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现在是凌晨三点,我踉踉跄跄地走出电梯,发现家门口站着一个身形颀长的男人。
他半倚在我家大门上,轻飘飘地瞥了我一眼:「回来了?」
「回来了。」我吓得酒都醒了一半。
毕竟三个小时前,我捏着鼻子给他发过去一条语音,说我发烧,要去医院打针,今天的稿子只能先交一半,成功合理拖稿。
然后我就去陪我失恋的小姐妹思思喝酒蹦迪,推心置腹,抱头痛哭,抱树呕吐。
她哭她的爱而不得、识人不清。
我哭我的夺命催稿、全年无休。
在酒吧灌了四五杯酒后,我俩哭够了,决定回家。
我以为我能拥抱马桶反胃,拥抱床铺沉睡,没想到我还没进门就遇到了修罗场。
我亲爱的编辑于泽,上门催稿了。
而我不仅让他老人家亲自上门催稿,我还把他关在门外。
「那个,嗯。」我试图找出一个合理的理由解释我拖稿这件事情,这个世界上一定会有人穿着超短裙和细高跟去医院打针,还能顺带做个新美甲吧。
「要不,我给您一把备用钥匙吧,」我硬着头皮转移话题,「认识这么久了,您下次可以自己进来。」
「我等一会儿倒是没关系。」于泽跟在我身后进门,我狗腿地给他倒水,「只要你按时交稿,我也不必上门催。」
于泽瞥了一眼我的火辣着装,不着痕迹地摁了摁眉心,还是把话题扯回了我拖稿这件事情上,「既然你没生病,那我们就先谈谈你今天的稿子吧。」
「啊,好,您说。」我默默地往旁边挪挪,在于泽的威压下强撑着清醒,「有什么问题我改。」
「我需要你解释一下,为什么交过来三千字成人内容。」
「啊,」我隐约记起今天下午急着出门的我水了三千字的男女主生命大和谐给于泽,只是现在我态度诚恳,脑子迷糊,「不可以吗?」
「绒绒,我们是正经网站。」于泽认真中又带着几丝无奈地看过来,他微微叹了口气,「我已经给你改好了。」
「不过今天太晚了,你明天再重新写吧。」于泽示意我查看一下他发回来的邮件,我三千字的劳动成果被于泽减缩成了四个字。
一夜缠绵。
一,夜,缠,绵。
往日惧于于大编辑的威压,我勤勤恳恳战战兢兢,然而现在在酒精的加持下,我对于泽的怒气值达到了顶点。
当即控诉起他身为资本家帮凶的无耻压榨,对劳动人民毫不关心、态度恶劣。
我拉着于泽的手臂试图策反他接受成人内容,作为无产阶级的卧底在编辑部为我保驾护航。
「你知道床戏在小说里是什么吗?!是灵魂,是精髓,是男女主爱情更上一层楼的润滑剂!」我慷慨激昂。
「唐绒绒。」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谁要看清汤寡水、点到即止?!」
「唐绒绒。」
「嗯?」我终于察觉到于泽试图拉住要起飞的我。只听见他平静地通知我:「不让你写成人内容的不是我。
「是绿水新成立的安全部门。」
我:……绿水这就没有我的生存空间了?
「禁止未成年人谈恋爱,暗恋也不行。」
我:……未成年人是没有感情的学习机器?
「禁止描述男女之间脖子以下接触,任何挑逗性语言和接触动作,下次发给我的时候记得先标黄。」
我:……男女主角牵牵手,三胎排队加条狗?
「还有,安全老师让我转告你,你前几篇小说需要修改后重新上架,去掉过多的亲热戏份。」
让我死吧。
我彻底醒酒了。
「要不,我写悬疑推理吧。」
于泽没接话。
「或者,灵异?权谋?恐怖呢?」
于泽抵不住我的执着,战术性与我拉开距离:「你还记得你最火的《洛禾》里,最多的评论是什么吗。」
「作者的言情写得挺好的,就是权谋像老太太抢鸡蛋、小学生扯头花。」
我拿过我给于泽倒的水一饮而尽,瘫在沙发上,双眼无神,只觉天要亡我狗命,绿水会就此失去一位车技优秀的作者。
……
所以本来打算开新坑的我,现在正在连夜改文。
把各处被安全老师标红的场景改成牵手摸手拉手手,惹得底下一众老司机读者不满地嘤嘤嘤。
只有一个顶着「肥猫」ID 的读者四处控评:「要弘扬主旋律、正能量,不可以涩涩!」
「明明修改之后更好看了!」
「支持作者!」
我:……
不要以为我认不出来「肥猫」的头像是于泽老师养的那只大橘!
