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专栏《我本以为我是女主角》
这两个大哥是合伙开的这个农家乐,今早起来发现暴雨积水,怕店里出问题,跋涉着来到店里,结果也被困住了。
我跟沈牧各自躲在小屋里换下湿透的衣服,穿上有些不合身的工作服回到二楼大厅。
抱在一起裹上旧棉被取暖。
棉被常年盖在冰箱上泛潮硬邦邦的,还透着股子鱼腥气,却仍然让我觉得无比珍贵。
我捧着热水杯,冻透的手上传来阵阵刺痛,我看了看沈牧。
他的脸色嘴唇青白,头发全湿了,睫毛也是湿的,我想我现在应该跟他看上去差不多,两个青面水鬼。
沈牧喝了口热水,脸色和缓了一些:「大哥,有没有酒,我受伤了,那水太脏了,我消下毒。」
我心头一惊:「你受伤了!?」
「小伤。」
沈牧拉起裤腿,他两条小腿上都是大面积地擦伤,有些地方擦得很深。
他接过大哥递来的白酒,拧开冲刷着伤口,痛得轻嘶了一声,眉毛紧紧拧着,牙关也咬紧了,硬撑着把一瓶白酒倒干净了。
「怎么搞的……」我心口直发愣,看着他腿上的伤口不知道该说什么,想起他在水面消失又出现的那一幕。
他没看我,只是低头处理着伤口,声音漫不经心的:「就刚才你被水冲走了,我是借着水向的助力游过去的,只是水流那么急,还要抓住你,我怕我一下站不住,正好看到水底下有一块很大的建筑水泥块,一抓住你的手,就拿腿在那水泥块上垫了一下,借着这个阻力从水里站好。」
我张了张嘴想说话,却觉得心里有些无力:「那……我怎么好像没碰到那块水泥。」
「我垫的地方就是边角了,我又是掐着位置拉的你,你自然没碰到了,不然你踩到那块水泥,一下踩不稳,可能真被冲走了。」
他弄好伤口,这才抬起头看了我一眼。
他的眼睛很红,红的眼周一圈都是肿的,我本以为是雨淋的,原来是因为在污水中睁眼。
我真的说不出话来,我看着他的时候脑子都是空的,好像被人重重地在心口打了一圈,让我觉得很难受,想要蜷缩起来。
那个时候我真的以为我要死了。
从暴雨发生到现在,所有的事情都是匆忙慌张的,情绪来不及品尝就被架起来挤压到了一起。
如今安全了,那些被挤压在一起的情绪混杂着缓缓弥漫出来。
我想开口说句话却说不出,我没有想哭却掉下了眼泪。
「行了,这点小伤,有什么好哭的。」
沈牧冷哼一声,似乎对我露出的软弱有些不屑,手上动作却轻缓,将我轻轻拥入怀中,抓着被子裹紧。
我们两个好像一只茧里的两只蚕。
我被他抱着,脸紧紧贴在他的胸口上,他的衣服很凉,我的眼泪也很凉。
可能是太凉了,我的眼泪怎么也止不住,揪着他的衣服克制不住地哭出了声音。
「活着真好。」
沈牧听到我说这句话似乎是笑了一声,抬起手摸了摸我的头发。
我哭着哭着有些累了,闭目靠在沈牧怀里听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两个大哥聊着天。
听说现在已经发布了暴雨特大灾害的信息,有些地方因为暴雨泄了洪,正呼吁广大市民寻找安全的地点避难,不要乱跑,等待暴雨退去,受灾地区已经派出人救援了。
因为暴雨积水,不是非必要的用电都断了,屋子里很冷,我一直暖和不过来。
连绵不断的雨像催命的咒语一样,我又累又冷,不知不觉地在沈牧的怀里睡着了,却睡不好,耳朵里还能听到雨声跟他们说话的声音,却又朦朦胧胧地做起了梦。
也不知道是在做什么梦,一切都是琐碎嘈杂的。
只是迷迷糊糊好像看到了沈牧,他好像在跟我说话,突然出现了一个金发碧眼的女人,站在沈牧身后对着他掏出了一把枪。
「砰」的一声巨响,我猛地惊醒,浑身发凉。
沈牧还在跟那两个大哥说话。
窗外雷声滚滚。
那个女人……虽然脸很模糊,但是我知道她是那个俄罗斯女人。
我贴在沈牧的胸口,能感觉到他的胸口随着呼吸起伏。
还活着……
梦里是我给沈牧挑选的结局。
我恨沈牧,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我几乎控制不住那股喷涌而出的杀意,幻想着总有一天要亲手杀了他。
