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节无间记忆

无间记忆

霓虹夜行:见幻影,见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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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站里,有个男人死了。

大概从半年前开始,我热衷于观察这类死亡现场。

这并非什么难以启齿的怪癖,也丝毫不涉及法律上的风险。

如果非要论罪,老实说,我确实没有做到在悲剧发生之前及时干预。

是的,除了半年前跳楼的那个女人,其余几次里,我清清楚楚地知道这些人要做什么。

但我却选择了在暗处看着他们。

1

半年前的那个黄昏,我走在回家的路上,发现公寓楼下聚拢了一大群人,

像是感知到暴雨来临前的蚂蚁,人群统一昂头望向天空。

我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只看到一抹鲜艳的红色,那红色几乎要与残阳合二为一。

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伴着人群的惊呼与一声闷响,女人的身体结实地砸在了水泥地上。

那天,挤在人群前的我看到的生命是一滩明亮而又刺眼的粉色。

像此刻卧轨男人的颜色。

也是从那时起,我开始留意从家到火车站的这条路上的人们。

那些想要结束自己生命的人,连目光都是失焦的。

我便在一旁偷偷地望着,等待他们各自选择结果生命的方式。

遗憾的是,多数人是没有勇气的,他们犹豫在车站黄线之外,被管理员的呵斥声吓得缩紧了脖子。

而那些极少数的,除了失焦的眼神,表情总是很漠然,他们不会在一开始就站在黄线前,总是要等到最后一刻,像迁徙过河的瞪羚般一跃而起。

不同的是,对比河水里伺机而动的鳄鱼,他们自愿将生命奉献给铁轨。

我一次都没有阻拦过 ,即使我知道他们会自杀。

为了看到今天这一幕,我很早便辞去了工作,又怎么会在剧本最精彩地方停下?

赶到的工作人员拉起警戒线,人群也渐渐散开,我压低帽檐加入了他们。

离我十米的地方,穿着灰色运动衣的男人也随着人群缓慢移动着。

我一直不紧不慢地跟在他的身后,托下班高峰的福,拥挤的人潮是天然的伪装。

终于在一个巷道的转弯处,我快步跟上他,并像无数次在梦中预演的那样——

——将口袋里的匕首抵在了他的腰上。

「 抓到你了,杀人犯。」我说道。

2

男人很配合,我按计划将他带到了出租屋里,一切顺利得让我怀疑我们之前彩排过。

我将男人绑在了出租屋的椅子上。

「今天的自杀和你有关系。」我看向男人,他一直低着头。

「疯子,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男人摇头,喉咙发出像砂纸般粗糙的声音。

「三个月前那个跳河的男人死时,你在现场。」我看向他。

「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男人反问道,「你是警察吗?难道喜欢看别人自杀也犯法?」

「半年前,南郊花园小区那个跳楼的女人……」我能感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你在现场。」

男人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抬起头。

「 她是我的妻子。」我的牙齿在打颤,身体中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抽离了。

男人看着我,突然破天荒地笑了一下。

「我叫吕小军。」他突然自我介绍,说完后便沉默不语。

我将匕首抵在他的脖子上,想要威胁他开口。

「别闹。」吕小军突然笑了,「你觉得自己真能杀了我?」

「瞧,你的手都在发抖。」吕小军露出嘲讽的表情。

3

我的手确实在发抖,虽然我已经竭力地在控制但还是被他识破。

半年前我下班回家,在楼下目睹了妻子汤珉的自杀过程,随后度过了一段人生中最昏暗的日子。

在这场痛苦的回忆中我始终忘不了在我左边戴褐色鸭舌帽的干瘦男人:在妻子跳下来时他没有和众人一样惊呼,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像是完成了任务又像是若有所思似的点点头,随后便离开了。

那时的我自顾不暇,只是心中本能地对男人反常的行为觉得诡异。

一个月后我去北郊的东湖散心,又遇到一个闹自杀的女人,虽然在众人的劝说下女人最后放弃了自杀,但在人群散去时我却发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我的情景记忆力很强,妻子自杀那天的情景像是死神用一把刀狠狠地刻在了我的海马体上。

而那次,面对被众人劝阻下的女人,在一片欢呼中男人又是轻轻地摇摇头。

我家在市区南郊,东湖在北郊,是怎样的巧合才能让一个人两次出现在相隔这么远的自杀现场?

