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消失了五年的未婚夫出现了。
人没死,但要结婚了。
见到他的那一刻我强忍哭腔,喊出他的名字。
而他只是漠然的看了我一眼,眼中还带着一点儿被唐突的嫌弃。
1
去往那个沿海小镇时,王队和同行的警察一直在劝我,可我不死心,我是他追了两年,宠了五年,求了两回婚的人,他怎么可以忘了我?
我摩挲着手上的素圈,他明明已经对我求婚了,他怎么可以娶别人?
飞机转大巴,五个小时的大巴我吐得天昏地暗,历经十个小时,我们四个人终于到达了那个小镇。
「在那儿。」
王队指着一家叫做晴天的民宿,一直默默无闻的旅馆因为游客拍的一组照片而突然走红,那一组照片里,突然出镜的老板更是吸粉无数,虽然只有一个侧脸,但足以让一群人都为之疯狂。
王队看了我一眼,「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一定要……」
我紧紧盯着那扇门,五感顿失。
王队推开门的时候,海螺特制的风铃响起一阵清脆的声音。
眼前是一个很大的一个院子,鹅卵石铺成的一条小路只通屋子,院子里有个超大的秋千,还有一条金毛和好多只猫,我诧异地看着那些小动物。
忽然一个人从贝壳串成的帘子后走了出来,来人人高腿长,黑 T 下的臂膀线条紧实流畅,侧脸轮廓干净利落。
看到他的一眼,我的身体就不受控制地僵滞在原地,后背发麻,脑袋里嗡嗡的,身体功能好像一瞬间全部丧失,只能拼尽全力死死地盯着眼前的男人。
我见过跟沈观南八成像的人,甚至连眼角下的泪痣都一模一样,可我看一眼就知道他不是沈观南。
眼前的人跟我的少年相去甚远,他的脸比少年的沈观南五官更加成熟,多了棱角,更多了些冷峻。
我控制不住地靠近再靠近,直到看到了他眼角的泪痣,脖子上的红绳……
「沈……观南……」我强忍着哭腔,轻轻喊出他的名字,生怕吓跑他。
他抬头看我,竟是陌生到了极致的眼神。
「什么?」
「沈观南……」我几乎说不清楚他的名字。
那人冷漠地看着我,「抱歉,小姐,你认错人了。」
可我这辈子什么都可能认错,唯独不会认错沈观南,因为他是我的半条命。
王队急忙拉着我,「不好意思,还有空房间吗?」
沈观南抱着双臂仔细地审视了一下我们,「有,要几间房?」
「两间。」
「进来吧!」
他径直扭头往屋子里走,一个眼神都没看过来,我天真地以为,只要他看到我,他一定会想起我,只要他看到我!一切就会不一样的……
可他看我的眼神陌生又犀利,还带着一点儿的被唐突的嫌弃。
听到他还活着的时候我没有哭,听到他结婚了我也没有哭,可一想到他刚刚的眼神,我的心像是被人攥在手里,疼得快要炸裂开来,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
2
「身份证。」
王队递过我们的身份证。
那人接过身份证的时候,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他左手小拇指少了一截,他走向柜台,右腿走起来微跛,我捂住自己的嘴巴。
王队拿过房卡急忙让人把我带了出去。
我坐在房间里好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他怎么变成这样了。」
来的路上我发誓,见面我一定狠狠甩给他一个巴掌,这个负心汉,怎么可以忘了我娶别的女人!
