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儿子将在两小时后死亡。」
起先我以为这是一条诈骗短信。
但当我在六次循环中收到相同的六条短信后，惊恐地看到短信中的内容得到了应验。
1
在跨江大桥上，我眼睁睁地看着儿子跳河自杀。
不，是我杀死他的。
不，是我们杀死他的。
2
我的儿子小博，今年上高二，他们学校规定每两周放一天假。
今天正好是放假那周的周五。下午三点，按照规定全校统一放假。
下午一点左右，我给小博收拾床铺的空当，手机里收到了一条境外短信：
「你的儿子将在两小时后死亡。」
最近诈骗短信太过于猖獗，之前我还在报社做记者的时候还报道过这种案例，所以我当时并没怎么放在心上。
但要说完全没放在心上也不是，毕竟一般诈骗短信都会在后面附加联系方式或者打款账号。
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也的确让人觉得奇怪。
我一边在心里犯着嘀咕，一边清洗完鲤鱼，准备晚上给小博做他最爱吃的红烧鱼。
两点四十，我准时从家里出发。
从家到学校的路并不远。出小区门不久，过一个跨江大桥，再往前过两个红绿灯就到学校了。
当初为了小博上学方便，我们特地买的这个学区房。
就在我打开车库门的时候，又收到了同一个号码的境外短信：
「你将无法开车去学校。」
我瞬间身上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他怎么知道我要去学校？
而且是要开车去？
三秒钟之后我冷静了下来。
但或许是有人整蛊呢？故意吓唬人呢？
学校、公司、医院，这些都是大家经常去的地方，随便编一个也可能正好就被我撞上了呢？
我平复了一下心情，开车出门去学校。
过了跨江大桥，迎面遇上了一个红灯。等红灯的空隙，我看了眼微信。
「小博妈妈，今天上午上物理课的时候，小博当堂顶撞老师，引起了非常恶劣的影响。你今天下午来接孩子的时候，来我办公室聊聊。」
这是小博班主任发给我的。
坏了。这可怎么办？
成绩下滑不说，还当着全班同学的面顶撞老师，今天肯定得被老师骂得个狗血喷头
。
自从小博上高中后，我就没少被老师批评，真是脸都丢没了！
「好的老师！」
我简单回复了一句，红灯变绿了，便继续开车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感到一阵眩晕，睁不开眼睛，甚至感到了头痛。
3
一阵昏迷过后，再次醒来，我在小博的房间里。
床上是没换过的床单，去厨房看到还有没清洗的鲤鱼。
怎么回事？难道刚才只是一场梦？
就在这个时候，我的手机收到了一条境外短信。
「你的儿子将在两小时后死亡。」
一瞬间我的脊背上出满了冷汗，恐惧感席卷我的全身。
第一，刚才发生的一切是真的，我进入循环了。
第二，这个短信说得也有可能是真的，因为他刚刚预判了我无法开车到达学校。
我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周五下午一点。
再过两个小时，正好是小博放学的时间。
「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我用颤抖的手发送短信给那个境外号码。
但我等了一分钟，最后等来的却是一个红叹号：
「发送失败。」
随后我尝试着打电话给那个号码。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是空号。Sorry，the subscriber……」
我挂了电话，大脑一阵空白。
我努力回忆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到底是怎么进入循环的。
过了跨江大桥进入十字路口，红灯变绿，我踩下油门……
难道是踩油门？
可是不对呀。如果是踩油门的话，那我出门发动车的时候为什么没事？
我慌乱中一时又理不出头绪，手不自觉打开微信，看了一眼和吴医生的对话。
「孩子现在逆反心理很严重，伴有焦虑和抑郁的症状，需要及时调理，否则后果很严重。」
「好的吴大夫，我和孩子他爸爸现在都很着急，我周五下午接完孩子就去您那里，真的是拜托您了！」
这是我最后一次和吴医生的对话，跟他约了今天下午的心理门诊。
