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专栏《向阳而生,做自己的光》
我是被抱错的假千金。
当真千金被找回来的时候。
疼我宠我的哥哥。
拎着我的行李箱,将我送回了乡下。
他跟我说:「枝枝,以后不要再回北城了。」
可是他不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见我了。
因为我要死了。
1
沈苡柠被找回来的时候。
我刚从医院里出来。
看见我爸打来的电话,下意识摁了挂断。
手里的诊断书,一遍又一遍地重申我得了癌症这件事。
我看了一眼,随手丢进了垃圾桶。
因为我怕装在包里,我妈晚上找我谈心,翻我的包的时候会被她看见。
一看见了,又要带我去医院做各种检查。
不如以后有机会再跟她说。
刚刚到家,我看见家里站着一个小姑娘。
长相与沈昭言有七分相似。
还有三分不像,是因为她的皮肤黝黑。
原本我出门回来就热情招呼我的爸妈,此刻看上去都有些奇怪。
而我天天忙得不着家的哥哥,此刻正坐在沙发上。
见我回来,三个人的目光,一同投向我。
我奇怪地环顾四周。
低声喊了一声爸妈,就想要往楼上去。
可还不等上台阶,就被沈昭言喊住。
他拽着我,让我站在那个女孩面前。
问我:「枝枝,你有没有觉得,她长得比你更像爸爸妈妈?」
我仔细打量站在我面前的女孩。
她与我的父母、哥哥,长得都更像一些。
我疑惑了一瞬,随即扭头看向沈昭言。
他也一瞬不瞬地盯着我,跟我说:「枝枝,她是爸爸妈妈的亲生女儿,而你不是。」
他的话出口。
我垂眸一笑,不过一瞥间我看见了茶几上的 DNA 鉴定书。
它像是一个证据,不停地宣告着这件事情的真相。
也不停地宣告,我是沈家的假千金这件事。
我环顾四周,看见我爸妈的眼神都在躲我。
最终目光定格在沈昭言的脸上:「那我是谁?我不是爸爸妈妈的亲生女儿的话,我应该是谁呢?」
他揉了一下我的发,低声跟我说:「没关系的枝枝,你和苡柠都是爸爸妈妈的女儿。」
原本我也以为是这样的。
二楼仅有的两间客房,被沈昭言改来给我做了衣帽间,用来存放当季的新款包包。
而一楼和三楼,又各自有各自的用处。
我妈想让沈苡柠跟我一间房。
可是她支支吾吾地。
既不说愿意也不说不愿意。
我妈为难地蹙眉,目光投向我。
似乎是在让我让着她一点。
我压下心里的不愉快,上楼收拾了东西,跟我妈说:「妈你别为难,我先去朋友家里住一晚。」
可是第二天我回去的时候,沈昭言就将客房里的东西全都清空,拿出去卖了。
四周空荡荡的房间里,还有一些没有清理完的架子。
看着,只觉得心酸。
他一边喊人将新买来的床搬进去。
一边跟我说:「枝枝啊,苡柠她刚来不习惯,你先……」
后面的话不必说出口,我便知道。
他想说的是,先让我住在这里,委屈一下。
可是我又能如何?
