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节 离心而居

三月初三这日,我嫁给京城第一浪荡子萧遣,不过他也没「吃亏」,他娶了京城第一薄情女。

其实我俩并不倾心对方,虽久闻对方大名,但也就见过一次面,可正是那一次见面,酿成了我俩的婚事。

我是永平侯府的嫡女,身份在京城权贵之中不算低,但我名声不太好,原因是我的情史过于丰富,坊间传说我水性杨花、见异思迁,仰慕杨侍郎的才情,却又更中意王将军的气概,而后还看上了顾丞相的权势。

其实哪有那么复杂,我单纯看脸罢了,不想在一起了便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不过,因为我名声不好,纵然接近我的公子哥儿甚多,但真心求娶我的一个都没有。这可把我爹急坏了,每天捶胸顿足地哭诉:「柳怀真,你是不是想气死你爹?!」

怎么会呢,虽然我的爹宠妾疏妻,在我娘亡故后对我少有过问,但我顶多也就有点失望罢了,还不至于想要气死他。

那日,我爹朝我发脾气,唠叨来唠叨去还是我的婚姻之事,我听着有些烦了,便抛下滔滔不绝的他,悠悠地出门去了。

我心烦时便喜欢包一艘画舫去湖中小憩,那日也是如此。

唯一不同的是,那日画舫上来了个「不速之客」。

那时,我的画舫正要划过桥下,忽然一阵颠簸,我的画舫船尾上便多了个人——是从桥上跳下来到我画舫上的。

「在下萧遣,借阁下画舫一躲。」他说着,便掀开帘子钻了进来。

桥上还传来女子源源不断的叫骂声:「萧遣你个负心汉,你不是人……」

我素来喜欢一人游湖,就连跟我好过的顾丞相他们,我都从未邀请过他们上画舫。曾有登徒子跑上我的画舫,我一脚就把他给踹到湖里喝水了。

按理说,我是会把萧遣踹下去的,但上天偏偏赐了他一副好皮囊,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处长得不合我意。兴许是他样子讨喜,让我一时忘了心烦。

「原来是萧公子,久仰、久仰。」我向他做了「请」的手势。

不过他早就很不客气地坐下了:「京中竟有姑娘这样的美人,不知姑娘芳名?」

「柳怀真。」

我一说完名字,萧遣便微微地挑了下眉,笑着抱拳道:「原来是柳姑娘,失敬、失敬。」

同我一样,萧遣的名声也是臭得不行。他曾是魏国公府的庶子,但离经叛道,浪荡不羁,及冠后就同魏国公府决裂,出来自立门户,混成了如今的巨富商贾。不过我朝历来重农抑商,商人就算有泼天的富贵,也是让人鄙夷的,再加上萧遣是个风月场里的状元郎,见一个爱一个,爱一个负一个,更为人所不齿了。

不过,大概是「臭名相投」,我与他聊得还算投契。船靠岸时已是月上柳梢头,他临走时随口说了句下次若再见,便请我喝酒表示答谢,我也随口应下。

但谁能想到,下次喝的竟是洞房花烛夜的合卺酒。

事实证明两个名声臭的人千万不要凑在一块,不然你根本不知道那些想象力丰富的人会怎么编排你。

萧遣不过是在我画舫里待了一段时间,传着传着就成了我和萧遣在画舫里白日宣淫,颠鸾倒凤直至黄昏,还据船夫说萧遣临别时约我「下次再干」。

我真是笑出了声,萧遣说的明明是「下次再见」,而且那日替我划船的船夫明明是个哑巴,竟也能在编排中被重获「声」机。

都说谣言止于智者,而我爹,显然不是个智者。

我爹听说了这些流言蜚语之后,气得带着人去萧府逼萧遣娶我。

结果当然是不成功的。我劝我爹省省吧,每年逼萧遣婚娶的姑娘十个手指头都数不完,哪个成功过?浪荡子是不会娶妻的。

但我爹不肯罢休,闹到魏国公府去,要魏国公府的长辈向萧遣施压。

我笑了,萧遣早八百年就跟魏国公府断绝关系了,就算魏国公府的长辈愿意管萧遣,萧遣肯听?

