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易逝

出自专栏《告别我的恋人们》

家里濒临破产,我只能厚着脸皮去求前男友。

寒冬腊月,他却将我关在外面整整一夜。

直到天大亮,他才搂着一个女孩出现在门口。

女孩把钱甩到我的脸上:「当初你抛弃阿言的时候,就没想过会有今天?」

我没有想过,我曾以为我们可以白头到老。

可现在,我要死了。

1

接到第六通电话的时候,是凌晨三点半。

「喂,阿言说你可以进来了。」

电话里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女声,还夹杂着一些不可言喻的声音。

我没应声,挂断电话后再次下了车。

从凌晨开始,他隔段时间给我打一次电话,但任凭我敲破门,他就是不肯开门。

他恨我,所以发了狠地折腾我。

寒冬腊月,脸颊上泛起了红,微微有些发烫。

司机师傅已经等了我整整三个小时,再多的钱,我就出不起了。

「师傅,身上最后三百块钱,都给你吧,麻烦了。」

司机不知嘀咕了一句什么,踩着油门扬长而去。

碰到我这样的乘客,也确实挺倒霉的。

2

我敲了三分钟,回应我的,只有一些杂乱的声音。

但我不敢离开,找了角落蹲了下来。

弟弟还在医院,傅言是我最后的救命稻草了。

不管他提什么样的要求,只要现在肯借给我钱,都可以……

我握紧手中的电话,或许下一通,就不是恶作剧了。

傅言曾说过,不管我什么时候需要他,一分钟内他就会出现。

但他现在就在一墙之隔的地方,却不肯来见我一面。

我裹紧了身上的衣服,刀子般的风灌进脖颈里,冻得人直打冷战。

我最怕冷了,傅言是知道的呀。

逛街的时候,他会把我的手放进他的口袋里捂热。

我半夜用冰冷的脚踹醒他,他都会爬起来为我重新灌上热水袋。

他那么聪明,记性那么好,他肯定是知道的。

只不过,他不爱我,也就不记得了。

我又困又冷,想睡又不敢睡。

凌晨的第一束光打在我身上时,我才惊醒。

幸好没有睡太久,我不怕死,但现在还不能死。

3

我拨通了电话,但没人再接起。

一直等到天大亮的时候,傅言才穿着睡袍,慵懒地出现在门口。

他的头发乱糟糟的,刘海却乖顺地贴着额头,用冷冷的眼神居高临下地睨着我。

「这么早就来了?」

傅言声压低,说起情话来异常魅惑,但我现在,只能感受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嗯,昨天说的借钱的事情……」我声音变得有些沙哑,头也有些发晕的。

话还没说完,昨晚留在傅言家中的女孩踩着小高跟走了出来,手里捏着一小沓钱。

「阿言,怎么总有人找你借钱,当你是什么,提款机吗?」

傅言将女孩朝怀里搂了搂,眼神却始终落在我的脸上。

我被眼前的一幕刺得难受,别开视线,艰难地开了口:

「不要三百万,五十万就好,我会尽快还的。」

女孩听闻,猛地把手中的钱扔到我的脸上,义愤填膺地说道:「你还有脸来,当初抛弃阿言的时候,就没想过会有今天?」

脸在外边冻了许久,还微微有些发烫,钱砸在脸上,像是刀子一般。

我咬了咬唇没应声,想过会有今天吗?

我没想过,那时候年轻,整天想的只有白头到老。

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没人再陪我一起到白头了。

我无暇顾及可怜的自尊,慢慢蹲下身将钱一张一张地捡起来:「这里目测是一万块,我清点后会给你写欠条的,利息就按银行的算。」

我头有些发晕,顿了顿才继续说道:「那我就回去了。」

我表现得极为乖顺,乖顺得都不像姜饶了。

傅言被我低眉顺眼的态度激怒了,大步迈到台阶下,粗暴地将我拎起来。

「姜饶,我当初跪着求你不要分手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个态度。」

想起我和傅言分分合合的那几年,两人都磨得不像自己,早就该断了。

我不愿再直视他,虚弱地拨开他的手:「钱会还你,其他的,我们早就两清了……」

傅言不知开口要说些什么,还没来得及落到耳中,我眼前一黑,再也看不到了。

晕倒前,傅言眉头紧锁地看着我,一遍遍唤着我的名字。

第一次见面时,好像也是这样的。

我被他的篮球砸中,当时就没了知觉,他慌乱地抱我去医务室,在床前守了我一天一夜。

4

在病床上醒来时,傅言抱着笔记本,坐在落地窗前。

既然这么忙,为什么还守在这里呢?

