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专栏《霓虹夜徊:破谜云,破万祟》
为了赚快钱,我直播探险。
探全国各地最邪乎的地方。
你们有没有听过河南焦作的封门村?
有不少人叫它「中国第一鬼村」。
1
2017 年的时候我爸赌博欠了很大一笔钱,但他没有和任何人说。
讨债的人找到我们家里时,我们正在饭桌上吃饭。
我跑到厨房提起菜刀要跟他们拼命,我妈哭着跟他们嚷嚷。
但我爸一声也没吭。
他全程坐在饭桌边没有动,埋头一粒一粒地吃着自己碗里的米饭。
等我们搞清楚事情缘由了,我爸碗里的饭也吃完了。
他把房子抵了进去,还欠了 30 多万。
我和我妈震惊地看着他,怎么也想不到,一向忠厚老实的人怎么就沾上了赌博?
我们需要一个解释,哪怕再不靠谱,也能让当时濒临崩溃的我们舒服一点。
但我爸依旧什么也没有说,他只是平静地看了我们一眼,然后转身冲向阳台。
17 楼,他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
……
我爸很普通,我家的条件也很普通。
房子是他和我妈两人一辈子的心血,我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我爸在赌桌上吆五喝六的场景,无法想象他轻轻松松地就把自己一辈子的心血押上了…
他到底怎么了?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留下了一屁股债,然后死了。
我和我妈被赶出自己家门的那一刻,我几乎要把牙齿咬碎了。
房子没了,但是还有 30 多万的烂账,我们去找亲戚借钱,被冷眼赶出来;去报警,讨债的人就坐在警察旁边…
在临时租的房子里,我妈每天以泪洗面。
那一年我刚满 20 岁,还在读大二,我要退学,我妈却坚决不让,她要出去给人打工供我上学以及还债。
但过了不到半学期,我半夜接到一个电话,我妈给人搬货被砸伤了。
为了多挣点儿,她去和一帮男人抬几百斤重的板子,力气用尽被压在了下面,等我赶到医院看到 ICU 里昏迷的她时,我再也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
第二天我就回校办了退学手续,可我什么也不会,去哪里挣钱?
在大街上晃荡了几天,白天到处找活儿,晚上立交桥下,听说工地给钱多,就去给人搬砖扛水泥,肩膀、脖子、手,很快地被磨出道道血痂,可是工资日结,现金,干得多点儿一天能有 200 多,我坚持了下来。
但万万没想到,缺少社会经验的我很快地就吃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个大亏。
那天早上在工棚睡醒之后,我发现贴身的背包上有个大口子,里面的东西全没了。
我愣愣地站在那里,工棚里的其他人看了我两眼便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在周围浓得化不开的汗臭和体臭中,我很想对他们大吼,告诉他们那些钱是用来缴纳我妈下一期治疗的费用的……可我没有,我只觉得无助和难过。
那天晚上我买了两瓶最便宜的牛栏山,望着跨江大桥下的水面,一次又一次地把脚伸出去又收回来,只有那些呼啸而过的风知道我有多恨自己的无能和懦弱。
第二天我在自己的呕吐物边醒来,瑟瑟发抖。
但当我在清冷熹微的晨光中睁开眼睛后,我看见了一个人正站在我面前,俯视着我。
「你想搞钱吗?」
这是他当时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他叫刘政,是我爸生前的好友,和我爸有几年交情,我爸出事后还替我们周旋了一阵。
我没有半点迟疑,喊了句「刘叔」说:「我想,让我干什么都行。」
其实我并不清楚刘政和我爸的交情,但我知道患难见真情,他会帮我。
那是 2017 年,中国直播井喷的一年。
各种各样的直播平台和直播类型像雨后春笋一样地冒了出来。
刘政也是千万个准备分这碗羹的人之一,他注册了一个文化公司,专搞直播。
然后让我成了某手平台上的一个主播,主要播户外探险。
那天他把我领下大桥去吃热包子,看着狼吞虎咽的我说:「小子,你现在还有什么怕的吗?」
「没了,现在我什么也不怕。」我头也不抬地说。
刘政笑了一声,说「好」。
于是,为了博人眼球,为了刺激观众刷礼物打榜,为了搞钱。
刘政让我播最猛的,他让我去探全国各地那些最邪乎的地方。
我们的直播间叫「深夜诡行」。
2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过河南焦作的封门村。
有不少人叫它「中国第一鬼村」。
还有许多传言,比如什么太师椅、门口的棺材、三庙镇邪、没有任何动物等。
其实都是扯淡。
我的第一场直播就是夜探封门村。
当时到村口,看见那两个红漆大字「封门」的时候,我心里还「咯噔」了一下,想到自己一个人入夜后进入这座诡异的荒村,还真有点儿瘆得慌。
可其实呢,因为名气太大,我当晚刚进村子就遇到几个同行,立马没了担忧。
转了几圈后发现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荒村,没有棺材,没有庙,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不过还真有一把太师椅。
不知是同行弄的道具还是什么,成色较新的太师椅在一片残砖破瓦里十分扎眼。
为了制造节目效果,我大着胆子上去坐了坐,还关了直播灯,念了一段学来的类似招魂咒语的东西。
直播间里的氛围顿时拉满,弹幕和礼物一片接一片地刷。
等我从椅子上下来,发现后面还有同行在排队,搞得我哭笑不得。
不过我也立刻明白了一个道理:这活儿能干,而且会很挣钱。
于是我把直播间的标题起得一次比一次邪乎,一次比一次吊人胃口,效果很好,逐渐地在圈子里稍微有了点名气,甚至还得到了赞助,每月的分红十分可观。
到我妈出院那天,我拍着胸脯告诉她我不仅能把债还清,很快地就能把房子也买回来!