我不知道我的孩子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但他真的需要尽快调整状态，而且更要好好活着。
赶紧去接孩子！
4
这一次出门前，我
思考了新的方案。
从家到学校的路是一段绿波路。也就是说，如果保持时速 60-70 公里，那么一路将不会遇到红灯，绿灯无阻。
刚刚出门的时候有些着急，总想着快点接小博，车速就开到了 80。
这次我从出门开始就把车速保持在 70，不用经历红灯。
不用再加油门的情况下，也可以再过两个红绿灯。
毕竟市区里的十字路口，没隔那么远。
去车库开车的时候，我又一次收到了「无法开车去学校」的短信。
我没有理它。
路过跨江大桥。
微信里来了消息。但是我没看。
我需要专心致志地开车，保持好车速。
绿灯，通行过去了。
我松了一口气。终于走出了循环。
看来确实是有人恶作剧。
我得赶紧去接小博，后面还有班主任训话和心理医生诊疗，千万不能出什么岔子。
可刚过完十字路口没多久，前面就遇到了一个横穿马路的小孩。
家长没看好，跑了出来。
我一个急刹车，还好没事。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我不是说过让你过马路前看一下有没有车吗？」
那个妈妈训斥着孩子，孩子哇地一下哭了出来。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我没有时间去想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了，赶紧去接小博！
可现在又要踩油门了。
我有点心虚。
慢慢踩，可能会没事吧？
又一次眩晕，睁不开眼，头痛。
5
醒来。
没收拾的床铺，没清洗的鲤鱼。
以及「你的儿子将在两小时后死亡」的境外短信。
我开始意识到循环是被人故意设置的，目的就是为了阻止我去接小博。
而且触发的机制就是在过了跨江大桥后踩油门。
我不知道这个发送短信的人是谁，但很显然这一切都跟他有关。
眼下顾不上管这个人了，最重要的是去接小博。
一来，接上他之后还要去找班主任谈话、还要去见心理咨询师，时间很紧张。
二来，更可怕的是，万一短信里说的内容是真的，那我一定要救我的儿子！
既然触发的机制是踩油门，那么有没有可能是车的问题？
说
起来，家里的车快要年检了。
也就是说，距离上次年检已经过去快一年了。
所以，油门出现什么问题也有可能。
这一次我没有准备晚上的食材，而是去检查汽车。
我干记者跑新闻干了二十年，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都干过，修理汽车这种事情更是不在话下。
火花塞、喷油嘴、节气门、油门拉线、刹车踏板。
都没有任何问题。
我又给这些关节做了简单的清洁和润滑。
虽然这辆车开了快十年了，但每年都按时做保养，确实也应该没有问题。
那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6
眼看着已经过两点半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小博昨天晚上还说这次放假不想回来。
他的声音非常暴躁。
「你们谁都不许来接我！都别逼我！」
想着想着，我就觉得非常难过。
小时候多么阳光开朗的孩子，现在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好像家长和老师全都是他的仇人一样。
看着他学习压力那么大，我也很是心疼。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高考本来就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事情。
大家都在努力，你原地踏步，也就相当于倒退。
而学历又是今天找工作的第一块敲门砖，甚至快要变成唯一一块了。
普通人要想过得好，高考这关必须要能拿得出漂亮的成绩。
没有时间想这些了。只能考虑换一个解决方法。
换一条路。
对，可能是路的原因。换一条路。
7
经过跨江大桥的路是从家到学校最近的路。
全程不用拐弯，直着过两个红绿灯就到了。
