叔、小婶的眼睛都盯在鲶鱼汤上,把鲶鱼汤喝了干净。
又过了两个月,我小婶怀孕了,可把我小叔高兴坏了,他嘴里不停地说:「肯定是个男孩。」
我奶的脸上却不见高兴,她只是皮笑肉不笑地说:「小丽怀孕了,可得好好补补身体。」
我奶每天都给我小婶顿鲶鱼汤,我小婶的肚子肉眼可见地变大。
我小叔说:「咱家茅坑里的鲶鱼快吃没了,以后可咋办?小丽才刚怀孕。」
我小叔现在用不着鱼皮,但他杀鱼的方式没变,他还是喜欢把鲶鱼活活折磨死,活着扒皮。
我奶盯着我小婶的肚子说:「鲶鱼的事你不用担心,我有办法。」
村里的人都知道我家养的鲶鱼能治疗烧伤,我家偶尔卖两条鲶鱼,就够花销的,日子还不错。
又过了几个月,我小婶到了要生的日子。
她的肚子总是咕噜噜地响,像是灌了水,她整个人瘦到脱相,挺着一个大肚子。
我小叔是个花花肠子,他最近不太安分,总是跑出去,甚至晚上都不回来,根本不关心我小婶的死活。
我小婶跟我奶抱怨,说我小叔不是人,我奶笑呵呵地说:「他就是个畜生!」
09
转眼间,到了我小婶生产的日子,比预计的提前半个月。
我小叔还不在家,家里只有我和我奶,我小婶疼得死去活来。
还是黑天,我奶对我说:「小山子,去找你张婶儿过来帮忙。」
张婶儿家住在村西头,距离我家很远,她倒是会接生。
我奶在我脖子上挂了个红绳,她说:「去吧,红绳引路。」
我点了点头,跑了出去。
等我跑到张婶儿家,她家的灯是关着的,我敲大门:「张婶儿,我小婶生孩子,求你过去帮忙。」
没反应,我又提高一个嗓门,依旧是没反应,我只能翻墙进院,等进了院我才知道,张婶儿家锁着门,根本没人在家。
我只能回家,回家的路上,我总感觉身后有人跟着我,我拼了命地快跑。
等我跑到家,刚进院,我就闻到浓郁的血腥味儿,我小婶的屋子亮着灯,但却没动静,难道是生完了?
我凑到门口,朝着里面喊:「奶,张婶儿不在家。」
我奶把东屋的门打开,更浓郁的血腥味儿扑面而来,她的两只手沾满了血,她说:「没在就没在吧。」
我奶话音儿刚落,我就听见「轰隆」一声,打雷了。
我奶把我领到西屋里,外面突然下起了大雨,我说:「我小婶自己在东屋吗?」
我奶愣了几秒,她摇了摇头:「你小婶被送医院去了。」
我说:「我小叔呢?他也去医院了吗?」
我奶摇了摇头,她说:「你小叔说一会儿回来。」
「轰隆!」又是一声响雷,我看见我小叔进了院,他走路很慢,佝偻着腰,直接奔着东屋去。
我说:「我小叔回来了。」
我奶点了点头,她说:「回来了,用不着咱俩操心,睡觉吧。」
我奶让我把被褥铺好,她坐在土炕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说:「我小叔咋不来西屋?」
我奶没说话,她让我早点睡,她望着窗外,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等到第二天早上,东屋发出恶臭的味道,还混着血腥味,屋里一片狼藉,我小叔小婶都不在。
我奶给我小叔打电话,我小叔也不接,给他发短信,他也不回,我奶又去镇上的医院找,也没找到我小婶。
他们两个就像人间蒸发似的,不知道去了哪里。我奶又报了警,但也没找到他们。
日子一天天地过,转眼间我上了大学,放暑假回家的时候,我发现我奶把剩菜剩饭往茅坑里倒,我仔细一看,那茅坑里又出现十几条黑鲶鱼,又肥又大,足足有一米长。
看到这一幕,我瞬间头皮发麻,小时候发生的事,瞬间浮现在我脑海里,那晚下雨,回来的人不是我小叔,而是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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