可是这一生他没有对不起我,甚至还成为了我复仇路上最重要的伙伴。
所以我选中了那个俄罗斯女人,我让她去接受精神治疗,去参加暗杀训练,等一切准备好以后,我会给她提供一个接近沈牧的机会。
上一生的我没能报仇,只能在屈辱中怀着痛苦死去。
俄罗斯女人就是这一世的我,我愿意给她一个亲手报仇的机会。
为她,为上一生的我,为所有被沈牧伤害的人寻一次解脱。
我突然想起沈牧从水里钻出的样子,想起他那双红肿的眼睛,想起他很多很多次的样子。
我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茫然。
………
我们在这栋小楼里困了两天,水位越来越高,几乎要涨到二楼窗户时救援队出现了。
我们被救援队带到了安全的位置,只是那两个司机一直联系不上。
听说他们去的那个宾馆地势很低,附近还有个水库决堤了,失踪了不少人。
沈牧腿上的伤口也有些感染化脓,需要清创包扎。
出现这么多的意外情况,盐湖计划只能再次搁置。
我将司机信息报给官方,由他们去跟家属联系沟通,又单独从外地联系了一支救援队过来,搜寻那两个司机的下落。
我跟沈牧在这座陷入水灾的城市待了五天,终于接到了那两个司机的消息。
水库决堤后,他们离开几乎吞没的那栋矮小宾馆,走进雨里试图求生,却从此消失在了雨中。
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愣了很久。
房车驾驶区是有一张留给司机的折叠床,是我让他们去住宾馆的。
如果当时他们留宿在房车上也许不会发生这种事……
事已至此,我能做的只有给他们的家属足够多的经济补偿。
我跟沈牧是带着遗憾地离开了这座城市,回了家。
……
我不过离开短短时间,伊伊就胖了一圈。
听哥哥说,她这段日子去了不少地方,胃口也很好,一天到晚嘴都不停。
我见到她的时候,她正在吃蛋糕,见我来了,笑着招呼我过去。
「你回来了!正好我有话要跟你说。」她嘴角还沾着点奶油,她每次笑的时候眼睛里都是平静的,像是下过雪的白茫茫大地:「你之前不是问我有没有办法阻止新系统再出现吗?我有。」
「什么办法?」
「我可以利用系统的力量跟我自身的灵魂封闭整个小世界。
「什……什么?你的灵魂?」
「对,我的灵魂,我是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女,是世界的核心,我借着系统的力量将我的灵魂融入这个世界,将这个世界彻底封闭。这个原理有些复杂,我就不跟你解释了,总之你只要知道我可以封闭这个世界就可以了。」
我从未想过她会说出这一番话,不是好不容易回来的吗……
「那你岂不是会消失,那金楚涵又会变成一具躯壳吗?」
「不,不会再有金楚涵这个人了,这个事情不能拖太久,就这几天吧,灵魂消失后这个身体会呈现死亡状态,以后的世界也不会再出现金楚涵这个角色了。」
「可你是世界的主角,你如果消失了,整个故事线不会出现缺口吗?」
「不会,我在封闭的同时会推动世界线去自我修复的,会将你修订成金家真正的女儿,没有金楚涵,没有抱错孩子,金家人会延续之前的设定当疼爱你的家人,于涵那些女配角还是恶毒女配,其他男性角色会变成你的追求者,相当于你的位置变动后,延续了我的人物关系轨迹,但你还是你,毕竟你二十年前的人生经历几乎是不动的。」
她吃掉最后一口蛋糕,擦了擦嘴,抬头正视着我。
「只是有两个角色是需要变动的,一个是顾泽言,一个是沈牧。顾泽言是男主角,你当了女主以后,要延续他的男主角设定吗?还有沈牧,他是个针对你的反派,那些情节我想你也不想遇见,要把他调动一下吗?」
「……」
「不过这个不急,你可以先考虑考虑,只需要在我临走的时候告诉我就好了,至于我什么时候走。」她微微眯起眼睛在椅子上舒展了下身体:「就明天吧,明天是个好天气,你陪我去中心花园逛逛吧。」
「……只有这个办法吗?」
我有些不忍,好不容易才获得自由,就要这样结束了吗?