我妈没说话,脸上微微地有些担忧,她想知道我到底在干什么,但我跟她说她也不会明白的。
那段时间我充满了干劲,把知名的「鬼点」都跑了个遍,很快地就不满足于那些大家都听说过的地方了,一是已经有很多辟谣,二是大家播得都千篇一律,观众看得有点儿够劲儿了。
于是刘政和我决定去找一些没人听说过的地方,这样肯定能火。
可到去哪里找呢?
这种地方本来就是靠口耳相传,能传到我们这儿的,肯定都被人捷足先登了…
就在我们一筹莫展之际,有位粉丝在后台给我发了一条私信。
「你好主播,你真的不怕那些东西吗?」
我记得当时那条私信的内容是这样的。
很简单,但在几百条私信中就是给了我一种被击中的感觉,又很奇妙。
具体怎么回复我也忘记了,总之聊了两三句后对方告诉了我一个地址,并非常确定那地方还没人知道,是待开发的地方,有一处宅子很诡异。
我和刘政很兴奋,当即确定了行程,做了一些准备就要出发,但出发前一天刘政告诉我公司有税务问题需要紧急处理一下,所以斟酌之下我和另一个助手匆匆忙忙地就赶了过去。
那是位于山东地界的一个地方,具体位置在省会边上,是个很小的山村,大概只有几十户人家,我们开了八个多小时的车,到达后天色已经擦黑。
那个粉丝站在村口迎接我们,是个 20 来岁的年轻小伙子,名字叫杨明,非常热情,跟我们简单地介绍了一下就准备带我们回家先吃晚饭过夜,明天干正事。
但是通往村里的山路太窄了,车根本开不进去,我们只好走进去,夜晚山里很凉,我们带的外套根本顶不住,几个人哆哆嗦嗦地往村子里去,走了一段,我看见前边村口的池塘边上亮着几点火星,几个人坐在那里抽烟。
等我走进了,看见他们脚边放了根一人腰粗的木棍,大概得有 3 米多长。
路灯昏黑,他们靠着柳树默默地抽烟,不带一点表情地看着我们走过,
那眼神真有点挖人。
「他们拿那么大个棒子做什么?」我不禁问了一句。
杨明抿了一下嘴,带笑不笑地咳了两声说;「别误会陈哥,他们是外村人,来帮忙的。」
「帮什么忙?」这下我助手也好奇起来了,和我交换了个眼色。
杨明又犹豫了两下,说道:「……就前两天村里死了个老人,他们来帮忙抬棺材的。」
闻言我心里「咯噔」一下,马上意识到那根木棒的用途,那是抬龙杠,抬棺材用的。
不过好歹是做这行的,我也没太惊讶,随便地问:「哦,你们这里的坟在山上?」
「嗯。」
我们继续往前走,村子确实不大,但是十分难走,路又陡又斜,还都是大块岩砖铺成的,交通如此不便利,怪不得年轻人都跑了出去。
粉丝告诉我如今村子里基本都是老人,是典型的「空巢村」,他是留在村里的少有的年轻人了,要不是为了迎接我们,他今天本来也要帮忙去抬棺的,这是约定俗成的义务。
果不其然,等我们走进村腹,还真看见有户人家门前左右挂着白事条,里面有些许哭声。
不过最扎眼的,是这门前停了一口漆黑的大棺材。
大棺材旁,还站着一个老人,穿着灰色布衣,拄着拐杖,弯着腰,一动不动地看着棺材。
粉丝用方言喊了一句什么,那老人也没动,走过那里时,我好像听见老人说了句「要死光了」,我愣住回头,老人依旧是那个姿势,脸深陷在背后吊灯打来的一片阴影里,并没有任何动作,一阵山风扫过,吹起了门口那两条白布。
映着门内戚戚怨怨、断断续续的哭声,真叫人有些冒寒。
……
当时我没多想。
到家后,杨明给我们煮了一大锅猪肉白菜炖粉条,我们围着锅沿捧着馒头,嚼着花白喷香的猪肉,吃得满头大汗,终于暖和了过来。
吃饱喝足后,我们商量了一下明天要探的「诡宅」,发了一个简单的直播预热视频就去休息了。也许是舟车劳顿的缘故,我躺在木床上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而且睡得很沉,好像还听到自己在打呼噜,震天响。
我一边睡一边好奇怎么还能听见自己打呼噜,越想越不对劲,一睁眼,就醒了。
醒来后发现呼噜不是我打的,是隔壁的助手和杨明打的,此起彼伏,还高低有调,我笑他们可能也是累坏了。
不过这一醒想再睡过去就难了,我翻来覆去地不着眠,又激起了一股尿意。
茅厕在屋外的院子里。
不得不说,这山里空气就是好,一轮大月亮高高地挂着,不打灯也能看个大概。
可当到了茅厕刚解开腰带,忽然听见外面,有人敲门。
半夜,有人敲门。
我屏气凝神地听着,尿意全无,确实有人在外面敲院儿里的大门,「咚咚咚」的。
「谁啊?」我壮胆喊了一声。
其实我想通过这声喊把屋里睡觉的那俩人也吵醒。
可没人应,四下的荒夜里就只有那敲门声,「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越来越急,越来越急,已经是在砸门了!