可如果这条路有问题的话，拐到西边的路也是可以到学校的。
这一次我从小区西门开出去，希望能解决这个问题。
可这一次依旧失败了。
因为这条路没有绿波。经历红灯是在所难免的。
到了既定的路段，只要一踩油门，就又一次进入循环。
8
「小博！小博！」
「小博听妈妈话！」
醒来的时候有些难受，踩油门的那只脚像是被电过一样，钻入骨髓地麻。
头嗡嗡的。
儿子。
儿子是我此刻脑海中唯一想到的人，也是我唯一的希望。
现在是他人生中最紧张最至关重要的时刻。
忍过去这三年，以后就解放了。
他怎么就是不开窍呢？
我多么希望他能像他表姐一样，考上人民大学。
他舅舅给他表姐办升学宴的时候，那真的是无限风光。
可是那一天小博在酒席上却不高兴。
他闷闷不乐地吃完饭，回到家进了自己的卧室关上门，一直没出来。
「叮」的一声，
「你的儿子将在两小时后死亡。」
同样的短信，同样的周五下午一点钟。
「你到底是谁？你想要干什么？」
恐惧裹挟着愤怒，我再一次质问手机对面的人。
可得到的回应，依然是红色的感叹号。
我需要保持理智，想办法走出这个循环，接上小博。
9
已经是第四次循环了。
也或许是我的修车经验不足。毕竟不是专业的。不如开到汽车修理厂去让专业的师傅给看看。
离我们家比较近的、而且技术比较强的汽车修理厂在学校反方向的地方。开车过去需要二十分钟。如果顺利的话，应该来得及。
我立马开车往修理厂走。
一路上我留心注意了一下，在这段路程里，我踩油门并不会引发循环，完全就是正常情况。
也就是说，踩油门引发循环这件事情，只在离学校前两个十字路口的地方才会发生。
「你将无法开车去接小博。」
我头皮「嗡」的一声，甚至一瞬间感到自己失去了重量。
我又收到了那个境外号码的短信，就在师傅检查车的空当。
而且这一次，短信里说出了「小博」，我儿子的名字。
他知道我的儿子是小博，他会是谁呢？
他会绑架我的儿子吗？
不，他想杀了我的儿子。
为什么呢？
终于，半小时后，师傅擦了擦沾满机油和灰尘的手，叼着烟跟我说：
「你这车玻璃水该换了，别的没什么问题。」
那就是说，车真的没有问题。
我谢过师傅之后，赶紧开着车往学校跑去。
也许是车子哪里接触不对。这下打开彻底看过之后，可能会好。
我这样安慰自己。
从汽车修理厂开往学校的路上一直都挺顺利，踩油门也不会触发任何事情。
但我知道还没到时候。
悬着的心始终「咚咚咚」跳个不停，我感觉它甚至要跳出胸腔了。
直到到了那个红绿灯。就是距离学校前两个十字路口那个红绿灯。
再次踩下油门。
又一次眩晕到失去意识。
10
在家里醒来，我决定放弃开我自己的车了。
或许是我的车被下了什么诅咒。
我看着准时发来的境外短信，苦笑着在心里瞎想。
可孩子还是要接的，而且要平安无事。
待会儿还得去见班主任、还得带他去看心理医生。
「小博一定没事的！肯定是有人在整蛊。」
我这样在心里安慰着自己，但其实整个人全身都在颤抖。
对了，自己的车开不了，可以坐别人的车！
过了好久，我终于想起来，同一个小区里有很多同一个学校的高中生。
其中有几个家长我也跟他们混熟了，关系不错。
今天是全校统一放假，肯定大家都要去接孩子。
我来到小张家的车库门前，看到她正开车准备去接孩子。
「小张，我家的车坏了。今天下午学校放假，我得去接小博。我能不能搭你的车？」
小张看我的眼神有些奇怪，好像看外星人一样。
她的眼神里甚至好像夹杂着一丝恐惧。
说起来，我平时是从来不爱求人的人。
可能今天的事情让她感到意外。
「哎哟对不起，我今天出了点状况，实在是没办法了，才来麻烦你的。」
我满脸赔着笑，但没法跟她说短信和循环的事情。
说起来太费劲，她很可能不相信，而且还耽误接孩子的时间。
「啊，没事陆姐，你上来吧。」
我看得出小张非常不情愿，但还是让我上车了。
坐在车上，我一个无神论者甚至默默在心里祈祷起来，希望老天保佑这次不要再出事了。
我甚至觉得，这件事情会动摇我无神论的观点。因为科学实在解释不通。
小张看得出我很紧张，想跟我聊聊天。
「陆姐，你家小博……最近怎么样呀？」
家长之间是乐于交流孩
子的情况的。
「哎呀，他最近不是暴躁地叛逆，就是一句话也不说。升高二之后小博班上换了一个班主任，是带完毕业班后过来的。据说他之前一直都待在实验班，他带出来的班级一本升学率没有低于 80% 的。你说这严师才能出高徒，老师给学生压力大了点也正常，可小博就是不理解。我现在是愁都愁死了。」