「你不用这样看着我,或许在其他人眼里这是一个糟糕的结局,但是对我来说是最好的结局。几百年的时间太长了,我看着一世又一世的荒唐。一开始会很痛苦,可是时间久了就麻木了,再久一点就连麻木都没有了,我只想早点结束这一切,哪怕是被吞噬也无所谓。可现在我能报仇,能阻止她们继续用我的身份作恶,能结束这一切后彻底的解脱,这再好不过了。」
她笑得越轻松,我的心情就越沉重。
久久的沉默后,我艰难地开口道:「那你还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没有了,其实从自由以后,我吃了很多东西,去了很多地方,但是我并没有因此感到开心,我只是觉得新奇,这种新奇是基于这漫长岁月枯燥对我感知能力的剥夺。这些东西并没有撼动我寻求解脱的心情,甚至让我更加迫切了。」
她站起身拍了拍我的肩膀:「明天上午十点陪我去一趟吧。」
「………好。」
我除了这个词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对了,沈牧你打算怎么处理他,你们俩现在这样,他应该不会随便放你走吧,你真的要跟他回美国?」
提到这件事,我为我的动摇而心虚地垂下了眼睛。
「还没想好。」
「其实你也不用太紧张他,按照他一开始的结局,他树敌太多,会在 32 岁的时候就被一个仇家枪杀,后来即使系统改变了他的命运轨迹,他也在 35 岁的时候吞枪自杀了。」
「自杀?为什么自杀?」
我上一世死得太早,从未想过沈牧的结局,我以为会是阖家欢。
「大概是无聊吧,他那个人本来就不太正常。」
这句话一直在我耳边回荡。
直到我离开这个房间都散不去。
……
中心花园的花坛都是按照季节更换花植,即便是深冬,仍然姹紫嫣红一片,就算是光秃秃的大树,上面也缠着彩色的装饰,天气正好,阳光充足,公园的人也很多,嘻嘻闹闹声一片。
我陪着伊伊逛了半个花园,在一处僻静的长凳上坐下。
「天气真好啊。」她手里举着刚买的棉花糖,没吃,只是抓在手里捏来捏去:「怎么样,你考虑好了吗?」
「嗯,想好了,顾泽言就按照青梅竹马好朋友的轨迹生活下去吧,他的个人感情会自动补上缺陷吗?」
「会,但是具体会怎样,会是谁我不知道,毕竟现在大家都是活生生的人,如果是金家父母这种戏份浅的配角,只要给他们一个程序设定,不管遇到什么情况都会围绕着这个设定,但是主要角色自主意识很强,已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了,只能给他们设置一个背景跟故事发展,比如金家千金身份带给你的东西会让你如何,再比如顾泽言父母不和,父亲强势,母亲溺爱,这种成长环境又会让他变成怎样的性格。」
「好,那我就放心了。」
「那沈牧呢?」
「……」
视线里,有个孕妇正在散步,她长得并不漂亮,却浑身散发着一种慈爱。
「沈牧他……除了被绑架虐待,还有被父母抛弃这件事以外,是不是还有什么其他的不好经历?」
「有,我在系统内部看到过资料,只不过这一部分对攻略沈牧来说无用,因此系统没有告诉过宿主。」
「是什么?」
「这个要涉及到他的母亲,一个很漂亮的中国女人,去国外演出的时候爱上了一个军火贩子,不顾一切地嫁给了他,在沈牧小的时候,他们一家人有过很甜蜜的时光,可沈牧八岁时他的母亲遭遇了严重烧伤,虽然后期花大价钱修复了,还是毁了容,她的母亲从此消沉了下去,很快他父亲就出轨了。」
难怪他说他记不太清母亲的样子了,原来那么小他妈妈就毁容了。