虽然他肯定不会承认在帮我控评。
毕竟他本人正在我身边,一脸正经地用笔记本处理着工作。
2
等到一切工作结束,天色已经大亮。
于泽揉了揉疲倦的眉眼,准备离开,而好容易结束了一夜工作的我,眼前一黑腿一软,直接给于泽老师拜了个早年。
而同样熬了通宵的于泽老师,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
结束这场尴尬的,是风尘仆仆赶回来的我哥。
他老人家自警校毕业后被分配到临市工作,突然回家打了我个措手不及不说,就我这姿势这打扮这萎靡不振的神情很难不让他疑惑。
奈何我这腿麻得一时半会儿站不起来,还是于泽先反应过来伸手拉我。
「唐,绒,绒?!」
我哥吼三吼,绒绒命不久。
我当即抓住于泽的衣袖,如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那个于老师留下吃个早饭吧!」
我这一身超短裙大红唇的,还有桌子底下的细高跟,我哥很难不揍我。作为基层扫黄除恶民警,他老人家轻则思想教育慷慨激昂,重则直接上手揪我耳朵。
当然,我写成人内容这件事,要是让我哥知道,我可能会死。
我示意于泽老师不要多话,打算去厨房下一包速冻水饺。
于泽老师不动声色地推推金丝眼镜,对于他手下的作者可能会被亲哥打残这件事袖手旁观。
我哥碍于有客人在场没有发作,只是两道死亡目光一直追随着我。
不得不说于泽老师心理素质实在强大,面对我和我哥之间的诡异气氛,他面不改色地吃完了我煮的饺子皮肉丸汤,才假装不经意地和我哥提了一句——我的夜归时间是凌晨三点。
等到大门关上的那一瞬间,我条件反射地跳到茶几另一端,与我哥围着茶几绕圈,「哥你听我说我昨天晚上是和思思一起出去玩了她在楼下接我并把我送回来的而且于泽老师还在门口等我昨晚我们回来只是在一块改文而已我安全得很——」
「谁让你半夜出去的!」我哥拧住我的耳朵,「你还敢喝酒!」
「我又不能一辈子待在家里!」我吃痛之后可怜巴巴地扒拉我哥的臂膀,「我肯定会确认安全的!」
「女孩子家家的穿成这样出门,你也不怕碰上坏人!」
「我可以报警找警察叔叔的啊松手啊哥——」
打闹了几圈后我哥终于松开了我,我捂着耳朵警惕地和他保持距离,我哥怒气已息,还是没忍住:「你要是真碰上什么人,你连对方的长相都记不住!」
「季青同志,我再说一遍,我不是个傻子!」我假装恼怒地向他挥挥拳头,岔过这个话题并表示希望我哥不要年纪轻轻的就长褶子,以后不好找嫂子。
而我哥叹了口气,还是觉得我像个傻子。
……
我有中度的脸盲症。
在当年那场事故里,我伤到了脑子。
……但是我真的没有变成傻子。
因为很难认全周围的人,大学毕业后我选择在家做一名全职作者。
而我哥一直觉得我是因为那场事故才变得自闭,虽然我解释过很多遍我就是个肥宅性格。
他是我爸战友的孩子,却把我当亲妹妹护在身后很多年。
「你什么时候跟我去临市?」
「我不去,临市又没有京市繁华,我点外卖都点不到好吃的。」我哥旧事重提,我继续负隅顽抗,他一番说教无果,我捂着耳朵不听不听,然后我哥问我昨天晚上于泽过来改什么文,我放松警惕,大倒苦水,「现在绿水全面严查,所有成人内容都要删掉,我改了整整一晚上,累死了。」
我哥磨刀霍霍:「你还写成人内容?!」
你还玩声东击西?!
「哥你冷静——」
……
还好我哥只是顺道回来看看我,他在京市还有个会。好容易送走了我哥这座瘟神,我开始战战兢兢码我的新文。
然后我悲催地发现,我断流了。
没有车车的文,不合老司机读者的胃口。
订阅少得可怜。
我当即
我将没钱点鲍鱼龙虾海参拌饭还有即将上市的 298 五斤的车厘子。
于泽老师永远在线:「你加快一下节奏,把悬念提前。」
你可以不相信车厘子的价格,但你永远可以相信于泽老师的品位。
我的新文进展得无比顺畅,订阅一路高涨,我看到车厘子在向我招手,激情码字,日更八千,于泽老师对我的速度非常满意,最近半个月都没有上门催稿。
直到我又被安全老师标红。
这半个月我悄悄咪咪在于泽老师眼皮子底下打擦边球,在越界的边缘反复横跳,只要我不涉及敏感词汇,安全老师能奈我何。
谁知道现在安全老师人工审稿啊!
看着被打回来三次的新章节,我咬牙切齿,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她,敏感得像安全老师一样,一欺负就脸红。」
「而他,冷漠得像绿水断流一样,前一刻还将你捧在手心,下一刻就将你打入谷底。」
收到新稿的于泽:……
3
于泽老师让我重写。
我很气愤。
我的高中生暗恋甜甜成长小说迫于绿水的新规定,已经改成了大学背景,可是大学生于泽也不准他们进行进一步的涩涩啊。
被禁止写车的我卡文了,卡得我抓耳挠腮,甚至想薅自己头发。
为了我的车厘子和头发,我不得不在沙发和床上轮流躺着寻找灵感。
然后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我刚上大学的时候,遇见过一个特别好心的学长。
那时文学院举办元旦晚会,道具组的我累死累活不说,最后还被看门大爷锁在剧场里了。
整个剧场空无一人,我喊了半天无人应答,更悲催的是我找不到手机了。
这个时候打着手电进来的学长宛如天神降临,他身上的西装还没换下,看起来应该是这次晚会的主持人,学长说听见里边有人在喊,就向看门大爷要了钥匙进来看看,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跟学长说,手机找不到了。
学长陪我找了快两个小时,终于在器材室的架子间找到了我那没电的宝贝手机。
同时,学长的手机也因为充当了两个小时的手电筒自动关机了。
剧场内再次陷入一片黑暗,学长的声音很温柔:「剧场里台阶太多,你抓着我的手,我带你出去。」
在一片漆黑里,我虚虚地抓着学长的无名指和小指,分明是萍水相逢,我却对他很是信任,由他带着慢慢摸出了剧场。
那时我刚上大一,距今已经有六七年之久,许多记忆已经模糊不清,因为脸盲和当时的环境太暗,我甚至不知道将我带出剧院的学长是谁,长什么样子,而那部手机也在我大三那年退休。
但是现在想来,他打着手电出现的那一刻,我应该是有一点悸动的。
我将这件事情改了一下,放进了新的小说里。
小说里的女主被舍友霸凌后锁在器材室里,等女主好不容易从器材室里出来时,剧院里空无一人,女主无助地哭了,而此时男主赶来,像守护公主的骑士一样将女主打横抱起,带了出去。
于泽看后发来感慨:「Z 大的剧院里台阶是真的多。」
我记起于泽是大我两届的学长,深有同感:「真的很多。」
所以现实中男主要是这么公主抱,一定会两个人一起摔个大马趴。
于泽:……
4
新书完稿后,我强烈要求于泽给我放几天假。
然后我杀到临市,给我哥表演了一个沉浸式惊吓。
一众警察小哥哥正在开会,一模一样的制服看得我眼花缭乱,好在我认得我哥的警号,总算没丢人。
我扑到我哥面前,我哥冷着脸看我,我再次确认了一遍警号,确实是季叔叔当年用过的警号啊,「哥?」
……我不能认错哥了吧?