可看到他的那一刻,我突然就舍不得了,我只想抱抱他……
我在房间里待了好久,久到李姐怕我出事硬把我带出了房间,大家都在后院吃烧烤,我一眼就看到了正在烤串的沈观南,王队站在他旁边,两个人似乎很聊得来。
「念一,好点了吗?」
我点头。
「阿南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念一。」
我缓缓伸出手,控制着自己不要抖,「孟念一,你好。」
宽厚温热的手掌短促地握了下我的手,「阿南,你好。」
陌生人之间的打招呼,那一瞬间,我鼻尖一酸,想起了刚求完婚的时候,他抱着我整个人温柔得不像话,缱绻地喊我「沈太太,你好。」
终究是错过了。
看着眼前的人,我有无数的话想问,到头来还是只问了句,「这里很漂亮,你们在这里过得好吗?」
他熟练地翻着烧烤架,随口回答,「挺好的。」
那就好。
说话间,一块鸡翅忽然掉了下来,他看向门口的方向,「土豆,过来。」
土豆是我们共同领养的一只橘猫的名字,名字还是他取的,他说,「又胖又圆,叫土豆得了。」
看着甩着尾巴过来的大金毛,我嗓子发紧,「他叫土豆?」
「嗯,又胖又圆,不叫土豆叫什么。」
我背过身悄悄擦眼泪,这样俗气的名字也就他起得出来。
烤串烤好,大家围在一起吃,看着桌子上的啤酒,我拿过一听就往嘴巴里倒,苦涩的味道在嘴巴里蔓延开,我看着对面的人,经常被我嘲笑的美人痣还在眼尾,脖子上依旧挂着红绳,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我送的那条,一切都不真实。
李姐给我们分烤串,蘑菇放到了他的盘子里,他先他一步拿了起来,「不行,他不能吃蘑菇。」
桌子上的人忽然都看着我,正当我无措的时候,忽然有个人影跑过来,直接跳到沈观南的背上,抱着他的脖子亲昵地蹭了蹭。
「阿南,我想死你了!」
沈观南急忙弯腰,一手护着身后的人,「下来。」虽是责备,可我听的那语气里只有宠溺。
背上的人被他拉进怀里,他笑着介绍,「这是我老婆,叶柠。」
3
我手里还拿着那串蘑菇,呆呆地看着眼前笑容如太阳一般明媚的女孩,胸口一颤,整个人像是被重锤敲了一棒,痛到不能喘气。
「你们好,我是叶柠,阿南的老婆,欢迎你们来海城玩。」
王队他们依次打着招呼。
叶柠很健谈,她把每个人都夸了一遍,她夸我,「念一姐,你好漂亮啊!这么瘦,好羡慕啊!你的头发还这么好,不像我,马上就要秃了。」说着忽然想起来什么,扭头看着她身后的男人,「肯定是你吹头发有问题,你注意点儿,要不然下周婚礼我就变秃头新娘了。」
沈观南揉了揉她的头发,无奈地笑了声,「好。」
看着她清澈的眼神,不曾落过一粒尘埃,眼神里都是对婚礼的期待,像极了当初的我。
「婚礼?」李姐问道。
「对啊!下周三是我们的婚礼,希望各位大驾光临!」
我又开了一听啤酒,叶柠也拿了一听,可刚拿到手就被男人夺过,「不许喝。」
叶柠撒娇,「就一口。」说完不顾我们在场,偷偷亲了他一口,「好阿南,就一口,一口嘛!」
「喝这个。」
白色的杯子里是起伏的玫瑰,杯子打开,玫瑰花的香味飘了出来,叶柠皱眉,「玫瑰?阿南啊!我都跟你说八百遍了,我不喜欢花茶。你怎么每次都忘记!」
「我也不知道……每次就顺手就泡了。」
听到他的话,我别过头,喝光了最后一口啤酒。
我不爱喝水,高中时背书嗓子透支严重,严重的时候都说不了话,为了让我多喝水,沈观南变着花样地让我喝水,花茶果茶乌龙茶轮着翻来。
冬天他还会给我煮苹果水和雪梨汤。
每次我多喝一杯水,不可一世的沈少爷都快要把我的粉色保温杯给供起来了。
看到我喝啤酒,叶柠继续讲条件,「你看念一姐都喝一罐了,说不定她的头发这么好就是喝啤酒喝的。」
「贫嘴。」