「哦。」
小张应了一声，也不再说话了。
车上的氛围始终非常尴尬。
她可能有什么事情不方便，实在不想载我，但是碍于关系没能说出口。
我心里有点自责，可也没有别的办法。
就这么聊了两句，转眼就到了跨江大桥。
又是红灯。
转绿了。
小张踩了一脚油门。
眩晕，睁不开眼，头痛。
我甚至看不清小张的脸。
11
醒来。又一次回到家里。
我自己开车也不行，别人开车也不行。
到底是为什么？
我来回在家里踱着步，头发被我蹂躏成鸡窝的样子，我甚至没出息地哭了起来。
是不是，我的问题？
我回想到小张看我时的眼神。
现在回忆那个眼神，确实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吉利的东西。
让她讨厌，甚至有些恐惧。
那么或许，可以换一个人去接小博？
孩子是必须要接的。
他可能还有生命危险。
就算短信真的是有人整蛊，可小博还不想回家，还要给他做思想工作。
一想到这些我就一个头，两个大。
真的不知道这孩子心里成天都在想些什么？
现在放着这么好的物质条件和教育条件，还不好好珍惜。
我们小时候要是有这条件，早都高兴得蹦蹦了。
真不知道别人家的孩子会不会也这样？
我打电话给老吴，换他去接孩子吧。
没人接。
过了一分钟，又给他打。
还是没人接。
过了三十秒，又给他打。
「我在跟客户开会，有什么事吗？」
老吴的声音也有些不耐烦。
我辞去工作后，家里的经济重担就都落在老吴身上了。他的工作一天比一天忙。
「我不知道该怎
么跟你解释，但是我今天下午没法去接小博了。他在课堂上顶撞了老师还要去找班主任谈话，接上他之后还要去看心理医生。你能去……」
我几乎是用央求的语气。
可是还没等我说完，老吴就打断了我：
「我现在在跟客户开会，今天这个会非常重要。你想想别的办法吧。」
「又是开会开会！你成天就知道忙工作，家里的事情一点也不管！家里所有大事小事都是我在操持，你什么时候能体谅体谅我！」
我的情绪终于全线崩溃，所有的恐惧、焦急、担忧、委屈、愤怒一下子全都涌上来了。
我自己一个人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可他一点都不关心！
当初结婚的时候说要共担风雨，可他根本除了工作，家里什么事也不管！
「我们当初早就做好了家庭分工。」
我听得出他在努力压低声音，很显然是不想让我的情绪影响他和客户的会议。
挂了电话，我像泄了气的皮球，瘫在沙发上，泪水止不住往下流。
是的。早在小博升高中的时候，我们就做好了家庭分工。
老吴负责赚钱，我负责陪读。小博学校家里的一切事情，都由我负责。
讲道理的话，我没理由责怪他。
12
在沙发上躺了半个小时，我突然想起来了一个突破口。
如果是我的问题，那么只要我不出现就可以了。
我还是可以去找小张，让她顺带去接小博回来。我自己不去就是了。
我打通了小张的电话。
「小张啊，今天学校放假。本来应该我去接小博的，但是我这边临时有事走不开，实在不好意思，能不能麻烦你去帮我接他回来？」
我赔着笑，小心翼翼地说着。
「啊……陆姐呀……那个……今天学校是放假哈……」
小张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好不容易说出一句：
「但是我们家今天晚上有事。我接完小宇之后就要带他出去。等回来了可能很晚了。要不你问问别人吧。」
她也赔着笑。
我不好意思再多说什么，便挂了电话。
小张是这个小区里跟我关系最好的人。
如果她拒绝了我，那其他人基本上没戏。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事我也理解。
可眼下最关键的，是怎么去接小博回来。
小博。小博。
我的儿子。
其实我昨天晚上偷偷看了他的日记本。
我知道偷看别人日记不好，可是他最近的状态我实在是太担心了。
「我不想死。可是我实在是太痛苦了，我没有办法再承受这一切了。」
「离家出走吧。去一个没有父母、没有分数、没有物理老师的地方。」
我倒吸一口冷气，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是我的儿子，一个 17 岁花季少年，日记里的内容。
他永远看不到父母和老师在背后为他付出的一切，以为所有人都想害他。