结果,我笑不出来了——魏国公夫人亲自去劝了萧遣,而萧遣居然答应了。

这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达成了,由不得我不嫁。

所幸萧遣长得赏心悦目,就算我不喜欢他,却也不厌恶他。我是这么想的,将来哪天我看腻了他的脸,这不是还能和离嘛,我觉得萧遣那么自由不拘的人,肯定不会僵着不同我和离的。

于是我嫁了。

这日,三月初三,红妆遍京,没有哪个人像萧遣那样娶妻娶得如此铺张,也没有哪个人像我这样嫁人嫁得如此风光。

前厅宾客们的喧喧嚷嚷渐渐消停了,我听见有人推门进来,我寻思着是萧遣来了,抬起眼,果然隔着红纱看见一道清俊的身影朝我走来。

「柳姑娘,」他走近来掀起我的红头纱,在烛光的映照下,他的眉宇格外疏朗,「又见面了。」

「近来可还安好啊,萧公子。」

「还行,我娶了个姑娘,生得和你一模一样。」

巧了,我嫁了个公子,长得同你一般无二。」

我俩看着对方,不由地扑哧一笑。

「我帮你把这玩意摘了吧,看着就很重。」他替我把厚重的凤冠摘下来时,凤冠上的珠翠勾着了我的头发,疼得我忍不住轻轻地「啊」了一声。

「你们女子出嫁的凤冠为什么这么繁复?」他坐近我一些,耐心地帮我把头发一根一根地从珠翠上解下来,「还是你那日在船上素简的装扮最好看。」

「你那日的装扮也不差,」我说,「但凡差那么一点,我就把你踹下船了。」

摘下凤冠后,萧遣把桌上的合卺酒拿来给我,笑着说:「当日说要请你喝酒的,你看,这不就请上了。」

「萧公子,」我接过合卺酒,「我以为你不会应下这门婚事的。」

「因为仔细想想,觉得我们很相配。」

「是名声相配吗?」

「不止,我浪荡,你薄情,咱俩在一起谁都不吃亏。还有……」

我问他还有什么。

「你笑起来的样子,」他缓缓地凑近我,方才的酒香还缠在他的嘴角,清晰可闻,「很好看。」

他离我非常近,轻声地问我愿不愿意。

大概是那一瞬间烛光把他照得非常迷人,又或许是那一小口酒饮得人意乱神迷,我没说愿意,也没说不愿意,但我吻了他。

不知不觉,我被他拥着躺到了床上,他开始解我的喜服时,我下意识地摁住了他的手,「你……」

「害怕?」

「……温柔一点。」

「好。」

他极尽温柔,每一次亲吻、每一下抚摸都是轻缓的,照顾着我的感受,让我没有一点初尝人事的不适。

但后半夜他跟嗑药上头似的,把我折腾得几近散架,最后我实在受不了便昏了过去。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快要晌午了,当时感觉脸上痒痒的,睁开眼来发现萧遣正支着脑袋侧躺在我身边,一只手还颇为幼稚地拿着一撮我的头发在扫我的脸。

我拍开他的手,动身想起来,结果一动,浑身酸疼,「嘶……」

罪魁祸首厚颜无耻地笑了笑,伸手来替我揉腰:「嫁给我是不用拜见公婆的,你可以继续躺着。」

岂止不用拜见公婆,连侍奉公婆都免了。

「礼尚往来,你也不用陪我回门,反正我爹也不怎么管我。」我说。

「回门还是要的,你爹当初拿着棍子追着我打的经历,我可不想再遭了。」他揉着揉着,俯下身来亲我,「午膳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嗯?你会做饭?」

「这有什么难的。」

我信了他个鬼!

当看到他做出来的那一桌菜时,我已经在想和离书的结语了。

「尝一下?」萧遣给我夹了一块无法分辨原材料是什么的黑坨坨到我碗里。

但看着他双手捧脸,一脸期待的小媳妇样,我竟有些不好意思拒绝。

「怀真,你那是什么表情?」

「大概是视死如归的表情。」

那一口下去,我觉得和离书可以改成绝命书了。

「萧遣,你想我死的话,下次直接下毒就好了。」

「怀真你这话就有点伤人了,卖相是难看了点,但应不至于难吃。」他夹了一块黑坨坨放进嘴里,「……呕……呕……」

我给他接了五杯水他才缓过来。

我同萧遣成婚有两个多月了,虽然我们并不倾心对方,但萧遣同我总有很多共同喜欢的东西,比如说观阅各种各样的禁书、打马球、听戏等,就连讨厌的东西也是一致的,我不爱诗词歌赋,他也不喜欢舞文弄墨。