那一刻 ,我的心里突然萌生了一个自己也觉得荒诞的想法:

「 妻子的自杀或许和他有关。」

从那天起我辞去了工作,终日在湖边、桥上与铁轨旁游荡,希望能等到下一个自杀的人,终于在三个月后,一座跨河大桥上,我又看到了他的身影。

跳河的男人爬上了桥的顶端。

而离我五米的地方,吕小军戴着墨镜,面无表情地仰头看着自杀的男人。

像是在完成某种古老的仪式,随着男人一跃而下,吕小军又一次在人群的尖叫声中轻轻地点头。

我看着近在咫尺的吕小军,心中的想法得到印证,眩晕感愈加强烈。

4

「我妻子……这几个人的死都和你有关。」我将匕首用力扎在桌子上。

「有意思,你是她的丈夫。」吕小军淡淡地说道,听不出嘲讽的意味。

他果然和这些事有关!

我把匕首重新攥回手中,努力将愤怒的情绪压下:

「半年前我妻子汤珉跳楼的时候,你在我前面。」

「三个月后,九月十三号晚七点,那个跳河的男人掉下去的时候,你在我左前方五米的位置,今天你在我右后方十米的位置。」

「还有两起自杀未遂的事件,你同样在现场。」

我看向男人。

「厉害,你的记性真的很好。」他的语气不紧不慢,没有丝毫的紧张。

「为什么每逢有人自杀的时候你都在场。」我问道,「你和汤珉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或者说……」吕小军突然玩味地看着我,「你希望我和你的妻子有什么关系?」

我的理智在瞬间降到了零,等回过神时吕小军的胸口已经被匕首划出一道殷红的血痕。

吕小军倒吸了一口气:「你疯了吗?看自杀也犯法?」

「你最好不要逼我。」我冷静下来,杀他不是我的本意,我只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我没有逼你,你觉得每次出现在自杀现场的我是诱使你妻子自杀的凶手。」吕小军并不在意胸前透过运动衣渗出的鲜血,「但这半年里,每次都在现场的也不是只有我一个人。」

「还有谁?」

「你。」吕小军淡淡地说道。

「我没时间和你废话。」我看着吕小军,「你和这些自杀的人之间有什么关系?」

「要是我不说呢?」吕小军挑衅地看着我,「杀了我,你跑得掉吗?」

「知道为什么上次在桥上时我明明已经看到了你却没有动手吗?」我平静地看着吕小军,为了这一刻我已经等了很久。

吕小军盯着我,突然恍然大悟:「摄像头?」

「桥上到这边的距离太远了,而从车站到这里只需要几分钟。」我知道自己掌握了主动权,「从我劫持你开始到这里的这一段路,都没有摄像头。」

吕小军听完后只是死死地盯着我,像是要看透我的内心。

大概一分钟后他突然叹了口气 :「汤珉或许还活着。」

他说道 :「那些自杀的人,或许都还活着。」

5

有一瞬间我怀疑自己的耳朵,随即而来的是遏制不住的愤怒。

「说过了别和我开玩笑!」我猜自己的表情已经完全扭曲,「还是你觉得我不敢杀了你?」

汤珉的遗体是我看着火化的,下葬时是我亲手捧着她的骨灰盒!

「 我没心思和你开玩笑。」吕小军摇头,「你知道『惯性』了吗?」

「什么惯性?」

「算了,我和你说这个做什么。」吕小军双眼低垂,「还不是时候」。

我的心情越来越糟。

「如果阿珉没死,那她现在在哪里?」我不相信吕小军的话,但是本能让我好奇他到底想说什么。

「我怎么会知道。」吕小军沉默许久说道。

「你觉得好玩吗?」心在一瞬间沉了下去,我将匕首握紧,已经不指望从这个人的嘴里得到什么信息了。

就在我被愤怒冲昏头脑的时候,门外的走廊上突然响起了奇怪的声音。

像是有人用指甲在玻璃上划过,又像是老旧收音机里传来的电磁干扰……我一时间突然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整个人就好像是一口气喝了一瓶白酒似的,脑袋晕晕乎乎的。

