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学校出了名的「锦鲤运」。
绿茶女嫉妒我,找了术士,想把我的好运气转给她。
可她不知道的是,我的好运气是一个小鬼带来的。
能把人缠磨至死、短命暴毙的小鬼。
我做梦都想摆脱他。
1
「钰钰!你又抽到见面会门票了啊!不愧是你啊,锦鲤附体。」
唐宛刷着公示名单,朝我眨眨眼睛。
她又压低声音,幸灾乐祸道:「这下要把金倩气死了。」
金倩是出了名的茶艺大师,既爱雌竞,又见不得别人好。
自从发现我抽奖必中之后,她的眼中钉、肉中刺就换成了我。
此时我却没心情管金倩怎么想,这张门票使我的心更沉了下去。
穆辞的法力,已经强到这种程度了吗?
已经将近两天没合眼,即使我又喝了一杯咖啡,还是难以抵御袭来的困意。
刚一进入睡梦,无边无际的黑就包围了我。
穆辞用手抚摸着我的脸,缓缓地勾起一抹笑:
「你以为这样熬着不睡,就可以不用见到我了吗?」
「人缺少睡眠会死得更快的,本王不介意再多等几日,毕竟这样你就可以早日来与本王团聚。」
我挥舞着手臂无力地抵抗着他,却被他轻松地压制住。
柔软的丝带绕过我的手腕,他的唇舌在我的耳垂上游走,仿佛毒蛇吐出信子:
「宝贝,在人间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但是,可别让本王等太久啊。」
闹钟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终于把我从睡梦中唤醒。
我弹坐地起来,身上满是黏腻感。
幸亏提前订好了凌晨三点的闹钟,就算不睡,也比被穆辞在梦中纠缠要强。
我本该平易顺遂地过完这一生,却被穆辞这个鬼缠上。
人鬼殊途,只要我醒着,他就触碰不到我。
可我一旦进入睡梦中,就是「小死」,他便可以缠上我、磋磨我、逼迫我。
但他越来越不满意在梦中与我的短暂相遇,他想让我死,然后去陪他。
穆辞不是一般的鬼,他是鬼王,只要我身归地府,就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可是人的一生几十年,他当然不愿意等这么久。
于是他派了一只偏运小鬼在我身上,小鬼可以给我带来好运气,代价却是我的寿命。
小
鬼附在我身上,不断地带走我的生气,用不了多久,我就会被缠磨至死、短命暴毙。
然后到阴间,彻彻底底地成为穆辞的笼中雀。
所以,我每一次令人称赞的「好运气」,都是我踏入地狱的催命符。
但是穆辞说得对,我靠不睡觉来躲避他的这种方式,无异于以卵击石。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都正常地入睡,当然,穆辞也会夜夜地来到我的梦里纠缠我。
而且我能感觉到,随着耳鬓厮磨的增加,他越来越不满足,暗暗地指使小鬼加速地带走我的生气。
上一学年奖学金公示出来了,我竟然靠 0.1 综合分之差拿到了最高奖学金。
在众人艳羡和祝贺的声音中,金倩却抱着肩膀,朝我翻了个白眼:「你别太得意,我看你的好运气还有多久。」
我不合时宜地想到「这福气给你要不要啊」的经典对白。
想到最后不由得挤出一个苦笑。
如果可以,我宁愿不要这运气。
我情愿全凭我的努力,该是什么就是什么,也不愿意为了这「0.1 分」被他强迫纠缠、断送性命。
他凭什么这样强势地介入和改变我的生活?
2
唐宛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特大新闻!金倩买彩票中了一百万,今晚要请全班吃饭!」
唐宛的语气满是惊诧:「一百万啊,我什么时候能中一百万?」
一百万吗?
我苦笑一声。
我倒是也能。
有偏运小鬼加持,穆辞告诉我,哪怕我想要一千万都行。
可是想要的越多,付出的代价就越大,就会加速生气的消耗。
所以我极力地避免购买彩票一类的活动,害怕给穆辞可乘之机。
金倩中不中一百万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一想到她见面总要刺我两句,我也不想吃她这顿饭。
没想到金倩大摇大摆地进了我的宿舍,两只胳膊上挂满了各种奢侈品的包装袋。
她的语气是罕见地亲昵:
「钰钰,难道你不为我高兴吗?我知道我突然中这么多钱,你心里肯定不舒服,但是你知道的,运气这东西,挡也挡不住的呀。」
金倩明明在阴阳怪气,可她这话说出来,我就不能不去,要不然显得自己真的耿耿于怀一样。
晚上的宴会热闹极了,金倩穿了香奈儿的当季新款,来来往往地招呼同学。
「这酒店真够劲儿啊,还得是金倩,什么都想着我们。」
有的同学知道金倩不喜欢我,现在还不忘拜高踩低:「是啊,有的人就知道自己偷偷地学,把我们都当假想敌,巴不得卷死我们,哪里想着同学啊。」
金倩踩着高跟鞋,笑吟吟地打圆场:「话不能这么说,有的人就是性格冷淡,也不能怪她。」
得寸进尺是吧?