我赶紧提上裤子往外走。
刚迈出茅厕,一片火辣辣的光照到我脸上,我下意识地闭眼,等再睁开,我人傻了。
因为我正站在自己家里,准确地说,是我的卧室里,晨光铺满了地板,上面散落着我的书包和耳机线,而眼前,我爸系着松松垮垮的领带站在门边拧着门把手说:「干吗呢?敲半天没反应,快出来吃饭上学去!」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当时我内心的震撼和复杂的感受。
但我还是十分清醒的。
我知道我爸,已经死了。
我亲眼看着他从 17 楼跳了下去,摔成了一摊烂泥。
所以是梦。
我还在梦里,我还没有醒来。
我不断地给自己暗示,尽管梦里真实得可怕,我爸走过来把手搭在我肩膀上甚至有触感,他催促我快去上学,我妈也坐在外面的餐桌边叫我……但,是梦,我不断地暗示自己。
猛地,我感到一股踩空感,蹬了一下脚,再次醒了。
依旧是深夜,杨明家里的屋子,我头顶墙上的挂钟「嗒嗒」地走着针,已经半夜一点多了。
虚惊一场,果然是一场梦中梦。
还有点儿像清醒梦。
不过好歹是醒过来了,如果陷在这种梦里是非常危险的。
慢慢地冷静下来后,我发现自己胸口全是汗,脖子里也是,黏糊糊的很难受。
想下床去找东西擦一擦。
可是一摆身子,一落脚……刚才熟悉的踩空感再次传来。
低头一看,我发现自己,竟然是悬空的。
接着,我终于注意到,自己眼角的余光里,床头和床尾站着两个黑黝黝的人影!
再一看,我身下这哪里是床,分明是进村时见到的那根一人腰粗的木棒。
他们一前一后,用抬龙杠将我凌空一举,我只感觉整个房子都被他们抬了起来,又听他们不知对哪里喊道:「吉时到,死者上路,生人回避,起棺!」
……
3
我浑身过电一样地抽搐了一下,上半身弹了起来,同时睁开了眼皮。
在大口大口的喘息中,我看到窗外照进来的阳光洒满了周围。
我躺在木床上,一时半会儿分不清到底是真是假。
我的理智告诉我那仍然是个梦,但我身上到处残留着梦里惊恐的触觉。
我摸过床头柜上的茶缸子「咕咚咕咚」地牛饮,又缓了好大一会神,直到助手举着牙刷走进来疑惑地看着我:「你咋啦?」
我愣了半天才对他说:「没…」
但我看杨明的心情已经变了。
我说不出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像雾一样模糊,又像大山一样压迫。
杨明咧着嘴对我笑:「旭哥,你昨晚睡得咋样?」
不知道为什么,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其实以前我也做过梦中梦,做过比这更要可怕的梦,但唯独这次我有点儿怕了,感觉自己被一种奇怪的氛围感笼罩着。
归根结底,是那种身临其境的真实感。
我无法形容。
我们白天要先去杨明说的鬼屋探探路,收拾设备的时候,我特意地检查了一下自己上衣的内包,自从在工地被人偷走钱后我变得非常谨慎,重要的东西都尽量贴身存放。
我的上衣内侧缝了一个内包,里面除了有一些应急的现金以外,还有一张符纸。
收拾好之后我们就出发去了「诡宅」。
我没想到杨明说的宅子坐竟然落在村子最高处。
不,准确地说已经脱离了村子,几乎快到了山顶。
而且那宅子类似电影《倩女幽魂》里青白二蛇住的大宅,虽然已经残垣断壁、荒草丛生,但光看那走廊梁柱上的雕刻就知道住在这里的不是一般人。
杨明告诉我们这以前是村长住的宅子,村长喜欢传统的东西。
扯淡,一个落后山村的村长能这么有钱?
我已经不信杨明了,当我站在宅子门前朝下俯瞰村子的轮廓时,竟有一种监视感。
我的助手也察觉到了不对,偷偷地跟我说:「旭哥,不对劲,咱是不是该……」
要么说人就喜欢那句狗屁话:来都来了……
我想起杨明告诉我的,这里晚上的内容绝对劲爆,又摸了摸自己上衣的内包说:「怕个球!我们不就要的这个?干!」
我们先在宅子里探了一遍,发现也没什么特别的,除了旧式家具有一种恐怖片里的感觉,其他的反倒显得平平无奇。
我乜斜着杨明,这小子一副深藏不露的样子,一直拿节目效果为由,不肯告诉我晚上有什么劲爆内容。
我想了想,还是为了以防万一,像之前那样,制造了一些「陷阱」,比如撒些加浓的番茄汁,用溜索在走廊里挂了一件白色上衣等,到时好让助手操作制造可以预见的节目效果。
就这样有些忐忑地等到了天黑,我看差不多了,就打开了直播。
依照提前彩排的内容,我先介绍了一下「鬼友」杨明。
但杨明不知是含羞还是怎么,对镜头有些躲闪,脸上很不自然,露了一两面就躲开了。
弹幕也有点奇怪,不少人问我:「主播你说的真假?有些吓人!」
但当时我想的是,效果很不错,开头就很有感觉了。
于是举着云台和杨明就开始了直播,助手负责搞那些道具。
我是从十点开始播的,我想的是准备播两个小时,最后播到杨明说的劲爆内容,然后尖叫着跑出宅子,结束。
说实话挺顺的,也许是我极度投入的原因,惊悚表演的力道刚刚好,道具用的时间点也很完美,尤其是那个吊索,白色上衣飘过去的时候,弹幕里刷疯了。
我暗自窃喜。
人在极度专注的时候,时间就会过得飞快。
等我甩完所有的料,不知不觉地,就马上要到夜里 12 点了。
杨明给我使了个眼色,我们事先说好的,他先去那里候着。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了夜色中,说实话,我也非常非常期待,不禁又对着直播间带了一波节奏,气氛烘托到顶点了。
我记得当时直播间热度已经冲上首页推荐的第二名了。
填满弹幕的礼物令我的手都有些颤抖了,我粗略地算了一下,这一场我可能能分到六位数。
那可是六位数!