沈苡柠是沈家的千金。
总不能让她住在客房吧。
我看着他没有半分情绪的眸子。
垂下眸,小心翼翼地问道:「哥哥,你和爸妈,还会像以前一样爱我吗?」
他犹豫了半晌,最终是一声轻笑。
他说:「枝枝永远都是沈家的宝贝。」
听到他如此说。
我眼睛一亮,心里染了高兴。
回头间,卧室门被打开。
沈苡柠走出来。
她脖子上戴着的,是我十岁生日那年,沈昭言送我的礼物。
我回头看了一眼沈昭言。
他依旧是不喜不怒。
甚至是她抢了我的东西,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此刻,除了一个物归原主,我便再也想不出别的什么形容词。
可我的心,像是被一根针扎了一下,有些细细密密地疼。
2
我搬东西的时候,沈昭言来帮忙。
沈苡柠也不说话,就直勾勾地看着我的首饰盒。
眸子里的喜爱之意,快要从她的眼睛里钻出来。
这一切都被沈昭言看在眼里。
他开口跟我说:「枝枝,你的首饰能不能分一些给沈苡柠?」
拒绝的话刚刚到嘴边。
可我说出口的却是一个「好」字。
因为沈昭言的眸子里,全是期待。
如果我说的是一个「不」字,恐怕他会对我失望。
沈苡柠几乎将我喜欢的全都挑了去,她满含笑意看着沈昭言。
喜悦要从眼睛里蹦出来。
她将我十八岁生日,沈昭言送我的那条坠子放在脖颈处,问沈昭言:「哥哥,好看吗?」
沈昭言轻揉她的发,低声细语地跟她说:「好看,苡柠长得就很好看。」
他们如此亲密无间的模样。
我看在我的眼里,只觉得不太舒服。
我快速将东西拿回卧室,然后将门关上。
一直到了晚饭都没有下去。
而今天也没有人喊我吃饭。
我下去的时候,看见我爸我妈还有沈昭言,都在给沈苡柠夹菜,嘘寒问暖。
问她我有没有欺负她,问她在北城习惯不习惯。
而她都含着笑,轻声讲话。
我就站在边上,一动都不敢动。
甚至我都不敢迈下楼梯。
我本想就如此上楼。
可是走路的声音,终归打扰了和乐融融的一家人。
沈昭言走到我面前,低声问我:「枝枝,为什么到点了不下来吃饭?」
他的话,犹如一块冰雹砸在我的心上。
冰冷刺骨。
「我的房间里——」一句话不曾说完,眼泪从眼眶溢出,哽咽说道,「对不起,是我没有看好时间。」
我望向餐桌,是海鲜大餐。
可是我对海鲜过敏,一点都不能沾。
如今家里人全都不记得了。
还不等我回过神来,沈昭言指责的话张口就来。
他说:「沈枝意,又没有人骂你,你在哭什么?」
看着他铁青着一张脸。
我低头,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歉:「对不起,是我没有看好时间。」
可他们说会将我视如己出,不会区别对待的。
3
往后的几日里,依旧是如此。
仿佛我变成了家里的一个透明人。
首饰摆在桌面上。
显得格外碍眼。
我将桌面上的东西全都一扫而空。
首饰盒落在地面上,东西从里面滚出来。
噼里啪啦的声音,吵到了楼下的父母。
他们推开我的房门,看到的是我双眼通红的模样。
我妈给我爸使了一个眼色,让他先出去。
妈妈缓缓走上前,拉住我的手,低声问道:「我的乖乖啊,这是怎么了?」
压抑许久的眼泪终于破堤流下来,我拥住我妈的腰,将下巴抵在她的肩上。
「妈,你们还爱我吗?」
她拥着我,替我顺着气。
一边还发出哎呦哎呦的声音:「苡柠以前的生活不好,刚刚到这里来难免会忽视到你,以后爸爸妈妈都会注意的。」
温柔的声音传入我的耳里。
眼泪更加汹涌。
我就知道,我爸妈很爱我的。
家里的所有人,都在忙着给沈苡柠办欢迎宴。
沈昭言怕影响不好。
特意给我定制了和沈苡柠一样的礼服。
我看着上面挂着的衣服。
眉头一蹙:「哥哥,我不要和她穿一样的衣服。」
「沈枝意,你在闹什么?」
他的声音里含着严厉的训斥。
目光看向我,里面似乎也有些愠怒。
我凑上去,拽着他的袖子,小声撒娇道:「我想穿 H 家的新款。」
往常出席晚宴,我穿的都是他家的新款。
可是这一次,沈昭言不仅没有妥协。
反倒是将我推开。
说道:「如果不穿,那晚你就不要出现了。」
话音一落。
我怔愣了一瞬,看着他缓缓上楼。
晚上我将礼服剪得稀巴烂。
我不想穿这件衣服,因为它不好看。