「来了!」吕小军似乎也听到了那古怪的声音,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

「什么来了?」我被那声音搞得心神不宁,看向吕小军,才发现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门的位置,就好像下一秒就会有人冲进来一样。

就在我准备追问的时候,外面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不,不是敲门声。

我很快反应过来,与其说是敲门声,不如说是空气爆破的声音,因为那声音更像是在空荡的走廊上空爆破产生的而不是作用在门上。

爆破声很有节奏,嘭、嘭、嘭地一下又一下。

虽然听不到门外的脚步声,但靠着这些声音还是能感觉得到:有什么东西正冲着我们的方向靠近。

吕小军的烦躁愈发明显,这很反常,一个被我用刀顶着还能淡定自若的男人居然会感到害怕?

这里的地址我没有告诉任何人 ,不可能有人来找我,难道会是找吕小军的?

我看向吕小军,他拼命地摇头示意我不要发出声音。

难道是刚才带他回来的时候被人跟踪了?我那时很紧张,根本没有在意后面有没有人跟着。

我示意吕小军不要说话,向门口走去。

身后的吕小军情绪反而更加激动:他双眼圆睁,眼球像是要夺眶而出一般,冲我拼命地摇头。

我没有理他,关掉了房间的灯,握着匕首来到门口。

天已经黑了 ,楼道里没有感应灯,猫眼里一片漆黑。

6

我没有说话,现在吕小军被我绑在椅子上,无论门外的人是不是冲我来的,开门后我的麻烦不会比吕小军小多少。

短暂的寂静后,有节奏的爆破声又开始响起。

爆破声越来越大,我租的地方属于半荒废的老旧小区,虽然没有多少人在,但这样势必会引来注意。

我慌忙挂上门上的防盗链,房间的灯被我关掉了,很黑,我转头借着照进来的月光看向吕小军,

才发现吕小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解开了绳子,正站在窗口向下看。

我过去一把抓住他:「你要干什么?」

门上的声音突然停了一下,像是在确认我刚才说的话,紧接着锁芯扭动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它又来了。」吕小军尽力不发出颤音。

「谁来了?」我能看出吕小军很害怕,但同时我也是一头雾水。

「走!」吕小军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他看着我,做口型道。

「去哪?」我问吕小军,这里是二楼,我们还能去哪?

「或许你已经没有必要再参与进来。」吕小军突然恢复了那股冷静,「谢谢你。」

「你他妈的到底在说什么?」我看了一眼门,忍不住说道。

回应我的只有吕小军怜悯的眼神,接着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一个翻身跳了下去,黑暗中只听到「咚」的落地声,我的心立刻揪起来,怕他摔死牵连到我,没想到不一会黑暗中吕小军站起身来向远处跑去。

「 跑!陈旗!不要回头!」黑暗中传来吕小军的吼声。

吕小军知道我的名字 !他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的脑子像过电一般,身体僵硬在原地。

吕小军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我分明从来都没有告诉过他啊!

我犹豫着要不要报警,门突然开了,但因为门链的存在,它暂时还进不来。

「跑!」我的脑子里瞬间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二楼其实不低,三米多的高度跳下去不是没有摔死的风险,但本能让我选择远离门的方向。