我刚忍不住要站起来,服务生敲响了门。
「各位客人晚上好,最近是我们酒店十周年店庆,每个客人都有一次抽奖机会,最高的可以抽到免单奖励哦。」
金倩的眼睛「唰」地一下就亮了。
「真的啊!」她踩着高跟鞋,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过去。
唐宛「哼哼」道:「抽个奖,她至于这么兴奋吗?」
是啊,我也觉得,金倩今晚,似乎热情得有些反常了。
门口突然出来一阵惊呼:
「倩倩!你才是锦鲤本鲤吧!就一个特等奖,你竟然也能抽到!」
如果彩票中一百万还可以被认为是巧合的话,到了此刻,我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
金倩把奖券得意洋洋地举起,歪过头看向我:「哟,差点儿忘了,我们钰钰也是出了名的锦鲤运呢,要不要也来抽一个啊?」
我安抚地拍了拍唐宛,站了起来。
我要抽一次。
因为我需要通过这个抽奖确认一件事情。
宴会厅突如其来地一静,众人都看着我从抽奖箱拿出了奖券。
我打开奖券,慢慢地低下头。
心随之一空——
是安慰奖。
宴会厅发出了嬉笑的声音,金倩也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我却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向正与众人夸耀自己的金倩。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金倩显然不想这么轻易地放过我,在我落座前抓住了我的手腕:
「周钰钰,你一定很意外吧。」
「我告诉你,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因为你的好运气,已经全部被我转走了。」
3
我不知道金倩是怎么做到的,但是我可以确定的是,她转走的不是好运气,而是附在我身上的偏运小鬼。
能把人缠磨至死、让人暴毙而亡的小鬼!
尤其是这种百万的意外收入,是很损寿命的!
我一把抓住金倩:「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金倩甩开我,险些跌在地上,刚刚得意的表情瞬间变得楚楚可怜:「钰钰,这东西就是娱乐的呀,我知道你嫉妒,但是你也不应该推我啊。」
我一时被气到无语。
活了这么多年,头一次碰见真绿茶。
几个同学看向我的眼神瞬间变成了鄙夷。
我张了张嘴,却没办法说出口。
当着这么多同学的面,我能怎么说?
说你转走了我身上的小鬼?
金倩看我不说话,更加卖力地表演起来。
我懒得跟她继续唱大戏,干脆眼不见心不烦地打车回了宿舍。
这夜,穆辞再次地来到了我的梦境,可与以往不同的是,他碰不到我了。
所以,一旦没有了小鬼的连接,穆辞就没办法再缠着我了?
我不记得穆辞恼怒地说了什么,但一个恶念在我脑海中渐渐地浮现:
如果,偏运小鬼一直在金倩身上,短命横死的是不是就会变成她,而不是我?