13
眼看着时间已经到两点半了。
现在开车去的话，还是来得及的。
当然如果要是走着去的话，可能就来不及了。
等一下，走着？
对呀，我为什么一定要开车去接他呢？
既然触发循环的机制是踩油门，那我不踩油门不就行了？
走着太慢了，但是骑自行车应该可以。
我可以骑着我们家的自行车，接上小博之后再跟他打车回来。
家里的这辆破永久，年纪都快赶上小博大了。自从搬了家，就一直在车库的角落里待着。现在终于到了它发挥余热的时候。
好久没骑了，刚骑上自行车的时候有点掌握不太好平衡。
不过一切还算顺利，至少目前看来，这个方案还算可行。
过了不久就到了跨江大桥的红绿灯。
又是一个红灯。
红灯转绿。
蹬车往前走。
谢天谢地，终于可以正常前行了。
过了十字路口，我又看到了那个横穿马路的小孩。
但因为自行车终究比汽车要灵活，我减速拐了两下就避开了小孩。
继续加速。
没问题，正常行驶。
长吁一口气，心里的那块大石头终于落地了。
现在才发现手心里出了那么多汗。刚才根本就没有精力顾及自己。
继续往前走，又过了两个红绿灯，终于到了学校门口。
在一众开车来接孩子的家长中，我成为了一股清流。
锁下自行车，我立马跑进学校去找小博。
14
小博并不难找。空荡荡的教室里，只有他和另外两个准备离开的同学。
「小博，乖儿子，今天放假了，晚上回家妈妈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红烧鱼。」
我哄着小博，希望能缓和一下他的情绪。
「我不回去。」
他眼神非常冷淡，又非常坚决。
「不回家你能去哪呀？你最近真的有点过分了。我听你班主任说你今天上午还顶撞了物理老师，走，跟妈妈去找班主任好好说说。」
「我不去！」
一阵怒吼，整个楼道都能听见。
「你要我去，我现在就死给你看！」
我愣在了原地，眼前直冒金星。
我的孩子，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
15
为了稳住小博的情绪，我哄他不去找班主任了。
我磨破了嘴皮子，终于说服小博跟我回家吃饭了。
班主任那边，等改天我再单独过去。但是心理医生那边，不能耽误。
这个事情不能告诉小博，只能偷偷带他去。
他上次看过心理医生就非常逆反，说再也不想去。
如果告诉他现在要带他去看心理医生，他肯定会逃。
「那个，小博呀，家里的车坏了，咱今天打车走。说起来不怕你笑话，我刚才是骑着咱们家那辆破自行车来接你的，我明天还得来骑回去。」
我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想缓和一下气氛。
但小博什么也没说。一脸冷峻。
他看起来真的不像一个 17 岁的孩子。反而似乎有了些暮年的迹象。
16
校门口的车特别多。
今天全都是来接孩子的家长。
每次放假的时候，学校周围的路段都会被堵得水泄不通，还经常会遇上没素质的家长路怒症发作。
我带着小博往前走了几百米，一路上基本都是人挤人，出租车根本进不来。
小博一直没说话，我挽着他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聊着。
旁边有几个人看我们娘俩的目光有些异样。
就像小张看我的目光一样。
可能他们刚才看到我骑单车来接孩子，觉得很滑稽吧。
我并没有多想，只是拉着小博往前走。
终于走到路口，打上了车，喘了口气。
「关门。」
司机不耐烦地说。
「哎好嘞。」
我越过小
博的身子，把车门关上。
我坐好之后，缓了缓神，心想这离奇的事情终于结束了。
「儿子呀，我感觉你最近心里总是有事，但是又不愿意跟我说，这样下去不行呀。你也知道高中学习这么紧张，一天都不能落下……」
「你能闭上嘴吗？」
儿子冷冷地看着我，打断我。
「嗨，我知道你嫌妈妈唠叨。可妈妈都是为了你好。哪家的孩子高考不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这是人生中非常关键的分水岭。」
我尴尬地给自己打圆场。
就在这个时候，我看见他手腕上隐隐约约有一道伤疤，被校服袖子遮住一半。
「这是什么？」
我拽过他的手腕。
他非常警觉敏感，赶紧把自己的手缩了回来。
「你再多管闲事，我立马从车上跳下去！」
这孩子最近说话真的越来越让人心寒，动不动就是要死要活地威胁人。