就在我翻出去的瞬间,传来防盗链绞断的声音,门被完全打开。

我从二楼跳下,耳边全是呼啸的风声,落地时后脑勺像是被人突然抽了一闷棍一样,嗡的一声,随即剧烈的刺痛感从脚踝处传来。

有一瞬间我以为自己的腿断了,但好在脑子还是及时调整了过来。

我忍着痛一瘸一拐地向远处跑去 ,慌乱中只看到家里的窗户边有一团黑色的东西。

7

我叫了一辆出租车,为了以防万一故意告诉司机相反的方向,到终点后确定没有人跟着又换了另外一辆车回家。

到家已经快凌晨,桌子上积了薄薄一层灰尘,为了抓到吕小军我已经许久没有睡过好觉了,没想到最后一步被那个突然出现的声音搅黄了。

逃命的时候不觉得,现在脚踝的痛愈演愈烈,已经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

我从药箱里拿出红花油,才发现脚踝处肿得像拳头一样大,万幸只是扭伤,休息几天就能恢复。

妻子的照片摆在电视柜旁,上面也已经落了一层薄灰,我一瘸一拐地走到照片前,用手小心翼翼地擦拭。

照片是我们刚认识去游乐场的时候拍的,汤珉坐在摩天轮里,我偷偷拍下她的侧脸。

汤珉对我说游乐园里她最喜欢的设备是摩天轮,摩天轮一圈又一圈地转动,有起有落,有高有低,像极了人生。

「有起有落,那你为什么不喜欢跳楼机或者海盗船?」彼时的我不合时宜地开着玩笑。

「因为,」她看向我的时候摩天轮刚巧上升到最高点,夕阳的余辉毫无保留地洒在她的身上,「只有摩天轮可以缓缓降落。」

我被她的样子深深地吸引住了,那之后不久我们就结了婚,然后又这么一晃,五年便过去。

我的妻子绝对不可能自杀!

这是支撑着我追查至今的信念,因为在我的认知里,她根本没有自杀的理由。

我猛然想起吕小军,最后在黑暗中他喊了我的名字,也许是一时着急,也许是故意的,但是不管怎么说,他都是认识我的。

但是在一开始的时候,他为什么要表现得对我毫不知情?

不,还有一种可能,他对我并不熟悉,只是知道我的名字。

仔细想想,从我告诉他我是汤珉的丈夫起,他的态度就有了改变。

难道吕小军和我的妻子真的认识 ?

我丝毫不怀疑妻子在这段婚姻里的忠诚,只是从来没有听她提起过吕小军这个名字,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汤珉的遗物都被我收进了一个大箱子。

我从里面翻出汤珉的手机充好电,为了防止被销号,我隔三差五就会登陆妻子的社交账号,手机里的东西更是看过好几遍,不存在什么可疑的东西。

我打开通讯录,尝试以 为开头搜索,并没有什么发现。

我不死心,又在微信和 QQ 里都试了一遍,出来的都是些没有价值的信息,妻子似乎不认识任何姓吕的人。

就在我准备放弃的时候,鬼使神差地,我突然想起了自己和吕小军很少的几句诡异对话。

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我在微信里搜索了 惯性 两个字。

短暂的读条后,在索引下,一则聊天记录引起了我的注意。

在对话里 ,妻子对一个网名叫作「离」的男人说:

「 『惯性』开始了。」

8

又是 惯性」!

我的呼吸停滞了一下,心脏像是要跳出胸口。

聊天记录停留在前年九月份,距离现在已经两年多了。

在问完这句话后,妻子和 离」之间有长达十分钟的语音通话。

我将聊天记录全部翻看了一遍,在这次通话之后妻子和 离」的联络很少,只有一些零星的节日问候。

最晚的聊天记录停在今年的元旦,「离」发送了一句「元旦快乐」,妻子没有回复。

再往前就只有刚加上好友时,系统自动发送的一句:「我是群聊幸福里福利院的离。」

我在微信里搜索到「幸福里福利院」微信群,才发现群已经解散了。

「幸福里福利院」是妻子曾经所在儿童福利院的名字,这个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妻子并没有向我隐瞒她的过去。

「离」的头像是一张纯黑的画片,我点开他的头像,账号突然刷新成了「已注销」的状态。

十有八九这个 「离」就是吕小军。

线索隐约解开了一些,但我仍不满足,直觉告诉我这十分钟的通话里有解释一切的答案。

但看到吕小军最后逃跑的样子,之后多半很难找到他了。

我并无什么特别之处,找一个刻意躲着自己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或许还有一个办法——「幸福里福利院」里应该有所有孩子的联系方式。

