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节 最大的威胁

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日。

在我睁开眼睛的瞬间,就看到了坐在床榻边上的洛衡。

他的手上拿着一卷仙卷,此时正看着。

13

在我醒了之后仙卷就被他合上放在了一旁,他伸出手想要触碰我。

却被我扭头躲过了。

于是余光之中就有一双手停滞在了半空中,停了一会后才被收回。

洛衡慢慢地拿着手中的仙卷起身,然后从衣袖之中拿出了一瓶丹药:

「我用灵力探查过了,你的身体已无大碍,法力也恢复了平稳。若身体再有异常之时,可服用此丹药。」

药瓶被他放在了一侧的柜子上。

我听到瓷瓶碰到木头的轻微撞击声,但始终没有听见洛衡抬脚离开的声音。

然而下一刻,手腕就他握住了。

洛衡将我从床上拉起,莹白的法术出现在指尖,他抵着我的额头给我落下了一个法咒。

我挣脱不得便只能感受着体内的法力在一瞬间被束缚被压制。

直到最后,体内的法力再无法被窥探出半分。

这时我才意识到,洛衡对我施展了「束仙咒」。

束仙咒……

蚕食施法者的精神力以此来暂时封住他人体内的法力与身上的法术。

意识到这一点的我终于抬起头看着他:

「你可知施展束仙咒的代价?」

洛衡的唇色有些苍白,却仍然镇静地收回施法的手:

「日日承受精神力被摧残的痛楚,夜夜痛而不能眠。」

于是我便笑了:

「洛上神不惜付出如此的代价也要确保将我困在此处,能得到如此高看,真是感动。」

……

后来的每日洛衡都会来。

如他所说,他要清除我体内的魔气与妖力,带着我重新修得仙道。

他找不到立竿见影的方法,便只能一天一天地喂我废去功力的汤药。

而在这一碗汤药递到了我面前的时候,我只是拂袖将它打翻在地。

瓷碗碰在地上便四分五裂地碎了。

黑褐色的汤汁四处蔓延,染黑了洛衡的衣摆。

我冷眼看着眼前这一切:

「洛衡,我一直想要问你,为什么你会觉得比起成为异类,我会愿意重修仙道?」

洛衡没有回答,亦没有看一眼地上的狼藉。

他只是使用法术将它清理干净归成原样,然后转身从竹笼之中拿出了另一碗。

我又一次想要打翻它。

而这一次,洛衡伸手钳制住了我的双手。

然后强行地捏住我的双颊,将这一碗药给我喂了进去。

手腕上承受的气力很大,的味道一瞬被灌入唇腔之中。

直到一碗汤药见了底,他也并未放开我。

他垂着眼眸拿出随身携带的帕子,细致地将我嘴边溢出的汤汁擦拭干净:

「魔界肮脏,妖界混乱无首。岁安,你本就是神仙,本就是我的徒弟,不该成魔,不该留在那里。」

一长串的道理,听完后我只是看着他。

我问他:「洛衡,你是不是只想将我留在你的身边?」

我以为他不会承认。

可出乎意料,他点了头。

没有心思被看穿的窘迫,他抬眼对上我的眸子,眼底晦暗却带着难以读懂的执拗:「是。」

于是我又问:「若是我抵死不愿呢?」

听到「死」一字,他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波动,手上的动作用了几分力。

黑瞳之中未知的情绪更浓,他一字一句念得深重:

「岁安,这一次,你不会死。」

不会死?

我笑了笑,凑近了他。下一瞬就毫不犹豫地咬了舌。

腥甜的鲜血立刻充斥在唇腔之中。

我看到洛衡眼中的情绪一瞬凝固。

看到他又一次伸手捏住了我的脸颊强迫着我张开嘴巴。

力气要比刚才的大。

鲜血溢出顺着嘴角流淌而下,滴滴点点地砸在了裙摆之上。

我如他一般,将一字一句念得清晰:

「洛衡,我已经还了一条命给你。」

「所以这一次,我的生死由不得你来决定。」

……

在这一次反抗之后,我见到洛衡的次数变少了许多。

但每一日都会有一碗汤药在我醒来之前就被放在了桌上。

我没有理睬。

因为「束仙咒」和结界,我没有法力,哪里也去不了。

所以每日起床后,便直接去了寝殿的密室之中。

这间密室是我为了储藏宝贵之物,在过去几百年在寝室中开辟的一处地方,独属于我的一处地方。

因为锦颜的原因,过去若是她从我这看上什么,我便

需要将什么给她,所以才有了这间密室。

密室里面放来了许多东西。

有我还未来得及看到的仙卷。

有我从各处收集来的奇珍异宝。

也有过去几百年洛衡送我的物件。

我本以为这间隐蔽的密室应当是无人知晓的。

直到我再一次进去的时候,发现密室之中多了一盏花灯。

是当时在人界时洛衡手上的那一盏。

所以,那盏花灯是给我的。

就像过去的几百年一样。

所以,洛衡发现了这间密室。

他看到了里面被完好保存的一切。

几百年间隐藏的情愫被发现,见了天日,我本以为我会有什么情感波动的。

可是并没有。

直到最终,我也只是垂着眼眸看了眼花灯,弯下身子掸了掸上面未被掸尽的灰尘。

然后转身朝着那些没来得及看的仙卷走去。

……

再见到洛衡,是一日晚间。

我从密室之中走出的时候就看到了坐在桌前的他。

桌子上放的终于不是汤药,而是两碗素面。

他就那样静静地坐在桌前,看着这两碗面似乎在想些什么。

听到我的脚步,他抬起了头,澄澈淡然的眸子看向了我。

因为「束仙咒」的折磨,这几应是没有怎么休息过,眼眸之下的灰青色有些重,唇色亦有些苍白。

可他却对着我,露出了一个极淡的笑容。

「岁安,生辰快乐。」

于是这时,我才恍然意识到今日是我的「生辰」。

是几百年前洛衡捡到我的日子。

我刚被洛衡捡来的时候,瘦瘦小小的一只,对于天界的一切都处于防备与不安的状态。

因为是洛衡从极恶之地那种污秽之地捡来的。

所以就算成了他的徒弟,众神仙忽视我,或是带着不满的眼神看着我。

我整日便只是躲在洛衡布置的寝殿之中,除了他之外从不去接近第二个人。

直到后来锦颜过生辰,众仙列席,宴请八方,我也跟着洛衡一起入宴。

那是我第一次听到「生辰」一词。

宴会期间,看着被众仙簇拥的锦颜,我放下手中的糕点,擦干净了手后拉了拉洛衡的袖子。

我问他:「师父,生辰是什么?」

洛衡没有上前

为锦颜庆生,只是坐在我的身边饮着杯中的酒,听了我的疑惑便看向我。

他说:「生辰,便是诞生于世的日子。」

诞生于世的日子……

耳畔是众仙送给锦颜的生日贺词,这一场生辰宴盛大又热闹。

整个天界都记得她的生辰。

而我却连自己的生辰都不知道。

强烈的对比之下,我低下了头,皱了皱眉头显得失落:

「可是,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

不论我怎样追溯脑海中的记忆,都只能停留在洛衡来到极恶之地带着我出去的记忆。

再之前的便如一团黑雾一般看不真切。

我究竟是从哪里来,我是谁,是为何会出现在极恶之地。

这些我都不知道,亦没有人会来告诉我……

但下一秒视线之中就出现了一只白皙的手。

那一只手捻着一块糕点放在了我面前的盘子里,像是觉察到了我的情绪,他跟我说:「岁安,我带你回来的日子便可算作是你的生辰。」

我惊喜地抬起头望向他,就见洛衡端端正正地坐着,也正低头望向我。

他给了我一个生辰。

给了我一个存在于世的证明与记号。

于是在意识到了这一点后,唇角上扬是止不住的笑意,我用力地点了点头。

在傻笑了一会后,我便想起来了什么,又一次看向他:「那师父你呢,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而回答我的只是一句「不知」。