我看着手边的啤酒,苦涩一笑,「我以前的男朋友也不让我喝酒,因为我是一瓶倒,他管我管的特别严。」
叶柠看着我,「那你现在这么喝,他不会生气吗?」
我看了一眼她身后,摇摇头,「他早不管我了。」
好像是说错了话,叶柠抱歉地看着我,也没再闹,乖乖地抱着沈观南的杯子喝了个干净。
烤串我就吃了那串蘑菇,酒喝的不少,头有点晕提前回去了,下台阶的时候听到叶柠爽朗的笑声,我回头看,叶柠像树懒一样赖在沈观南的背上,手舞足蹈,嘴巴里滔滔不绝,沈观南时不时被勒得一个趔趄,依旧好脾气的低头收拾着桌子,好像早就习惯一般。
沈观南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我以为他只对我好脾气,我以为这辈子他只会爱我……
看着脸上幸福得都要溢出来的叶柠,我捂着骤痛的心脏,难过得快要死去,「那本该是我啊!被沈观南宠得无法无天的应该是我啊!」
我忍着拆开两人的冲动,强迫自己回了房间,翻开我的包,把所有的东西倒在地上,直到把药吞下去,我那如潮水般的情绪才慢慢开始退潮。
李姐进来的时候我已经恢复如常,「我以为你会大闹一场。」
我看着窗外,「本来有这个打算的,可我突然舍不得了。」
「我看你带了这么多东西,你是想帮助沈观南恢复记忆?」
那个箱子里装了我们的十年,有他写给我的第一个小纸条和第一封告白信,还有他送我的 18 岁到 28 岁的礼物,以及我们的第一张合照和第一张婚纱照。
我摇头,「没想过。」
李姐很吃惊地看着我,「为……为什么?」
想起沈观南父母的惨死,我闭上眼睛,稳着情绪,「失去亲人的痛,我不想他承受两次。」
4
第二天我起得很晚,等我收拾好背着画板出去的时候,已经过了午餐时间,王姐对我招手,「念一,给你留了饭。」
大家在院子的木桌上闲聊,叶柠看到我以后哒哒哒地跑到屋子里,再出来的时候手上拿了个橙色的信封,她献宝一样的递给我。
「念一姐,我们亲人不多,正式邀请你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很正式的邀请,我接过那个信封,没勇气拿出里面的请柬,叶柠不停地催促我,「念一姐,你是学美术的,你帮我们看看这个请柬设计得怎么样?」
薄薄一张纸我却感觉千斤重。
「来,我看看,这个颜色好漂亮。」李姐急忙开口。
「我也觉得!这个橙色是阿南选的,我选的紫色,但是橙色的效果更好,念一姐,你喜欢什么颜色?」
我放下画板,指了指自己橙色的衣服。
高中之前我没有特别喜欢的颜色,直到有次穿了个橙色的外套,沈观南说我穿橙色很好看,从那以后,橙色成了我最爱的颜色。
「念一姐,你跟我家阿南的品位好像啊!」
我家阿南。
我听着这四个字格外的刺耳,曾几何时,沈观南在人前最爱喊我,「我家念念。」
李姐看到我的神色,立马从我的手里接过了请柬,「里面的漫画好像你,很可爱,只是这个是傍晚?婚礼时间在傍晚?」
叶柠揉着脸,「这是阿南要求的!因为他说……」
「因为有人起不来。」
叶柠愣愣地看着我,「念一姐!你怎么知道?!阿南就是这样说的!但是最重要的是阿南特别喜欢傍晚。」
沈观南说过,一天之中他最喜欢傍晚,因为傍晚的时候,睡美人就变成了他的女朋友。
我天生觉多,高中五点半起床对我来说简直是十大酷刑之首。
那三年,每天早上,我都会坐在沈观南的单车后面,闭着眼睛抱着他继续睡,下课十分钟我都能做三个梦,每次醒来他的校服都披在我的身上。
记得有次睡得迷迷糊糊的,有人在我耳边叹气,「唉,你这么能睡,娶你那天该拿你怎么办?」
一直到二十四岁那天,早上我被他的胡茬扎醒,推了推他继续睡,他把我扣进怀里,轻轻拍着我的后背,嗓子哑哑地对我说,「念念,我们的婚礼定在傍晚吧!」