萧遣生意上的一个伙伴曾送他一副极其珍贵的围棋,白棋是用和田玉做的,黑棋是用黑玛瑙做的,如今这副棋被我们放在卧房里拿来下五子棋。

「怀真,揽月楼今日搬演《霍小玉传》,要去听听看吗?」

《霍小玉传》啊,当初我就特别想看,可惜没看成,如今有机会自然是不能错过的。

但揽月楼风水可能不太好,又或者我和萧遣今日时运不济,我遇上了我曾经的相好顾丞相,萧遣遇上了他曾经的相好永晟郡主。而且顾丞相和永晟郡主定了亲,他们俩是一起来的。偏偏这日戏楼座不够,我们四个被凑成了一桌。

我和萧遣是认真地想看戏的,但无奈对面的目光太凌厉。

「我觉得顾相想杀我。」萧遣用折扇挡着脸悄悄对我道。

「我觉得郡主想吃我。」我用团扇掩面小声地对他说。

「不如……」

「……走?」

我俩起身准备走的时候,顾丞相突然开口道:「柳姑娘还是同从前一样无礼,要离开也不打一声招呼么吗?」

「顾相说笑了,按礼数,你该称怀真为『萧夫人』呢。」萧遣道。

永晟郡主紧接着冷笑一声,用她那双好看的丹

凤眼瞪着萧遣:「萧公子可真会护妻呀。」

「做相公自是要护着妻子的,将来郡主也会被顾相护着,不是吗?」我说。

顾丞相和永晟郡主的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但我和萧遣无意留下来端看他俩的脸色,直接走人了。

就是可惜了那场《霍小玉传》,听说这是在京城的最后一场了。

数日后,萧遣兴高采烈地跟我说他学会了唱《霍小玉传》,要唱给我听。我也有些好奇他唱得怎么样。

而事实证明,有些事是不能好奇的——他一开口,差点把我送上西天。

「别唱了别唱了,我要午睡。」我赶紧躲到床上去。

谁知这厮不知对唱戏是有什么执着,不依不饶地追到床上来,压着我身:「要不我给你唱段散曲?」

他都压着我了,我想逃也逃不掉,只能妥协说:「那你好好唱。」

我是个普天下郎君领袖,盖世界浪子班头。愿朱颜不改常依旧,花中消遣,酒内忘忧……

是比之前好些了,不过还是很难听。

「我比较喜欢这一段,『我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响当当一粒铜豌豆,恁子弟每谁教你钻入他锄不断、斫不下、解不开、顿不脱慢腾腾千层锦套头』。」我对他道。

他把玩着我的头发:「这我也会呀,『我玩的是梁园月,饮的是东京酒,』」他抚着我的脸落下一吻,「赏的是洛阳花,攀的是章台柳。

「你唱你的,脱我衣服作甚?」我拍打着他那只正不安分地解着我衣带的手。

「午睡穿那么多衣服我怕你热。」

「热你个鬼,」我笑着骂他,「给我住手,大白天的!」

他接着唱:「你便是落了我牙、歪了我嘴、瘸了我腿、折了我手,天赐与我这几般儿歹症候,尚兀自不肯休。

「唱得实在难听。」我吻住他的唇,不让他继续唱。

他顺势把我衣服全解了,为表敬意,我也扒了他的衣服。

我同萧遣虽然并不倾心对方,但在这种事上却很是契合,或许是因为我俩恰好都是任性妄为之人吧。

不过,这种事情太频繁了也不太好。

有一次,我实在受不了他那腻歪劲儿,让他拿钱去外面花天酒地。

他笑着说:「野花哪有家花香。」然后又开始对我毛手毛脚。

如果没有看见魏国公夫人的话,我想我和萧遣可能会一直很融洽。

可偏偏,我看见了。

年底的时候,魏国公病重,召萧遣回府侍疾,到底是血亲,断了关系,绝不了情。他犹豫许久之后还是去了魏国公府,而且带上了我。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萧遣的继母魏国公夫人。她很年轻,很漂亮,只比萧遣大三岁,如果她不是魏国公夫人,萧遣要唤她一声表姐。

她还有一双极美的丹凤眼。

我见过萧遣以前的几个相好,她们都有一双非常美的丹凤眼,但比起魏国公夫人,她们的都要逊色许多。

「从国公府回来之后,你一直闷闷不乐,怎么了?」萧遣问我道。

我闷闷不乐了吗?