「嗯,」我哥黑着脸应下,「你怎么自己跑来了?」
我摸摸鼻子,战术性沉默。
「这是我妹妹,唐绒绒。」我哥将我介绍给众人,其他警察小哥哥却不买账,「这不是你钱包里那张童养媳吗季队!」
众人起哄着,我哥沉下脸把我护到身后:「我妹妹年纪小,胆子也小,都别瞎起哄!」
众人迫于他的威压纷纷闭嘴,我被我哥拉着出了会议室,四下无人,我哥依旧是老父亲式训我:「你又乱跑?!」
我躲过他的爆栗,不服气道:「我又不是傻子,自己还能走丢啊!」
「下次来,打个招呼,我去接你。」我哥不自然地抿抿嘴,「别听他们胡说,没有的事。」
「哦,」我没有在意刚才的事情,眨巴着眼睛试图激起我哥的怜妹之心,「我就是好久没见你了,想来看看你。」
……顺便因为超支了来蹭几顿饭。
我哥把我提溜到他的宿舍,说等他忙完工作带我出去玩。
我在他的单身宿舍东看西看,非常失望。
抽屉里除了我的照片就是我送的东西,床底下是统一发的洗漱用品,连垃圾桶里都干干净净,我看了一圈,连个其他女生送的纸条都没有,看来我的嫂子还没有着落,我哥成家遥遥无期。
最后不死心的我拉开了我哥的衣柜,三套一模一样的黑色便装,自我确诊脸盲症后就没见过他穿其他颜色——我哥生怕我认不出他。
我转了一圈,一无所获,失望地倚在我哥床上看小说,直到我哥回来我也尚未察觉。
我哥换上便装,这才来拍我的头:「走,带你出去玩。」
我没躲开,吃痛地瞪了他一眼:「哥你真的是单身狗啊,宿舍里连个女孩子的头发丝都没有!
「抽屉里都是我送的东西,怪不得别人误会呢!」
「别人爱误会误会去,」我哥已经有些不耐烦,他凶巴巴地转移话题,不许我继续嘲笑他单身狗,「走,带你出去玩。」
然后我在临市骗吃骗喝了三天,参观了我哥的工作场地及周围的著名景点,花完了我哥半个月的工资后,心满意足地登上了回京市的高铁。
由我哥一路「押送」我回京。
……再不把我这个祖宗送走,他老人家就攒不出老婆本了。
当然我没告诉他,我偷偷给他的兄弟们塞了我的
5
而正所谓假期回来上班的社畜都会消极怠工,度假回来开坑的我也想拖延两天。三天没交上大纲的我,又得到了于泽老师的上门家访。
于泽老师,永远是白衣黑裤,金丝眼镜,斯斯文文的资本家帮凶。
而我裹在我的星黛露睡袍里,只想表示不听不听。
新坑我想写本民国文,男主纨绔,女主激进,在时代的洪流中他们经历成长,最后投身革命的故事。
改了又改,男主染上大烟后,我决心让这对主角 BE,最后女主投身革命,终身未嫁。
于泽说我这一段太过悲情,听了我的解释之后不太赞同,但是我坚持要让男主和烟馆老板都死无葬身之地,一时间我二人僵持不下。
「绒绒,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于泽沉默了一下,微微蹙眉,我摇摇头,只是觉得心神不宁,大概是刚回来还没找到写文的感觉吧,只敷衍于泽几句再想想。
「有事可以给我打电话。」于泽犹豫了一下,「绒绒,我们也算朋友吧。」
我点点头,总觉得不安,在桌前坐到半夜也没想出来什么,觉得有些渴了,便赤着脚去厨房接水。细细的水流让我很是不耐烦,我潇洒一扭,以为大力会出奇迹,不想水龙头让我拧坏了,我直接被喷出来的水浇了个透心凉。
大力只会被爆头。
我试图关上水龙头,结果不小心打开了水漫金山的副本,最终以我技高一筹,拧了家里的水阀告终。
然后我勤勤恳恳擦了大半个小时的地板,为我的大力拧龙头赎罪。
哪知第二日我就冻感冒了,于泽发消息过来催稿时,我还卖惨,希望资本家的帮凶「于大善人」能让我休息一天。
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等我醒来,于泽老师连发了三条
「……这个借口你不熟悉吗?」
「吃药了吗?」
「我在你家门外。」
最后一条,是一个小时前。
我晕晕乎乎地下床给他开门,许是天气转凉,门外的人穿上了大衣,我倚着门,半合着眼,「于泽老师?」
门外的男人「嗯」了一声,他伸手摸上我的额头,「吃药了没有?」
我摇摇头,脑袋昏沉,手指攥住门把手以支撑身体,他解开大衣:「看,白衣黑裤,金丝眼镜。
「认识我了吗?」
「于泽老师,朝夕相处的人,我还是能记住的。」我勉强扯了扯嘴角,还想笑,已经没有脑子去想他是怎么知道我脸盲这件事情了,等我清醒过来,人已经在医院的急诊挂水了。
于泽坐在我身边,他的风衣盖在我身上。
天气渐凉,他只穿了单衣单裤在一旁处理工作,我想把风衣还给他,却被于泽按住了手腕:「别乱动。」
点滴还要两三个小时,于泽买来白粥。他端到我面前,我单手接过勺子,另一只手上还挂着点滴,于泽没有松手的意思,我只能就着他的手吃了小半碗。
等我吃完,他收起粥,指尖手心都被烫得发红,我心中一紧:「你烫到了。」
「不碍事。」他毫不在意,调慢了我的点滴,「你先睡一觉,等打完了我送你回去。」
我乖乖合上眼,却没有半分睡意。
于泽是怎么知道我脸盲的事情?