也不是我的风格。
凭什么要让我去适应沈苡柠的风格。
我看着地面上的碎片,只觉得有些解气。
第二天我就托人买了 H 家的新款礼服。
4
沈苡柠的欢迎宴,在快速地靠近。
那天,我与沈苡柠一同上台。
沈昭言看到我的时候,面色一变。
他将我拉到角落里,开口就是斥责:「沈枝意你在干什么,我给你买的礼服呢?」
看他严肃的模样,我小声嘀咕道:「我不喜欢。」
「那你喜欢什么,什么是你喜欢的,你喜欢苡柠吗?」
我不喜欢沈苡柠。
可这话我不能说出口。
索性我就低着头挨训,不再说话。
沈昭言让我去和沈苡柠一起切蛋糕。
我与她站在台上,一同握着刀。
沈苡柠看向我,眸子里含着嘲弄。
似乎在嘲笑我鸠占鹊巢。
明明是假的,礼服却还要比她穿得好。
我还没有回过神来,蛋糕也还没有切下,却突然断了电。
黑暗里,我什么都看不见。
本想往一侧站一下,手却被人拉了一下。
不过三秒钟的时间,就听见了一个声响。
是沈苡柠的声音。
这一刻灯突然亮了。
沈苡柠倒在地上,蛋糕全都砸在了她的身上。
她眼眶里满含着眼泪,楚楚可怜地看着我。
低声问道:「枝枝,你为什么要推我?」
而后又看向沈昭言:「哥哥,枝枝是不喜欢我吗?」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聚集在我身上。
沈昭言也直勾勾地看着我,眸子里尽显失望。
而我爸妈也是。
我想开口辩解。
议论声却将我淹没。
他们说沈家养了我这么多年,可我不知感恩。
如今人家亲女儿已经回来了,我还在这里占着地方。
他们说,沈昭言应该将我送回乡下。
可是全然已经忘记,我已经在这里住了二十多年了。
沈昭言还有爸妈,他们全都是我的家人。
我缓缓走上前,站在沈昭言跟前,我问他:「哥哥,你信我没有推沈苡柠吗?」
「沈枝意你太过分了。」
他张嘴就为我定了罪。
这一刻,我的心凉了。
我看看沈苡柠。
又看向我的父母,他们别开眼,不看我。
这个过程中,我看见我爸的眼睛里,写满了厌恶。
他们也觉得,我如此优渥的生活,本就应该是沈苡柠的。
沈苡柠的脖颈间,又带着我十八岁生日那条项链。
我很清楚地明白。
她挑中沈昭言送我的成人礼,并非是什么巧合。
而是我的首饰盒上,清晰地写着是什么时间买的。
这一切显得是那么可笑。
倏地,我缓缓笑出声来。
眼泪从眼眶中滑落。
我的目光又回到沈昭言的脸上,我问他:「哥哥,你说过你会永远相信我的。」
可他说:「沈枝意,我会送你回属于你的家里去,这里本来就不是你的家。」
他们不要我了。
5
沈昭言在安置好沈苡柠以后,独自来到我的房间里。
他环顾四周,最终的目光投向我,轻声说道:「枝枝,收拾东西,我送你……」
「哥,为什么,你不是说会一样爱我吗?」
我将他的话打断。
他看向我,将我推开。
从角落里拿出我的行李箱来。
开始给我装衣物。
我抓住他的手,一遍又一遍地说,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可他一次又一次地将我推开。
我再次抓住他的胳膊,抽泣着说道:「我自己装,你先出去好不好?你先出去好不好?」
他的动作一停,在退出我的房间的时候说道:「我先下去等你,你快点。」
我将床上的衣物,叠起来塞入行李箱之中。
眼眶里的眼泪,不停地滑落。
擦掉又流,孜孜不倦。
而后,我感觉到一阵窒息,倚靠着床缓缓蹲下。
许是我太久没有下去,沈昭言直接上来。
他就直直地瞧着我,半句关心的话都没有。
看到我床上还敞着的行李箱,帮我合上拉上拉链。
开始往门外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又催我:「枝枝,你快些。」
缓了几分钟,我扶着床站起身。
楼下空无一人。
寂寥得让我害怕。
我环顾四周,从未想过,原来这个我活了整整二十年的地方,并不属于我。
我喊了二十年的爸爸妈妈还有哥哥也不属于我。
它们都属于另一个女孩。
6
我坐在副驾驶上。
与他一路无言。
车子停在一个小平房跟前,门是大铁门。
小时候回来看爷爷奶奶的时候来过这附近的村子,对于这样的房屋,倒也不陌生。