原来,他也跟我一样。

……

我不是锦颜。

不是天界公主。

因此到了生辰这一日并没有庆祝的宴会,也没有人来祝福。

我曾在仙卷之中看过,生辰要吃长寿面。

于是那一日辰时,我去了天界的厨房,想要根据仙卷上记着的步骤来做长寿面。

可当时的我跟着洛衡修习仙法只有一年的时间,对于法术的掌握程度十分浅薄,就连生火咒都不会用。

亦无法通过法术来掌控火候和步骤。

最终洛衡看到的就是沾了满脸灰站在他面前,却笑嘻嘻地端着一碗半生不熟长寿面的我。

我将长寿面放在了他的面前:「师父,生辰快乐。」

婉转的琴音戛然而止,洛衡放下弹琴的手,低首看着面前这一碗面:「我的生辰?」

我点了点头:「师父你曾说生辰便是诞生于世的日子。那一年前,师父就是在今日出现在我的世界里的。」

「所以对我来说,今日便是师父的生辰!」

这一番话说完,我抿着嘴期待地看着他。

过了许久,我听到洛衡轻声一笑,并未答复,眉目却舒展开了。

这是我第一次见他笑。

与平日的淡然自持不一样,此时他的一双眉眼像是被月光吻过一般温柔明亮。

他伸手捏了个诀将我身上沾染的灰尘都除了个干净。

「我不曾有过徒弟,亦不知要送什么生辰礼物。我既给你取名为岁安,便是希望你能够岁岁平安。」

「这块平安扣是我过去亲手做的,如今便当作你的生辰礼物赠与你。」

这般说着,他从袖子里拿出了一枚翡翠做成的平安扣递到了我的手掌之上:「岁安,生辰快乐。」

微凉的物件触皮肤,我忍不住地颤了一下,抬头望向他。

清风徐徐吹来,细细碎碎的阳光此时落在洛衡的身上。

他的身后是枝丫浓墨般的翠绿,深浅有致地晕成了一片,在光阴交叠中直击心底。

……

那一刻。

只是那一刻。

就成了今后几百年间我心头之上萦绕不去的记忆,成了我对一切宽容的源头。

可是最后,平安扣被遗留在了密室。

而岁安。

岁岁都在承受的痛楚。

岁岁不平安。

……

我慢慢地从回忆之中挣出,意识重新回到了眼前的场景之上。

洛衡坐在桌前看着我。

他在等着与我一起吃长寿面,一起过生辰。

我垂了垂眼眸没有说什么,只是一步一步地朝着他走去,坐在了他的对面,面色如常地开始进食。

一碗面没有多久便见了底。

于是最后,我将碗筷放在了桌上,抬眸认真看着洛衡:「洛衡,今日不是我的生辰。」

「我已死过一遭,之前的生辰便早已不作数了。」

目光交汇,他低垂着眼,对我所言不置一词。

过了许久后,也只是伸手拿起我面前的碗筷重新进了竹笼之中。

看着他这般,我笑了笑便收回了目光,转身打算入榻休息。

过往的一切都已过去。

没什么好惦念的。

可是洛衡的声音却在片刻之后又一次地从身后传了过来:「我要离开天界几日,之后的几日便不会来了。你若有事寻我,就通过这一面铜镜唤我。」

我重新转身面对他,就看着他从袖中拿出一面铜镜,递向了我的方向。

有事寻他?

真是贴心。

我歪了歪头嘴角扯出一个小弧度笑:「我被你封了法力困在此处,每日除了守着一堆仙卷便是睡觉打坐。如此境况,你觉得我又会因为什么事需要来寻你?」

说话间,我并未伸手接过他手上的铜镜。

犹是如此带刺的言语,洛衡依旧面色不变地瞧着我。

看了我一会后,他站起了身走到我的面前。

素白的手指终究是牢牢圈住了我的手腕,将铜镜放在了上面:

「有事,便唤我。」

14

之后的几日,如洛衡说一般,他并没有来。

我依旧如过往一般待在这一间被封闭的寝殿之中。

看仙卷,打坐,睡觉。

只是偶尔,会看着仙卷突然出神,莫名想到司琰。

想他见我突然消失会是什么模样。

……

但我没有想到,几日后,许久不见的锦颜穿着一袭绯色的袍子出现在了我的视线中。

她在此处设下了秘密的通道,连洛衡也不知道。

似乎是并未料到我会在此处,她瞪大眼睛愣了愣。

而愣过之后就是挥着鞭子。

一个翻身,我滚下床榻才堪堪躲过了这一击。

可她并不准备放过我。

一下又一下,鞭子抽打在地上、桌上、床架上发出沉重的声音,原本完好的物件顺势被粉碎,寝殿在顷刻之间便变成了一片狼藉。

直到最后不可避免,鞭子落在了我身上。

「我说为何这几日洛衡反常地去翻阅仙卷熬煮汤药,还如着了魔一般地总是去往你的寝殿,原来是你回来了。」

锦颜脸色有些苍白,却还是带着怒气,踏着步子一步一步地向我走来,站定在我的面前:

「岁安,你害我受尽痛楚,竟还敢重回天界!」

被抽打到的地方隐隐作痛,喉头腥甜的气味逐渐蔓延,然后被生生咽下:

「我为何会出现在天界这件事你该去问洛衡,是他将我绑回来的。」

说完这句,我看到锦颜的神情愣了愣。

「那么多公主还能此般嚣张,看来天界那么多神仙,都愿意花费好不容易修炼的给公主当作止疼药。」

我伸手扶着一旁的桌子艰难地站了起来,对她缓慢扯出一个笑。

「如此看来,约莫是洛衡终于觉得公主太过废物,所以怀念起了我这个徒弟,便将我带了回来。」

意料之中的,锦颜变了神情,挥着手中的鞭子又要向我抽来。

「你!」

而我探过身子,抓准时机将桌子上的铜镜拿到手中,伸向锦颜:

「我是洛衡带回来的,若他看到你挥着鞭子的模样,看到满屋的狼藉,那你在他心中几百年塑造的形象都会崩塌。」

她转头看了看我手中的铜镜,果然硬生生地停住了手中的动作。

却在几秒之后想到了什么,上下打量着我:

「洛衡这几日状态虚弱,刚才我用鞭子抽向你的时候你也并未还手……我没猜错的话,如今的你应是被施了束仙咒,处在毫无法力的状态吧?」

说完看着我的反应,她又是冷笑一声。

「既然你已毫无法力,又怎会觉得能够威胁到我?」

拿着铜镜的手顿了顿,我看着眼前的锦颜,听着她的一番话,倒平白生出了一种她终于长了脑子的欣慰之感。

于是我放下了铜镜摇了摇头,笑了笑:

「我不能威胁到你。过去几百年来,我从来都没有什么威胁你的资格。

「所以我很好奇,为何当初你要设计跳下仙台,用那么大的代价来陷害我?

「我连灵力都被剥了给你,这身上又有什么值得你惦记的?」

我抬头看向她,可这一番话却好似戳中了她的痛点,刚才还镇静的锦颜忽地暴怒。

没有防备,她挥着鞭子抽向了我。

鞭子狠狠打在了胸前,喉头的腥甜终于被呕出。

「你的存在就是对我最大的威胁!」

她大声嘶吼出了这一句我听不明白的话,全然抛却了公主的身份。

下一瞬又意识到了失态,逐渐找回了理智,然后伸手攥着我身前的衣领将我拎起:

「我身为公主不能生出灵力被人暗地笑话,你一个身份不明的孤儿却天赋惊人。洛衡身为上神,在众仙面前拒绝迎娶我这个唯一的天界公主,反而要和你这个身世不明的徒弟纠缠在一起。

「岁安,你怎么敢说出没什么能够威胁我的这一番话?又凭什么故作清高地装作不在意这些事

情!」

又是一鞭子打上来。

好一个将自身的无用怪罪在别人太有用的身上的可笑之举。

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体内的法力依旧未起波澜,废柴公主这两鞭子打在身上差点要去了我的半条命。

我喘息着看着锦颜弯腰拿起了地上的铜镜,擦了擦放入怀中。

然后将视线从我身上挪开,放在了房间:

「洛衡倒是将你这间破寝殿维护得和之前一般。怪不得在你跳下仙台后他便将此封了不让任何人进来。」

她如泄愤一般挥动手上的鞭子将各个角落破坏得看不出原样。

直到最后,寝殿之中变得一片狼藉。

她喘了几口气收回鞭子,又一次将目光落在了我身上。

我看见她从随身携带的药袋里拿出一瓶药,打开后尽数倒在了我的身上。

是促进伤口愈合的药粉,覆盖在伤口上的一刻钻心刺骨的痒与疼。

冷汗从额头滚落,唇齿之间全是血腥气,咬紧了嘴唇才堪堪缓解了几分疼痛。

天地一瞬眩晕,我听见锦颜的声音从上方响起:

「魔族一旦在天界被发现了,是要被众仙施以百般,没有什么好下场的。」

她蹲下了身子,捏住了我的下巴强迫着我去看她。

「岁安,你私自闯入天界,这次可要撑住啊。」

私自闯入天界?