我哼哼了两声,他亲了亲我的额头,满足地舒了一口气,「必须得让我的小瞌睡虫睡饱了,要不然闹脾气不嫁给我了怎么办?我找谁说理去!」
而如今,不是我不嫁,而是他娶的不是我,果真是没地说理去。
我起身拿起画板,也就是这一瞬间,叶柠看到了我无名指手上的戒指,看着她的目光,我晃了晃戒指,「因为他也这么说过。」
「你结婚了吗?念一姐。」
「嗯,我结婚五年了。」
叶柠很惊讶,「那姐夫呢?他没陪你一起来吗?」
我看着远处走过来的男人,微微摇了下头。
5
走出民宿大门的时候叶柠的笑声还是跟了过来,她在跟李姐说阿南求婚的过程,我加快步伐,仿佛身后有恶鬼索命。
我找了个空地,支起画板,刚拿起调色板,脑袋一阵眩晕,我从口袋里拿出药盒,吞了药以后,不适感才慢慢地消散。
我从小就不是一个幸运的人,我没有父母,没有朋友,没有中过再来一瓶,我以为幸运之神讨厌我,可就在那天。
我夹中了喜欢很久的娃娃,喝到了免费的奶茶,在超市砸金蛋砸出了五千元的现金大奖,就连买给小美的可乐都是再来一瓶。
小美笑嘻嘻地看着我,「幸运女神,托你的福。」
我不敢相信,从小跟幸运绝缘的我怎么可能会这么好运,就在我们的车子转弯的时候,车子忽然不受控制地向前撞去,看着前面越来越近的墙,我害怕得大声尖叫。
砰!
车子撞开了那堵墙,意外的,撞击感基本为零,我从手指缝里隐隐看到了一丝橙色的灯光,灯光和花香蔓延开来,落到了中间一身西装的人身上。
沈观南站在花海里,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亲朋好友们都盛装出席,就连土豆也是一身帅气的小西装蹲在他旁边。
我吃惊地看着眼前这一切,直到沈观南走过来将门打开,我还记得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他说,「孟同学,到时间了。」
这是我们俩的暗号,到吃饭的时间了,到放学的时间了,到亲亲的时间了,到你嫁我娶的时间了。
我被他抱下车,耳边掌声不断,沈观南一个常年出生入死多年的人居然紧张的话都说不利索。
「念念,今天过得好吗?」
我哽咽得说不出话,只能一个劲儿地点头,他笑,坏得不行,「念念,有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帮我做,也只有你能做。」
我看向他,「什么?」
「做我老婆。」
「嫁给我,我让你每天都这么幸运。」
「而且,我还买一赠二,赠三也有可能呦!」
很奇怪,我跟沈观南在一起好多事情都是自然而然的就发生了,不需要铺垫和假设,就像我知道他一定会娶我,他也知道,我非他不嫁。
那天求婚完以后,回去的路上他买了一张彩票,他跟我说,「如果中了,三千万全归你。」
「没中呢?」我问他。
他一脸坦然,「说明娶你花光了我全部的运气。」
我笑得不行,一本正经对他说,「我一直觉得自己运气不好,原来都攒着遇见你了啊!」
「那必须啊!你攒了十八年的运气才遇到我,希望你好好珍惜我。」
我偏过去亲了亲他,很郑重地对他说,「我会的。」
夕阳出现的时候,我贪婪地看着那一片火红,言犹在耳,只是故人不在罢了。
我背着画板回去的时候,民宿外面已经亮起了灯,走近的时候,门口站着一个人影,火红的星点在空中浮动,尼古丁的味道飘了过来,我拧眉看着眼前的人。
他听到动静偏过头的时候,我从他的眼里居然看到了一丝慌乱,他快速把烟头捻灭,不自然地摸了下后脑勺,像极了每次沈观南抽烟被抓包的样子。
我站在原地,用了十二分的克制力忽视他,可就在我们擦身而过的时候,我听到他说,
「孟念一,我记得你。」
6
轰的一下,我只觉全身的血液都集中在了脑子。
我的沈观南回来了吗?