这件事情除了我哥和思思,我谁都没告诉。
等到他开车送我回去的时候,我瞥见他让我带回去的吃食,突然回想起一件事。
大三那年,我在图书馆崴了脚,有个好心的学长送我去医务室。我记得他给我买了很多好吃的,但是因为没胃口,我只打开了他买的白粥,还请他帮我加点糖。
只是那个学长出去之后再没回来,脚好后我连感谢他的机会都没有。
我没头没脑地向于泽讲了这件事,带着七分肯定,轻轻地问了一句:「于老师怎么知道我喜欢白粥,还要加糖?」
我记得,那个学长大我两届,随身带着研一的课本。
好巧。
于泽在开车,闻言动作一顿。
恰好是红灯,他与我对视了一眼,沉默了一下,轻轻地说道:「那天……突然下了大雨,我本来想回去拿把伞送你,顺便换掉了淋湿的衣服。
「我也没想到,我只是换了身衣服,你就认不出来我了。」
「……原来我们认识得那么早啊。」我的心沉了下去,想故作轻松地弯起嘴角,可实在是勉强。
我脸盲,认不来很多人,圈子小得就剩下我哥,思思和于泽。
可是我们明明认识了很久,他却从来没告诉我。
我别过头去,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想起了什么,打开手机,开始翻 Z 大的官博。
翻到六年前的文学院元旦晚会,主持人,宋倩,于泽。
果然。
我咬住下唇,很久没有说话。
车子在我家楼下悄悄停下,我偏着头不肯看他,只觉得心乱如麻。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有脸盲症的?」我努力抑制情绪,尽量平静地问出了这句话。
「一开始的时候,我以为你是不喜欢我,所以故意对我冷淡,但是后来我渐渐觉得不对,你好像根本就不认识我。
「……所以我故意没告诉你我的名字,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不认识我。
「后来我看到了你从医院出来,你掉了病历本,我追上去还给你的时候,你对我说了句谢谢……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了。
「抱歉,我不该瞒你。」
我不想听他的解释,将他买的吃食摔进他怀里,推开车门,眼泪没忍住,掉了下来,「骗子!」
6
我把自己埋进被子里,连稿子都不想写了。
趴到半夜,我爬起来,激情码了一篇渣男小短文发在了微博上,在文里对渣男百般虐待,让他在大雨天守在女主楼下三天三夜,最后看着女主和别人结婚生子,美满一生。
微博发出去二十分钟,有人敲门。
「谁呀?」我听见门外的人不急不缓地敲了五分钟,恶声恶气地问道。
「于泽。」门外的人答道,「看到你的新文,买了龙虾粥。」
「我不吃。」我心里还有点气,「你回去吧。」
「我好像也要感冒了。」门外的人低低咳嗽了一声,原是他的风衣被怒而离开的我穿上了楼,秋夜渐凉,即便再生气,我还是不情不愿地给他打开了门。
「绒绒。」
门外的男人长身玉立,手里拎着一盒温热的龙虾粥,「我很抱歉。」
「你不必道歉。」我打断了他,「我确实是有病。
「谢谢你帮过我,但是你看,我就是有病,我不记得你,不记得你帮过我那么多次,不记得你是谁,」我揭开自己的伤疤,「你白帮了。」
「绒绒,」于泽难得有些急切,「你不要这样说自己。」
「可事实就是这样啊,」我鼻头一酸,心里钝钝地痛,「除了写文,我找不到什么工作,除了我哥和思思,我也不会记得任何人,等你不再是我的编辑之后,有一天我们再见面,我也不会认得你。」
或许我们认识的应该比我想象的要早得早,但是我全然不会记得一个萍水相逢的学长,更不会知道他在我身后跟了多久。
我的世界里,本该只有我哥和思思的。
「我会一直做你的编辑的。」我看见于泽喉结微微滚动,「只要你还想写文。」
「没有什么是永远不会变的。」
「会的。」他说得笃定又急切,倒叫想要还嘴的我犹豫了三分。
走廊里有夜风吹过,于泽的衣角被吹起,我看着单衣单裤的于泽,心中微微触动,没有了和他继续争论的兴趣,「……你先进来吧。」
我侧身让开,于泽走了进来,他熟练地在茶几上打开外卖盒子:「一会儿该凉了。」
我坐在地毯上,突然觉得于泽对我了解得可怕,有些我自己都没注意到的细节,他居然也知道。
比如我喜欢喝甜粥,但是点宵夜的时候,我却更偏好咸粥,再比如我吃饭的时候不喜欢坐沙发,喜欢坐在地毯上,于泽从不会穿着皮鞋踩我的地毯,就像是刚刚他帮我打开外卖,也只蹲在地毯边上。
我说不上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只是有些慌乱,草草吃了两口,我停住勺子,于泽以为粥凉了,起身想帮我热一下,我拦在碗的上方:「没有。」
他的指尖触及我的腕骨,我缩回手臂,一时间有些尴尬。
「是不合口味吗?」
「没有。」我低着头,像只躲在自己壳里的乌龟一样,胡乱编了个借口,「我只是,不习惯这么晚了吃东西。
「太晚了,您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我的心里太乱了,需要静静。
我低着头,听着身旁的那个人在沉默了几息后起身,不由得松了口气。
于泽没有强求,他拿了风衣欲走,「绒绒,别生我的气。
「我没想瞒你这么久,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告诉你,这其中,太多事情了。
「你的病还没好,记得吃药。」他拿出风衣口袋里的药盒,「我走了。」
我目送他离开,看着他的背影,微不可察地点点头。
7
于泽很罕见地,三天没有催我的稿子。
看着
一向秒回的于老师久久没有动静,难不成他真的被冻感冒了?
