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约会

出自专栏《玫瑰小姐的迫降》

1.

彻底清醒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

魏梦安已经梳洗穿戴整齐坐在一楼吃早点。

她眼下泛青,拿着冰牛奶的杯子贴在额头,看来昨日也醉得不轻,见我醒来立马回头嘱咐小馄饨下锅,然后招呼我下楼吃饭。

我应了一声,快步走到了一楼。

「梦安姐姐早,离非呢?」

「他们一大早就出去了,看你睡得香就没喊你起来。」

小馄饨不一会儿端了出来,细腻的馄饨皮透着新鲜虾肉的颜色,盛在精致的碗内,紫菜虾皮香菜等都另用小碟装着,看我口味自选,可谓是贴心之至。

魏梦安依旧吃着面包火腿配牛奶,看样子是专门为我准备的小馄饨。

「因我早晨不爱吃烫的,其余的人也不在意自己吃什么。所以昨日早饭他们没有准备别的,怠慢了玫瑰小姐。」

魏梦安慢悠悠地解释着,眼神里都是笑。

我听出了这语气中的调侃:「我和梦安姐姐吃一样的就好。」

魏梦安笑得更深了:「离非特意关照,说在你家的时候,你早晨不是鸡汤面就是小馄饨,要不是他还有事要忙,这馄饨都得他亲手包呢。」

我回想起我招待魏离非的两顿饭,一顿泡面,一顿速冻饺子,潦草至极,倏地脸红到了脖子根。

又听魏梦安继续说道:「那个人听说你不走了,心里别提多高兴了,早晨出门前把家里上上下下都交代过了。」

……

门外通报,张太太徐太太李太太另外备的军资都送到了。

三箱金条。

问了一圈终于从早上执勤的护卫长口中得知,这是萧参领的安排。

因为打仗有了亏空,魏离非想从铁道和邮局两个部门「化缘」。

为免他们不从,萧弋先将那几位高官的太太孩子带到了督军府。

本来是公对公的一次募捐,但因为我昨天说得热血沸腾,搞得几位太太纷纷拿出了自己的首饰。

萧参领考虑到,这些太太们的首饰,都是她们丈夫送的礼物,

且挟持家眷这件事说出去多少有点不光彩。

为了笼络人心,萧参领又派人将首饰送回,带话「首饰代表的情义无价,军资目前充沛,心意领了,首饰尽数归还」。

其实昨日魏离非与萧弋已经对公向三个单位募资过了,也不差这点首饰了。

萧参领不知道的是,太太孩子们回家后,又一致说督军府的魏大小姐和玫瑰小姐都是女中豪杰,也是真心想为军队做点贡献。

当捐出去的首饰又被督军府的人送回时,太太们听过理由,也觉得直接募捐首饰不妥当,于是备了等价的金条来资助军队,以表心意。

魏梦安长舒一口气:「我还担心他们这么做会伤了人心,还好还好,这下钱也有了,口碑也有了,多亏了你呀玫瑰。」

我一脸茫然:「我已经不记得了……」

「玫瑰,你昨天说的那些太精彩了,可惜你后来醉了,说到锤子和镰刀代表了工农联盟……」

啊?我昨天说了那么多吗?