沈昭言提着我的行李,敲开门,出来的是一个很秀气的女人。
满脸堆笑。
手上还拿着一块馍。
这是我的亲生母亲。
她问沈昭言:「沈先生,又来做什么?」
沈昭言低头看了我一眼,不过就一眼而已。
他说:「我把枝枝给您送来。」
她把我拉过去,左看看右看看,我只听懂了她说沈家将我养得不错。
除此之外,她讲的方言,我听不太懂。
她请沈昭言进屋喝茶,沈昭言说:「不了,我跟枝枝说两句话就走。」
我跟在他身后,走到车前。
低着头,静等他讲话。
隔了好几秒,他才说:「枝枝,你要乖,不要给人家添麻烦知道吗?」
「好。」
我如此应道。
眼泪蓄在我的眼眶之中,再多说一句,便要落下来。
见他没有话再嘱托。
我往后退了两步,示意他可以上车走了。
可见他上前两步,将我拥入怀中,说:「枝枝啊,我过段时间再来看你。」
见我落泪,他执手给我擦掉,又轻声哄我。
我陷在他的温柔之中。
可不过几秒,他就上了车,启动车子离开。
我往前走,见车子越开越远。
脚步不受控制地跑起来,想要追上他。
其实我想问问他。
爸爸妈妈是不是不要我了。
这二十年,是不是全都是假的。
可是最终我跌倒在地面上,车子也始终没有停。
碎石子将我的手心磕破,我也觉得腿有些疼。
我趴在地面上缓和了几分钟,想要爬起来。
鼻子里好似是有东西流出来。
我一抹,是血。
我亲生母亲江月哎呦哎呦地小跑过来,她缓缓蹲下,看到地面上血迹。
「跑什么跑,你看流鼻血了吧。」
她将我拉起来。
掏出口袋里的纸,塞到我的鼻子里。
我看着这张与我有七分相似的面孔。
眼眶里的眼泪又再次滑落。
我拉住她的袖子,低声问她:「他们是不是不要我了,是不是以后都不会再来了?」
她突然停住步子,沉默了几秒。
最后也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这一刻我非常肯定地知道,我快死了。
并且沈昭言不会再来这个地方看我。
这辈子,我应当不会再见到他了。
哪怕我什么时间死了,他都不会知道。
7
我的亲生母亲并没有为难我。
将我安排在沈苡柠之前住的屋子里。
她一边给我铺被子,一边说话逗我。
说起沈苡柠的曾经,她满脸都是欣慰的笑。
她说,家里生活条件不好,可是苡柠啊,每天下学都会去摊子上帮忙。
早晨也会帮忙出摊。
她见我面色不好,以为是说得多了,跟我说:「你就在这好好休息,我先出去。」
「好。」我如此应道。
沈苡柠的屋子,是全家布置最好的一间。
桌面上,还放着全家福。
她的长期目标上面写着,要努力考上好大学,以后要将妈妈接走。
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很孝顺。
可是并没有提到父亲。
我还没有想到是因为什么。
收拾行李箱的时候,我看见里面有两万块钱的现金。
应当是沈昭言给我塞的。
他以后应该会来接我回去的,就算不接我回去,也会来看我。
我将钱重新放好,将衣服挂起来。
还不等搞完这些东西,就听见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
还有一个哀求的女声。
我按开灯,趿拉着拖鞋走出去。
看见我母亲跪在地面上,被我所谓的父亲狠狠打了一巴掌。
他在柜子里翻找各种东西。
我妈拉着他的裤腿,在低声哀求他。
她说:「这钱是给柠柠留的,要给柠柠上学用。」
我从行李箱里拿出沈昭言给我塞的钱,抽出几张,走到外面。
看着他,低声说道:「我这里有钱。」
他的动作一停,看都不看我。
从我手里抢了钱去,人就匆匆离开。
也是这个时候,我才知道,我的亲生父亲是一个赌鬼。
这样的场景,不知道在沈苡柠的面前,上演过几百次。
我从地面上搀起我妈,让她坐在沙发上。
她跟我说:「对不起,让你看笑话了。」
话里的疏离,清晰可见。
我不言语,径自去翻找医药箱。
许是她看出我的举动,笑了一声说:「这点小伤不用擦药,很快就没事了。」
「为什么不离婚?」我偏头看向她。
见她怔了一下,继而说道:「离婚了要去哪呢?我们这里离婚会被人笑话的。」
可是这样的日子,又应该要怎么过下去呢?