肾上腺飙升之下,我举着手机打着手电就朝西边头上的房间走去。
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我之所以确定那里是西边,是因为那屋子里有淡淡的荧光。
我当时确信那是杨明和助手发出的。
可等我推开门,空荡荡的屋子里,没有任何人。
而是有一张,病床。
是的,你没有听错,是医院里那种带侧栏的病床,上面还铺着一层白布。
白布上,立着一根红色的蜡烛,摇曳着微弱的光芒,把周围映得虚虚实实的。
更诡异的是,蜡烛的周围,散落着很多黑色的头发。
我有点儿懵,本能告诉我事情变得有些不对劲了。
确实劲爆,但太他妈离奇了。
我这人从小就害怕进医院,总觉得那地方不干净,更不要说大半夜的在这儿看见一张病床,还盖着一张白布,还点着一根蜡烛,还有头发…
我一时分不清这是杨明和助手设计的,还是…
而当时,直播间里对这场景很满意,已经嗨翻了天,所有人都在疯狂地讨论和口嗨。
我大气不敢出,不敢退,也不敢往前进,对着那病床拍了半天。
除了蜡烛短了,一点事情也没有发生。
弹幕里有人开始说没劲了,有的已经开始骂了。
可我却觉得松了一口气,憋出了一脑门汗。
我着急地改为前置摄像头拍摄,一边解释一边转身退出去。
当时想的是快去找到那两人才行,我自己的心态有点儿崩了。
但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弹幕里一下炸开了锅。
我以为是自己的话有效果,等仔细地一看,所有人都叫我回头呢。
我一头雾水,下意识地回头。
回过头才发觉,那蜡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灭了。
但屋子里还是有光。
只不过这光……变成了一段心电图。
就是医院里检测心跳的那种机器,显示屏上有心跳反应。
那段心电图上,那红色的心形图案后,是一条红色的直线。
我大气不敢出……在这离奇的状况下,弹幕里不断地有人让我举起手电。
我咽了一口唾沫,哆哆嗦嗦地举起手电。
手电光照到病床上的那一刻,我听到一声巨大的「砰」。
事后回忆,那应该是把起心跳起搏器放到人的胸口上冲压的声音。
可是病床上除了一层白布,什么也没有呀。
不过那些头发,都被震得飘了起来,在手电光中像一场簌簌落下的黑雪。
同时我发现,旁边显示屏上的那段心电图,开始波动了……
4、
「啪嗒!」
手一抖,我直播用的手机掉在地上,但我已经没心情去捡了,踉踉跄跄地就跑出了屋子。
乌漆麻黑的夜里,我一边大喊他俩的名字,一边往门那里跑。
由于跑得太快,加上腿有些不听使唤,没多远就摔了个狗啃屎。
紧接着我听到黑暗中助手叫我的名字,他气喘吁吁地从另一边跑过来扶起我。
「我刚才跟着杨明去那边的屋子,可我到了那里却发现他不见了…你怎么了旭哥?你刚才去哪儿了?」
「等下再说!快走!」
我拉起他继续朝门外跑。
结果跑出院门时,又被绊了一脚。
手电打过去一看,宅子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了三只破旧的瓷碗。
我踢倒了中间的那一只,剩下的两只整齐地摆放在我们面前。
我们看着碗面面相觑,未知的感觉如同一只手猛然攥住了心脏。
不过当时那个情况也琢磨不了那么久,我当时脑子里只冒出一个念头:离开那里。
我和助手凭着记忆往山下深一脚浅一脚地走。
但我们很快地发现,我们迷路了。
……
我明明记得以直线距离来看,村长的宅子离下面的村子不远,撑死三四里路的样子。
我们走的方向也没有变过。
可我们就是迷路了,前边看不到一丁点儿建筑的影子,只有一棵临一棵的参天大树。
我慢慢地意识到我们可能误走进了深处的林子。
夜里的山林真的很可怕,那种将你包围的压迫感无处不在。
我拿出备用手机重新查找地图,山里信号太差,最后只能使用手机自带不用联网的指南针来定位。校准了半天,发现我们走的方向没有错!