「我这不是关心你吗？伤在儿身，痛在娘心。别人家的孩子让我管我还不管呢。」
小博不说话了，但我能感觉到他的神经一直在紧绷着。
我想尝试着问问上午他顶撞物理老师的事情。
「话说回来，你上午为什么顶撞物理老师？」
「你给我闭嘴！不许再提那个人！你们没有一个人盼着我好，我死了你们就都高兴了！」
「你这是说什么话？！」
我终于被他给激怒了。
「我和你爸含辛茹苦养你十七年！不盼着你好，用得着成天这么忙这么累背负这么重的房贷？我忙活了大半辈子终于快要升到主任了，为了给你陪读，辞掉了工作！我为了你牺牲了多少，你竟然说我不盼着你好？！怎么会有你这样的白眼狼？！」
小博脸上青筋暴起，像是疯了的狼一样，打开了车门就往外跳。
我吓蒙了，这完全在我的意料之外。
「停车！快停车！」
小博倒在了车来车往的跨江大桥上。
刚才车速太快，地上一滩血，从他的脑袋和手肘处溅了出来。
出租车停了下来，我赶紧下车。
却在下车后的下一秒，看见小博义无反顾地翻过跨江大桥的护栏，从桥上跳了下去。动作之快，一气呵成。
我瘫坐在地上。神志不清。
17
恍惚中，我看见半透明的小博，飘浮在空
中，跟我说话。
「妈妈，我其实两个星期前就已经死了。上次学校放假，我跟你发生争吵，从你的车里跳出来，从桥上翻下去跳进了河里。」
「你当时受到了太大的冲击，从医院醒来就失去了那段记忆。爸爸在短暂的努力后，也不再期望你能相信我已经死去的事实，只能陪你伪装我还在世的假象。而你也因为精神错乱，一直能看到我还在。」
「我本来可以得到你的理解，我们一起让物理老师得到应有的报应，但是你从来不肯听我说真实的情形。」
「我本来可以离家出走，虽然以后我们永不再相见，但至少能保住我的性命。但你两周前非执意要来接我，还要刺激我。」
「因为我死后悔恨的意念太深重，所以我本有机会可以重新来过，于是我设置了这次循环。我本可以阻止你来接我，可你还是一次次重复了之前的一切，而且非要在我心理最脆弱的时候说刺激我的话。终于，你给我造成了无可逆转的死亡。」
「妈妈，我不是自杀。是你们所有人，一起杀死了我。」
小博的身影慢慢消散，但他脸上痛苦的表情却始终散不去。
我愣愣地看着小博，两行眼泪没有意识地流了下来。
我好像听到了他说的话，但是又好像什么都听不懂。
不对，我听懂了，那是他对我的控诉。
是我亲手害死了小博。
亲手害死了我的儿子。
我唯一的儿子。
我两次害死了他。
为什么？
我亲手害死了自己的儿子？
为什么会这样？
18
番外·小博
我叫小博，是一名高中二年级学生。
我的童年，是在非常幸福的环境中度过的。
上小学和初中的时候，我因为脑瓜聪明，不需要课下怎么努力，就常年轻轻松松霸占年级前三名。
中考的时候，我也顺利进入了市重点高中的实验班。
但是是以垫底的成绩。
从此，我的噩梦就开始了。
高中和初中完全不一样。
这些内容更难了，我需要从早到晚花费更多的时间来搞懂每一个知识点。
而且同班的同学一个个都像学神一样。
以前我总觉得我聪明，后来才算见识了，有些人的聪明是我一辈子无论怎么努力也达不到的。
可他们是我的竞争对手。甚至是我朝夕相处的同班同学。
我也从老师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变成了「某些同学」。
我不再是老师眼中的天之骄子，而是变成了给他拉业绩的问题学生。
我以垫底的成绩度过了整整高一一年，甚至一度差点被调到普通班。
我知道妈妈在那些日子里忙着打点了很多关系，拼命给人赔笑送礼，才保住了我在实验班的名额。
对，我还知道我上高中之后，家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19
妈妈之前是一名官媒报社的记者，在我们市的媒体圈里小有名气。
她是一个在事业上非常有上进心的人，也一度被评为「省优秀记者」。
其实再有一年，她就可以晋升主任的职位。
但是为了我，她放弃了这个机会，甚至放弃了自己的职业。
她辞职陪读后，家里的经济重担就落在了爸爸的肩上。
而为了让我有更多的时间放在学习上，爸妈在学校附近买了一个学区房。
我在一个周末偷偷看到了那个房子的交易相关记录，房贷要一直还到他们 80 岁。
这无疑让爸爸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可妈妈的压力也很大。