我脑补了一下于泽自己躺在家里养病还要被大橘踩头的凄惨,拨了语音通话。
「绒绒?」电话很快接通,对面的人声音清越,哪有半分感冒的样子,「怎么了?」
「没事,」我顿了一下,找了个借口,「……打错了。」
「你的感冒好了没有?」
「差不多了。」
「那从今天开始,恢复更新吧。」于泽低声笑了,「晚上……」
我耳疾手快地挂断了电话。
晚上什么晚上,更新什么更新。
听不见听不见。
然后晚上于泽老师又上门家访了。
没有码字的我十分心虚,本想假装不在家,但是本人实在没什么骨气,没十分钟我还是起身给他开门了。
于泽提着一罐皮蛋瘦肉粥进来了。
「……于老师什么时候开了某团外卖的副业?」
于泽闻言顿了一下,面不改色道:「刚刚。」
我抱着一碗粥接着码字,不知不觉一碗下肚,于泽熟练地过来给我添满,在我喝完第二碗时,于泽老师幽幽地问道:「现在习惯晚上吃东西了吗?」
我差点呛到,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只能假装没听见,让于泽来看我的新纲。
三十分钟后,于泽老师无情否了我的新纲。
我生无可恋地趴在沙发上,也不能改变他老人家的公私分明,我认命地开始重新想大纲。
想了想,我打算整个现代小甜文,人物设定为警察叔叔和他的戏精女友。
于泽凑过来浏览了一眼我的初纲,「警察男主能半个月不联系女主?」
我默默点开
于泽:……警察叔叔辛苦了。
于泽老师亲自监工我码字也不能拯救我卡大纲的脚步,实在写不下去的我突然想起厨房的水龙头现在还没修好,我礼貌转移话题:「于泽老师,你介意我叫个水管工上门吗?」
我哥不在家,我自己自然不敢叫陌生人上门,当然要是我哥在家,我也不用叫水管工。
「是厨房的水龙头还没修好?」于泽挽起袖子,「我看看吧。」
他挽起袖子的时候,手臂上似乎有什么东西闪过,我没看清,他已经往厨房去了。
「绒绒,家里有扳手吗?」
「我找找。」我应了一声,转而去我哥房间里拿,就在我拉开他橱柜最下层抽屉时,翻到了一封给我的信。
那封信夹在他的各种工具的收纳箱里,我哥最了解我,如果不是于泽问我要扳手,可能我永远不会打开。
……
「绒绒: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哥哥已经牺牲了。
……
这些年我一直在追踪当年报复爸爸、伤害你的谢海峰,直到最近才在川滇一带发现了他的踪影。
……
此案关系重大,许多事情哥哥不能与你细说,我将前往川滇,此行凶险,但国恨家仇未报,哥哥必须去。
若是哥哥不能平安回来,自有人告诉你这封信的存在。
……
这些年我攒下的工资、奖金都在这张存折里,等你收到了哥哥的抚恤金,仔细收好,应该足够你后半辈子嚼用。
哥哥,季青。」
我紧紧地捏着信纸的一角,有水滴落在信纸上,慢慢晕开了他隽永的字迹。
我自三岁来到季家,十岁季叔叔被谢海峰报复刺死,十六岁谢海峰切开家里煤气灶的管道,我一氧化碳中毒,留下面容失认的后遗症,就看着我哥越发成熟,也越发沉默。
他考上警校,申请启用了季叔叔的警号,因为表现出色,被分配到了临市工作。
而我因为一直被他保护在身后,那些伤痛没有落在我身上,我总是上蹿下跳地想逗他笑,哪怕知道我哥心里,一直有着很重很重的担子。
于泽见我久久没有回应,走过来被我吓了一跳,他蹲下与我对视:「绒绒?」
我才发觉自己已经腿软得坐在了地上,我带着哭腔问他:「要是我哥出事了,我怎么办啊。」
「出什么事了?」于泽伸手扶住摇摇欲坠的我,他顿了一下,「绒绒,我还在呢。」
我根本说不出话来,低着头摸出手机,想给我哥打电话,连打了七八个都是无人接听,手机自手中滑落,掉在地上声音沉闷,于泽握住我发抖的手,我还在问他:「要是我哥出事了,我怎么办呢。」
「不会有事的。」于泽轻声安慰我,「你哥哥是人民警察,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季叔叔也是人民警察,」我止不住地哭,无助又无措,「可他答应我不会有事的时候,他死了。」
8
秋日长夜,尤其是这一夜。
我给我哥的兄弟们一个一个发消息,问他们我哥怎么样。
无一回复。
我努力保持冷静,可封存已久的记忆又被打开,时间回到了十几年前,季叔叔再也没能回来的那个晚上。