「她母亲深爱着丈夫,无法接受这个结果,就开始用尽办法想要挽留他的父亲,沈牧眼看着他的母亲如何被困在无望的爱里,发疯发狂,失去自我,卑躬屈膝,他的父亲又是如何的无情冷酷,后来他就被绑架,他的父亲的情人那时候已经怀孕了,便直接放弃了他。他母亲那时候为了挽回丈夫卑微到了极点,自然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她不是我妈妈,她是一个可笑的女人。」
我还记得沈牧说这句话时候的神情,满是疲惫。
「后来他好不容易逃回来,为了报仇还要装成乖儿子的样子,讨好着父亲,甚至还有父亲的情人。那个女人的孩子虽然流产了,却深受喜爱,直接住进沈家了。他的母亲为此很痛苦,却还要照顾那个女人。她越来越扭曲,这个时候沈牧慢慢长大了,他长得跟他父亲很像,特别是那双眼睛。她的母亲在扭曲之下把沈牧当成了丈夫的替代品,开始在夜晚猥亵他,但她同时还为这份猥亵而痛苦,所以时常伴随着发疯,有一次她在沈牧面前脱光了拿刀割掉了自己的乳头。再往后的故事你也知道,沈牧亲手把他们都杀光了。」
她平静的话语却在我的眼前勾勒出一幅幅画面。
原来他就是这样被一点点击碎,击碎到无法回头,击碎到只能靠发疯来发泄这份疼痛。
「这就是沈牧的故事,怎么样?有改变你的想法吗?」
「其实在这来之前,我就已经想好了,只是我不确定这样做有没有用,现在听了这些,我更坚定这个想法了。」
我远远地看着那个慈爱的孕妇坐在长椅上,摸着肚子似乎在跟里面的孩子说话。
「沈牧的父母都是小配角,那么跟我的爸爸妈妈一样都是可以设定程序的吧。我希望他们做一对恩爱一生的夫妻,一对疼爱孩子,教育有方的父母。这样沈牧生生世世都不会再被伤害,他可以正常长大,也不会再去伤害别人。」
「你真的不是喜欢上了他?我一直以为你是恨着他,在等待着报仇的机会,不然你也不会安排那个俄罗斯女人了不是吗?」
喜欢吗?
这是第二次听到这个问题了。
我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只是想说给她听也说给我自己听。
「我的确应该恨他,但他这一生帮了我很多,还救过我的命,我欠他的。上一世的仇恨与这一生的救命之恩,恩怨相抵。当你告诉我他会在 32 岁的时候死于他杀的时候,我就放弃了那个俄罗斯女人的计划。反正那些改动都是从下一世才开始,这一世他还是会被仇家杀掉吧。」
「对,那这一世你要救他吗?」
「不,这是他应有的结局,他害了太多的人,就让一切的恩恩怨怨在这一世画上句号吧……」
「哦?」伊伊挑了挑眉:「那你需要我的帮助吗?」
「不用了,你已经做得够多了,我会自己处理的,你就好好享受今天的阳光吧。」
她短促的笑了一声,手中的棉花糖已经被她捏成了小小的一块。
她捏着这块小小的棉花糖久久地望着喧闹的人群,碧蓝的天空,热闹拥挤的花坛。
「天气真好啊。」
她说完这句话便闭上了眼睛。
我扶住她瘫软的身体。
直到这一刻我才突然发现,这具身体的发型发色是外来人最喜欢的,身上穿的衣服带的首饰也是外来人挑选的。
我突然有些难过,早知道该带她去选一件自己喜欢的衣服,只是她可能已经没有分辨喜好的能力了吧。
……
『金楚涵』猝死的这个消息像是平地惊起的一声雷,惊得外界鸡飞狗跳,也搅得家里不得安生。
爸爸妈妈是最无法接受此事的人,甚至不惜把『金楚涵』送去尸检,直到看到确定的尸检报告,才在崩溃中接受了这个事实,却大病一场,甚至在葬礼上晕了过去。
金楚涵的身后事基本都是我跟哥哥来料理的。
顾泽言也来了,葬礼结束后他一个人在遗像前站了很久很久才离开。
她的离开太过急促,像一个匆忙的句号,给一切恩恩怨怨画上了结尾,留给我们的只有深深的怅然。
…………
葬礼之后我陪沈牧回了一趟美国,差不多要到圣诞节了,到处都很热闹。
沈牧在家里买了一棵很大的圣诞树,都快跟屋顶一样高了。
他掐着腰站在茶几上指挥着保姆佣人布置房间,把家里搞的像个圣诞主题的游乐场一样。