我为什么闷闷不乐?

「你喜欢魏国公夫人吗?」我直接地问。

他愣怔了一下,随即冷了脸。

我认识他至今,第一次见他这样。

「我不喜欢聪明的女人。」

他现在在我眼里,就像一条被触了逆鳞的龙,用冷言厉色掩盖着那早已暴露人前的痛处。

「你是觉得她不聪明,还是我不聪明?」

他没有回答我。

那天之后,我们就分房睡了。

房间里那局五子棋原封不动地摆在那儿,三个月过去了,未有胜负。

当初我和萧遣高调成婚,惹红了不少人的眼,如今我们冷落彼此之后,外头的人争相笑话我们,有说我们吵得天崩地裂的,有说萧遣悔不当初的,有说我泣不成声的。

事实上,我从头到尾都没跟萧遣急过脸。

有一天晚上,他去外面花天酒地后半夜跑回来闹醒我说「家花果然没有野花香」,我还好心给他煮了一碗补肾汤,只不过他不知道好歹地把汤摔了。

但这事传到外面就成了萧遣嫖到半夜回家,被我发现后,我给他煮了一碗砒霜。

有人传谣,就有人信谣。

后者,比如我爹。

他一向认定我胆大妄为,说不定谋杀亲夫也做得出来,所以非要我回娘家冷静一段时间,正好近来萧遣老在我面前作妖,天天不是跟我搬弄他的旧爱,就是炫耀他的新欢,于是我便顺了我爹的意回娘家。

我回了娘家我爹也不放心,觉得我老待在屋里会胡思乱想,于是搞来了端王府马球宴的帖子,把我赶去打马球。

但我爹大

概没料到萧遣也会来。

他是作为魏国公府的三公子来的,陪着魏国公夫人一起。

「萧夫人,萧夫人……」

「做什么!」我看向身后的人,发现是王将军。

王将军愣了一下,我随即也注意到我刚才的语气有些重,向他道了歉。

我的旧相好里,论爽直,王将军排第二,便无人能当第一。而他也是唯一一个与我分了之后没有针对我的人。不像杨侍郎,分开的第二天就怒写八篇文章骂我,也不像顾丞相,至今还在朝堂上给我爹穿小鞋。

「王将军是有什么事吗?」

「想请萧夫人帮个忙。」

下一轮马球赛的彩头是一把名师锻造的陌刀,王将军势在必得,而我是他认识的人里打马球最好的,于是他便邀我同他组队。

我与王将军做不成爱侣,亦能是朋友,这点小忙我自然是愿意帮的。

「红方出战的是王将军、萧夫人——」

「蓝方出战的是——诶?蓝方没有出战的吗?」

大概当年我和王将军在马球场上大杀四方给在座诸君留下了不少阴影,我们下场后,没人敢下场。

「萧夫人,」王将军笑着向我挑了下眉,「咱们『马场双雄』的震慑力不减当年呐。」

我笑了一下说:「我记得当年称的是『马场双凶』。」

「蓝方无人出战,此场比赛彩头归……」

裁判官都要宣布我和王将军获胜了,突然来了一道不和谐的声音:「谁说蓝方无人!」

萧遣和魏国公夫人系着蓝色的缎带走到场上来。

我下意识地抓紧了马球棍,对萧遣道:「赛场无眼,难免伤人,你还是带婆婆下去吧。」

魏国公夫人微眯着那双漂亮的丹凤眼,笑说:「儿媳放心,我不会受伤的。」

「对面一个是你婆母,一个是你丈夫,你不会手下留情吧?」王将军凑近来问我道。

我还未说话,萧遣便冷哼一声道:「她怎么会留情,她连心都没有。」

「怎么说话呢。」魏国公夫人拍了一下萧遣。

「……」萧遣抿嘴不语。

好啊,平时我让闭嘴你就死命地说个不停,魏国公夫人拍你一下你就当场变哑巴,当世无双大孝子舍你其谁啊!