我僵硬转身,肩膀、小腿不自觉发抖,心脏也跟着颤抖,观南两个字就在嘴边,可在触及到他那平淡的眼神时止住了。
沈观南从不会用这种眼神看我,他看向我时总是带着笑意,眼里的温柔将我重重包裹,突然间的大悲大喜让心脏发痛,我低着头,不让他看到红了的眼圈。
「王队告诉我了,但是他没说你。」他缓缓地分析,「我感觉你很熟悉,但不是同事之间的熟悉,每次见你我总有一种负罪感,甚至还有点怕你,你知道我对菇类过敏,而且你脖子上的红绳跟我的一样。」
红绳是我们一起在仙岩寺求的,我求他平安,他求我得偿所愿,红绳上配了两个银片,有我们两个的字母缩写。
我忘了,沈观南是侦察兵出身,虽然没了记忆,可骨子里的警觉依旧还在,王队他们热情到反常的态度根本逃不过他的眼睛,被他猜出来也不过是一两天的事,而我的身份……他到底是猜不出来,或者是猜出来不敢相信。
我缓缓抬起来,对上他打量的眼神,他却低头看向我的戒指,「叶柠说你结婚了,你……我。」
他虽然手插口袋,但我知道他现在肯定手握成拳,心里乱得不像话。
是啊!本将立马抱得美人归,被幸福冲昏头脑的男人,突然冒出来一个可能跟他有关系的女人,他肯定心乱如麻。
我喉头艰涩发不出声音,尝试了数次我慢慢开口,「我的确结婚了,但……和你没有关系。」
肉眼可见的,我看到他松了一口气。
那一秒是活着最痛苦的一秒。
我怎么也想不到,我的人生会有这么一天,沈观南会因为跟我没有关系而庆幸。
我至今记得高中时,他偷看我被发现时那红着的耳朵尖和不知所措的小表情,以及我答应做他女朋友时,他高兴得仿佛得到了全世界,那样得偿所愿的笑容,我只见过两次。
「那他呢?」
我看着眼前的人,眼泪一下就忍不住了,他无措地看着我跟我道歉,「抱歉,我……」
我弯下腰抬手,止住他所有的动作,「你爸妈可怜我,把我当女儿养,我和你没有太大关系,我来这里主要是替二老看一眼,至于红绳。」
我用力一拽,红绳掉落,「你父母替你求的平安,顺带替我求了一个而已。」
沈观南看着我不说话,可我已经没力气再圆了,这几句话应该能让他安心结婚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房间的,我以为自己控制得很好,可转身那一刻,泪如泉涌。
眼泪弄花了妆容,看着疲惫虚弱的面容浮现,我捂住双脸蹲在卫生间的角落里哭了好久,五年!我做梦都想着沈观南可以回到我身边,可他出现的那一刻,我却不得不推开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啊!为什么偏偏是我啊!
因为情绪起伏过大,胃里一阵翻滚,喉咙一股血腥味。
「念一,你怎么了?快开门。」
我扶着墙壁站起来,如常地按下冲水键,迅速补了补被泪水弄花的妆容,然后如常人一般地走出去。
「我没事,不小心摔了一下。」
李姐那心疼的眼神看得我心里难受。
「在我面前你不用憋着。」
我别过脸,「我没事。」
李姐看着我欲言又止,最终拍了拍我回床上去了,转头的瞬间,我又看到了桌子上的东西,橙色的请柬,傍晚的婚礼,那本该是属于我的啊!那一刻我忽然就觉得很不甘心很不甘心,感情占了上风,我冲出门,直奔大厅,
我要告诉他,我才是你的未婚妻!
7
咸咸的海风吹过来,吹得脸生疼,叶柠的笑声从二楼传来,我抬头,看到沈观南正在给叶柠吹头发,那小心翼翼却又充满爱意的动作是那么的熟悉,叶柠舒服地趴在他怀里,而我,曾经的怀中人成了旁观者。
我被那笑声定在原地。
假如,假如我告诉他,我才是他的未婚妻,沈观南是个负责任到底的男人,他该拿我怎么办呢?