魏离非和萧弋将叛徒处理好后,还要处置叛徒的党羽,整顿军务,购置军械以及其余的事项。

而我和魏梦安的日子就清闲得多。

魏梦安爱看书,午后煮一杯红茶,兑上鲜牛奶,安安静静到日头西斜。

而我就不行了,书是不爱看的,肌肉记忆的两手捧着书如同捧着 switch 游戏机,怀念着游戏手柄的操纵感。

只有新鲜的酥皮千层蛋糕和红茶海盐奶盖上桌时,我才有些许回魂。

督军府的厨子个顶个的牛逼,我只是随便描述了一下,他们能把我说的点心、茶饮料全部都做出来。

吃穿住行都比在我的世界要享受,但吃了一肚子蛋糕,我又惆怅了。

因为我的闺蜜朱蔷薇还在隔离封控区过着缺衣少食的生活。

不知道我的蔷蔷会不会担心我,算起来,我已经与她失联三天了。

魏梦安见我长吁短叹,提议一起去逛街。

她说昨日收了我的礼物,今天也要送我。

我有些不好意思——明明那些都是她弟弟挑给她的。

魏梦安带我去了她常去的「张记」定制了几身旗袍,又到了百货商场看首饰。

「玫瑰,我年纪稍长了你一些,不太清楚现下年轻人都爱什么。」

她选了几个式样,生怕我不满意。

魏离非出生的时候,他的母亲因为难产去世了,他的父亲看到魏离非就会想起自己的亡妻,所以从小没有给他太多的关爱,他有的只是魏梦安这个姐姐。

魏梦安比魏离非大了不过四岁, 却或多或少地承担着一个母亲的角色,这导致她对我,也像一个长辈照顾小辈一样。

「我知道你恐怕不喜欢这些首饰,我也不喜欢,但交际应酬免不得要装扮一二……」

我看着她为我选衣服和配饰的严谨模样,从未有过亲人照顾的我只觉得暖心。

选完耳环手链,路过了一个洋装店。

魏梦安见进出的都是年轻女子,便提议我们也进去选一选。

2.

这天洋装店的客人很多,店家见是魏大小姐,专门为我们腾空了包间,我们在包间边用点心边选款式,突然听到外间传来嬉笑声。

「程小姐真好看!」

「昨日小督军满眼都是程小姐呢!」

不知是哪家的程小姐,正受着几个小姐妹的奉承。

魏梦安也将目光从时装画册上移开,看着包间那装饰华丽却不怎么隔音的门。

门外的声音还在继续:

「就是,昨天还有不开眼的说那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是小督军的女朋友。」

「我看呀,她就是个心机颇深的爬床女。」

「是呀,谁家好女孩会不清不楚就住到了督军府。」

「她是个可怜人,孤儿。」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真的?」

「她亲口说的还能有假?我想大抵是没有父母教导,没礼貌又不自爱,就算爬了床,男人又能新鲜几时?」

女孩的声音轻快明亮,高傲地将一切踩在脚底。

外头是谁,我们心中已经了然。

程家大小姐,程如月。

那厢程如月和三个年轻女孩一边聊闲篇一遍选着衣裳,聊的不是别的,字字句句都是关于我,欧阳玫瑰。

讨论还在继续,内容越发尖锐刺耳难听。

而这一切她们以为我不可能听到的话,完完全全原原本本从头到尾被我听到了。

我除了生气,更加觉得无语。

程如月拿我当情敌,她贬低我或许还情有可原,但这路人形容我是一个心机颇深的爬床女,也有点太过分了吧。

她们一没见过我,二和我无冤无仇。

就算是要捧程如月,也不用这样踩我。

魏梦安眼睑压了压,吩咐人去把门打开,然后转头对我说:「光看些个画册,也看不出好坏来,我们出去挑一挑。」

那些服务员之前听着外头的那些对话,早已经冷汗涔涔,又听到魏大小姐的吩咐,连忙去开门。

却在这个时候,外头传来一个清润的男声:「如月,不允许这么说话。」

「哥 ~」程如月声音软了下来,「哥,你怎么来了?」

「哥来给你们签字买单,没想到你们几个小姐妹凑在一块竟然这样诋毁旁人。」

魏梦安原本紧蹙的眉头松开了,她拉着我的手缓缓起身,我们一前一后出了小包间。

魏梦安漫不经心地挑了几件,假意没瞧见他们,但我们身后乌泱泱跟着不少人,很难叫人不注意到。

当程如月看到我和魏梦安和她们在同一家店选购衣服,一下子面色不太好。

她过来试探加打招呼:

「魏大小姐,您也来逛百货商场?」

大概都知道魏梦安只穿定制,所以才会这样问。

而我也终于可以仔细打量她们。

程如月还是一身清雅的素色长裙,另外三个女孩年龄不大,或齐刘海短发或麻花辫,总之学生气未脱。

另外一个男人,穿着亚麻西装,戴着金丝边眼镜,文质彬彬,想必就是特意跑来为妹妹一下午的购物买单的程家哥哥。

程如月的哥哥比程如月淡定,他浅浅笑着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魏梦安勾着嘴角凝视了一会儿程如月后缓缓答道:「给玫瑰小姐买礼物,昨天她送了我好些礼物,哪有叫贵客送礼物主人家什么也不送的?」

魏梦安四两拨千斤,什么也没多说。

「贵客」这个身份可进可退,给足了我的面子。

听到这里,那三个学生妹已经面如死灰,而程如月这才不情不愿地与我打招呼:

「玫瑰小姐,昨天见过了。」

「既然这么有缘分,不如我做东,请各位小姐一同吃个下午茶。」

程家的哥哥适时地打起了圆场,「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程清风,是如月的哥哥。」

这自我介绍是对着我说的,这里大概只有我不清楚他是谁。

我也淡淡地回了他我的全名:「你好,我叫欧阳玫瑰,谢谢你的邀请,我们还有别的事情要做,今天就不打扰了。」

我和魏梦安确实准备要走了。

本来是因为衣服首饰都买得差不多了,现在是因为扫了兴致。

「对了,昨晚的慈善晚宴怎么没见到玫瑰小姐?」

转身走出两步后,一句带着些挑衅的女声从身后响起。

3.

原本准备翻篇了,却又被程如月这一句话勾起了火来。

魏离非向来喜欢把重要的人都放在安全的地方。

但这话从她口说的意味却是魏离非不想公开我所以不带我社交。

这其实都不重要。

我很肯定,魏离非一定是做了什么或说了什么叫她觉得自己有了希望,否则程如月不会有胆子在魏梦安的眼皮子底下暗搓搓地跟我叫板。

明明昨日在船上我们那样亲密,到了晚上他却对另外一个女孩示好。

这样我觉得很气闷。

「还不是离非,说慈善晚宴要谈事,他们要吃香烟喝酒,气味不好闻,就把我和玫瑰留下和几位太太一起打牌。」

魏梦安明白程如月话里有话,却也不好直接挑破。

她和程如月一样都是大家闺秀,她们和野蛮生长的我是两个路子。

我看着程如月那已经宛如胜利者的姿态,实在不想再这样迂回地较劲,于是直截了当地问她:「昨天离非回来的时候我已经睡下了,没有问慈善舞会到底精彩不精彩。不如程小姐告诉我,好吗?」

「也没有什么,就是小督军邀请我跳了一支舞。」

她说得轻描淡写,眼神里的意味却远不止这些。

原来是魏离非邀请她跳舞了。

好像也并不是什么大事,但好像又怪叫人难受的。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百货商场的。

心里像堵了一块大石头。

回到了督军府,魏梦安一直在安慰我,解释这男男女女跳舞并不代表什么。

「我配不上离非,或许等他醒悟,他还是会喜欢程大小姐那样的。」

我说得平和,心里却很酸。

如果我没有出现,魏离非应该会在半推半就下接受她吧。

如果我离开了,魏离非也会按照原定计划接受她吧。

谁会拒绝一个漂亮又有钱的女人呢?