一样的音信不通,一样的长夜漫漫。
直到第二日清晨才有警察阿姨赶到我们家里,匆匆忙忙地把我们带去医院。
那时候我看见我哥攥紧了拳头,红了眼,却努力不肯掉下眼泪。
那时候他说,季叔叔封存的警号,会由他来继承。
……
于泽帮我捡起地上的书信,他仔细叠好递给我,却一眼都没有瞥向内容。
他握住我发抖的手,我收紧手指攥着他的手,却无半分其他的想法——我实在需要一个支点,他任由我握着,「绒绒,别怕。
「你哥哥一定会平安回来的。」于泽安慰我,「或许是现在太晚了,等天亮之后我们再问。」
于泽笃定的语气和安慰的话语多少让我焦躁的心情平复了一些,时针已经指向一点,夜色已深,我轻轻松开于泽的手:「于泽老师,太晚了,您先回去休息吧,我想我今天应该是没有心情继续写文了。」
于泽轻轻摇头:「这个时候,还是我陪着你比较好,若是真有什么事,你一个女孩子,自己出门不安全。」
他一再坚持,我推脱不过,只能先应下,想着天亮之后再给我哥的同事们打电话试试,只是干坐着终究会让人感到焦灼,而于泽从我打开的工具箱里拿了大小合适的扳手:「既然睡不着,不如一边等,一边把水龙头修好?」
于泽有意转移我的注意力。
我抱着手机,陪着他在我家厨房里忙活,往日永远是衣着整洁、斯斯文文的于泽老师,此时挽起袖子,露出一截线条流畅的小臂,充满力量与美感,倒是与我想象的纤弱秀气大相径庭,只是他如玉的皮肤上,偏偏有一处破坏了美感。
在他左腕的内侧,有一个小小的纹身。
纹身很小,但是实在扎眼。
等到于泽修好了水龙头之后,我没忍住,拉过他的手腕,可惜道:「这么好看的手腕,为什么会有纹身啊?」
远看像个花生米大小的墨点,近观才发现是个水墨画风写实的鸟雀。
我隐约记得以前并没有见过于泽手腕上有什么纹身,「于泽老师什么时候纹的?」
「前些日子。」于泽抽回手臂,轻咳一声转移话题,「你哥哥有消息了吗?」
我闻言失落地摇摇头,于泽看了一眼时钟,已经快凌晨三点,「天快亮了。」
我二人坐在沙发上,继续等着天亮,经过方才修水龙头的插曲,到底让我没那么焦躁,于泽坐在沙发的另一边,应该是有些累了,他拿下眼镜,轻轻地揉着眉眼:「绒绒?」
「嗯?」
「可以跟我讲一下,你的脸盲症吗?」他问得很谨慎,也让我的注意力从我哥身上分散了些。
「……大概是我十六岁那年的煤气中毒,因为缺氧时间有点长,伤到了脑子。
「其实我自己是没什么感觉的,只是睡了一觉,感觉很不舒服,醒了就在医院了。
「然后我就是落下个记不住人的毛病,」我抱着抱枕笑了一下,「大学的时候看过挺多医生的,后来确定治不好,也就接受了。
「我自己是没觉得有什么,就是很难交到朋友,因为记不住别人的脸嘛,」我笑着笑着,擦了擦眼泪,于泽递过来纸巾,我接过,平复了一下心情,「好在我本来就宅,本来就喜欢写东西,正好可以做全职作者,还能养活自己。
「但是我哥一直觉得很愧疚,觉得他没保护好我,一直想抓到当年那个凶手。」
我不知不觉地向于泽打开了话匣子,一直在絮絮叨叨我哥有多厉害,直到天色渐亮,我终于等到了我哥的回信。
「在出保密任务,安全,勿念。」
我收到回信,终于放下心来,激动得直接去抱于泽,知道我哥没事后,这由一封遗书闹出来的乌龙终于收场。于泽被我抱得僵了一下,我才发觉自己的行为不太合适,我收回手,认真地对于泽说了声谢谢。
于泽与我坐得太近,我本想后退一步,奈何身后就是沙发靠背,于泽一直盯着我看,「于泽老师?」
于泽闻言弯了弯嘴角,笑意不达眼底,「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我闻言眉心一跳,又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好,于泽压抑了一夜的情绪终于露出了一点端倪,他像是自言自语般,自嘲道:「我大概是疯了,居然会嫉妒。」
他说完这句话,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我被他看得手脚都不知该如何自处,最后他直起身子,拉开我二人之间的距离,他的失落显而易见,最后他轻轻留下一句:「你休息吧。」
大门打开的时候,晨光撒了进来,我看着他的背影,鬼使神差地叫了一声:「于泽。」
他顿住脚步,却没有回头,一手搭在门上,另一只手的臂弯里还挂着他的大衣。