福利院在离我生活的城市几十公里的 Y 市边缘,我打电话给胖子。

胖子是我大学的兄弟,现在在 Y 市做房地产开发商。

对面显然不满我这么晚打电话,电话那头传来枕边女人梦呓般的责难声,我也自觉失礼,只得先连声道歉。

胖子迷迷糊糊地听了我的诉求,答应明天早起帮我问问,临了还不忘损我几句,我只得陪笑着挂了电话。

也许是因为太过激动,竟觉得脚踝扭伤的痛轻了一些,我拿出红花油,准备再抹一下,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我被吓了一跳,接起电话,对面传来胖子的声音,说自己现在正站在阳台抽烟。

「你问『幸福里福利院』干什么?」胖子的声音似乎清醒了许多。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告诉他关于吕小军的事情,只说想汤珉了,想看看她的过去。

「你以前怎么没跟我说过她是这个福利院出来的。」胖子的语气古怪。

「 福利院被大火烧没了,去年年末的事了。」胖子说道。

9

福利院是去年冬天着的火。

胖子发给我一张当时 Y 市报纸的照片,上面显示着大火发生于今年元旦的前一天,十二月三十一日。

报纸上写着不明原因的大火烧掉了福利院,万幸当时院长带着一众小朋友出去参加地方上的元旦晚会,整个福利院除了看门大爷受惊以外无人受伤。

儿童福利院因为大火不能再住人,好在政府给孩子们找到了新的去处,以前的「幸福里福利院」成了危楼,因为种种原因到现在还没有拆除掉。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一种心情,谢过胖子后挂断了电话。

如果聊天记录没有被删减过的话,有一件事就显得非常奇怪了:为什么汤珉和「离」的聊天记录中没有提到福利院的火灾?这不合常理。

如果汤珉和「离」都是幸福里福利院出来的孩子,福利院相当于他们成人之前的家,去年那场大火没理由不被两人关注到。

可记忆中妻子从来没有对我说过火灾的事,从已有聊天记录来看,「离」也没有对她讲过火灾的事,甚至「离」还在第二天元旦时对她发送了节日祝福。

二人之间就像是有什么约定一般,彼此不提火灾的事。

也许是在火灾之前「离」就删掉了妻子,所以他们之间才没有再联络?

这个可能性最大,也符合逻辑,但是仍然无法解释那个暗号一样的对话。

「 惯性」到底是什么?

吕小军和妻子都有提到「惯性」,对我来说唯一能和这个词联系起来的是初中物理课上老师的阐述。

「惯性」:物质的固有属性,一种抵抗现象。

我又莫名想起那团黑色的东西,吕小军为什么害怕?一个面对着刀子和绑架都无动于衷的男人为什么会这么怕?

越想脑子就越混,渐渐地像是踏进了一团糨糊似的,我躺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半年都没有好好睡觉的我,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恍惚中我又看到了汤珉。

梦里的汤珉站在一栋高楼上,一直用唇语对我说着什么,我绞尽脑汁分辨着她的口型,突然明白她说的就是「惯性」!