这个念头只在我脑海中盘桓了一瞬,就被我否定了。
金倩虽是自作孽,可穆辞也绝不会放过我。
如今我只能庆幸,因为阴阳相隔,即使穆辞是鬼王,也不能随意地干预阳间之事,有鬼职的小鬼也不能随意地来往阴阳。
只有到七月十五鬼门大开的时候,穆辞才能来往阴阳,驱动小鬼。
偏运小鬼就是去年的七月十五,他派来缠住我的。
也靠着这个小鬼,他才能进入我的梦境,触碰到我的身体。
也就是说,最迟到下一个七月十五,穆辞就会把小鬼再给我缠回来。
但这也意味着,到下一个七月十五之前的这段时间,是我摆脱穆辞的机会。
金倩身上的奢侈品更多了,从进门开始,她就被男生女生团团地围住,像女王一样随意地送着各种精致昂贵的礼物。
我皱了皱眉,这样的花费,得损耗多少生气啊。
怕是等不到下个七月十五,她就先没命了。
下课之后,我在门口拦住了金倩。
「金倩,我无意与你攀比,我只想知道,是谁在背后帮你操纵的?」
穆辞可是鬼王,他派出来的小鬼竟然会被引走,这幕后怕是个高人啊。
如果能找到他,或许他有办法帮我解决被穆辞缠住的事情。
可是金倩
对我满是敌意:「怎么?终于承认你搞的邪魔外道了?我告诉你,你想都不要想。」
「我知道你现在嫉妒我嫉妒得要疯了,可惜了,从现在起,你要接受自己的无能和平庸。」
我深深地无语了。
跟她这种人,根本讲不通。
临走的时候,我还是好心地提醒了一句:「这件事没有你想的这么简单,还是不要过度地依靠,否则弄不好会没命。」
不过看她的样子也不会听的。
听不听随她,该做的我已经做了。
接下来的当务之急还是要找到金倩背后的这位高人。
可我没想到的是,第二天,金倩竟然主动地来找我了。
只是和前一日珠光宝气不一样的是,她脸色灰败,眼眶青黑,看上去极为憔悴。
她惨然地一笑:「你不是想见充域道人吗?跟我走吧。」
她的声音也很古怪,仿佛是磨钝的机械发出的一字一句。
看来她是意识到问题了,信了我说的话。
我点点头,同她上了公交车。
一路向西,车窗两侧的风景越来越荒僻。
高人隐居偏僻是有的,但是我也不得不提防。
我拿起手机想给唐宛发条消息,却发现一点信号都没有!
我心中警铃大作。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可还没来得及反应,我就被金倩强行地拉下了车。
我拼命地挣扎,一把推开了她。
金倩的身体仿佛强弩之末一般,一头栽在地上。
我刚跑了几步,就被一股阴冷的气息摄住,一动不能动。
是穆辞!
阴阳虽有隔,可总有一些地方阴气过剩,使穆辞能够发挥法力。
比如这个地方——
古战场的万人坑旧址。
冰冷的黏腻感再次缠上我,穆辞的指尖捏住了我的脸:「钰钰,你不乖。」
他的指尖移到我的额头,我感觉身体的热量在渐渐地流失。
「你到底想干什么?!」
穆辞暧昧地把我揽在怀里:「乖乖,当然是让你来陪我啊。」
他伏在我耳边轻声道:「你的同学出于嫉妒把你骗到荒野杀害,多么合理的死亡理由啊。」
我瞳孔骤缩,看向一旁昏过去的金倩:
「你对她做了什么?」
他轻蔑地「哼」了声:「
一介不知天高地厚的凡人,竟敢抢本王座下的小鬼,不过是让那小鬼上了她的身,把你骗过来罢了。」
他冰凉的大掌掐住了我的脖子:「毕竟这阴气足够本王跨越阴阳的地方,实在太少太少了。」
越来越强的窒息感吞没了我,我用力地掰他的手,却无济于事。
他勾着一抹笑意玩味地看着我濒死的惨状,一边还柔着声音安慰我:「乖乖不怕哦,一会儿就不疼了。」
我太渺小,也太脆弱了。
我的挣扎之于他,不过是蚍蜉撼树。
他一边收紧手掌,还不忘慢条斯理地抬起另一只手,去收附在金倩身上的偏运小鬼。
渐渐地失去意识的过程中,我仿佛听见了一阵铃声。
紧接着,脖子一轻,大量的空气涌入。
我重重地跌在地上,却看见穆辞皱紧了眉,双手都在朝金倩用力。
这是怎么了?
「竟然有人敢跟本王抢鬼!」
穆辞恼怒地吼叫着,平日故作绅士的面容变得格外狰狞可怖。
紧接着,金倩的身体竟然渐渐地漂浮起来。
我再顾不得其他,连滚带爬地往外跑。
金倩的身体竟然也一路飘到了穆辞所不能及的地方。
幸好阴阳有界,穆辞的法力会大大地受削减,现在又是白天,一旦逃离了这个阴气聚集的地方,穆辞就不能碰到我的实体。
连惊带吓和这突然的转折使我更加好奇,金倩背后到底是何人,竟然能跟穆辞抢鬼?