我没有问出这句话。
也知道我没有资格去问,更没有立场。
她看着我,跟我说:「对不起啊,你在北城活了这么多年,是妈妈没有本事,给不了你那样的生活。」
「没关系的,怎么都能活。」
我将她的眼泪擦掉,如此说道。
陪着她坐了大半夜,见她的情绪已经平复下来,才回了房间。
我感觉头痛欲裂,根本无法入眠。
凌晨五点,她照常出去出摊。
我穿好衣服,要陪着她一起去。
她看着我,笑着跟我说:「枝枝啊,你不用……」
「我陪你去。」
沈苡柠可以做到的事情,我也可以做到。
因为往后全都是这样的日子,我应当适应。
我帮她将东西收到车上,找了一个凳子坐在三轮车后面。
风吹得我的头发不停地乱动,刮在脸上犹如一把刀。
身上仿佛每一个角落都灌进风来,冰冷刺骨。
这一刻我才知道,原来沈苡柠一直过的都是这样的日子。
而我鸠占鹊巢,占用了整整二十年。
一开始我什么都不会,就打打下手帮忙装装袋子。
或者是中午去买点饭。
后来也就慢慢习惯。
这段时间,头越来越疼。
整个人昏昏沉沉的。
鼻血也流得更加频繁。
我妈看见,欸了一声,让我仰起头来:「这怎么回事啊,要不哪天我带你去县医院看看?」
「是天气太干了。」我如此说道。
我不想将自己生病的事情告诉她。
本身日子过得就这么苦。
到时候即便是倾家荡产,也救不回我。
那又何必呢?
我见她一直愁得皱眉,低声说道:「改天我自己去医院看看,你就别担心了。」
第二天我本还想着陪着她去出摊。
她让我在家里休息。
也就作罢。
8
在家里休息了几天。
我又陪着我妈去出摊。
她说要去买点东西。
我招呼着客人给他们拿麻辣烫。
还不等装好,就见几个地痞流氓走过来。
用手划过我的手,嘶了一声:「你看这小手好细嫩啊。」
后面的话是方言,我听不懂。
只能避开他。
他一脸笑,抓住我的手,低声说道:「小姑娘是老板娘的什么人啊,可真漂亮啊!」
声音简直是恶心至极。
我想要躲开他。
可他拉扯着我,将我拉到他的怀里。
周围的几个人仿佛早已司空见惯。
全都当作看不见。
我看着他,踩了一下他的脚。
作势就要跑。
可我看见了沈昭言,他朝我款款走来。
面上还含着淡笑,手上提着东西。
那个人看见我,抬手就给了我一巴掌:「你个婊子……」
后面的话不堪入耳。
我什么都听不见,也什么都看不见了。
只觉得头很疼,像是要炸裂开来。
我看见沈昭言走到我面前,又匆匆离开。
我的脑袋很沉,血从鼻子里缓缓流出。
似乎是要流干净。
见我如此,那个人吓得早跑了。
等我缓过来的时候,沈昭言也早已没了踪影,不知道去了哪里。
我妈买饭回来,见我躺在地面上。
跑过来将我扶起,她低声问我:「怎么样,没有哪里不舒服吧?」
「没事。」
我撑着地面坐起来。
环顾周围的人。
刚才是我的幻觉吗?
我抓住我妈的衣角,问道:「你看见沈昭言了吗?」
我妈一蹙眉,「唉」了一声:「人家沈先生怎么会来我们这种小地方,快站起来。」
可我刚刚真的看见他了。
我浑身无力地靠在车上,整个人昏昏欲睡。
回家的时候,我才看见我的血淌在了脸上没有擦净。
我又用凉水洗了一把脸,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这段时间,我瘦了整整十斤。
头发也是一把一把地掉。
头更是要命地疼,流鼻血的频率也是越发地高。
我的生命好像是在走向终结。
我看向墙上的日历,距离沈昭言结婚,还有两个月。
到那天我想去见他一面。
我还想问问,我在镇上见到的是不是他。
9
沈昭言结婚那天,我去了酒店。
我给他准备了新婚贺礼,是奶奶留给我的镯子。
沈昭言满脸幸福,眼睛更是充满了喜悦。
爸妈坐在台子上,也是满脸笑意。
可我依旧无法上前,送上一句祝福。
我想等他婚礼结束,再悄悄地将东西送上。
这样谁都不会惊动。
我悄悄打着算盘,含着笑看台上的人。
看他与新娘许下一生一世的诺言。
去年他订婚的时候。
我还挽着他的胳膊,仰着头,问他说:「哥哥,等你结婚度蜜月的时候,我也要去玩,你带我去好不好?」
他满含笑意地望着我,敲了一下我的脑袋。
问我:「我去度蜜月你去干什么?」
我凑到他的耳边轻声说道:「你就把我带出去,我自己出去玩爸妈不是不放心嘛。」
撒娇卖萌后,他终于同意结婚之后的蜜月带我出去。