四目相对,他眉头微微展开,很快又板起了脸:「已经退烧了,没事就可以走了。」

他单手插兜,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我抬了抬手,问他要缴费单,他眉头紧锁:「姜饶,你一定要和我分这么清吗?」

我坚持,他却背对我接起了电话,就连背影都透露着不耐烦。

我望着傅言,也望着窗外,姜烽躺在病床上,也只能看到这颗光秃秃的白杨吗?

傅言的电话打了许久,结束时,我才听到秘书问他订婚的事情。

是和今天碰到的白笙吗?

倒也门当户对。

我愣了愣,直到傅言开口我才回过神来:「那一万不用还了,我可以借你三百万,但我有个条件。」

一阵巨大的惶恐抓住了我的心,我忽然有些害怕了。

「傅言,你知道我妈是怎么死的,我不会做这种事。」

「你会的。」

我很久没见过傅言这么笃定的表情了,上一次是什么时候呢?

是他在出租屋里和我保证,以后一定会带我过上好日子。

现在傅言真的功成名就了,但陪在他身边的人不再是我了。

我昂着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再颤抖:「你为什么觉得,我一定会同意呢?」

傅言的指腹轻轻摩挲着我的唇角,寒意自心底陡然升起。

但他的眼神始终冷冷的:「你爸出事后,姜家的生意应该是在你弟姜烽手里吧,他人呢?」

「其他人虎视眈眈,还有人想拉拢你后妈肚子里的孩子,霸占姜家产业,现在很难熬吧?」

「三个月的时间,一直到我结婚,做我的女朋友。」

……

后边的话我听不进去了,傅言周身的松木香味夹杂着医院的消毒水,惹得我胃内一阵翻涌。

我拔掉针头跑去了卫生间,抱着马桶没命地吐。

但胃里没东西,只有一些苦涩的胆汁,泪水不知何时也跟着淌了出来。

真狼狈啊,姜饶,你看看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

我抱着膝盖蹲了好久,直到手机响起,我才回过神来。

——是姜烽的护工打来了电话:「姜小姐,他现在醒了,要过来看看吗?」

忘记了,今天还没去看他。

我挣扎着直起身,眼前黑了一阵才勉强看清楚。

开门时,傅言就站在门口,眉毛微蹙,无意识地转着袖扣。

这是他紧张时下意识的动作,当初创业初期到处拉投资的时候,他表面上云淡风轻,侃侃而谈,在桌下却不停地转着我送他的袖扣。

但现在……袖扣早就换成了最新样式。

我随着他的动作看了很久,他意识到后,连忙扣住了手腕:「条件还可以谈,但是……」

我捡起了自己所有的自尊,勉强在他面前拼凑起了一个姜饶。

「傅先生,我会想其他办法的,昨天走投无路找您借钱,我很抱歉。」

「姜饶,你爸之前的朋友都在观望,那些老狐狸不会借你钱贸然站队的,能帮你的现在只有我。」

傅言话里多了几分急躁,原来他清楚我现在的困境啊,怪不得会如此笃定。

「傅先生,你对我的现状确实很了解,但你对我还是不太了解。」

傅言张了张口,还要说些什么,被一阵急促的铃声打断,掐断,一秒后又打了进来。

——是白笙。

人家郎才女貌,天生一对,我确实不该出现的。

我把一万块钱留在床头,坐上了通往顶楼秘密疗养院的电梯。

原本就不该把自己的退路寄托在过去的人身上。

白云苍狗,物是人非。

但是短时间内,还能去哪里筹钱呢?

5

护工说姜烽今天早早就醒了, 可我到达病房时,还是迟了一步。

他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又睡着了,像个破碎的玩偶。

为什么总是差一步呢?