「哐——」随着裁判官敲响铜锣,比赛开始了。

这场马球是我打过最不爽快的一场。

「萧夫人萧夫人,不要留情不要留情啊,我的陌刀要没啦!」

「我不会让他赢的!」

「柳怀真,我才是你丈夫!」

「你那么凶会吓到儿媳的。」

最后,蓝方略胜一筹,陌刀归了萧遣他们,王将军对着我怨声连连,说什么「你们一家人合起来骗我的陌刀……」

「柳怀真!」萧遣拿着陌刀朝我和王将军走来,虽是同我说话,却一直瞪着王将军,「我母亲找你说话。」

不远处的魏国公夫人朝我微微一笑。

我走了过去:「婆婆,听说你找我。」

「儿媳,陪我散散步吧。」不等我婉拒,魏国公夫人就熟稔地挽着我的手,一边走一边说:「没什么,就想与你聊聊。其实吧,阿遣以前在国公府的日子很不好过,府里的人总是欺负他,国公误解他漠视他,他也一直认为是国公的无情间接害死了他的生母,父子俩的关系一直都很僵,后来直接断绝关系。」

「这些年,国公的两个儿子相继离世,他只剩下阿遣一个儿子了,所以希望阿遣能回归本家,但阿遣不愿意。哪怕国公病重时要求他,他都没松口。可他后来答应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国公同他说『你如果是国公府的公子,你将来的孩子便是少爷、千金;你如果是商人,你的孩子将来只会跟你一样被人瞧不起。』」

「阿遣是个随性潇洒、活在当下的人,他以前从不考虑将来,也不管别人的看法。但是他现在也会顾虑和在意了。」

最后,魏国公夫人握了握我的手,看着我说:「他不是爱而不得,他是爱而不知。」

那天马球宴之后,王将军给我写了一封绝交信。信上说萧遣愿意将那把陌刀赠予他,但前提条件是他不能再与我往来。他想了一宿,还是觉得刀比较重要,于是忍痛与我绝交。

没多久,我又收到萧遣的来信。信上说我在王将军心里还不如一把刀,要红杏出墙起码找个正常人。

后来源源不断地收到萧遣的来信,内容差不多都是一个意思,大概就是问我何时舍得回家,老天爷怎么把我生得如此薄情之类的话。

「呵,萧怨妇。」

这日,趁着风和日丽,我去湖边码头打算包一艘画舫到湖中泛游,但见码头只停了一艘画舫,船夫也不是熟识的那位,便打算作罢。

这时却听码头的船夫压低斗笠说道:「这位夫人都到码头了,何不上船坐坐。」

我看着他那熟悉的身

形、遮遮掩掩的姿态,忍不住打趣道:「为何称我夫人,我还没嫁呢。」

船夫压着帽檐的手都冒青筋了。

「恕我眼拙,原来是位小娘子。」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咬牙切齿。

我忍着笑踏上画舫。

「小娘子要去哪?」

我坐进画舫里,反问他:「你不知道?我以为你知道呢。」

「小娘子糊、糊涂了吧,我今日第一次搭载小娘子。」

「确实是第一次,那就依你,你想划去哪就划去哪。」

船夫一语不发地朝着湖中央划去。

「船夫大哥,你知道深闺怨妇是什么样子的吗?」

「不知道。」

「就是天天写信问你何时归家,骂你负心薄幸,然后还去码头假扮成船夫,骗你上船。」

他沉默了半晌,忽而丢下船桨跑进来把我压在船板上,不怎么用力地掐着我的脖子:「我掐死你这个薄情女!」说完却吻了下来,像是要发泄他这段时间的一腔幽怨似的,时不时轻咬我的唇畔,久久才恋恋不舍地从我唇上离开。

「我承认,」他趴在我的肩头,温热的气息扑洒在我耳畔,「我对她曾经有过依恋和执着,因为她是我有记忆以来,对我最好的人。她后来叫我娶一个薄情女为妻,我同她怄气便答应了婚事。那个薄情女很聪明,我猜她已经知道了。」