我不想他可怜我,我只想沈观南爱我。
等我收敛情绪回去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可李姐还没有睡。
「是观南自己发现的,他虽失忆,但没忘记自己的老本行。」
「我知道。」
沈观南一向聪明,怎么会看不出来王队有意无意地接近。
「他父母呢?王队告诉他了吗?」
空气安静了几秒,「说是车祸。」
我点点头,没有再说话,这个理由起码还可以接受。
「观南说婚礼结束后和我们一起回林城。」
良久以后我开口,「立业成家了,应该带妻子回去看看父母的……应该的。」
「观南问你了吗?」
我又想起在门口等我的人。
「问了,我没说,放心吧!」
「念一,你知道我们不是这个意思。」
我捂着痛感传来的胃,「可我是这个意思。」
从十八岁到二十八岁,整整十年,沈观南已经成为了我生命中的一部分,他像藤蔓一样缠绕在我最重要的记忆中,如今剥离出来,血肉模糊,痛不欲生。
来这里的第三天,失眠重新找上了我,我睁着眼睛到天亮,离他们的婚礼还有两天,院子里一早就响起了叶柠的声音,她在张罗婚礼。
「这里,我要一个鲜花拱门,要红玫瑰,红毯需要多长呢?背景板需要多大的呢?阿南,要是没有照片墙,你就死定了!」
院子里的声音不断,我把头埋在被子里,可叶柠的声音直直钻进我的耳朵里。
其实我们也有一场婚礼,花路是他求婚时的白茉莉,手捧花是沈观南亲手做的,橙色的小苍兰,幽香中带着一丝甜蜜的味道,宾客的座位用的是橙色丝带,菜品是我们改了四次菜单才定下来的,就连喜糖也是我们两个一起挑的,喜糖盒子上还印着我们两个的漫画版。
他拉着我的手走过那条长长的花路,温热的手竟然忍不住地颤动,不过是彩排,他却紧张得不行。
一切都是那么的顺利,可任务偏偏是那天晚上,他还没来得及给我戴上婚戒,也没来得及看我穿上绣了他名字的婚纱。
他不停地给我道歉,说一周就回来,就一周,他就马上回来娶我,我就那样等啊等,等了五年,等到了他娶别人的消息。
等我化好妆出去的时候,院子里好多人正在搭建场地,叶柠看到我立马跑过来,「念一姐,有个小忙需要你帮一下。」
我怎么也想不到,叶柠找我帮的忙居然是她的婚礼。
8
白色的背景板上,我熟练地拿出我的调色板,找出要用的颜料,寥寥几笔,勾出了一个夕阳的轮廓。
「好了好了念一姐,你画的真好,要不是得贴照片,我真想让你画满。」
我收起画笔,「照片?」
叶柠掉头,「是我和阿南这五年的照片。」
叶柠把一张张照片贴到上面,她是一个自来熟的女生,又或者她想把自己的幸福分享给所有人,所以她不停地说着他们这五年。
「这一张是阿南刚刚出院,整个人瘦得不行,但是又特别凶,我救了他,他给我打工还债,其实最先心动的是我,我追了他两年,他每次拒绝我的理由都一样。」
叶柠挠头,「他说他忘记了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没找到之前不想其他的。」
我忽然想起了他求婚时说的,「念念,有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帮我做,也只有你能做。」
「什么?」
「做我老婆。」
我看着照片里的人,嗓子发哑,「那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找到了吗?」
叶柠摇头,「没有,他什么都不记得了,我陪着他漫无目的地找了三年,后来我们一起经历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他可怜我是个老姑娘,就委身于我了。」
良久,我听到自己的声音,「看来还是不重要。」
叶柠立马出声反驳我,「不是的,对阿南来说很重要的,他特别讨厌医院,可为了那件事,他去医院进行了长达三年的治疗,风雨无阻。」