妈妈走的那年,也是差一步,差一步我就可以抓住她了。

早期高强度的创业本就透支了妈妈的身体,精神状况也开始急剧下滑。

在她最严重的那段时间,小三天天在她面前招摇,赶都赶不走。

那天我忙着哄傅言,接到消防的电话后跑到医院,却还是晚了一步。

妈妈就死在了我的面前。

她从百米天台上一跃而下,成了一滩软泥。

傅言当时还在创业初期,每天忙得不见人影,但接到我的电话时,还是第一时间赶到了医院。

他紧紧地抱住我:「姜饶,你还有我,我绝不会背叛你的。」

他不会背叛我,但这次是我要离开了。

傅言怕我出事,每天在家陪着我,赶都赶不走。

直到那天我起床热牛奶时,接到了一通傅言朋友的电话。

我们见过几面,他戴着个金丝眼镜,和傅言一同创业。

电话刚一接通,就传来了一阵骂声:「大小姐,我真是求求你了,现在正是最关键的时候,你就不能放过他吗?」

「他为了你,当着那么多投资人的面,说走就走,以后我们的工作还怎么展开?」

「他如果一直这个状态,我们只能考虑把他踢出局了。」

「……」

可是没有这样的道理,傅言为这个公司付出了很多。

我开始伪装,吃安眠药假装睡觉,那次吃多了差点把自己送进医院。

假装胃口很好,可是吃再多也会去卫生间吐个昏天黑地。

但实在是瞒不下去了。

他还有大好的前程,就不要陪我在深渊里了吧。

第二天,我删掉了傅言所有的联系方式,离开了我们准备白头到老的小屋。

最后一次,别再回头了。

后来我才在大学舍友小蓝那里听说,傅言找我找疯了。

他推掉了所有的会议,甚至因此丢掉了一个很大的项目。

我当时觉得蛮可惜的,要是我还在他身边,一定要好好劝劝他才是。

要分清孰轻孰重。

要好好吃饭,不要为了应酬喝那么多酒。

早睡早起,千万不要熬夜,可是很容易猝死的。

但是转念一想,我在他身边,才是耽误他。

那晚我回到自己家时,门口蹲着一个黑黢黢的身影,隐匿在夜色中,却平白更多了一份更浓重的墨色。

手中的橘子散落了一地,我看到了那张日思夜想的面庞。

他似乎喝了不少酒,看见我之后嚎啕大哭:「姜饶,再等等我好不好,我们马上就熬出头了。」

哦,他以为我逃跑了,不知道创业的同伴在他面前是怎么挖苦我的。

可是和他在一起,怎么能算苦日子呢?

「傅言,你看我家里出事,你就知道陪着我,一点忙都帮不上,我还指望你能干什么呢?」

「我们本来就不是一路人,玩玩而已,你怎么还当真了?」

「我劝你一句,好好赚钱,以后不至于还要和小姑娘租房子住。」

……

字字扎在他的心上,我不知道傅言听进去了多少,他沉默地垂下头,许久才站起身来。

「知道了,那祝你嫁个有钱人。」

傅言离开时,在漫天飞雪里,走向了明天,只有我还停留在原地。

那天之后,他再没出现过,只是经济头条上多了一位新贵。

挺好的。

我在病床前,就这样没头没尾地和姜烽絮叨,再抬头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早点好起来吧,姜烽。