「离非和程会长打交道避免不了遇到程如月,但我问过离非,他并没留意过程大小姐。」

魏梦安明明是魏离非的姐姐,以她的立场,魏离非最好是左拥右抱,开枝散叶,即便不要左拥右抱,娶一个富有的程如月好过和我这个来历不明的人在一起。

但她却在百货商场替我说话,回到家又十分诚恳地解释着魏离非并不喜欢程如月。

我望着她的双眼,长叹一口气:「我没有关系的,因为我并不属于这里,我不可能一辈子这样待在魏离非的身边,他的人生我左右不了,所以我的人生也不应该仰仗于他。」

魏梦安会错意,一向稳重的她有些急了:「你不知道你留下离非多高兴,他嘴巴笨,说的少但他做的多,他都已经在定制戒……」

她一瞬噤声,似乎触碰了什么不能说的话题,她咬牙说:「玫瑰,我把昨天去过慈善晚会的人都叫来,逐个问一问,什么都清楚了。」

魏梦安将昨天一同去慈善晚宴的人都喊了过来,逐个询问。

这才知道魏离非和程如月这一支舞跳来了多少钱。

「小督军和几位先生谈事情,我们守在外围,程小姐本来不该过来的,但她硬是要和小督军说句话。」

「程小姐大概逗留了五分钟,其间被程会长骂了一句胡闹,骂了一句滚。」

「后来就是小督军起身,邀请她跳了舞。」

「那个时候募资已经完成,程家已经募捐过了,但听说程如月在募资结束以后以个人的身份,资助军队五百万银元。」

程家一个家族的资助金额也才差不多五百万银元,因为资助是多方的,没想到程如月一个人竟然资助了五百万银元。

魏梦安悄声感叹:「五百万银元,那是一万步兵五年的开销或者一万支轻机枪的价格。」

程如月一个没出阁的姑娘,虽然生活富裕,零花钱阔绰,但不至于一下子能拿出这么多钱。

唯一的可能,那是她的嫁妆钱,原本由她的父母以基金的方式存着,她想法子提前给兑换了出来,就等着这个慈善晚宴在魏离非面前大放光彩。

她在拿她的嫁妆钱资助魏离非的军队,魏离非愉快地收下了,难怪程如月那么笃定,好像她成为魏家少奶奶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后来小督军离开,程小姐出来送他们,也是一路跟到门口,上了车小督军看都没看她一眼!」

几个护卫轮番叙述,最后一个阿旦还添油加醋,好像是希望我听了能好受些。

4.

魏梦安埋怨着魏离非行事不妥。

我心酸自己帮不了他。

这时家里来了电话,刘妈激动地说,是少爷打来的。

魏梦安用眼神鼓励我:「玫瑰,问问他,到底什么情况。」

我去了客厅,坐下接电话。

「怎么这么久才来?」魏离非语带笑意。

「离非,听说你昨晚和程家大小姐一起跳了一支舞?」我直入主题。

魏离非笑了:「吃醋了?」

「没有,我只是随便问问。」我嘴硬道。

「哦……可惜你没去,不然我一定也请你跳舞。」

他的声音很低,用了一个「也」字,带着点玩味,好似故意逗我。

但我没什么心情:

「你只需要告诉我,你收没收程如月的五百万银元。」

「收了,跳一支舞就白送的钱,做什么不收?」

他甚至不会撒谎。

「你有没有想想后果,你收了人家的嫁妆钱,是不是意味着你就要……」

他打断了我:「我并不知道这是谁的嫁妆,她没有这样说,我自然也不会问,我只知道军资充沛,淞沪就会安全,淞沪安全了,他们这样的生意人才能赚取更多的财富。这些钱我会叫他们觉得很值。」

萧弋为魏离非购买了一批德制军火,上千万银元听着吓人,真的换成枪支弹药,就不算宽裕了。

打仗本就是耗费金钱人命的事情,即便这些年老督军兴办实业,另有造船厂、电气公司、自来水厂三张王牌,但是这些钱来的速度远远比不上种鸦片。

而这个时代,魏离非的对手,都是靠大烟馆牟利,甚至用大烟作为军饷发给士兵。

魏离非不屑种鸦片,也不屑真的当个穿军装的土匪头子,更不会对农民征收几十倍的田赋。

他在最肮脏的时代,想要保持自己的中立与纯净,还要保住自己的地盘和势力,就一定要有强有力的支援。

萧弋是烟酒行的大公子,他成为了魏梦安的丈夫,每年为军队筹资千万,而魏离非,最好是能娶程如月这样的人。

道理是这样的道理,但是魏离非却很笼统地将程如月划分为「他们这样的生意人」。

「她要求我邀请她跳舞,我很不情愿,但是看在这五百万银元的分上,我勉强和她跳的,我们是钱货两讫谁也没有亏欠谁。」

魏离非说得理所应当,完全没把人家女孩的心意放在眼里。

「可是今天遇到了程如月,在她的认知里,好像不是你说的这样钱货两讫,她好像认准了自己会嫁给你。」

电话那头的他,轻声叹了一口气:

「程如月认准了我,那你呢,玫瑰,你会认准我吗?或者你愿意为了我留下来吗?」

可我不仅不能带给他五百万银元,还会带给他麻烦,让他心烦,我甚至根本没考虑过留下。

所以我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对他的决定指手画脚。

「我好不容易能打通了电话,就不要一直说程如月的事情了,好吗?」

我哑着嗓子说好:「那你打电话来是想说什么?」

「说我想……」

突然地断线,之后就是虚无的电流声。

再拨回去也没拨通。

信号不稳定,突然的停电,或者遇到紧急情况都有可能叫我们断了联系。

原来这个时代的电话多么珍贵,每秒都珍贵到我不该去纠结别的。

这电话来的时候猝不及防,挂断电话也是匆匆忙忙。

我的心情从一处复杂走向另一处复杂。

我知道历史,却也没有想过要改变,因为从第一次遇到他到现在,我挽留过他三次,他都十分果断地拒绝了,哪怕千疮百孔都要回到自己的时代。

我已经接受了现实,接受了自己改变不了魏离非的现实。

诚然,他是喜欢我的,但是这种喜欢是建立在我留下,我顺从,永远等在他的督军府里,有如一株植物,一个宠物,被他好好保护精心照料,他忙完了再来看一眼,换换心情,感叹一下,玫瑰可是个一百年后的女人。