4
金倩昏成这样,我也没法把她拖回去,只好打了 120,让救护车把她拉走。
可我没想到的是,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金倩。
从警察局出来,我只觉浑身发冷。
金倩死了。
而且死相极为凄惨,身上都是尖锐指甲的抓痕,鲜血浸透了整套被褥。
作为一个在她死的前三天见过她,还在一个偏僻地方给她打了救护车的人,我自然被带去询问。
可我确实一无所知,或者说,我无法把我知道的说出来。
而警察也找不到任何人入室的痕迹,那些鲜血淋漓的抓痕也与她指甲的角度完全符合。
最终也只能按自杀处理。
但我心里却明白,金倩的死,怕是与穆辞和偏运小鬼都脱不开干系。
我伏在路边一阵阵地干呕。
穆辞的手段竟
然如此狠毒吗?
一条活生生的生命以如此凄惨的方式死去,更何况,下一次躺在那里的人,很可能会变成我。
我怎能不恐惧?
一只素白纤长的手递过来一张纸巾。
我白着脸抬起头,看见一个身穿宽袍大袖的男人,薄唇紧抿,神色凝重。
坐在咖啡店,我喝了一口温水,双手仍是控制不住地发抖。
对面的男人听完我的描述,点了点头。
他自报家门,说金倩之死太过诡异,师门派他前来调查。
他已经勘验过现场,多少有了计议。
我抖着声音问他:「你觉得是穆辞做的吗?」
常衍摇了摇头:「未必。」
「如果他可以这样杀人的话,你怕是早就没命了。」
他这话虽然直接,却也点中了我心中疑虑。
「穆辞是鬼王,在他操纵下,偏运小鬼应当是顺驯的,可金倩的死状,应当是小鬼暴走,反噬了她。」
「鬼不可信,阴气和怨气使其性暴戾多变,鬼王压制,使他们各司其职。」
「可到了阳间,若有人故意地用些手段刺激它,使它暴走,脱离控制,便会为此人所用,为非作歹,无所不为。」
「而穆辞因为阴阳界限,法力锐减,若是碰上个有些能耐的,这小鬼就可能超出他的掌控。」
常衍放下水杯,说出了自己的推断:
「有人看中了这个小鬼,操纵它反噬了金倩,然后抢走了偏运小鬼。」
我脑海中浮现了一个人。
那个替金倩把小鬼引到她身上的道士——
充域道人。
可我只知道这个名号,唯一与充域道人有过联络的金倩已经死了。
常衍倒是云淡风轻,此刻仍是一副八风不动的样子。
「无妨,既然有过联系,总能找到蛛丝马迹。」
「更何况偏运小鬼的作用无非就是赠运,他夺走小鬼,一定有接下来的动作。」
我恨不得给常衍鼓个掌,看看人家,真是艺高人胆大,完全不带怕。
「等等等等!」我一把抓住了起身欲走的常衍。
在他目光扫过后,我乖乖地把他的手放开了。
「那个,我还有一个问题,穆辞抓我不放,我怎么办呢?」
我低着头不敢看他,暗暗地思忖,万一他说什么「这与我无关,我只负责金倩的案子」一类的话,我
就抱着他的腿哭。
见他半天不言语,我的心寸寸地凉了下去。
「穆辞夜夜都来纠缠我,我已经几个月没有睡过好觉了。」
「你能想象一只冰凉的手摸过你身体每一寸的惊悚感吗?」
我声泪俱下,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那小鬼天天趴在我身上,我都能感觉自己的生命在一点点地流逝。」
「还有上次,穆辞把我骗过去,就是想掐死我。」
「我本来活得好好的,我为什么要去陪一个死人啊。」
「还要因为他的随心所欲而短命横死!」
本来只是演给常衍,激起他的同情心,说到后来我已经分不清是真泪还是假泪了。
我怎么这么倒霉啊!
偏偏遇见穆辞这个变态!
常衍叹了口气:「别哭了,晚上我去你那里。」
「嗯。」
嗯?!
演得入戏太深,没听清就应下来了。
「什么去我那里?」
常衍的语气跟提议去喝杯咖啡一样稀松平常:「你不是说穆辞会进你的梦吗,那等你今晚睡了,我会试试处理一下。」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我还得在他面前进入深度睡眠。
那我心得多大啊!