我知道他们都在瞒着我，不想让我听到这些事情。可那次妈妈被老师训话后，还是在家里崩溃了，跟爸爸大吵了一架。
「孩子的事你从来都不管！」
「都是我自己一个人在操持这个家！我为了这个家牺牲了多少？！」
「他喜欢吃红烧鱼，你知道现在鲤鱼多少钱一斤了吗？你现在挣那点钱够干什么的？！」
爸爸也很崩溃，两个人大吵了起来。
家里的杯子、碗、盘子，碎了一地。
后来妈妈看我情绪烦躁又低沉，就给我找了个心理咨询师。
那个心理咨询师全程几乎没有听我说过一句话。
他从一上来就开始 PUA 我，一副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样子。
「你这样的学生我见过太多了。你看那边还有他们给我送的锦旗。你得好好按照我说的做，好好吃药，要不然你的成绩会下滑得更快，到时候有你后悔的。」
成绩。下滑。
他们所有人都只关心我的成绩。
出来之后我感觉更难受了，我以后再也不想见到他。
20
然而更可怕的 BOSS 还在后面等着我。
升入二年级后，整个年级都换了老师。刚从毕业班下来的老师被分配到了二年级。
我们班分到的新班主任，之前一直都待在实验班，而且他每届带出来的班级一本升学率没有低于 80% 的。
而他的教学和管理方法也近乎变态。
任何时间不允许看学习以外的任何东西、男女生之间不允许说话、早自习迟到一分钟就要罚站一整天。
这都是入门级别的。
学生生病了，只要不是传染病、只要死不了人，任何人不准请假。
学生父母无论什么工作，有事了必须随叫随到。
学生不得因为任何原因跟老师发生冲突，哪怕是老师的错。
我们班同学私下里都叫他「变态狂」。当然，这事儿后来被他发现了，叫来家长后给领头的同学一顿胖揍。
就在这样没有人性的环境里，我遇到了那个惨绝人寰的物理老师。
21
升高二之后，全班各科所有老师都换了，包括物理老师。
他是个看起来有些古怪的中年男人。
颧骨很高，嘴唇很薄，一副厚厚的镜片后面是一双让人看了发冷的眼睛。
刚开学的时候还是夏末，他就已经穿上了厚厚的风衣和裤子。
虽然第一面就觉得他有些古怪，但最开始我对他「古怪」的印象还跟全班其他同学一样。
直到最近两三周，我才察觉出不对劲。
学校安排每天的晚自习由各科老师轮流值班，方便学生遇到问题随时交流。
三周前，在物理老师值班的时候，我觉察到他总是会悄悄来到我身边，看着我写作业。
我这人特别怕别人盯着我看我做事情。自己做好好的，别人一看，本来会的也变成不会的了。
可他下来溜达的时候总是在我旁边停留。
我还特地留心了一下，他并没有在别的同学旁边这样停留过。
「或许是因为我物理成绩太差了。」
最开始我这样想。
我的各科成绩中，物理总是垫底，每次考试总是给全班平均分拖后腿。
这事儿也没少被物理老师和班主任说过。
直到他单独叫我出去，印证了我的想法。
「小博，最近学习有没有遇到什么问题？」
他扭头看了一眼，走廊的尽
头还有两个人，好像是年级督导老师。
「没……没什么问题。」
我不敢直视那双发冷的眼睛，一紧张也确实没想到什么问题。
「你物理成绩不理想，趁我值班，有问题随时问我。」
就这样，他放我回去了。
可回去之后，我依然觉得很瘆人。
他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也觉得他好像在阴森森地盯着我看。
22
就这样又过去了两周。直到这周晚自习他值班。
他走到我身边，敲了敲我的桌子。
「跟我出来一下。」
我想着可能是刚出来的月考成绩，让他感到很不满。但又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你这次物理成绩太差了，跟我去办公室，我单独给你开个小灶。」
走廊里他这么说着，我就一路跟着他。
教学楼里安的是声控灯。前面黑漆漆的一片，一个人影也没有。
灯只随着我们到过的路径一盏一盏亮开，随后不久又熄灭。
他带我拐过楼梯口，上了两层楼梯，继续往教学楼深处走。
这里没有教室，只有几间废弃不用的档案室。
他掏出一把钥匙，打开了最里面的那个档案室。
「进去吧。」
我感到头皮发麻，双手忍不住颤抖，呼吸仿佛停止了一样。
「老师，这里是你的办公室吗？」
我喉咙里像哽住了一块鱼刺，声音虚弱得宛若游丝。