「……之前我去医院的时候,医生说,只是我面容失认的症状比较突出,但是不能排除我有没有其他的伴随症状,可能我的记忆力什么的都有受损,而且,而且,确实治不好了。」我结结巴巴的,心跳如擂鼓,「我的病,大概就是这样。
「所以我本来没打算能像正常人一样谈恋爱或者结婚,因为我很难记住别人的脸,我也不想拖累别人。」
于泽的手指攥紧门框,他在等我最后的宣判。
「……但是,我喜欢你。」
9
我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我甚至有些自暴自弃地闭上了眼睛,我只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后,我被难得失态的于泽抱进了怀里。
「不许反悔。」于泽的声音落在我耳边,他向来隐忍,收紧的手臂宣泄着他的感情,没等到我的回答,他又自顾自地接上了一句,「反悔也晚了。」
「……我不反悔。」我攥着他永远整洁妥帖的白衬衫,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感受他的体温,「……你会不会反悔?」
「永远不会。」
这个拥抱持续的时间很长很长,许久之后于泽才慢慢松开我,他与我对视许久,在我眉心落下一个吻,像是小孩子终于得到了喜欢的礼物一样。
「怎么哭了?」于泽替我擦去眼角的泪水,我摇摇头,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只是又高兴又委屈的,却止不住眼泪。
「……你也不许反悔。」
「我绝不反悔。」于泽捧住我的脸,「我等你很久很久了。」
他的眼睛里流露出的情意几乎能让我溺毙,我低下头:「若是,若是我以后不能认得你怎么办?」
于泽轻轻挽起左手的袖子,栩栩如生的鸟雀展露在我面前,「绒绒,我有做标记。
「以后若是你找不到我,我们就对暗号好不好?」
我摸上他的左臂:「疼不疼啊?」
于泽摇摇头,又听见我问道:「洗得掉吗?」
「要是洗不掉怎么办呢?」于泽明白我的话外之意,他揉揉我的头发,「我情愿它洗不掉。
「幸好,你愿意。」
我仰头与他对视,于泽却没有吻我的意思,等他明白我想做什么,低低地笑出了声。
我只觉得脸上烧得不行,恼羞成怒地作势要推开他,下一秒就被人强势地扣住了后脑勺,被他带进怀里。
我丢盔弃甲,手脚发软,于泽却是攻城略地,游刃有余。
许久之后于泽放开了我,他替我拢拢头发,再次在我眉间落下一个吻,「我真得走了。
「你睡一会儿,我晚上过来。」
……
然后我和思思打了一天的电话。
于泽走后我还是很难平复起伏的心情,就发消息告诉思思我恋爱了,然后她一个视频打过来,我俩整整聊了一天,从大学时期我和于泽的偶遇到今天早上我面对他的丢盔弃甲,思思一惊一乍,颇有一种「女儿长大了」的老母亲式欣慰,她一拍大腿说大学时期我和于泽的偶遇绝对不止这两次,还对我的怂包行为恨铁不成钢,当即鼓励我今天晚上强吻于泽并对他负责。
我想想我明明是一个阅文无数写文高速的老司机作者,在实践上丢尽颜面,以后怎么开车给于泽看,思思也在一边对我进行鼓励,希望我今天晚上能扳回一局。
聊到最后我已经累得不行,只有思思还在滔滔不绝,我时不时「嗯」一声敷衍她。
直到于泽敲门,思思才坏笑一声挂掉电话,我手忙脚乱地起来给于泽开门,门外的男人一脸温柔,让人如沐春风,「今天下班路过一家粤菜馆,给你带了些吃食。」
「你今天还要上班啊,」我忙侧过身子让他进来,想想昨天他还陪我通宵,「那你现在累不累啊?」
「还好。」于泽放下东西,反而问我,「你今天做了什么?」
「在和思思煲电话粥,她太能聊了,我忘了写稿子。」
于泽闻言笑了笑:「女孩子之间,是不是永远有聊不完的话题?」
「也没有,是因为今天她是一只在瓜田里上蹿下跳的猹。
「从我告诉她我谈恋爱了到她给我打视频,之间不超过三秒钟。」
「嗯。」于泽老师眼含笑意,意味深长,我又被他看得红了脸,想起思思鼓励我要争取主动权,当即给自己鼓气,「你今天这么累,要不要早点回去休息?」
等你走到门口我就偷袭,然后关门大吉。
「不急。」于泽打开食盒,拿出手套开始剥虾,「陪你吃完饭我再走。」
「对了。」我犹犹豫豫地问道,「大学的时候,你到底偶遇过我多少次啊?