我咽了下口水,又看了看常衍的脸。
虽然说,我也不亏吧。
但是这这这……
常衍的表情渐渐地变得无奈:「如果你不放心,我可以到警察局先做个备案。」
那倒也不是。
我抬起头,真挚道:
「主要是因为,我住女生宿舍。」
5
我刷开酒店门,把房卡熟练地插进去,房间顿时大亮。
常衍黑着脸走了进来。
不就是因为开房的时候我反复地跟前台小姐姐说,让她记住这张脸,万一我第二天没出来,记得报警,吓得小姐姐当场打妖妖灵嘛。
常衍抱着肩膀坐在一旁,冷冷道:「睡吧。」
不是大哥,你这样,谁能睡得着啊。
我赔笑道:「我怎么也得先洗漱一下吧。」
他扫了一眼表:「子时阴气最重,穆辞的法力也最强。」
他的话点到即止,潜台词就是,到时候他要是打不过,就让我自生自灭。
我看着时针已经指向了「十」,麻溜地掀
被子躺下了。
辗转反侧。
我掀开被子,朝常衍露出一个傻笑。
「不洗漱我还是睡不着。」
常衍撑着头,用手指轻轻地揉着太阳穴,没有说话。
洗漱完,我安心地躺在床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在黑暗中睁开眼睛,小心翼翼地看向旁边的常衍:
「你睡了吗?」
常衍的声音清清冷冷:「子时了。」
话音刚落,外面一阵风起,玻璃重重地一响。
被这么一吓,更睡不着了。
其实我也很想尽快地睡着,只是被穆辞纠缠的大半年来,我夜夜难以安眠。
再加上我不断地使用闹钟,我患上了严重的精神衰弱,一点风吹草动都会惊醒。
更何况一个陌生男人和我待在一个空间。
黑暗中,我似乎听见常衍叹了口气。
然后他坐到了床边,轻轻地拍在我的后背。
虽然是哄孩子的动作,我却莫名地心安下来。
半梦半醒中,我咕哝了一句:
「算了,死在你手里也比落在穆辞手里强。」
「起码你是人,」我无意识地抓住了常衍的手,摩挲了几下,「温暖的人。」
又是这个黑暗的地方。
我漂浮在无际的黑暗中,如果偏运小鬼没有被转移走,穆辞就可以在这里触碰到我。
不过现在他只能呈现出一个虚体,阴沉着脸飘在远处。
只是他目光中的侵略性太过明显,一寸寸地扫过我的身体,似乎随时要把我剥皮拆骨。
我心惊胆战,直到常衍坚定地挡在了我身前。
「你……你怎么进来的?」
常衍微微地偏头:「法器。」
我这才发现,他的脚下踩了一朵淡白色的莲花。
黑暗的空间温度骤降,显然是穆辞动了怒。
「穆辞,你驱使小鬼,强取凡人性命,当真不怕天劫吗?」
常衍衣袂翻飞,声音清亮。
穆辞冷笑一声:「竖子凡人,也配对本王指点。」
穆辞变幻出数道黑色的利箭朝常衍刺去,莲花迸发出点点光芒,将他牢牢地护住。
穆辞扫了我一眼:「过来。」
常衍更结实地挡住了我:
「她有多烦你,你心里没数吗?」
嗯……
咱就是
说,打架归打架,别拱火行吗?
虽然我确实烦他。
「烦我又怎样?她终究是要嫁给本王的。」
常衍冷笑一声:「地府连镜子都没有吗?也不找块镜子照照,你也配?」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毒舌呢!
头一次,我的梦境被穆辞主动地终止。
6
常衍是想通过梦境试探穆辞的虚实,但是试探的结论是,通过梦境,他无法直接赶走他。
我本来也不抱太大希望,穆辞毕竟是鬼王,哪里这么好处理。
除非每次常衍都入梦骂走他。
一晃过了半月,当我的生活渐渐地趋向平静时,常衍又到学校找了我。
他换了一件衬衫,倒给了我几分高岭之花坠入凡尘的感觉。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
这是跟谁学的啊???
我无奈,随口说道:「好消息吧。」
「好消息是发现充域道人的踪迹了。」
我还没来得及高兴,他下句话重重地砸了下来:
「坏消息是,他的目的是你。」
回宿舍收拾东西的路上,我深深地郁闷了。
常衍说,偏运小鬼已经彻底地变成了厉鬼,充域道人要养着它,就需要更多的生气和血气滋养。
作为第一个宿主,偏运小鬼对我的血气反应明显。
也就是说,接下来大概率充域道人会把偏运小鬼派过来弄死我。
金倩竟然想转我的好运气,我就想问问,这个世界还有比我运气还差的人吗?