除此以外,我没有其他价值。

所以我也想回到自己的时代,虽然是个小市民,是个底层,但是我好歹不是一株植物,不是一只宠物。

其实,我又何尝不是魏离非的那个改变不了的人。

他或许也在疑惑我曾拒绝他,难道当小督军的女人不比当个平凡老百姓要好?

魏梦安见我接了电话反而更加心事重重,便也不再多问。

我一个人回了房间,窝在沙发越想越乱,直到睡着。

5.

魏离非带着阿杰一起到了东北,是安置那个叛徒的妻小。

那个人教养了魏离非十年,如今背叛了魏离非,魏离非还是要善待他的家人。

算算时间,魏离非应该会在后天到家。

结果刚过了中午就听到两声熟悉的汽车喇叭声后跟着魏离非的声音。

魏梦安头也不抬,轻声笑了:「看来有人提前回来了。」

我循着声音走到门外。

军用吉普轮胎四周泥浆飞溅。

从车上下来的男人却干净得一丝不苟。

上装穿着浅色衬衫银灰马甲,下装西裤配军靴,显然回来之前仔细整理过。

阳光下的他笑着,雍容俊朗,大长腿一步步地稳稳地迈在我的心坎上。

我不自觉地有些看痴了,全然忘记了前一天我们因为程如月而吵架的不愉快。

「梦安姐姐说你要明天才回来的。」

他笑了笑,走到副驾的位置,为我开门,我压着裙摆正要进去。

却被他一把搂回了腰,抵在了门边。

「提前回来是因为想你,那你呢,有没有想我?」他偏着头盯着我的双眼。

光天化日之下,夹道是面容严肃的卫兵。

突如其来的腻歪,让我一下没了魂。

「就不能进车里再说?」

我埋怨道,却被他一吻封住了话头。

我捶了他肩头两下才松开。

「那天是谁搂着我的脖子要我别走,一直陪着她?难不成我记错人了?」

他低声笑着,清澈的眸子印着我,眼底的温度不断攀高。

我脸颊滚烫,呼吸困难,不敢再看,连忙丢下他坐进车里,关上车门,拉上白色遮光帘。

明明他不在的时候,我理智清醒,还有一点思考的能力。

现在却如一只将头塞进草丛的鸵鸟,将一切未知的危机丢在草丛之外,只看眼下。

车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我问:「这次出门不带保镖吗?」

「带上别人,你总不自在,只能我劳累些,当你的司机兼保镖。」

车子启动,他便只看前方。

我偏头望着他,阳光从窗外透入,浅色服装衬着他的侧脸越发清越。

意识到我光明正大地偷看,他的嘴角扬起,愉悦从齿缝中漏出:「像我这样平凡的保镖,玫瑰小姐还满意吗?」

他单手打着方向盘,另一手寻到我的手,紧紧裹住。

「我们这是去哪?」我没有再给他凡尔赛的机会。

他饱含笑意地说了两个字:「约会。」

约会?

我脸颊又开始发烫,开始期待。

但转念想起前一天关于程如月的吵架,便故意说:「那我想要跳舞。」

「跳舞?」他再次确认。

我用力点了点头:

「毕竟和小督军跳一次舞,值很多钱,我想做那个不花钱就能和小督军跳舞的人。」

我旧事重提,他低头浅笑应了一声「好」,嗓音缱绻。

「而且我要去你们这最大的歌舞厅,百乐门。」

魏离非的笑变得有些淡:「一定要是百乐门吗?」

「对呀,我一直想去呢,这可是东方第一乐府,开了一百年呢。」

作为现代人,打卡网红景点这个操作已经刻在了 DNA。

闻言,他有些吃惊:「百乐门在一百年后还有?」

「有的,只不过已经被现代的屏幕和音响改得失去了味道。」我有些遗憾地答道。

他低低笑了:「看来,玫瑰小姐的世界也有比不上这里的。」

于是放弃了原先定的餐厅,改道去了西区。

天色将晚,车开到了西区的百乐门歌舞大饭店。

下车后,他习惯性地目观八方,阴暗巷角,高台楼阁,统统扫一眼去。

而我习惯性地看他,看眼前。

引路的是位高大的褐色皮肤侍者,转入门内,暖黄的水晶灯,照着精致的内饰愈发金碧辉煌。

围绕舞池设立着就餐位。

此时不到六点,人并不多,没有歌舞,只有八人乐队随性地奏着爵士音乐。

二楼有包间,但距离舞池太遥远。

我拉着魏离非来到了舞池中央,这里只有我们,我双手搭在他的肩上,他则自然地将手握在我的腰间。

我虽不能与他四目相对,却可以听见他的心跳。

我喜欢这样的亲密无间,仿佛全世界只剩下我和他。

「魏离非,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和我约会。」

他从进门起就有些紧张的脸皮这才露出一丝笑来。

这难得的一笑,敌得过这世间的繁华。

他的手臂更紧了,许久才说: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天天和你约会。」

6.

彼时我们的身体已经紧贴,高大的他包裹着我,暖黄的底光带着流彩,映在他穿着浅色西装背心的宽厚肩背上,分外好看。

我将手从他的肩头拿下,环在了他的腰间,脸侧贴着他的胸口。

里面是强有力的跳动,比平时大概是快了许多。

「玫瑰,你愿意吗?和我天天约会。」他开口,十分郑重地又问了一遍。

几乎没有犹豫,我低低地道了一声:「好啊。」

天天约会,这代表什么含义。

我不想细探究。

只要在他身边,我就会失去大脑,就会拼命抓住可以和他在一起的任何机会。

不去考虑自己再也回不到现代会失去什么,以及不确定的苏浙大战,他究竟能不能战胜。

我今时今日才发现自己,恐怕是真的爱上了他。

我变得患得患失,我怕探究过头发现一切是梦,到时候没有转圜的余地,只能靠幻想度过余生。

舞池内人越来越多,我也跳得累了。

看了看菜品,魏离非不是很满意:

「我给你准备了惊喜,还在之前订的饭店,不如还是去那里吃饭。」

我放下手中的酒杯,笑着将手递给他,原来是有安排,难怪说来跳舞的时候不情不愿。

「那咱们快走吧。」

走出饭店门的时候已经快八点,人已经很多了,与两个小时前完全不同。

他或许是担心我被挤丢,出了门便将我圈锢在身侧。

我轻声笑了,觉得今天这贴身保镖,倒是做得有模有样。

我钻出他的禁锢,手指插入他的指缝,紧紧握住他的手。

「这样,我们就走不丢了。」

他举起我们紧握的手,低低笑了,似乎这种双向交缠的牵法令他很满意。

一个小孩端着木托盘走到我跟前。

「太太,买烟!」小男孩毫不客气地举起一包香烟到我跟前。

魏离非眼疾手快抓住了小孩的手:「小东西,你手往哪伸!」

他从不在我面前抽烟,更不会从街头的小孩手中买烟。

此刻他的手或许没用上十足的力量,但板起的脸孔足以吓退冒冒失失的小孩。

不过这小孩更加执着,他对着我重复了刚才的话:「太太,买烟!」

这小孩眼熟,似乎是那个卖报纸的小孩。

我抿了抿嘴,从包中掏出了一块银元:

「算了离非。」

我将银元递过去,也不打算要他的烟,对他摆了摆手正要走。

他却将烟塞在了我的手上。

飞快地说了一句:「别上车,有人要杀你们!」

这句话声音很低,但我和魏离非都听得真切。

仅仅是半秒的反应时间,我反握住了小孩的手。

「去叫警察,去通知督军府的……」

但他的小手似泥鳅般软滑,没等我说完就甩开我的手一路跑远。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百乐门是青帮的地头。