他还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只超大的火鸡,烤好以后拿绸带五花大绑,还给它的两条腿上捆了两串宝石项链,把这只火鸡当做圣诞礼物送给我。
「我的礼物呢?」
他端着这个看上去有些好笑的火鸡就好像端着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又骄傲又嚣张。
我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丝绒盒子。
「这么小。」他很嫌弃地皱了皱眉,飞快地把火鸡放下,把盒子接了过去,迫不及待地打开。
里面是一串编制的红绳,坠着一个小小的长命锁。
沈牧拿起来在手上晃了晃:「这是什么东西?看着好土啊。」
「长命锁。」我从他手中拿过那根红绳套到他的手腕上。
他嘟嘟囔囔的:「真的好土啊。」
我看着他带着那根小长命锁跑去拿别的东西,过了这个年他就 26 岁了,离 32 岁没几年了。
下一辈子吧,下一辈子长命百岁,无灾无难,当一个普通人,不被人伤害,也不去伤害他人。
「金宝珠!快过来!放烟火了!」
他站在院子里拿着一大捆烟花,回身冲着我招手。
夜色已经深了,这间埋满了尸体的院子此刻挂满了各种各样的彩灯,他浑身的血腥站在那里,笑得像个孩子天真。
「来了。」
我向他走过去,我曾抗拒过走向这段路,我装作若无其事,我纠结犹豫又一次次狠下心来,但是这段路太黑暗太孤独了,只有他站的位置是亮的。
烟花绽放的天空下,沈牧牵着我的手,低头说:「圣诞快乐。」
「圣诞快乐,沈牧。」
……
圣诞节的第二天下了一场大雪,气温骤降。
沈牧怕冷,一整天都没有离开过卧室。
我去找他的时候,他正躺在厚厚的地毯上拿飞镖扎墙上的一只鹿头标本。
「沈牧,我有话跟你说。」
「说啊。」他漫不经心地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
我走到他身边坐下,斟酌了一下还是直接开了口:「我要回国了,我们的关系到此为止结束吧。」
沈牧瞥了一眼:「就知道你不会这么老实,除非我腻了,不然你别痴心妄想。」
我心平气和的跟他交涉:「如果我铁了心要离开呢?你可以囚禁我,但是你也知道,我是不会屈服于这些暴力手段的,我宁愿鸡蛋碰石头。你留下我,无非是我能让你快乐,可真的撕破了脸你什么都得不到。」
沈牧坐起身,脸色冷淡:「你吓唬我呢?」
他静静跟我对视了一会,恼怒缓缓爬上了他的脸,他知道我说的都是认真的。
「你真以为我没办法对付你是吧?谁管你心里怎么想,只要你好好演出让我快乐的样子就够了,你不愿意演,我有的是办法逼你演。」
他有些气急败坏,眼睛开始充血。
「你打算怎么办?」
他像动物一样歪了歪脑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似乎在考虑着什么,片刻后,他露出一个笑容,像是找到了最适合撕咬的位置。
「我可以把你背后搞出来的那些事捅出去,现在金楚涵死了,只要引导一下,让他们知道你一直在背地里害金楚涵,让他们觉得你逼死了金楚涵,到时候金家会放过你吗?」
「不会,但是不重要。金楚涵不是我杀的,也做过尸检报告,就算你把一切都捅出去,我得到的惩罚无非是被金家赶出去被打压,我早就预想过这个结局了,已经暗中做了准备,离开了金家我还能活下去,还可以过自己的人生。」
「过自己的人生?」沈牧冷笑一声:「你想的倒好,没了金家庇护,你落到我手里还不是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是不是忘了那个俄罗斯女人的下场了?」