我随后惊醒,看了一眼表,已经上午十点了。

顿时睡意全无,我摸到手机随意翻看着,就在准备起床时,一条群里转发的视频引起了我的注意。

视频只有十几秒,画面里是一个浑身是血穿着灰色运动服的男人躺在桥底,朋友在群里说男人是今天早上六点多跳下去的,还说群里看看就好,别乱转发。

我呆呆地看着手机,视频里躺在地上的吕小军已然没了生气。

我私聊了朋友,才知道视频是路人早晨上班时拍的,当时救护车已经到了,当场宣布男子死亡。

「太可惜了。不知道经历了什么要跳桥自杀。」朋友说道。

脑袋仿佛瞬间塞进了一万只蜜蜂,嗡嗡声挤走了我仅剩的思考能力。

吕小军死了 。

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没有多少意外的感觉,只是没想到吕小军的死来得这么快。

在床边呆坐一阵子后我又一次打电话给胖子,恳请他帮我一个忙,在拿好哥们的身份要挟后,胖子才不情不愿地说他尽力看看。

「还有。」我说道,「我想去一趟『幸福里福利院』。」

10

再次见到胖子是当天下午。

他穿着一件冲锋衣睡眼惺忪地从车上下来,见到我后二话不说先给了我胸口一拳:「就这么着急,哥们给你折腾得神经衰弱了。」

「先上车。」胖子用下巴点了下副驾驶。

我只好上车,路虎车一路疾驰,胖子像是要跟我比耐性,一路上一言不发。

「这是去福利院的方向吗?」开了十几分钟后我终于忍不住说话。

胖子依旧不说话,我自己理亏也不好再问。

车一路向郊区开去,七拐八卦后来到了一家 KTV。

「这是干什么?」我问道。

「先进去。」胖子停好车,只是大手一挥。

胖子像是早有准备,男的女的都有,我一走进 KTV 的包间就被十几个人团团围住,拥簇着开始喝酒。

「都是朋友,先喝酒。」胖子说话却没有喝酒,只是拿起话筒自顾自地唱了起来。

我被这突然袭击搞得有点蒙,不知道胖子在想什么,只得应付着喝了几轮。

胖子只唱歌不喝酒,终于一直搞到晚上十点多的时候我忍不住了,将他从包厢拉到消防通道。

「搞什么,不是说好带我去福利院?」我问道。

胖子偏过头不言语。

「你答应帮我我才上你车的,你要是不想就趁早说话,我自己一个人也能去!」我的脾气也上来了。

看我真发火了,胖子终于开口道:「你让我查的那几个人我帮你问过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果然有问题。」我的心里咯噔一下,我将之前那几场有吕小军在场的自杀案件的新闻搜集起来,特意拜托胖子帮我查了下这几个死者的背景。

「 都是『幸福里福利院』出来的孤儿。」胖子说道。

我的眼前瞬间黑了一下,胖子赶忙扶住我。

「怪我不帮你」胖子冷哼一声,「陈旗,你先问问自己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我看着胖子,犹豫着要不要把这件事说给他,因为事情发展到现在,诡异程度已经超过了我的认知,我不愿意把和这事毫无关系的人扯进来,更何况对方是我的发小。

「一定是有事,而且我看这事凭你自己也解决不了。」胖子盯着我,突然用一种笃定的语气说道,「是不是和汤珉的死有关。」

我看着他认真的眼神,胖子从小到大脑袋就比一般人转得快得多,我这点事肯定逃不过他的眼睛,只得无奈地点点头。

「所以你去福利院也是为了调查这件事?」胖子追问道。

「嗯。」我回道,「但是我不打算让你……」

「好。」胖子打断我的话,干脆地说道,「算我一个。」

「咱俩有半年多没见面了吧?」我还没来得及拒绝,胖子又接着说道,「你现在很不对劲。」

「自从汤珉死后我就觉得你奇奇怪怪的,现在又突然开始调查这些从福利院出来的人。」胖子说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知道真相。」我说道。

「什么狗屁真相?汤珉已经死了!自杀!」胖子突然情绪激动,「你不行就跟着我混,保你吃喝不愁!」

「汤珉不是自杀!」我反驳道。

「那么多人看着她跳下来的。」胖子拍拍我的肩膀,「我知道这事对你的打击很大,但人总要向前看不是?」

「半年前,阿珉跳楼那天,我遇到一个人……」我叹了口气,将遇到吕小军后的事全部告诉了胖子。

「你说的都是真的?」听了我的话,胖子的语气稍微平缓下来。

「这个人现在也死了。」我打开手机将吕小军的视频给他看。

「这人也是那个鬼福利院的?」胖子问道。

「可能性很大。」我说道

「你的脚没事了?」胖子盯着视频看了几遍冷不丁说道。

「什么?」我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 你说你从二楼跳下时扭伤了脚。」胖子说道,「这才三天就好了吗?」