魏离非为了不扫我的兴,只身带我来跳舞,这在平时或许没什么。

但是前阵子,萧弋曾经联合警备厅大肆打击过青帮,结了梁子。

在我们进去饭店以后,原先饭店外的阴暗巷角都埋伏了数不清的人手,魏离非开的汽车下面也被安装了炸弹。

上车会死,不上车也会死。

百乐门饭店门口,我们听到小男孩给的消息,决定不上车,改乘别的交通工具。

却见四周巷子里源源不断涌出了人,我的步伐已经不稳,魏离非保持着镇定,将我护在身侧,想带我从另一个方向走,却被一台极浮夸的奶油白敞篷汽车给拦住了去路。

「别怕。」他重新调整姿势,裹着我的手掌微微用力,为我冰冷的手带来了一丝热度,「万事有我。」

「代理督军这是要去哪?」

一个黑西装公子哥从车内一跃而下,代理二字咬得极重。

魏离非冷笑一声:「原来是黄大少,怎么,从警备厅被赎出来,又想进军政府的大牢?」

他们人多眼杂,瞧见了魏离非只身过来,便想滋事。

若是青帮大佬,那还有几分稳重,会考虑后果。

但这青帮的二世祖,向来肆意妄为,不计后果。

他要发起疯来,我和魏离非两个人,劣势明显。

他摇头晃脑地走上前来:「这就是你那个姘头?我瞧着,也不怎么……」

他话未说完,由于过度自信而走得太近,魏离非一个反手将他擒住,「咚」地一声,按在了车前盖。

枪抵住了他的脑壳。

7.

一个地痞流氓对阵常年泡在军营中的魏离非,同样是劣势明显。

我略略安下心,但这乌泱泱围了一圈人,想脱身还是困难。

我从魏离非身后走出来,强装气势,实则怂到极致。

我看上了这个黄大少爷的车子。

打开车门进去,内饰是暗红色的,前挡风玻璃镀铬边亮得惊人。

魏离非看着我进车,他默不作声,将黄大少拎起身,让开道路。

「你你你……魏离非!你敢动我,我爹绝不饶你……」

钥匙插在车子上,甚至没有熄火,只要拉下手刹便能行驶。

只是不清楚这个车时速能达多少。

我摸索了一阵,大概高清了情况便说:「离非,这车不错。」

我探身打开副驾的门。

魏离非自然懂我的意思。

他直接将人推上了车,二人挤在副驾。

黄大少骂骂咧咧,却毫无反击的能力。

我按了按喇叭,声音很亮。

车前围着的青帮却半点不想退让。

魏离非的枪顶了顶他的太阳穴:「让你的人都退后。」

黄大少嚷了一句:「你有种杀了我!」

魏离非果然也没手软一枪射进他左肩。

中枪那人发出杀猪般的叫嚷,全然没有了之前嚣张的气焰。

极近距离的枪声发出巨响,但是因为我已经经历过一次,也有准备,只是浑身抖了抖,并未吓丢了魂。

黄大少一声惨叫后是一连串的「快让开!快让开!」。

这帮流氓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向外散开。

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

我一狠心,直接撞上去,三五个人倒地。

车速不快,但铁皮撞肉,终究还是有冲击力的。

「让开,否则我从你们身上碾过去!」

我挂着空挡,加大油门,引擎空转发出巨大的声音,这才叫这帮人有了点怯意,让出了一条道路。

我趁着这来之不易的空荡,立马换挡一脚油门踩下去,发动机轰鸣远离了青帮的包围。

我只能大概记得一个方向,还得魏离非指路。

黄大少因为失血过多,声音愈发地小了。

魏离非将他丢挂在了车后盖,专心为我指路,他要我直接开去军政府。

「没想到你关键时刻还挺狠。」

他擦了擦手上的血迹,侧身看我,嘴角是抑制不住的笑意。

虽然应激之下能做出反应,没掉链子,但我依然是个没用的人。

我最大的本事是虚张声势,最舒服的姿势是依赖魏离非。

此刻我紧绷的神经逐渐放松,手已经把不住这个沉重的方向盘。

「其实我不太会开车,我觉得这个发动机声音不对,速度也不够快,等会儿还得你来开……」

我自说自话,丝毫未意识到危险。

西区的繁华街道,道路两侧都是高楼。

高处的一个反光令魏离非警觉。

他一手按低了我的头,通知我加速通过,一边提起黄大少当肉盾,向着高处射击。

车反光镜,前挡玻璃全都遭了殃。

那一阵枪声,方向乱七八糟,高处起码三四个狙击点。

我埋着头只知道死命踩油门,不知道过了多久,四周终于安静,只剩下汽车发动机的声音与呼啸而过的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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