眼前的照片里沈观南站在海边,阳光打在他的身上,他笑得张狂而又肆意,我仿佛看到了十八岁的沈观南,轻狂又目空一切的少年,唯独向姑娘低头。
我抬手,摸了下照片,「何必呢!忘记了就代表不重要。」
「念一姐,你来签第一个名字吧!」
橙色的签字笔此刻万金重,我拿着笔久久不动,「算了,我的字不太好看。」
婚礼上的鲜花需要提前预订,沈观南很忙,忙着布置和叶柠的婚礼,叶柠就拉我一起出门,其实我很想拒绝,可又想听她说他这五年。
花店在镇上,店铺不大,花却很多,「王老板,一千支红玫瑰,后天用。」
看样子是熟人,老板比了个 OK 的手势,「刚来的小苍兰,新鲜得很,要不要拿几支?」叶柠摇头,「我喜欢香味浓烈,颜色热烈的花,那个不是我的花。」
眼前的姑娘就如红玫瑰一样,热情而有活力,可以治愈一切,包括受伤的人。
出花店的时候我还是买了两支小苍兰,橙色的花瓣散发着淡淡的清香,路边有卖水果的摊子,叶柠蹲下捡山竹,「阿南最喜欢吃山竹了,给他多买点。」
我们生活在北方城市,常见的水果是苹果、梨,我也不知道他最爱吃的居然是南方的山竹。
除了他那张脸,好像其他的一切都不是我的沈观南了。
远处摩托车的轰鸣声传来,摇摆的摩托车在狭小的巷子里迅速逃窜,身后是两个警察,摩托车很快逼近,可车主没有一点儿刹车的意思,叶柠就要起身的瞬间,摩托车已经擦到了她的衣服。
我用尽全身力气去推她,撞击的疼痛感瞬间出现在我的身上,我被撞到水果摊上,随着滑落的水果又摔到地上,那一刻,我只看到我的花被人踩在脚底。
「念一姐!」
9
来到这儿的第三天,我进了医院,醒来的时候是傍晚,床边围了一圈人,包括王队和沈观南。
我实在没力气开口,叶柠说了好多话,眼里还泪汪汪的,我看到有人在安慰地拍她后背后又闭上了眼睛。
等我一觉醒来的时候是凌晨,屋子里黑乎乎的,我第一件事就是去摸我的头发,黑暗中有人拉下了我的手,替我整理了一下头发,手背忽然一热,床上的人抽泣了一下。
「什么时候的事?」
我看着眼前的黑影,叹了口气,「半年前吧!」
「为什么不说啊?」
我拍了拍她的手臂,「不是坏事,这个病对我来说是解脱。」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生病了,我还防备你接近观南。」
我拍了拍李姐的手,「你没错,我的确目的不纯,那可是沈观南啊!我爱了十年差一点就结婚的人,怎么样说我都得为自己争一争的。」
胃部的抽痛又传来,我憋了会儿气,等疼痛散了一些才开口,「要不是这个病,我真的会大闹一场,要不然我不甘心啊!」
李姐细细碎碎的哭声哭得我难受,「真的不要告诉他吗?还有机会的念一。」
此刻的李姐忽然倒戈让我有点措手不及,我努力睁大眼睛,不让眼泪落下,即使我再不甘心,也只能认命,「不了。」
「我们都知道,沈观南父母的死不是意外,是报复,如果他知道真相以后,那他该多痛苦啊!而且按他的性子,不会就此罢手的,可能他拼上自己的命也要……我不想他再受伤害。」
我吸了吸鼻子,「我总不能刚告诉他,我是他的未婚妻,立马就让他替我处理后事吧!一下失去三个亲人,他该怎么办呢?他马上就要……结婚了啊!」
旁边的李姐哭得越来越厉害,我拉着她的手,反倒安慰起她来,「不用为我哭的,知道自己得这个病的时候,我感觉自己解脱了,那折磨我的一切终于要结束了,直到听到沈观南的消息,我才感觉到崩溃,可看到他跟叶柠在一起的时候,我忽然又庆幸自己得了这个病。」
「念一……」
我别过头,眼泪滑进枕头里,「而且,你也看到了,他是阿南,不是我的沈观南,沈观南一定还在等我去找他,李姐,我马上就可以见到他了。」
李姐轻轻地抱住了我,我回抱住了她,「李姐,帮我个忙好吗?」
那个夜晚,李姐哭得睡不着觉,而我因为吐露了自己的秘密,毫无负担地睡着了。
第四天早上,我醒得很早,李姐为我梳理假发,我往脸上涂涂抹抹,她说我,「还化妆吗?」
来这里以后,我每天都化妆,因为我的气色太差了,也因为我想体面一点。