先被穆辞看中,夜夜地纠缠着我。
然后又因为金倩和这道人的欲望而遭此无妄之灾。
常衍说,接下来的时间,他要寸步不离地跟着我,保证我的安全。
谁能想到啊,这不可说的灵异中,常衍是我唯一的依靠。
我搬进了常衍的家,并占领了他朝阳的主卧。
毕竟阳气足的地方,阴气才会相对弱。
不过常衍也没进次卧,因为他必须整夜地守着我。
我在床上睡觉,他就在地上打坐。
沧海中的一叶孤舟,终于找到了止息之所。
只是这样熬着,常衍的身子也受不住啊。
午时阳气最足,偏运小鬼不会出现,所以常衍会在午时前后小睡一阵。
我悄悄地进了厨房,拿砂锅炖了银耳红枣。
常衍睡得很安逸,午后的阳光暖暖地洒在床铺上。
我出神地望着他,猝不及防地与刚睡醒的他对上了眼。
常衍炸着毛,脸上露出了几分可疑的红晕。
然后偷偷地扭过了头。
常衍说要再次入梦,想与穆辞商议一下充域道人的事情。
充域道人法力极高,而这偏运小鬼本有鬼职在身,阴气比世上寻常的孤魂野鬼要厉害得多,再加上吞了金倩的血气和怨气,它更是难以对付。
单凭常衍一人之力,怕是难以兼顾。
最好可以与穆辞打配合,他对付人,穆辞对付鬼。
我担心穆辞不会同意,但是想到他也曾想要收回偏运小鬼,说不定他也会同意?
只是没想到,穆辞答应得很爽快,只不过还是在用看蝼蚁的眼神看着常衍。
常衍说,穆辞虽是鬼王,也并非百无禁忌,有鬼职的小鬼无故地失踪,又在阳间频频地伤人,若不赶紧收服,他也会有大麻烦。
他也正是抓住了这一点,说服了穆辞。
7
常衍与穆辞约在了半月后的古战场万人坑旧址。
这个穆辞能发挥自己法力的地方。
以我为饵,吸引偏运小鬼出现。
这样阴气正浓的地方,它一定会来的。
果然,偏运小鬼一出现,就被常衍困在了法阵中。
常衍神色冷峻,念念有词,那朵我已见过多次的莲花在他掌心隐隐地发亮,已经从之前的白色变成了淡淡的粉色。
已经暴戾的偏运小鬼在法阵中左冲右突,发出尖锐刺耳的哀鸣。
在黑夜中变得尤为可怖。
我的掌心已经沁出汗来。
又是一阵扰动人心的铃铛,偏运小鬼的眼睛越来越红。
「砰!」
它冲破了法阵,直直地向我冲来!
我疯狂地后退,而常衍利落地打了个符挡在我前面。
铃铛声越来越大。
是充域道人!
他终于现身了!
都说相由心生,他一露面,便与眉目舒朗的常衍大不相同,满眼乌漆苦气,五官紧缩,更像一只狰狞的鬼。
他显然有些道行,一扫拂尘,劈头向常衍抽去。
常衍一柄桃木剑挡住,剑与拂尘紧紧地缠在一起。
常衍看见了拂尘柄
,微微地一愣:
「这是……」
恍神间,被充域道人一掌打倒在地。
同时,偏运小鬼终于突破了符咒,张开大口地向我扑来。
我大叫了一声:「穆辞!」
穆辞呢?
鬼呢?
不是说好打配合,收了这偏运小鬼吗?
偏运小鬼的阴气源源不断地向我输送,我只觉五脏六腑都被浸泡在了冰水里。
常衍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慌乱,他想往这边跑,却被充域道人拦住缠斗。
濒死之际,我忽然想通了。
我和常衍都太轻信穆辞了。
鬼的话怎么能够轻信呢?
穆辞这招实在是高明,用充域道人拖住常衍,然后借偏运小鬼之手杀死我,最后再出手收了小鬼。
既得到了我,又收回了小鬼。
打得一手好算盘。
鬼精鬼精,诚然不虚。
我痛苦地挣扎,直到一阵清冽之气重重地击来,我身体骤然一轻,跌在了地上。
那朵莲花法器挡在了我的身前。
莲花放大了数倍,花瓣流光溢彩,抵住了偏运小鬼的袭击。
小鬼身上的黑气开始被莲花吸纳进去。
我看见莲花由淡白转向粉色,到了最后,已经渐渐地趋向红色。
小鬼狰狞的嘶吼声越来越尖锐,充域道人虽被常衍牢牢地缠住,也在拼了命地输送法力,想保住小鬼。
莲花的清气荡平天地,照亮这一方土地。
偏运小鬼的声音弱了,最后慢慢地消散。
魂飞魄散了。
充域道人再也撑不住,吐了一大口鲜血,趴在地上。
莲花已满是红色,渐渐地缩小,从花瓣处开始蜷缩,然后「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裂了。
我爬过去捡起莲花,上面已经露出了数道深深的裂纹,泛着红光,如同流血的伤口。
我的手微微地颤抖,抬头看向常衍。
这是他最重要的法器!