可还不等实现,我就已经不是沈家人了。
回忆就像是一把刀,要将我凌迟。
眼泪从眼角滑落,我擦掉,想着这样的场合,掉眼泪不合适。
还不等我上前去找沈昭言,就被人拉出场外。
我看过去,是沈苡柠。
她满含笑意地望着我。
胸前戴着红花,上面写着妹妹二字。
格外刺眼。
她将我拉到步梯间,问我:「你回来做什么?」
「我——」
还不等我讲话讲完,就见她一把从我手里将我准备的礼物抢过去。
这是奶奶送我的成人礼。
当时她躺在 ICU 里,望着我,要我爸将她早已准备好的生日礼物给我。
她说:「我们枝枝啊,值得最好的东西。」
见她拿着打量,下意识我就想要上前去抢过来。
我俩争抢过程中,镯子猝然落地。
发出清脆的声音,摔成两半。
「沈苡柠,你要干什么?」
我推了她一把,蹲下来捡起摔成两半的玉镯。
可她竟顺着楼梯滚了下去。
还不等我跑下去看看她有事没事,就见沈昭言缓缓走过来。
他一把将我推开,弯腰将沈苡柠扶起来,低声询问:「苡柠,没事吧?」
沈苡柠的眼泪从眼角滚落,低声说道:「哥哥好疼。」
看上去楚楚可怜。
如果不是我知道,我没有用那么大的力气将她推下去。
也一定会心疼她。
我站在角落里,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想要辩解却无从辩解。
沈昭言将沈苡柠抱起来往下走,跟我说:「你别走,在这等我。」
我想好了沈昭言要对我指责。
可他回来对我说的第一句,竟然是:「枝枝,你为什么要来这?」
质问中透露着疏离。
还不等我开口解释。
就听见他说:「我知道你不喜欢苡柠,但你何至于要推她,你是想要害死她吗?」
「我没有。」
我仰头看他。
看见的是满脸的嘲讽之意。
「沈枝意,是谁把你惯得这么无法无天的?」
原来他是不信我啊。
我的手攥着口袋里的碎镯子,直到感觉到了疼,才缓缓松开来。
见如此,我索性没有再将碎掉的镯子拿出来。
他攥着我的腕子,一直到地下停车场才松开。
他说:「枝枝,以后你不要再回来了。」
我拽住他的衣角,低声辩解道:「哥哥,你信我好不好,我没有用这么大的力气推她,我真的没有——」
我的声音化在空气里,随着风飘走。
「你不喜欢她,她也容不下你,你回来干什么呢?」
我想在我有限的生命中,再看看爸爸妈妈还有他。
想要记住他们的样子。
我怕我会忘记。
我低下头,没有说出口。
这些话,是不能说,也不该说的。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所有的话,全都化成了一句对不起。
因为这一刻我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我看着沈昭言,眼里的雾气翻涌,渐渐看不清眼前的身影。
隔了好半晌,我才问道:「哥哥,你们不要我了吗?」
「枝枝,以后我会去看你的,不是不要你了,就是各归各位了——」
他解释的话没有说完。
但我懂了他的意思。
眼泪不断地从眼里滑落,心里的疼似是要将我撕碎。
10
我将眼泪擦掉,扯出一抹笑来:「哥,你有事先忙,我先走了。」
话刚刚说出口,我就看见新娘款款走来。
她认识我,我也认识她。
与她寒暄两句。
就见她挽着沈昭言的胳膊,凑到他的耳边,不知道说了什么。
沈昭言看着我,沉默了片刻。
说:「枝枝,我让小李送你回家。」
我知道,李言西是他的助理。
还不等我开口。
就见他已经在打电话。
见如此,我也不再说话。
我将眼睛闭上,倚靠在车上。
这一刻我全部的力气都已经用完了。
我坐在车上等李言西来,他看到我的第一反应,怔了一瞬。
随后才轻声说道:「枝枝,我们才不到半年没见,你怎么这么瘦了?」
见我没讲话,他又说道:「你不要学那些小女孩减肥,你本身就不胖,为什么还要减肥啊?」
我攥着口袋里的镯子,问他:「小李哥哥你能帮我个忙吗?」
他回过头来看我,说:「你说,只要我能办到,肯定会帮你。」
我掏出口袋里的镯子,递到他的手上:「你能不能帮我去把这个镯子修复好?」
他将碎掉的镯子收好,轻声回应:「没问题,你放心,什么时候修好我再给你送过来。」
临走的时候,他一遍又一遍地嘱托我,要照顾好自己,不要减肥。