他这么一说我突然想起来,当时我的确扭伤了脚还擦了红花油,但奇怪的是自打第二天后我的脚就再也没有了痛感。

我拉开裤腿给胖子看,这几天根本没有心情洗澡,脚踝处擦的药还在,但我真的一点都没有感到不适。

「怪了,扭伤少说得一个星期才能好吧。」胖子起身,「你把那个视频再让我看一次。」

他说的是吕小军的视频,我点开,将手机递给他。

「他当时穿的是这件衣服吗?」胖子将视频暂停,指着吕小军的灰色运动衣问我。

我点点头。

「奇怪啊,怎么没有?」胖子将图片放大,抬头用一种疑惑的语气对我说道,「他不是被你用刀割伤了吗?」

11

听到胖子这么说,我才猛然意识到问题,将手机抢了过来。

吕小军的胸口当时被愤怒上头的我用匕首划了一道血痕,视频里的男人虽然流了一地血,但胸口和衣服都完好无损。

包厢里突然有人出来叫胖子回去喝酒,胖子不耐烦地摆手叫他回去。

「见鬼了。」胖子小声嘀咕道。

我看着胖子,他已经很克制了,要不是他知道我对汤珉的感情,十有八九会觉得我是在和他开玩笑。

「你不用跟我去,我一个人能解决。」看着狐疑不决的胖子,我说道。

「要么你在耍我,这个视频里的人根本不是你说的那个吕小军。」胖子没有接我的话,自顾自地说道,「要么就是真的见鬼了。」

「当然,我知道不存在第一种情况。」胖子补充道,「所以我也不会让你一个人去蹚这趟浑水。」

「我只是去福利院看看,不会有什么问题的。」我婉拒道。

「谁让我是你哥们兼伴郎呢。」胖子叹了口气,「福利院着火后我去过,那里或许真没咱们想的那么简单……」

「而且你喝了酒,怎么开车呢?」胖子突然嘿嘿笑道。

我才发现自己从一开始就给他算计了 。

胖子并非不想帮我 ,只是怨我对他有所隐瞒罢了。

我和胖子离开 KTV,幸福里福利院在郊外的山脚下,据说是当年捐助人自家的别墅改建的。

汽车在夜间的公路上飞驰,凉风不断涌入车内,我体内的酒精开始发挥作用。

头有些重,我将玻璃摇上来,靠在车窗上数着来往车辆的大灯。

「对了。」胖子一边开车一边说道,「你看看车后座的东西在吗?」

「都是我提前买好的,算是有备无患吧。」胖子目视前方。

「什么东西?」我头脑晕沉,起身将后座上的黑色塑料袋拿起。

「冥钞。」胖子说道。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酒瞬间清醒了一大半,腿上的塑料袋打开,里面满是红绿色的纸钱。

胖子见我不对,将车靠边停下。

「你买冥钞干什么?」我看向他,「不是说大火没有死人?」

「 我忘记告诉你了,当时是没死人。」胖子幽幽地说道:

「 但那场大火烧裂了混凝土墙,掉出了一具尸体。」

12

我的大脑嗡的一下,愣了好一会下意识拿出手机搜索。

「别找了,小道消息。」胖子打断了我,「尸体经检测死了十好几年了,一点头绪都没有。」

「调查那个院长了吗?」我问道。

「何止院长,当年的泥瓦匠和厨子都查过了。」胖子斜了我一眼,「只是这么多年,那尸体脸都烂完了,到现在连身份都没搞清楚。」

「DNA 鉴定呢?」我追问道。

「失踪人口库都筛过了一遍,哪有那么容易。」胖子闭着眼叹气,「现在你给的那几个自杀的人又都有这个福利院的背景经历,真是活见鬼啊。」

「你怎么不早说?」我说道。

「我忘记了。」胖子嘿嘿一笑。

我看得出他是对我之前瞒着他有怨言,便也不再说什么。

又开了二十多分钟,胖子将车开到离福利院不远的一处树林里,山里的夜晚很冷,他从后备厢扔给我一件外套,在外面不敢开手电筒,就这样一路摸索着来到了福利院门口。

报纸和照片因为构图的关系给我一种很小的错觉,实际到了才发现和我想象中的大不一样。

「这儿童福利院原本是战时一位牧师捐赠建立的,所以才搞得不中不洋的。」胖子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前后翻新了几次,但总体没变,换汤不换药的。」

福利院里总共只有一栋楼,高四层,但宽度却达到了三十多米,被火烧过的建筑在黑暗中像尊矮胖的神明一般俯视着我们。

门锁不知道去了哪,胖子推开门带着我越过院子中的儿童游乐场,摸黑走到一楼,把黄纸撒在楼内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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