他明晃晃地威胁着我,我却觉得可笑,他对付女人难道就只能想到这一套吗。
「我记得,但是沈牧,你应该知道我的脾气,我想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完了,换做之前哪怕是断手断脚我也要撑着一口气完成复仇,但现在我已经安排好一切了,我没有后顾之忧,我可以宁做玉碎不做瓦全。」
我终于可以对着沈牧说出这句话了。
「你可以践踏我伤害我,但是我不会因此像你屈服的,你摧毁我的肉体却不能摧毁我的灵魂,无论你如何折磨我,我都不会让你得偿所愿,我宁愿一死。」
沈牧的表情凝固了一瞬,我看到他的脸上浮现出茫然,片刻后怒火滔天而起,又被他强行压了下去,这些情绪在他脸上混杂出一种诡异的嘲弄。
「金宝珠,你现在说得这么大义凛然,这么讨厌我?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早就对我动情了吧。」
「我没有。」
我冷静地看着他,我不会承认的。
哪怕没有上一世的恩怨,我也不会承认的。
沈牧可以是任何样子,哪怕是个聋子,是个瞎子,是个丑八怪,我都认了,唯独这个不行,他太坏了,他实在是太坏了。
我知道他改不了,我也知道我忘不了他的恶,我无法捂着耳朵闭上眼睛不去看他做的那些事。
我与他注定的结局。
我拼命回忆着那些痛苦的事情,让冷漠更深刻地从我的眼睛中流露出来。
沈牧直勾勾地注视着我,他仔细地在我眼中搜索着什么。
他的表情从一开始的嘲弄变得疑惑,再到更深的愤怒。
「不可能!你当时在积水里,在那个小楼里,你的眼神我不会看错的!这不可能!你明明就是爱上我了!」
「我没有。」我把每个字都咬碎了再吐出来:「你这么在意这个干什么,这不只是一场游戏吗,难道,你对我也动了情?」
这句话一出口就如同点燃了炸药的引子。
他一把掐着我摁倒在地毯上,绿色眼睛因为愤怒变得充血通红。
「金宝珠!」他说话的时候都因为愤怒带着嘶哑:「你真以为我不会杀你是不是。」
他的手掐在我的脖子上,很痛,我艰难的对着他说:「我信,但是沈牧,你就算杀了我,你也得不到,你自己知道的不是吗!」
我拼尽浑身的力量向他喊:「你看看这一屋子的死物,你杀了那么多的人,你得到过吗,你自己不知道吗!」
「你闭嘴!!」
他怒到了极点,下手越来越重。
很痛苦,但是我只能硬逼着自己直视着沈牧,压下那些被死亡逼出来的痛苦哀求,只能露出雪亮的冷漠。
沈牧牙关都咬紧了,脖子上爆出了青筋,愤怒的赤红让他看起来像是在燃烧。
我知道他在找,在等,等我露出哀求露出软弱露出恐惧,就像被他杀死的那些人一样。
他恨啊,他恨他的父母,他恨他们为什么抛弃他,为什么虐待他,为什么不能跟以前一样疼爱他。
他想要重新得到那份疼爱,可是没办法,所以他恨到极点便亲手杀了他们。
他看着他们哀求恐惧,他觉得他赢了,他得不到爱但可以得到恐惧,无论如何他已经凌驾在他们之上了。
他以为这样就能解脱了,可却只剩下无穷无尽的空虚,祈求没有了,恨也没有了,什么都没有,只剩下他自己一个人。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只能告诉自己这样做没错,只要告诉自己没做错就不会痛苦了。
所以当他发现我也要将这份疼爱收回去的时候,他也要作势杀了我,等着看我像那些人一样恐惧哀求。
只要我跟那些人变得一样,他就可以杀死我。
因为他一直都是这样做的,这样做是对的,他从我身上得不到爱,还能得到别的东西,自始至终我都是被他捏在手里的玩意,这样他就不会输了。
可我偏不,我早就知道他会这样,所以我绝对不会露出这些情绪给他。
我要让他看到,就算他杀了我,我也不会像他屈服,他什么也得不到。