「简单涂一下,显得精神一点。」
李姐不说话,但手上的力道更轻了。
叶柠来送早饭的时候,我发现她神色不对,整个人没有精神,恍恍惚惚的,终于等李姐出去的时候,她走近我。
「念一姐,阿南就是你的丈夫吧!」
10
我端着粥的手一抖,刚要开口就听她说,「我不是故意翻你箱子的,我是去给你拿换洗的衣服。」
我放下粥,看着眼前忽然开始落泪的女孩,「是我抢了你的,他本该是你的,是我霸占了他五年,真的抱歉念一姐……真的抱歉……」
眼前善良的女孩哭得不成样子,「叶柠,你没有对不起我,你的爱人是阿南,我的爱人是沈观南,你哪里抢了我的。」
「可阿南就是沈观南啊!」
我摇头,替她擦去眼泪,「不,爱你的是阿南,爱我的才是沈观南,我说他不是他就不是,我豁出命救你,可不是为了看你退婚的。」
叶柠一直待李姐回来她才离开,离开时眼睛还红红的,李姐下午回去补眠,顺带晚上带饭,我怎么也没想到晚上是沈观南送饭过来。
看到他进来的那一刻,我庆幸自己化了妆,可又担心自己的头套歪掉,趁着他转身的瞬间整理了好多遍。
保温桶里是易消化的鸡蛋羹,还有奶香小馒头和红烧小排,估计不知道我能吃什么,就做了两份,最让我惊喜的是还有甜品,红薯芝士。
我实在很想尝尝他做的红烧小排,不知道他这次的酱油有没有放多,可我的胃只容纳得下一点点的鸡蛋羹。
我坐在床上,沈观南站在窗前,我们一言不发,可一点儿都不觉得尴尬。
曾几何时,我们午睡到傍晚醒来,我坐在飘窗上弹吉他,他躺在床上看着我,没有一丝言语,只因我们懂彼此。
难得今天的胃比较争气,吃光了碗里的鸡蛋羹,我刚要拿红薯芝士,他走过来递给我。
「谢谢。」我说。
「不用谢,你救了叶柠,我应该谢你。」
原本甜丝丝的红薯芝士,此刻尽是苦涩。
草草吃了两口,结束了晚餐,我知道他有话要说,可最后他只说了四个字,「早日康复。」我知道我现在应该说些吉祥话的,新婚快乐,白头到老……之类的,可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谢谢,希望你们……」我用了点儿力气才继续开口,「好好生活。」
原谅我,这是我能说出的最大祝福了。
沈观南点了下头,拎着保温桶离开,我的视线紧跟着他的背影,关上门的那一刻,我拔了点滴,拖着伤腿一瘸一拐地趴到窗户上,他的背影再次出现在我的视线里,我贪婪地看着他的背影,想要刻在脑子里,毕竟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他了。
来到这里的第五天,是沈观南和叶柠的婚礼,听说我的位子在第一排,可很抱歉,我已经上了火车,火车票是早就买好的,回林城,刚坐下没多久,就开始胃痛。
这几天,胃痛的频率越来越高,我知道,拜托李姐的那件事快要到了。
跟沈观南一起以后,我变得很娇气,一点小疼小痛就要发脾气。
沈观南的朋友们都说他脾气很臭,可自从跟我谈恋爱以后,他脾气好到没脾气,就算是我无理取闹,他也照哄不误,我很吃他那一套,他每次都把我抱得紧紧的,低低沉沉的声音贴着我的耳朵,我听到他喊我宝贝,那瞬间疼痛都消失了。
可现在,我疼得头冒冷汗,捂着胃的手指用力到骨节泛白。
换作以前,他肯定心疼得不得了,肯定会像上大学时,我被玻璃扎到手一样,紧紧把我的脑袋扣在怀里,不厌其烦地哄我。
但现在,身上的痛比当初玻璃扎进皮肉的时候还要痛苦百倍。
我趴在桌子上喊他的名字,「沈观南,你怎么还不来哄我啊?」
火车一路北上,在止痛药的作用下我睡着了,我梦到我回到了高中,见到了十八岁的沈观南,眼睛里只有我的沈观南,那个只爱我的沈观南。
如果有下辈子,我希望,在我的青春里,遇见的第一个人还是沈观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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