「薄情女揭穿我的心事后,我有想过与她和离,送她三分之二的财产作补偿,但想想还是有些舍不得,」他叹了一口气,「舍不得那个薄情女。」

「那个薄情女真的好薄情,她一连好几个月都不怎么和我说话,后来还回娘家了,最可恼的是,她竟同一个傻狗似的男人在马球场上说说笑笑!!我当时真想冲上去砍死那条傻狗!」

「人家是虎威大将军,杀你如砍瓜切菜。」

「啧!不要打断我!」他接着说,「……我刚说到哪?」

「砍死那条傻狗。」

「算了,不说那条傻狗。」他亲了亲我的耳垂,「我想那个薄情女想得快要发疯了,要怎么做她才肯原谅我?」

「还有要交代的吗?」我问他。

他想了想,道:「那日说不喜欢聪明的女人是气话。」

「都交代完了。」他像个犯错误的小孩,没脸见人似的埋头在我颈间,「你给个准话吧,是要和离,还是跟我继续过。」

「如果我选和离呢?」

「那我就压着你不起来,直到你改变心意为止。」

「嗤!」我拍了一下他的背,「起来吧,萧怨妇。」

他没起来,而是抱着我打了个滚,让我趴在他身上,他笑嘻嘻地看着我:「怀真,我忽然想起当初迫使我们成婚的那个谣言。」

我挑眉看他:「你想做什么?」

「我在想,」他拉着我的衣带,「就这么让别人白白污蔑我们不太划算,不如坐实一下谣言?」

我伸手去撩开船帘。

他笑嘻嘻说:「放心吧,我划到湖中央了,岸上的人看不到这么远,你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

「万一有人划船到湖上来……」

「今天码头所有船夫都拿了我的钱去逍遥了。」

「不会有人瞧见的。」他拉着我躺下,俯身过来一边亲着我,一边解我的衣衫,「你那个样子我哪舍得让别人瞧见。」

我原想着和萧遣一直好下去,但秋风起的时候,把京城吹乱了。

皇帝驾崩,顾丞相扶持了最小的九皇子上位,自己则以摄政大臣的身份把持了朝政。皇室宗亲、公侯伯爵等贵族们要么死于政变,要么逃离京城。还有的,就是像萧遣和我一样,被关了起来。

我被单独关押在一间牢房里,没被勒令穿上囚衣,手脚也没被上镣铐,所在的牢房干净得很,不仅有床单被褥,还有茶果点心,茶水凉了还有狱卒帮我换。

有一天,顾丞相来了。

他径直地走进我的牢房里,一步一步地逼近我。

身后的墙让我退无可退。

「怕什么,怕我会杀了你吗?」他离得我很近,声音不大,只有我和他能听见。

「你要真想杀我就不会让我住这样的牢房。」

他笑了一下,摸起我的头发来。

从前我跟他好的时候,他也这样笑,也这样摸我的头发,当时我觉得他笑得很温柔,也很喜欢他摸我的头发。

现在,我只想他离我远点。

他说要我嫁给他,做妾。

「魏国公府和永平侯府所有人的命,就看你怎么选了。」

「……」

我最终答应了他,但我要求他放一个人离开大牢,并让我见那个人一面。

「呵,我以为你会让我放了萧遣。」

「当初本就是迫于无奈才嫁的萧遣,纵然欢好过一段时间,到如今也腻了。但魏国公夫人不同,我们一见如故,虽是婆媳,

却情同姐妹。」

我如愿地见到了魏国公夫人,单独同她说了一会儿话后她便被顾丞相放了。

同意嫁给顾丞相做妾后,我也不用继续待在大牢里了,我被顾丞相安置在西郊的一处宅院,内有人伺候,外有人把守,我几乎是被禁足的状态。

数日后,顾丞相来到宅院,还带了一套嫁衣让我试穿。

「和我想的一样,」他搂住我,吻着我的额头说,「很好看。」

当他低下头来要吻我的唇时,我忽然觉得很恶心。

「呕……呕……」

好像想吐出些什么,可是什么都吐不出来,就一个劲地恶心干呕。

「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有点不舒服。」

顾丞相给我请来了郎中。

郎中替我把了脉后,笑嘻嘻地向顾丞相拱手:「恭喜啊恭喜啊,夫人有两个多月身孕了。」

顾丞相的脸瞬间黑如锅底。

郎中僵住笑脸,对顾丞相道:「呃……节哀。」

「滚!」

郎中麻利地滚了,我多想跟他一起滚,可惜顾丞相不让,不仅不让,还死命地抓着我的手腕。

「柳怀真!你骗我说你腻了他!」他说话的样子像是要把我咬碎。

「我也跟你说过我跟他好过一段时间。」我掰着他的手,「疼……」

在我手腕彻底被捏断之前,他稍稍地了松了手。

「你还爱他吗?」他问我。

我想都不想便说:「不爱。」

「那这孩子就不要了。」

我心头一紧,手已经不自觉地抓上了他的手臂。

他看了一眼我的手。

「我听说流过孩子的话下次就很难怀上,有点害怕。」我勉强地挤了个微笑,抚着他的手臂说,「但我都听你的,你说不要就不要。」

他微微一笑,笑得我毛骨悚然。

「我怎么舍得让你冒险呢。」他抓起我的手吻了一下,抱着我说,「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