他喉咙里发出极端愤怒引起的低吼,手下越来越用力。
我觉得我的喉骨都要被他给捏碎了,眼前的世界开始模糊,眼球开始充血,视线变红,胸腔因为窒息变得抽痛。
就在我以为我真的要死在这儿的那一刻,沈牧猛的松了手。
新鲜的空气争先恐后地涌了上来,我咳得几乎要断了气,耳朵阵阵嗡鸣。
「操!」
沈牧大吼一声,一脚踹翻了老虎标本的展示柜,他像个疯子一样疯狂打砸着这些标本。
我捂着喉咙,眼泪都咳出来了,看着他在那里发疯。
我突然想起伊伊问我的问题。
喜欢吗?这也算喜欢吗?即便是到最后一刻,我仍在算计着他。
他将能砸的东西都砸得稀烂,好像这些死去的动物活了过来跟他进行了一场搏斗,满目狼藉全是尸体。
他手上都是伤口鲜血淋漓,站在那喘着阵阵粗气,眼睛绿的阴沉,像是受了伤的野狼。
「金宝珠!」
他咬牙切齿地似乎恨不得将我嚼碎了吞进肚子里。
我知道我这步棋走对了,我赢了,他拿我没办法。
就像在积水中的那一眼,他认定了我对他动了情,当他从水中救我的那一刻,我也知道他对我动了情。
他是个聪明人,他知道强留我不仅得不到想要的,还会把我变成他母亲那样,支离破碎到他连怀念都没有只剩下恶心,他也杀不了我。
他第一次发现什么叫束手无策,所以他在发疯。
我以前以为摆脱沈牧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原来不难,我只需要让他爱上我,然后抓住他心里的缺憾就可以了。
疯子是靠情绪活着,情绪才是真正能左右他们的东西。
我艰难地站起身,嗓子说话的时候很疼,疼的好像我对他说出去的每一句都是剜掉了我自己的血肉。
「沈牧,我要走了,你也明白的吧,我就这样走了,你还能留下一份完整的东西,有一份好的回忆是真的属于你的,」
沈牧没有说话,他只是站在那看着我。
我突然很想问问他,你是不是真的爱我,可是我问不出口。
我想起我曾经跟沈牧一起看过的电影,少年汉尼拔,当汉尼拔对着紫夫人说出我爱你的时候。
紫夫人问他,你的心里还有什么是能留给爱的吗?
是啊,还有什么呢,不管是他,还是我,我们还有什么是能留给爱的吗。
「我走了。」
我站起身往门外走去,他没有拦我,他站在那没有动也没看我,好像站着死去了一般。
我穿过昨夜热闹今日冷清的满屋装饰,穿过了门外的积雪,离开了这栋庄园。
雪还在下,沸沸扬扬很快将我留下的脚印掩盖了,仿佛我从未来过一般。
……
雪停以后我回了国,爸爸妈妈因为始终接受不了丧女的打击远走国外养老。
哥哥比计划中更早的担任了挑起大梁的任务,我一毕业就进入金家帮着哥哥打理生意。
顾泽言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还是振作起来,按照从前的规划做一个合格的继承人。
他从前始终没有从心里接纳我与他的婚约,就是因为他受够了事事被家里安排,他年轻气盛,想要反抗要想自由,可如今大概是想通了,按部就班地跟家里安排的对象订了婚。
我们三个有时还是会一起聚一聚,像是老朋友,只是谁都没有再提起『金楚涵』这个名字。
我也没有再去过美国,没有再见过沈牧。
我刻意避开了一切能知道他消息的途径。
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他没有活到 32 岁。
他在 29 岁那年的圣诞节,酒醉后溺死在浴缸里了。
不过没关系,下一世我们都会好好地活着,我不记得他,他不记得我,我们都不会再被人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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