我和助手愣愣地看着前面,我们能隐隐约约地感觉到,村子和下山的路应该就在前面。
这些树就像是从地下长出来的屏障。
无奈之下,我们最后决定继续往前走。
大约又走了不到一里路的距离,手电的电量耗尽了,我摘下背包准备换电池。
助手用手机帮我打光。
但当我拉开拉链翻找电池的时候,眼前突然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我疑惑地抬起头,发现助手正用手机对准周围那些大树。
「你咋啦?」我问他。
他却一动不动,死死地盯着手里的屏幕。
那气氛太过突然和奇怪,我又问了他一遍,他依然没反应,但我能感觉出来他浑身很僵硬,像被定在了那里似的。
我一头雾水地站了起来,就听见他对我说:「旭哥,刚才你在宅子里直播的时候,我一直想提醒你来着…」
「提醒我什么?」
他的声音是发颤的:「提醒你……咱设计的那些道具,尤其是那件溜索的上衣……我根本就没碰,它是自己触发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瞬间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浑身止不住地打了一个激灵。
接着,我也看到了他手机里的内容。
他当时的手机里,是相机拍摄的画面,相机正在对着前方那些树自动取景。
我就看见正在取景识别的屏幕里,那些蜘蛛网一样交杂的树杈上,出现了一个挨一个的、密密麻麻的人脸识别框…
5
「我艹!」
我一声喊叫破了音。
助手连忙关掉手机,我们借着淡淡的月光再次看那些树,那些树杈上空空如也。我快速地装上电池,打开手电照过去,树杈上确实什么也没有。
但我们谁都没有勇气,打开手机的照相机再来一次了。
「现在怎么办旭哥?」助手已经没有一点儿之前的冷静了。
他抖得像个骰子。
怎么办?
能怎么办。
我反正是不想回那诡异的宅子,可前边是人是鬼?
一咬牙,我带着助手转了半个方向,我决定堵一堵山侧也是有路的。
我们打着手电,小心翼翼地走,尽量克制自己不去看头顶那些树。
山侧果然有路。
可是。
我们走了大概得有半个小时,发现我们在原地绕圈!
「鬼打墙……」助手绝望地说。
说实话,当时我的精神也临近崩溃了。
但我知道就算放弃也是绝路一条,情急之下,我忽然想起了自己上衣内兜里的那张符纸。
因为搞直播没少去那些邪乎的地方,虽然理智上不信,但老话不是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到底还是去找高人求了一张符,尽管一直没用上,我也一直随身带着。
因为时间太长,我已经忘记符的作用了。
不过绝境之下,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我看着符,不断地回忆高人的话,最后划破自己的小拇指,滴了几滴血上去,血沿着符上的金色笔迹缓缓地流下。
我深吸一口气,一把把符纸贴在了脑门上。
瞬间,太阳穴一阵清凉,又钻心地疼,像用火苗在炙烤……可是,我看到前方有一条路!
「走!」
我想都没想就拉起助手大步地朝前走去。
走了不知多久,天边露出了鱼肚白,我们也看见了停在村口的我们的那辆 SUV。
不过我已经非常非常疲惫,刚才的举动似乎把我所有的精力都用光了。
摸到车门的那一刻,我一头栽倒了下去。
……
6
不知道在黑暗中沉潜了多久。
那种任意识随波逐流的感受,仿佛畅游在无垠的宇宙中。
时间失去了意义,也许过了一天、一个月,也许是一年…
等我慢慢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了医院的病床里。
一个护士正在给我擦拭手臂,上面有针孔。
见我醒来后她惊讶了一下,随后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刘政走了进来,脸上尽是担忧,很快地问了我一堆问题,我也问了他许多。
原来我昏迷了 7 天。
我告诉他昏迷是因为那村子、那宅子、那些树…
可他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我。
他竟然告诉我,我根本就没有进去那村子。
以下是助手的讲述:
……我和旭哥启程后,旭哥一路上都在调试设备,因为车程很远,离山东地界还有不到一百里的时候旭哥告诉我他眯一会儿,到地方后叫醒他,我说好,还把暖风打开了,旭哥不一会儿就睡过去,我一直在专心地开车,终于到导航点了,我叫旭哥,却怎么也叫不醒,就见旭哥满头是汗,紧皱眉头,可就是睁不开眼,我一摸旭哥额头,烫得跟刚烧开的炉子底似的,于是我就立马掉头去了医院……
所以我根本就没进村子。
而是到了村口就开始发高烧、昏迷。
然后直接返程,一直昏迷了 7 天。
所以……那晚我遇见的……是昏迷时做的梦?
这怎么可能?我有点儿抓狂,把细节讲了一遍又一遍,要是梦能这么清晰?