真是帮洛衡推得一干二净。

「呵。」

一声冷笑着血从唇齿间溢出。

我抬眼看着锦颜,彼时从地上捡到的木刺却在掌心之中被拨弄着调整了个方向。

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刺入了锦颜的腹部。

可惜那些痛楚带去了太多的力气,没有将木刺全部刺入她的体内。

暗红的血液渐渐染红了绯色的袍子,我看见锦颜的手紧紧捂住了腹部的伤口倒退了几步,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似乎是不信我被她如此凌迟还能生出力气去伤害她。

而下一刻,似乎是过去埋入她经脉之中的魔气又到了发作的时刻。

她的脸色瞬间苍白如纸,疼得蜷缩在了地上。

于是虽然疼痛难忍,面色憔悴,我依旧看着她的这副样子,对她露出一个甜笑。

缓着气,一字一句地对她说:

「那这刺腹之疼和永伴着的经脉受损之疼,公主也可要撑住啊。」

「毕竟你说不错,我的存在就是对你最大的威胁。」

……

很快,众仙感知到了异常。

而他们赶到的时候,看到的便是寝殿中的一片狼藉和倒在地上的锦颜。

他们惊呼着围在了锦颜的身边,有人扶起了她,有人施法治疗她身上的伤口。

天界唯一的公主,天帝的心上娇宠,他们自然得重视。

于是等到锦颜身上的伤口愈合无碍,因失血过多而苍白的脸微微回了点血色之后,那些目光才算是放在了我的身上。

「岁安?你这妖女不是跳下仙台了吗?又怎么出现在这里?」

「妖女果然是妖女,跳下仙台都死不了。」

「真是阴魂不散!」

……

熟悉的唾骂声伴随着脑袋中的嗡鸣声响起。

许多道仙法尽数压在了我的身上。

无力感与疲惫感席卷全身,在仙法的重压下连手指都动弹不了半分。

明明此时的我表现出的已是一副半死不活之态,却还是能够引来如此多道仙法的压制。

真是好大的面子。

而下一瞬,唾骂声慢慢地停住了。

一双脚出现在了视线之中,毫不留情地踩在了我的五指之上。

踩实了,再踮着脚尖碾了碾。

十指连心,钻疼。

我听见锦颜的声音带着狠厉响起:

「岁安跳下仙台不死,是因为她被魔尊司琰所救,她如今已成了魔。」

周遭一瞬的喧哗,背上的施压更重,那些神仙如看到瘟疫一般后退几步,眼中全是厌恶之意。

一个神仙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魔族私闯天界袭击公主,按照四界律法,应在仙台之上施以百种后丢下仙台。」

一个神仙接话道:「仙君可别忘了,当初这妖女可是自己跳下的仙台,如今不也好生生地又出现在了天界?」

又是一个神仙甩手在我身上落下一道仙法,哼声道:「这位仙君说得对,对付妖女仅仅丢下仙台哪够?不如使用雷刑,直接当场挫骨扬灰了,免得又生出什么事端。」

他们叽叽喳喳地商讨着处罚我的方法。

可惜方法太多,我趴在地上许久他们都未讨论出个结果。

不知又是谁说了一句:「岁安不是洛衡上神的徒弟吗?处决她的话,不需要等上神从魔界回来吗?」

原本还在讨论的神仙听到这

一句莫名静了一瞬。

许久之后,在众仙沉默不知该说什么时,锦颜开口了:

「岁安成了魔,便不再是洛上神的徒弟。她怨恨天界,怨恨我,若是放任她在天界一日,天界与我便有一日不得安宁,当早些处理。」

说完她缓着气,将眼神落在我的身上。

「我想洛上神一定对处决没有什么异议,就像当初一般。」

我知道她这一句「就像当初一般」是想要表达什么。

就像当初将我关入大牢一般。

就像当初剥去满身灵力一般。

就像当初剜出内丹一般。

洛衡,洛上神是个深明大义的神仙,心中装有大义。

没有我。

于是听着众神仙的附和声,我合眼笑了一下。

深明大义,不过如此。

而下一秒便再也承受不住身上的痛楚,彻底在合眼中陷入了昏迷。

15

再醒过来时,我被那些神仙绑了仙绳扔在了牢房之中。

浑身上下的痛楚伴随着血液似乎在这一瞬凝固,取而代之是在黑暗中被无数倍放大的恐惧。

双手下意识地攥成了拳。

直到指甲穿透皮肤嵌入血肉之中才堪堪找回了一点意识。

有些发抖的手慢慢地抱上膝盖,我将脸埋入手臂之中。

周围的死寂与扎人的黑暗相融合,过去的那些承载着痛苦与恐惧的记忆再一次地被唤醒,铺天盖地向我袭来。

与彼时和锦颜对峙的状态不同。

此时的我只是僵硬地坐在原地,不敢挪动半分。

不知过了多久,无尽的死寂中终于传来了细微的声响,脚步声由远及近,直到最后落在了木栏之外。

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我听不清他说什么。

却也是这个声音将我的意识从深渊之中慢慢地拉回了现实。

我抬起了头,视线模糊之中看到了一个光点。

久处黑暗,一点点的光就显得刺眼,于是我下意识地闭了闭眼睛缓了许久。

再睁开时看到的是过去在天界从未见过的一张面孔。

他的手上拿着一颗夜明珠,见我看向他便眨着眼睛向我挥了挥手:「你听见我说的话了吗?」

是在寝殿之时提问的那个声音。

我没有注意他说的什么,而是视线下移,垂眼盯着他手中的夜明珠看。

他察觉

到了我的视线,于是试探着伸手将夜明珠递给了我:「你想要这个?」

他的语气中没有高高在上的嘲讽,有的只是最为纯粹的疑问。

我抿了抿嘴点了点头。

下一秒就看到他使用法术将牢房的结界破开一个小口子,手臂从小口子处伸过,将夜明珠放在了地上。

放完后却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又一板一眼地将小口子补牢了,补完后皱着眉头看了两眼:

「他们派我来看守着你,嘱咐我不要与你接触。那如今我把这颗夜明珠放在地上递给你应该没违反什么戒律吧?」

我没有回答,强撑着身子去勾那一颗夜明珠。

夜明珠散发出的光亮将我包裹,身体内凝固的血液似乎在这一瞬重新被温烫,开始流淌。

「谢谢。」

声带似被风干的嘶哑,难听很。

他没有在意,几乎是刚说完的一秒就爽快地回答道:「不客气。」

回答完便盘腿就地坐下。

他并不嫌弃牢房的肮脏与污秽,反而兴致盎然道:「我叫青涟,是不久前飞升上来的神仙。虽说我飞升的时候你早已跳下仙台不知生死,但我还是认识你。

「我当了神仙之后就掌管了藏书阁,在里面看到过许多你留下的字条,想着你应该是个有趣的,和那些古板神仙不一样……

「谁料我问了半圈神仙下来,关于你的信息只得到了两条。

「第一条是洛衡上神徒弟的身份,第二条便是妖女的称号……」

他自顾自地滔滔不绝,将那些神仙提及我时的样子与神态描绘得栩栩如生,丝毫不顾身旁坐着的我。

我微微合眼,心中没什么波澜。

但说了片刻,他突然就了话头,将视线移到了我的身上,还上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

然后问了一句:「所以天界这些神仙为什么会那么讨厌你?」

为什么讨厌我?

听到这个问题我终于睁开眼睛,抬眸看向青涟:「你可是在修炼百年,受尽各种劫数的苦楚后才飞升成神的?

「又可是在成仙之前受人敬仰,身份尊贵的?」

几乎是没有思考地,他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不错。」

手指轻轻摩挲着手中的夜明珠,我缓缓继续道:

「最初与天地相生的神仙大多早已闭关修炼不问世事,如今天界的神仙大半都是如你一般从凡间飞升而来。

「他

们千辛万苦修得一个神仙的位置,我却因为运气好被上神捡到便白白得了。他们的身份尊贵,而我只是身世不明的孤儿,还是从那受到四界唾弃之地来的……

「如此对比,换作是你,你心理平衡吗?」

问完之后,我看着青涟抿了抿嘴思考了片刻。

然后摇了摇头,脸上是毫不遮掩的诚实:「不平衡。」

我扯开嘴角露出一个小幅度的微笑,闭上嘴巴没有再说什么。

是啊,只是这两点便能招来嫉妒与厌恶,更不用说天赋极高,随意修炼便能获得大量灵力这一点又能招来多少的恶了。

我敛了敛眸打算继续合眼休息。

可在闭眼前,面前的青涟忽地坐近了些,抬头看着我:「那你为什么好不容易跳下仙台活了下来又重回天界,还被锦颜抓住了?你就不恨他们吗?」

摩挲着夜明珠的手顿了顿。

「恨啊。」我睁开了眼睛,歪了歪头又看向他。

「恨不能血洗天界,扒了那些道貌岸然的神仙的皮,用他们的鲜血灌满灵水台,再挖出他们的心看看是不是黑臭的。」

语气狠戾,脸上却面无表情。

于是目光交汇之中,我看到了青涟眼中的惊讶。

我本以为他身为神仙会对我这一番话感到恶寒,然后离开这里。

但是我想错了。

他亮晶晶的眸子中全无厌恶,取而代之的,是弯着眉眼笑看着我。

我听到他说:

「岁安啊,我有些后悔没能早些飞升遇到你。」

……

众神仙不愿接触我,便派青涟看守着我。

他是个嘴碎的,在他身上看不到其他神仙的自矜自持与高高在上。

他甚至还给我送了药。

但我其实并不需要,因为在魔界之时,树妖为了讨好我给了一根具有医治效果的根须。

入狱的第一日晚间,我便将它用了。

根须的效果很好,身上所受的伤经过一个晚上便全部痊愈。

只是碍于天界之人,免于在天牢之中再次受罚,我并未显露出来。

于是此时,我垂眸看着青涟放在地上的药瓶,缓缓开口:「我为魔,你为仙,你给我送药不觉得很奇怪吗?」

他显得不甚在意,只是施法将洞口补上:「我给你的药只是帮助你一定程度地缓和伤口,并没有多大的效果。」

补完后,收了手冲我笑笑

:「我要在这里看守你两日,若你伤口恶化昏过去了,便没有人陪我聊天解闷了。」

我:「……」

此后两日果然与他所说一般,碎嘴的青涟隔着一层结界叽叽喳喳和我说了许多。

还说了他在人界时的身份与成仙的经历。

青涟,人界三大道派之一,青玉派的少公子,刚出生时便被路过的老道士算出了仙命,从此便背上了门派的期望,踏上了修炼成仙之路。

「这几百年来我这一脉只有两人被算出仙命,只可惜几百年前的那一位道士被狐妖勾去,最终不见踪影。所以到了我,全门派上下便将我看紧了,生怕出现一点纰漏。」

他叹了口气放下了手中的仙卷。

却在一瞬之后像是想到了什么,转头眼眸亮亮地看着我。

「我曾经偷偷溜进了门派的禁地,看到了几百年道士为狐妖作的一幅画。啧,这一看过后,才知道道士为何会被勾去魂魄。饶是现在,我也并未在四界之中见过能与之相媲美的一张脸,真是……」

话还没说完,他停住了。

我有些疑惑地抬头,就看到他的视线牢牢地放在我的身上,认认真真似乎在考量什么。

好一会后,才再次开口。

他说:「岁安,我怎么觉着你和那一张画像上的女子有几分相似?」

我皱了皱眉:「是吗?」

青涟却沉默了片刻。

而片刻之后他咧嘴笑了:「好看相似。」

……

第三日的时候,青涟没有来,来的是锦颜。

她身上的伤已被治好,只是经脉之痛让她依旧显得憔悴:「岁安,今日便是你接受刑罚,彻底灰飞烟灭的日子,你可还有什么话要说?」

我没有理她,而是抬起手臂,用手掌撑着墙壁,然后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似乎是前几日的突然袭击给锦颜留下了心悸。

明知失去法力被关在结界中的我无法伤害她,但见我突然站起来,她还是面色一僵,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你要干什么?」

我抬头看着锦颜,轻笑了一声:「没什么想说的,倒是好奇一个问题。」

她防备地盯着我看:「什么问题?」

我眨眨眼睛:「好奇没有灵力的废物日子公主过得可还舒爽?

「抑或是说,好奇没有灵力的废物公主该如何统领天界,让四界信服?」

「你

!」我垂着眸看着锦颜的双拳紧紧握着,「你说什么?」

「没有灵力也会让人变聋吗?」我嗤笑着敛眸摇了摇头。

说完,我又似乎想到了什么:

「锦颜,你可知为何仙医不愿告诉你,为什么你受的法咒不可解?」

她听到我的疑问,怔了怔:「为什么你……」

「为什么我知道仙医不愿告诉你原因?」脸上的讥笑不加掩饰地展露在她的面前,我伸出手隔着结界指了指她。

「因为有了灵力阻挡,这个法术施展到任何一个神仙身上都不会生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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