我还记得他说起师祖偏把这东西留给他时的神情,是少见的柔软与眷恋。
今日为了救我,他放弃了对他而言如此重要的法器。
「常衍……」
我愧疚极了:「对不起。」
常衍的动作一凝,缓缓地伸手接过了莲花法器。
激战之后,他的声音也有
些嘶哑:
「不怪你,我轻信在先,穆辞失信在后,与你无关。」
「若真说起来,把你当饵,却险些害死你,是我想的不周全了。」
我的心被他熨帖的话一点点地温热、抚平。
可我知道,从一开始,他就是为了帮我啊。
要是没有他,我早就死了。
8
常衍翻完最后一页,我把下一本书毕恭毕敬地双手奉上,然后又颠颠地把他看完的放回书架。
常衍看的都是竖排繁体,还有不少古文字,我是一个字都不懂。
主打的就是一个陪伴。
他为了我损了法器,又受了伤,我总不能毫无表示。
只是吧……
他的「境界」太高,有时候我真的跟不上。
比如我第三次把他几千块一两的红茶泡毁后,他真挚地抬头问我:
「你是来报恩还是报仇的?」
主要他这茶艺也太复杂了啊。
平时就把茶包扔进水杯加完热水再加凉水的我怎么懂呢?
常衍又重新净了杯,小巧的茶具在他手中显得格外听话,不多时,他就把一杯茶推到了我面前。
白皙纤长的手指,触碰淡蓝色的骨瓷,看上去格外赏心悦目。
我捧着杯小口一抿,然后仰头一饮而尽。
常衍神情复杂地看着我,然后认命地又给我倒了一杯。
喝完茶,我自告奋勇地抱着茶杯去洗。
常衍欲言又止地看着我,眼巴巴地瞧着我抱着托盘,几度都想冲上来护住他的一套瓷杯。
像极了送孩子出嫁的老父亲。
而且是知道孩子所托非人的老父亲。
我得意地把茶杯放回来,还不忘扫常衍一眼自证清白。
看看,我也是有用的。
常衍露出一抹笑,宠溺地摇了摇头。
香炉里飘起淡淡的檀香味,我的心一点点地宁静下来。
在这疏阔的静室里,长日光阴就这样一点点地被消磨。
仿佛在这里待到地老天荒,我都不会厌倦。
常衍最近越发地忙碌,因为他在为我做最后的准备。
偏运小鬼魂飞魄散,充域道人也反噬重伤,命不久矣。
但是,穆辞的纠缠却并没有解决。
古战场失信之后,他再也没有出现在我的梦境。
可我知道,他并不是放
弃了我,而是在蓄力地设下更大的一个阴谋——
七月十五。
鬼门大开,他可来往阴阳。
正是对我下手的好时机。
敌暗我明,敌强我弱。
好难打赢的一场仗啊。
9
七月十五。
我站在窗边,静静地看着暮云四合。
常衍走过来站在我身后,语气柔和而坚定:「别怕。」
我扭头看向他,正与他四目相对:
「常衍,我能抱抱你吗?」
如果今日便是生命的尽头,临死之前,我还是想抱抱你。
常衍眼中情绪涌动,缓缓地张开了双臂。
我闭上眼,伏在他怀里。
他又重复了一遍:「别怕。」
随着时针的移动,我的心跳越来越快。
常衍做了周全的布置,严阵以待。
子时的钟声响起,窗帘被风吹动。
穆辞的声音诡谲地在屋内循环:
「乖乖,是在等本王吗?」
更诡异的是,他今日竟然是一袭红袍,刺目的红色在黑夜中更加可怖。
红色的宽袍大袖用力地一扫,地上法阵的阵眼纷纷地倒落。
「不自量力的小儿,也敢跟本王抢女人?」
穆辞飞在到我面前,张开了衣袖:
「乖乖,本王已经穿好了喜袍,过了今夜,你就是我的女人了。」
我横眉冷对,握着常衍给我的开光匕首就刺了过去。
穆辞的脸又变得狰狞起来:「好啊,你敢违逆我!」
他手中缓缓地升起黑雾,浓重的黑雾瞬间笼罩了我们。
他的声音轻松愉悦:「乖乖,这是我为你们造出的幻境,它会不断地吸你们的生气,如果不能尽快地逃出来,明天一早,你和这个男人,都会变成一具尸体。」
他冰凉的手摸着我的脸:「不过乖乖,你不要怕,本王会亲自来接走你的灵魂,与我回去圆房。」
我厌恶地甩开他的手,匕首再次劈空。
我和常衍被包裹在了黑色的混沌之中。
常衍手中的符咒打出去,都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上,毫无反应。
他掐诀念咒,驱使剑气,两边的黑壁虽有震动,却并未破开。
幻境只需有一点裂痕,就可以彻底地打开。
但是这裂痕却也难如登天。
今日是阴气最重的一日,也是穆辞法力最强的一日。
他精心地筹划了这么久,怎么会轻易地让我们破开?