我有点儿急,几乎是对他们吼了。
刘政无奈地递过来手机:「你看看。」他说。
我接过来一看,上面是一段百度资料,内容就是那个村子,可是上面说,那已经彻底地是个荒村了,根本就没有人住了。
我的心一下沉到了底。
出院后我立刻驱车前往那村子,到地方一看,还真是荒村,而且已经荒了很久,全是一人高的荒草和塌掉的砖瓦。
我凭着记忆走去山顶上村长的宅子,宅子确实有,但也就是蛛网遍地,根本没什么病床那样违和的东西。
我又调出来直播记录,那晚的记录是一片空白。
……
我躲在家里一个月没有出门。
刘政几次来看望我都被我拒之门外。
最后他给我发了一条消息,是一个心理医生的咨询电话。
我摔烂了手机。
妈妈给我打电话打不通,跑来找我,看到我的样子心疼得当场落泪。
最后为了不让妈妈伤心我只能强装振作,走出了屋门,去公司上班。
可我发现变了,都变了。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刘政又签了一个新主播来代替我的位置,把我的工作都接了过去,连我的助手都给了他。
我气冲冲地去找刘政,可是他不见我,每次都让助理找理由把我推掉。
我在公司的地位一落千丈,像个透明人一样。
为了争口气,我想再去探诡开直播。
可当时直播的风口已经变了。
直播内容遭到了管制,平台审核越来越严格了,我之前的直播间因涉及「不实内容」被封了,包括之前所有的这种探诡直播,死了一大片。
转而是游戏、吃播、聊天等直播越来越吃香。
公司里也不断地涌现出各种类型的主播,业务蒸蒸日上。
而我就像个突然被遗弃的工具,被扔在了这繁华的角落里,无人问津。
我想是因为交情的缘故,刘政才一直没让我离开公司。
不过,慢慢地,我发现我的身体开始出现问题。
我的皮肤上开始长疹子,红色的,一大片连一大片。
一开始只是在手臂上,后来发展到肚子、背、腿、脚,甚至到了脸上。
大片大片的疹子在我身上溃烂,十分骇人。
直到一个晚上,我再次昏迷过去。
我很快地又住进了医院,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医生说我身体的免疫系统出了很大问题,可奇怪的是,没有查到原因。
一期又一期的昂贵治疗很快地就让我的积蓄见了底。
妈妈每晚守在我的病床前,在以为我睡过去后偷偷地抹眼泪。
我心如刀绞。
住院的期间,刘政没有来看过我一次,我苦笑着和来看望我的老同事说,当初是我帮助刘政打下了直播公司的基础…
但为了活下去,最后我还不得不主动地去求助他。
他倒是还念了一点旧情,让人来医院看我了。
不过,他派来的人,是一个律师。
律师带来了一份合同。
那是我一开始和他签的合同,我不明白他的意思,我以为他要和我解约,可律师却用很专业的话给我解释了一遍,又拿出了另一张纸。
简单地讲就是,我当初和刘政签的这份合同,有一页刘政没有拿给我看,而我对法律知识也一无所知,根本没有看出猫腻,而被我漏掉的那一页上,是我的各种违约责任…
刘政让律师告诉我,我长期不直播的行为已经造成了违约,我已经被他解雇,同时需要我赔偿他违约金。
……
我出院的时候,已经一无所有了。
我用仅剩的一点钱租了个破旧房子。
妈妈再次出去工作来照顾我。
而我的身体已经不行了,整个人骨瘦如柴,照镜子看就像一个活僵尸,没有一点血色,极度虚弱。
妈妈每天都照顾我、鼓励我,我的一丁点恢复都会令她开心不已。
可我悲哀地明白,做这些事情,某种程度上只是我们自己对自己的安慰罢了。
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而这所有的一切,肯定都和那晚的事情有关。
我一边痛苦不堪的同时,一边不断地回想那个离奇诡异的夜晚。
那,真的是个梦吗?
一周后。
我在打扫房间的时候偶然翻到了我的外套。
我的眼神一下子被定住了。
因为自从打那晚回来,我的外套就不翼而飞了,怎么也找不到。
现在又偶然翻到,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似乎有一层如梦似幻的迷雾,始终笼罩着我。
我好奇地,又十分紧张地去摸外套的内兜。
如果那是梦,那我的那张符应该就没有被用掉。
但等我摸进去,符不见了。
不过,也不是空空如也。
因为里面,还有一撮黑色的头发…
7
我看着那撮头发,被回忆冲击的头昏脑涨。
那不是梦。
那绝对不是梦。
那张病床,和那声巨大的「砰」,还有那些飘起来的头发…
我头胀欲裂,一些回忆和另一些回忆不断地交杂、缠绕。
听到我的动静,我妈紧张地跑了进来。
她见我痛苦地倒在地上打滚,想扶起我,可是却无能为力,最后死死地抱住我。
我在一片又一片的惊悸中,慢慢地冷静下来。
我看到卧室落地镜中我的样子,瘦骨嶙峋,苍白如鬼。
好像随时就要断气一样。
好像随时,就要死去一样。
在疯狂的回忆中,我看着这个惨不忍睹的我,我恨恨地想,不能就这么算了。
……
我的直觉告诉我突然出现的头发绝对不是巧合,我必须搞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再次启程去了山东,搞直播时我认识了不少江湖朋友,全国各地都有,他们也许并不是什么大人物,但消息绝对灵通。
我在山东待了大半个月,回来后第一时间我去找了个人。
就是给我符纸的那个高人。
我还记得第一次去见他的时候跑了大老远的路,结果他不肯帮我,说我身上有怨气,我也不惯着他,回去就对外说他就是个神棍,他被我刺激到了,要给我证明一下自己不是神棍,也就是那天我看到了他的「本事」,才决定把他给的符带在身上。
等到他那里,他见到我非常吃惊,一开口便说我身上有一团黑气笼罩着。