「我办公室其他老师在开会，到这里来比较安静。」
他说得那么平静，让我无法反驳。
这个走廊尽头没有任何人，他一米八五的大个子挡在我和门中间。
我逃不掉的。
随后他就进来锁上了门。
脱下了我的裤子。
把我按在桌子上。
……
23
结束之后，他严厉又冷峻地跟我说：
「这件事情不许告诉任何人。」
「一来，咱们学校素来有学生不能顶撞老师的传统。更何况你是班里学习最差的，就算你说了，老师只会觉得你是想用污蔑来掩盖自己成绩差的事实。二来，我知道从高一开始你就面临着被调到普通班的危险，你妈走了不少关系才保住你的名额。可教务处主任是我亲戚，你是去是留，只是我一句话的事儿。」
「我先回去。你收拾一下情绪，随后回教室。」
他走之前还不忘补一句：
「另外，你的成绩还得抓紧赶。」
我蹲在地上，嚎啕大哭了起来。
我完了。
我完了。
我完了。
可这个地方太隐蔽，即便我这样哭，也没有人听见来找我。
我这辈子毁了。
我不想活了。
毁灭吧。
我拿起档案室里遗弃的美工刀，在自己的胳膊上一道一道划下血迹。
痛吗？
不及刚才那种痛的千分之一。
和此刻心里痛的万分之一。
我终于理解了那些人为什么会愿意去自残。
24
妈妈说周五下午来接我回家过礼拜，其实我内心是拒绝的。
那件事之后，我曾经尝试着告诉过我妈。
可是我刚开口说了一句「物理老师是个变态」，妈妈就立马开始教育我：
「小博，你对老师的敌对情绪太重了。从你上了高二之后尤其严重。严师出高徒，老师都是为了你们能有一个好的成绩和好的未来，你得理解老师和爸妈的良苦用心，好好学习。」
我没有别的办法了。
那个变态说得对，谁都不会相信我。
再说，就算相信了，遇到过这种事情，以后我还怎么在这里过下去？
别人会怎么看我？
我好痛苦。
不能只有我一个人这么痛苦。
他们每一个人都有错。
我要让他们每一个人都付出应有的代价。
25
前天晚上我故意在日记本里写下了那些话。
「我不想死。可是我实在是太痛苦了，我没有办法再承受这一切了。」
「离家出走吧。去一个没有父母、没有分数、没有物理老师的地方。」
因为我知道妈妈一定会去看我的日记本。
不管是我死前，还是死后。
没错。我从一开始就计划要自杀。
但我要让妈妈以为我本想离家出走。
最终是她的言行激怒了我，逼得我不得已跳河自杀。
循环是我设计的，短信也是我发的。
我要让妈妈知道，就算给过她一次又一次的机会，她还是会用她的方式逼死我。
而且
就算提前警告过她，她也无能为力，只能任由短信中的预言成真。
我要让她余生都活在悔恨里。
失去记忆只会失去痛苦。
不。
我要让她清醒地活在现实中。
活在一步步逼死我的现实中。
悔恨终生。
当然这个计划中还包含物理老师。
他已经在梦中被我逼疯了。
成为了一个彻彻底底失去正常行为能力的人。
所有人，都不可饶恕。
26
番外·小博妈妈·一个月前
升高二了，小博的成绩好像比高一更差了一些。
月考平均分比倒数第二名低 10 多分。
物理最差，从来都没有及格过。
班主任曾经多次单独警告我，以他现在的成绩，应该马上要被踢出实验班了。
我知道实验班和普通班的师资水平差太多了。
一旦去了普通班，以后想考好大学就基本没戏了。
我愁得到处找关系想办法，看怎么能保住他在实验班的名额。
后来机缘巧合，了解到他的物理老师正好是教务处主任的亲戚。
教务处主任掌握着学生班级分配的大权。
搞定了他，就能保住小博在实验班的名额了。
那天晚上我特地带了上好的礼品去物理老师家做客。
我说明来意后，物理老师思索了一阵，随后说：
「小博这孩子挺令人惋惜的。本来挺聪明，可能就是升高中之后身边同学学习能力太强，他一时没适应过来。」
我眼前一亮，感觉终于找到懂他的人了。
「是呀老师，您太懂他了。他就是一直觉得压力太大，没顺过气来。」
物理老师笑了笑，说：
「这孩子骨子里其实挺招人喜欢的。我也觉得跟这孩子好像有缘分。」
「这样吧。实验班名额的事情您不用担心，教务处主任那边的关系我去走动。既然他物理成绩最差，那就先从物理成绩开始抓吧。我过段时间单独给他开个小灶，不知您意下如何？」
我听了简直合不拢嘴：
「哎呀，那简直是小博上辈子修来的福气！我这愁得没办法，没想到绝境逢生呀。太感谢你了老师！您就是小博的贵人！」
是呀，物理老师，可真是小博的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