姐姐一个人好累啊。

6

第二天,我照常偷偷代姜烽处理公司事务。

二姑总是找各种借口要见姜烽,都被我搪塞回去了。

或许,他们已经有所察觉了,一旦让他们发现姜烽的状况,一定会有人乘虚而入。

所以我去医院时,总是藏得严严实实。

好消息是,姜烽每天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各项指标也都在好转。

或许很快就可以完全康复了。

那天,本想去医院看他,却收到了一条匿名短信,那人声称知道我爸死亡的真相。

我爸是在跨年夜前夜猝死的,自从我妈去世后,姜烽和家里大吵一架,被送去了国外读书,我也搬出了老宅。

跨年夜那天,我们都没回家,只留下了我爸和那个女人。

本以为那就是一个普通的夜晚,我手机里编辑的新年祝福短信纠结再三,还是没有发送到爸爸的手机上。

我没有办法替我妈原谅他,但我也没料到他会走得如此突然。

人送到医院的时候,就已经断气了,被诊断为突发性猝死。

他虽然有不少基础病,我并不相信病会发作得这样突然。

但我回到老宅时,那个女人已经挺着肚子开始准备葬礼了。

但所幸,他留下的秘密遗嘱里,股份转让给了姜烽,只留给了那个女人一些房产。

姜烽也是在葬礼的前一天才得到消息,当时还在国外准备期末考试。

葬礼上,姜烽面色阴沉,紧紧地牵着我的手。

其他亲戚觊觎姜烽手中继承而来的股份,我们只有彼此了。

可谁知,第二天,他就意外出了车祸,现在就躺在这家医院的顶层秘密疗养,每天清醒的时间不超过三个小时。

如果有人知道我爸死亡的真相,或许也是扳倒那个女人的最好机会了。

我没有过多犹豫,戴上棒球帽去了短信上指定的夜店,万一是真的呢。

但我万万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傅言。

他的领带不翼而飞,黑色衬衣解开了两颗扣子,露出一片雪白。

白笙娇羞地靠在他怀里,手中摇着一杯红酒:「哟,这不是趴在地上捡钱的那位吗?怎么,借不到钱,就出来陪酒吗?」

傅言闻声看到我时,几乎是瞬间变了脸色:「姜饶,这就是你想的办法吗?」

周围人闻声,纷纷投来了打量的目光,我又羞又愤,疯狂地想要逃离现场。

白笙却俯在我的耳边,低声说道:「你不是想知道你爸是怎么死的吗?依白家现在的势力,查出来并不是难事,陪大家把这些酒都喝了,我就告诉你。」

她窦红的手指捏着红酒杯,像淬了血的毒苹果。

我握紧拳头,手指嵌进手掌里,带来一阵清晰的痛感。

「那就先敬白小姐一杯吧。」我蹲在桌前,把剩下的红酒倒了个底儿朝天。

早点喝完,早点结束吧。

我刚举起酒杯,白笙冷笑一声,撬动了周遭冷下来的气氛,有人开始蠢蠢欲动了。

傅言跷着腿,始终冷冷地看着这场闹剧。

一位花衬衣的男生端着酒杯向前,手却已经揽住了我的腰。

「我离你最近,小姐不应该先敬我一杯吗?」

还有其他人跟着围了上来,有些是来趁机占便宜的,还有些人是来看我笑话的。

我拼命地向后缩,碰倒了桌上的一杯红酒,碎片落在地上,夹杂着一片猩红。

玻璃碎裂的声音响起时,傅言忽然大步上前,拉起我的手腕,将我带去了偏僻的走廊。

没有给我任何反应的机会,他将我的双腕压在头顶高的墙壁上,夹杂着红酒香气的唇狠狠地吻了下来。

我拼命挣扎,头顶的棒球帽掉落到了地上,碎发散落,蹭着我的侧颈。

我没了办法,朝着他的唇狠狠地咬了下去,铁锈味弥漫开的时候,他终于把我放开了。

傅言摸了摸猩红的嘴唇:「姜饶,你要是想陪别人睡,倒不如陪我睡。」

「你不就是要钱吗?你求我,我给你啊。」

他的话像针一样扎在我的心上,自从家里接连出事,我的尊严本就岌岌可危。

我低眉顺眼地去求我爸最好的朋友,险些被欺辱。

去和二姑求和,却被冷嘲热讽,塞了一顿凉饺子。

他的话像一双无形的手,紧紧锁住了我的喉咙,他在提醒着我,日子过得有多么不堪。

我蹲下来,双臂环着膝盖,只想把自己关起来。

关起来就听不到了。

把自己关起来,一切就都结束了。

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来,唇齿间的血腥味变得更加浓郁。

就在这时,有人大步上前,一拳打在了傅言的脸上。

眼底升起了水雾,我几乎看不清眼前的人,但怎么有点像姜烽呢?

7

在病床上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

一个身穿白色衬衣的人守在我的病床前,白皙的手指剥着橘子,手背上多了几处不太明显的红痕。

真的是姜烽。

见我醒来,姜烽轻声说道:「先吃点水果吧。」

他把剥得晶莹剔透的橘瓣递给我,以前做完美甲的时候,傅言也会把橘子一瓣瓣地剥好,放在茶几上。

分手后,有段时间我不敢再吃橘子,生怕再想起他。

不知道是不是药物作用,我脑子乱乱的,说话也变得有些迟钝:「你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听护工说你去了那里,我担心你出事。」

我设想的没什么两样。

金钱、欲望,人总是为这些飞蛾扑火。

13

离开滨海前,我去海边坐了一天。

傅言坐在不远处,一直陪着我,在滨海的这段时间,他不断地提起过去,但破镜终是不能重圆。

回去之后,就彻底断了联系吧。

暖洋洋的太阳照得人昏昏欲睡,我不知眯了多久,听到人群中响起一阵骚乱。

有个孩子,好像被海浪卷走了,家长拿着救生圈焦急地哭诉,人群中有人说,已经有人去救了。

我回头,却没有在余光中看到傅言的身影。

孩子救回来了,但傅言没有。

滨海为他颁布了见义勇为的奖章,热心的客栈老板以为我们是苦命鸳鸯,让我去代领。

我拒绝了,我早就不是他的谁了,就让他的勋章永远留在这里吧。

办理好一切事宜后,我独自一人回了家。

上车前,在傅言手机的草稿箱中,发现了一封准备发送给我的短信:「那我们再去看一场烟花吧。」

可是,世间已经没有我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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