我立刻把那撮头发拿给他看。
他的脸色一下阴沉了下去,久久没有开口。
于是我告诉了那晚我记忆中的一切。
他听的过程中几次欲言又止,听到最后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他告诉我这个世界并不只有我们看到的样子,我们和「其他的东西」共同存在,就像有两个领地,一边是我们的,一边是他们的,如果我们误闯入对方的世界,等我们再回来的时候,我们的世界就会启动类似一种矫正的程序,消除那段所发生的事情。
简而言之,就是那晚我遇到的事情,也许就是发生过,但不能在我们的世界里存在的事情。
他又告诉我这撮头发上附着了极大的怨气,这也是我变成这副模样的原因,它就像一个诅咒,不断地侵蚀着携带它的人的阳气……最后会发生什么,他也不知道。
「但可以肯定的是,你已经折了很多的寿命了,可能你剩下的时间也……」他面带不忍,言犹未尽。
我沉思了很久,露出一个苦笑。
「这东西会侵蚀人的阳气?」我问他。
「没错,后果很可怕。」
「被侵蚀后,就算像你们这种有『本事』的人也没有办法?」
「对……别的地方我不敢说,就这撮头发上附着的东西,我们这边没人能治得了。」
「好吧,我知道了,我要把它带回去。」
没错,我要把它带回去,因为我有一个计划。
他听我这么说也有点儿意外,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送我离开的时候说了一句:「你真的是一个很特殊的人,从你那时找我来求那张符时我就知道了,但请务必记住,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不是鬼也不是神,而是人心里的东西。」
我点头致谢,随后告辞。
回去的路上,我捂着上衣兜,捂着里面那撮头发,心脏「突突」地跳个不停,宛如怀揣了一个谁也无法窥探到的秘密。
其实,我之所以决定要带回这撮脏东西,是因为,我忽然想到了一个词:复仇。
……
回到家后我翻找出一切可以证明自己信用的资料,然后跑了一个又一个银行,把能贷到的款全贷了一遍,甚至还借了一点高利贷。
最后凑齐了 30 万。
然后给刘政发了一个信息,告诉他,我已经凑齐了我的违约金,我要以现金的形式拿给他。
所以我有一个条件,我们必须得见一面。
在等待回复的时间。
我找来一把细小的剪刀、一个透明的玻璃盏和一把镊子。
准备妥当后拿出那撮「秽物」,把它们剪碎,然后磨成粉末。
最后,我又掏出一盒烟。
那是我特意选的一种烟,烟劲儿很大,还很呛,一般人吸不了。
但以我对刘政的了解,他吸烟很凶,这种烟肯定是他最喜欢的那一类。
我小心翼翼地用镊子把一支烟的部分烟丝夹出来,又把那些头发的粉末填充进去。
最后,又在那支烟的过滤嘴上喷了点淡淡的香水。
我忐忑地等待着,直到晚上,我收到了刘政的回复。
……
刘政让我在公司的地下停车场等他。
我蹲在他的车边,抽着那盒烟想了很多事情。
我一直都承认刘政对我有恩,也想过有一天会被他抛弃。
只是我没想到从一开始,刘政就没有把我当成自己的人。
我失去了帮他摇钱的作用,就像一只猎狗失去了奔跑的能力。
我想起自己当年从大学决定辍学时,导师复杂的眼神和欲言又止的神情。
如果我能继续上完大学,我还会碰见这些事情吗?
如果每个人都有一张机器猫的抽屉可以回到过去,如果我爸没有走上赌桌…
我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有人走到了最后,有人在中途认命,有人一开始就迷失在了岔路口……我呢,我会就在这里停住,流逝完剩下的生命吗?
两声车门开锁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刘政带着十分热情的表情走到我面前,拉开了车门。
但我知道那只不过是一张面具,在这成人的世界里,我们每个人都戴着一张面具生活,这是我们彼此心照不宣的规则。
「……小旭,最近身体怎么样?」
上车后他一边假模假样地问我一边看手表。那是一只「绿水鬼」,戴在他肥嫩的手腕上好比珍珠项圈戴在了猪脖子上。
我还从后视镜里看到远处站着几个人,不时地往这边看看,应该是他的保镖,他果然就没信任过我。我故意干咳了两声,然后瞥见他脸皮抽搐了两下,很显然地他在克制自己。
我想笑。
他很快地说起这两年的风风雨雨,对我大夸特夸,说我无疑是他直播公司的汗血功臣,等等。
可是又值得什么呢?他见我一言不发,最后说:「小旭啊,叔也没办法,都是法律规定的。」
我真的想笑。
「小旭啊,当年我和你爸…」
「刘叔,好聚好散吧。」
我厌倦地摆了摆手,拉下车窗,然后把 30 万现金,一共装有重 7 斤的人民币的纸袋,递给了他。
这七斤,就是我对他最后的价值。
他接过那沉甸甸的袋子,打开看了一眼,顿时喜笑颜开,得意不已。
我掏出那盒烟,看着他的样子,把那根烟递给他,顺势摇下了车窗。
他没有犹豫,点着,吸了一口,脸上又是惊喜:「这烟好啊!」
于是我把整盒烟都递给他,他咂吧着嘴,从那钱袋子里掏出两沓来给我:「小旭啊叔知道你最近过得也不好,这些钱就当是叔看在你曾经的贡献上,先拿去缓一缓吧……以后总会好起来的。」
我终于笑了出来。
「是啊,以后总会好起来的!」
我用力地点头,看着他把那根烟,抽完了。
8、
其实我一直都在调查。
调查我爸当年为什么会去赌博。
我爸以前对我说过,一个人只要可以平凡地度过这一生,就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了。我们一家人本就可以平凡地度过这一生,可我爸为什么突然放弃了自己的坚持?