「反正,不可能就这几次吧。」我越说声音越小,没良心地决定卖队友,「……思思今天和我聊,应该不止这三次吧,我们还在什么地方见过?」
「不算上在校园里的偶遇,」于泽正在替我剥虾,「大一的英语演讲比赛,大二的校园马拉松,大三的海滩拾荒,你参加的时候,我都在。」
于泽剥虾很快,他一边放进我的碗里,一边轻描淡写地说道:「我知道你大二开始就在绿水连载小说,所以研究生毕业后,接受了绿水的 offer,成了你的编辑。」
「……这么多年,你一直没告诉过我哎。」我看看碗里的虾,又望向于泽,情绪翻涌,「你真的很能忍啊。」
于泽望着我,嘴角上扬:「不还是没忍住。」
我从背后抱住于泽,难得我主动一次,于泽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他转过身,用双臂抱住我,声音低哑:「我手脏。」
「所以不准弄脏我的衣服。」我终于掌握了主动权,洋洋得意,踮起脚在于泽下巴上亲了一口。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了。
我小人得志地想推开于泽,哪知身前的男人已经摘下了手套,他圈住试图逃跑的我,俯身与我对视:「你亲的位置不对。」
「……这怎么还有对错之分。」我说得越发没底气,想后退却无路可退。
「确实。」于泽点点头,将我堵在墙角,「但是有最优解。」
他的吻落了下来,薄荷的气息将我笼罩,炙热的体温不容我退缩,他一手扣住我的后脑,一手捂住我的眼睛,「不必看,感受我。」
我的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挂到了他的腰上,在他的白衬衫上留下褶皱,等到一吻结束,我将脑袋埋在于泽胸口,看着他往日整洁妥帖的衬衫崩开了几颗袖子,隐隐约约露出锁骨。
于泽在我耳边微微喘气,素日自矜平和的男人情动起来,无形撩人,最为致命。
10
我和于泽的感情逐渐升温,但是一点也没影响于泽老师对我的公私分明。
每天我们联系的消息里,十条有八条在谈工作,只有两条在谈恋爱。
「绒绒,尽快把《落鱼》的最新章节写出来发给我。」
「绒绒,上一篇大纲不合格,权谋部分没有什么戏剧性的冲突,你再润色一下。」
我撅撅嘴,有被于大编辑的铁面无私冷酷到,决定调戏一下于泽老师:「确实,谈恋爱之后总觉得自己变笨了。」
「要不,于泽老师,我先以工作为重,好好写文,暂停恋爱计划吧。」
于泽大概是在忙,好一会儿才回我消息:「暂停是不可能暂停的了,但是作为你的编辑,我有责任帮你脱敏一下。」
「哒咩。」我撤回了那条消息未果,「请于泽老师好好工作,不要选择性假公济私。」
我发完消息,趴在桌子偷笑了几声,突然看到手机上提醒我今天是二十四节气中的小雪,才发觉我哥差不多该回来了。
这都半个多月了,他怎么还没回来。
自那次乌龙事件后,他报平安的短信倒是一天一条,恰好此时他又发了短信过来,我想着他可能刚刚拿到手机,赶紧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对方许久未回,我察觉不对,给我哥的同事小杨发消息。
他年纪最小,应该比较好套话。
果然我几番周旋,从他嘴里套出话来,小杨见实在瞒不住,才老实交代,原是这次行动很顺利,早在一个星期前就结束了,但是我哥在这次行动中受了重伤。
抓捕时谢海峰一闻见警察的动静就要溜之大吉,我哥见他要跑,第一个冲了上去,不惜挨了两刀也要生擒他,当即被送往当地医院救治。
只是我哥伤在腹部,体内多个脏器破裂出血,一直到昨天还在 ICU 里救治,人虽然清醒了,但是恐怕还要再休养一段时间。
我握住手机,告诉自己不能慌,「我哥在哪家医院治疗?我现在飞过去照顾他可以吗?」
小杨报上来医院地址,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了于泽。
「路远事急,我陪你去。」于泽打了电话过来,并没有给我拒绝的机会,等我简单收拾了行李,就被他带上了最近的航班。
我没自己出过远门,实在是路上的陌生面孔太多,好在全程于泽牢牢抓着我的手,倒抵消了许多我的不安。
我们抵达我哥所在的医院,已经是深夜,主治医师再三保证,我哥除了失血过多外已无大碍,我这才松了口气。
已是深夜,我哥的病房里静悄悄的,我想进去,又不愿意打扰我哥休息,还是小杨发现了我们,出来告诉我我哥还没睡。
「嫂子,」面前的警察年轻腼腆,他的胸牌上写着名字,「季队听说你要来,发了好大的脾气,我想去机场接您来着,可没能和您联系上。」
「我哥还没睡?」我悄悄看了一眼病房里面,「那我进去看看他。」
「还有,别开这种玩笑了,」小杨侧身让开,我没有忽视身后的于泽,「我和我哥,就是比亲兄妹还亲的兄妹,我这次来,带了男朋友。」
小杨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我拉着于泽进去,看向病床。
床上躺着一个满脸胡茬的男人,比我印象里的人消瘦了许多,只是他瞪着我的模样还是那么瘆人,看起来像是能随时跳起来拧我耳朵,只是被子下露出的一截引流管,还在不断地往外引流血色液体,暴露了我哥的重伤虚弱。
「哥……」我本来想说什么,话还没说出来,就先掉了眼泪,我抽抽搭搭地过去搂住他的臂膀,哭着哭着又骂他,「你去抓谢海峰就不要命了吗,季叔叔要是知道了都要被你气得活过来!
「你还知道跟我报平安,你知道我翻到你的遗书的时候都快吓死了吗?!
「受伤了你还瞒着我?!这么多年你怎么还是这么不靠谱?!」
我哥任由我骂了他半晌,于泽也站在一边没说话。
直到我哭累了,于泽递过纸巾,我才想起来还没给我哥报备一下,「……于泽现在是我男朋友。」
「听到了。」我哥眸色幽暗,意味不明,他安抚着我出去,说是要和于泽聊聊。
我趴在门上想听他们说什么,小杨咳嗽一声假装没看到。
然后于泽走了出来,他揉了揉我的头发,示意我不要扒门,「我和季先生聊聊,你去旁边休息一下好不好?」
我示意于泽和我语音通话,于泽与我僵持半晌,还是纵容了我。
病房内静悄悄的,我听见于泽接水的声音,「绒绒跟我讲过季先生的事情,她一直很担心您的安危,实在是将季先生视为亲兄长。」
「多谢。」我哥接过水,喝了一口,许久没说话,「我确实没想到,不过半个月的时间,于先生就让绒绒喜欢上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