常衍虽沉稳镇定,可我也看得出来,他几乎也用尽了办法。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我们的生气也在渐渐地流逝。
常衍神色未变,缓缓地抬起了右手。
掌心,一朵红色的莲花缓缓地出现。
莲花法器?!
它没有裂?!
常衍手掌微微地一动,莲花就这样飞到了我的脚下。
他声音平稳:「钰钰,这渡莲会护住你,保证你的生气不外露,只要过了今夜,明日太阳升起,穆辞就威胁不到你了。」
「渡莲是我师门重器,日后跟着你,穆辞也无法到梦中再去纠缠你。」
「那你呢?」
没有莲花的保护,突破不了黑暗的幻境,等死吗?!!
不必这样的。
这是我的劫难,为什么要让他替我受?
我拼命地想把莲花推回去,它却不听我使唤,一动不动地停在我脚下。
即使是生死关头,常衍的气度也没有丝毫改变。
他立在那里,光风霁月,从容地赴死。
不,还有一个办法。
我还记得刚刚被穆辞缠上时,曾求教过一位道人,他告诉我,指尖血、眉间血和心头血是至阳血,尤其是心头血,至纯至阳,可破邪祟。
我试过扎破指尖,确实获得了半夜安眠,只是鲜血一干,穆辞就会卷土重来。
但是现在不一样,如果我刺破心头取血,至阳之气,或许就会突破幻境。
我握紧了匕首。
如果这注定我的命数,那就由我来受着吧。
我手起刀落,在常衍惊惧的眼神中把匕首插进了心头。
一滴、两滴。
黑暗的混沌被心头血灼烧,常衍念咒声起,幻境訇然破碎。
「钰钰!」
尾声
我不止一次地庆幸,我是个医学生。
靠着平日人体分析的手感,选了一块最有可能存活的地方取血。
我躺在床上喝着常衍喂过来的猪肝粥,偷偷地数他的睫毛有几根。
我还记得从幻境中出来时,他的脸色比鬼还白,抱着满身鲜血的我在七月十五的夜晚狂奔,不仅收获了一路的尖叫,也差点儿被医生吓昏过去。
因为我自作主张
,他现在还高冷地不理我。
用水漱口后,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莲花不是碎了吗?怎么又好了?」
然后我就看见,常衍那故作冷淡的表情僵住了。
眼神少见地开始躲闪。
「好啊你!你是不是故意地利用我的歉疚,让我围着你转!」
我用力过猛,又扯到了伤口。
常衍连忙把我扶住,慢慢地放平躺好。
我这个人抓重点的能力向来是一流的,我眨着眼睛问他:「你是不是喜欢我呀?」
常衍耳垂骤红,帮我把被子掖了又掖,然后声若蚊呐地「嗯」了一声。
转身,逃之夭夭。
我在病房笑得前仰后合。
不久后的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熟悉的黑暗唤起了我恐惧的记忆。
穆辞仍然身穿一身金线红袍,飘在梦境中看我。
「偏运小鬼的事闹得太大,我可能会彻底地消散。」
「可是,我还想来再看一眼你。」
他捧着另一件红衣:「我没能见到你穿喜袍,你愿意跟我走吗?」
常衍踏着莲花,毫不留情地掀翻了他的红衣托盘。
「想看她穿喜袍?可以啊,等我们成婚,你来观礼吧。」
我笑了。
从梦中醒来,我心满意足地抱住了身侧的人。
我再也不用在梦中独自地面对无边的黑暗了。
我已经抱住了我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