一个人就算堕落,也一定是受到了诱惑。
而我爸去赌博的诱惑,很显然就是钱。
我爸死后我回想了很多,想我们生活的几十年中可能会让他转变的每一个节点。
终于在一个深夜我想起了,令我战栗的一件事。
那是我大一寒假过年回家,在亲戚走后我们爷俩又单独地喝了点儿酒。
话头就是因为刚走的亲戚中,有个远方叔叔很有钱,晚饭的时候他当着众人面说要把自己的儿子(也就是我的表哥)等过完年后就送去国外读书。
我们当然是祝福,但巧就巧在,我的学校那时正好也有个出国留学的机会。
因为我从小到大都是家里的骄傲,学习好,考的是重点大学。
所以我爸妈理应觉得,我的前途会一片光明,如果能去国外读书,肯定会更好。
但我们也只是想想,因为我们只是很普通的人,家里没有那个条件。
那个年夜,我和我爸一边等待新年钟声响起,一边有一口没一口地喝酒,他突然问我,「儿子,你也想去国外读书吧?」
我当然想,但我知道这不现实,就对我爸摆了摆手。
我爸又沉默地喝了会儿,又冷不丁地冒出一句:「你知道吧,爸爸肯定是想给你最好的。」
他说这话时没抬头看我,而是低头看着酒杯,腮帮子上一片红晕。
当时我觉得他有点儿莫名其妙。
但现在想想,恐怕那个时候,事情便在他心里埋下了种子。
……
后来我被刘政收留,也不止一次地问过他和我爸以前的事情。
他告诉我他和我爸是几年前在杭州认识的,当时我爸去出差,他去「拉客户」,两人住在同一家酒店,在厕所里「借烟」时认识的,聊起来发现两人竟然是一个地方的人,就交了个朋友。等我爸出差回来,两人已经一块儿喝过酒了。
我爸这人有点儿闷,在单位里也没什么好朋友,人家都嫌他无聊,但是刘政却十分喜欢他,经常到我家坐坐,陪我爸喝酒、聊天,所以我妈对他印象也不错。
只是那时我们一直都不大了解,刘政到底是做什么的。
我爸也说不明白,只知道刘政搞金融。
金融在那几年对于普通人来说还是个很模糊的概念。
等我和刘政一块儿干直播后,见识到刘政拉投资的手段后,我才渐渐地明白,他搞得其实是杀猪盘,公司年年都有很多烂账,但年年都有大批新的资金涌入。
公司的财政,刘政也从不让人碰,都是他一手管理。
不过后来他背着老婆找了个小三,那小三是个年轻、漂亮的大学生,学财务的,刘政对她是百般宠溺,有时候会让小三帮他处理一部分账务问题。
有次刘政带小三出去应酬,回来后烂醉如泥,怕被老婆发现决定睡公司,当时我还没走,那小三在办公室安排刘政躺下后,出来找茶水醒酒,就跟我聊了一会儿。
也许是酒精的缘故,她一边抽烟一边和我聊起自己的过往,我沉默地听着,最后她问我是不是看不起她。
我摇摇头,看见她哭了。
她告诉我刘政本来答应给她买套房,但现在又反悔了。
她告诉我其实她挺讨厌自己的无能,只能依附男人,讨厌自己的懒惰和媚俗。
她告诉我她打算离开刘政了,她想回老家去…
我一边安慰她一边好奇刘政给她买房的事,因为印象里刘政虽然阴险,但是决定好的事情一般不会轻易地改变,于是旁敲侧击了一下,结果她委屈地说:「现在公司的流水是负的,他买不起!」
「负的?怎么可能?」我有点儿惊讶,因为当时公司业绩非常好,正是上升期。
她犹豫再三,最后说:「他赌。」
听到「赌」这个字我宛如被雷劈了一下,眼皮「突突」地跳了起来。
「你怎么知道?别拿这事儿开玩笑。」我皮笑肉不笑地说。
「我能不知道吗?我都跟他去过那个赌场。」
我觉得自己全身的血都凉了:「去……哪个赌场?」
她随后告诉了我一个地址,一个我再熟悉不过的地址。
那就是我爸去的那家赌场。
……
刘政的赌和我爸的赌有多少关系?这个问题从那晚开始就像一根刺扎在我心里。
我开始偷偷地跟踪刘政的行程,发现有时他的确会去那个赌场。
但和一般赌徒不同的是,他在赌场里玩的,好像也是杀猪盘,他跟几个赌徒合伙引人上钩,先给点儿甜头,然后再玩老千,一下把人全捞光。
我又让人假装赌徒去接触他,发现他果然和赌场的老板关系不浅。
于是一个想法渐渐地在我心底涌起,令我胆寒。
那天我跟踪刘政到达赌场,见他进去后,我给外边的「保安」每个人塞了几百块钱,便跟他们抽烟、聊天,我一直把话题往刘政和我爸身上引,终于一个人想起说:「我好像对你说的那人有印象,那时候我刚来,姓刘的带着他,他赢了几把后很兴奋,还跟周围人炫耀说会把自己的儿子送去国外读书……」
9
刘政抽掉那根烟后,拿走了我给他的钱袋。
看着他的车消失在我视野里,我浑身突然升起一股巨大的放松感。
但紧接着是放松之后的疲惫和空虚。
回到家后我呼呼大睡了两天,又吃了一堆东西,但是没有一点儿饱腹感。
我的身体变得更差了,摇摇欲坠,像要随时会倒下一样。
回去山东调查那村子时,我联系了很多朋友。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查出来一点儿信息。
那村子确实发生过怪事,几个年轻人集体死亡。类似中毒。
但,他们死前身体发生的变化几乎和我一模一样。
我接着查,查杨明这个人,这是我一直不理解的点,因为那晚如梦似幻的经历中,杨明给我的印象实在是太深刻,尽管回来后我找不到和他此前联系的任何信息。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大家帮助下,在庞杂的信息和案件筛选中,我终于找到了一点突破。
根据我找到的案件,我还原了一下事情的概貌:杨明是个富二代,有个深爱的女友,但是他的女友不幸患上了白血病,杨明为了让女友舒服些,就带着女友到那偏僻的山中静养,他在山间为女友修盖了一处宅子,还把医院里的透析设备等搬到了宅子中,然后准备好好地陪女友度过生命最后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