我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我忽然想起你同萧遣还没有和离,」他说,「嫁给我之前还是同他彻底断干净了好,你觉得呢?」

「嗯……」

「那我陪你去牢里同他和离,」他伸手来摸着我的小腹,「你顺便告知他你怀了我们的孩子这个好消息。」

迄今为止,我走过最艰难的一段路,就是从我踏进大牢开始的那一段,每走一步都像是要花光我全身的力气,我想退缩,我想逃避,偏偏身后似有人拿着刀,逼迫着我不得不继续走。

我拿着和离书来到萧遣牢房时,他正靠墙坐着,双目闭合,我走进牢房他也没察觉。他看上去与死人无异,灰白的囚衣上满是血污,浑身遍布鞭痕,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肉。

那些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血腥味绞着我的心,疼得要命。

我转过身不敢再看萧遣,我对顾丞相道:「要不下次吧,他昏迷了。」

「你现在是有身孕的人,不好奔波。昏迷而已,弄醒就好了。」顾丞相说时,把我身子转过去,逼着我看萧遣。

他示意了一下牢房外的狱卒。

不一会儿,狱卒提来一桶水,一把泼到萧遣身上。

萧遣瞬间醒来,满地打滚,全身痉挛似的抖着,沙哑的痛叫几乎要把我的心撕碎。

泼洒到地上的水还残留着盐渍。

「怀真……」萧遣看见了我,勉力地从地上支起身来。

我终是忍不住过去扶他起来坐着。

「怀真,你不是有事要和萧公子说吗?」顾丞相催促我道。

我拿出那封和离书给萧遣:「我们和离吧。」

萧遣把手掌搭在我的手背上,他的手掌无力又冰冷,但只是那样虚虚地搭着,便足以让我的手不再颤抖。

「为什么。」

「不想跟你过了,」我说,「我出门买包盐都能碰到九个跟你睡过的女人,这日子我过不下去了。」

他沙沙地冷笑了几声:「这都忍受不了,我还以为堂堂永平侯嫡女有多能耐。」

「我要嫁给顾相了,我怀了他的孩子。」

他愣了一下,随即疯狂地笑起来:「柳怀真啊柳怀真,你果然是个水性杨花的臭婊子。我瞎了狗眼居然爱过你。你俩什么时候搞上的?」

「游湖时偶遇,情不自禁。」我说。

「哈哈哈……」他凶狠地瞪着我,咬牙切齿地说,「柳怀真你这个薄情的婊子,我诅咒你,我这辈子都诅咒你。」

骂我的同时,他悄悄地用拇指在我手背上写了四个字——

母子平安。

他在和离书上摁下指印后,顾丞相带着我离开,一刻也不让我多留。

临走的时候,我回头看了看他。

他无声地对我说了句「不要担心。」

顾丞相最近很暴躁,有一天他突然过来跟我说,萧遣死了。

我说我已与他和离,他是生是死都与我无关。

事实上,在顾丞相来之前,消息就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但并不是萧遣的死讯,而是大牢被一群黑道无赖给攻陷了,牢里的皇亲贵胄逃出了一大半,而且逃出的都是些在外头有号召力、有残余势力的人。

萧遣在不在这群越狱人员之中我不知道,但我从顾丞相的尿性来看,萧遣如果真死了的话,顾丞相是一定会要我去看尸体的。

所以我猜,萧遣是平安的。

我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顾丞相禁止宅院里的人说外面的事情,吩咐说谁要是给我透露了一点外面的消息,就拖出去乱棍打死。

顾丞相到宅院里来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上一次见他,已经是两个月前的事了。

这天夜里,我准备更衣睡下的时候,房门「嘭」地一下被踹开。

顾丞相从外面冲进来掐我的脖子:「怪不得当初你让我放那个女人而不是萧遣,你早知那个女人不简单!」

「看来你被她坑得很惨呐。」

我不了解朝堂斗争那些事,谁是谁的阵营,谁又暗中培植了势力,这些我一概不清楚,但第一次见到魏国公夫人的时候,我在她那温柔亲切的眼神里捕捉到了一丝精明的狠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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