是了,还在沈家的时候,我一直觉得自己不够苗条。
会节食减肥。
当时一遍又一遍嘱托我的,是沈昭言。
可是这一次,他没有看出我的消瘦。
我低着头,嗯了一声,说:「小李哥哥,以后有机会再见吧。」
因为我也不知道下一次,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面了。
11
日子一日一日地过。
从北城回到乡下后,我将生活投入到这里。
我给我妈留了一笔钱,让她在县城开个店,和我父亲离婚。
我直觉我的日子不多了。
这段时间里,一天比一天昏睡得时间长。
我的头发也掉得没剩多少。
视力更是受到了很严重的影响,如今越发是看不清东西。
脸色更是苍白得一点血色也没有。
我妈让我去给她拿治疗胃疼的药物。
我看不清上面的字,也不知道哪一个是治胃疼的药。
索性全都拿过去,让她自己找。
她从我手里拿过去,吶了一声:「是这个啊,你是不是傻啊?」
我笑了一笑,将手上的东西放在桌面上。
看见她忙碌的身影,我走过去,环住她的腰。
「妈,我明天要出趟门。」
她回头看我,问道:「去哪?」
「去同学家里,应该要待半个月,等会他来接我。」
我凑到她脸前,不停地撒娇。
因为我知道,我这一次离开,应该是回不来了。
她跟我说,让我不要闹了,让我早去早回。
我应了,回房间从衣柜里拿了两件衣服。
李言西开车来到我家门前。
看见我戴着帽子,走到我面前。
可我看不清他的脸,只能作势仰头看他。
「镯子已经修复好了。」
他递到我的手里,我放进包里:「小李哥哥,捎我回北城,好不好?」
「好。」
我走到车前,凑近了才看到在哪里开车门。
李言西见我如此,回头一次又一次地瞧我。
忍了一路,到了服务区,他才问我:「你的眼睛怎么了?」
「我现在快要看不见东西了。」
一句话,他猛地回头看向我:「沈枝意,你怎么了?」
我勾勾唇,让自己看起来从容一些:「脑袋里长了一颗瘤子,我应该快死了。」
他直勾勾地看着我,手许是在发抖。
因为他搭在我肩膀上的手,不停地在颤抖。
隔了好半晌,他问我:「你会害怕吗?」
「不怕。」
我如此说道。
三年前,我很害怕。
我怕离开沈家。
现如今,我只想如果我有很多很多钱就好了。
这样我就可以将我妈从那个小县城接走,这样她就不会再和我的父亲有所纠缠。
他拥住我,将下巴抵在我的头上,跟我说:「枝枝,你别怕,你别怕——」
我和李言西认识很久了。
他大学毕业就跟着我哥。
当年我才高中毕业。
「小李哥哥,你不要告诉我哥,好不好?」
「为什么?」
我想了片刻,低声说道:「因为他不是我哥了,他不要我了。」
我原本一次一次地期待他可以来接我。
不然来看看我也是好的。
可我最终一次都没有等到。
我在想是我哪里做得不好。
如今我才明白,我哪里都不好。
从小到大,我就爱给他找事。
学习学习不好,性格性格也不好。
不听话,被家里宠得甚至有点嚣张跋扈。
以前沈昭言爱我,只是因为我是他的妹妹,他没有什么办法。
可如今,我不是了。
自然摆脱还来不及,哪里还会来找我看我。
我抵在李言西的肩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他的后背,说道:「没事的没事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12
李言西将我安置在他家里。
每天下班后都会赶回来帮我做饭。
吃的药见底,他陪我去医院拿药。
我去上厕所的时候,撞上沈昭言。
模糊间,我看见他扶着一个大肚子的女人,应当是他老婆,而今是怀孕了。
他一遍遍问她,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能感觉到他的无微不至,体贴入微。
我贴墙站,让他们先走。
可沈昭言却站在那一动不动,他直直盯着我,良久才问道:「枝枝,回北城,怎么不给我来一个电话?」
我仰头看向他,低声问道:「沈先生,我没有挡住你的路对不对?」
他没说话,我继而问道:「我们两个人,有什么关系吗?」
「沈枝意,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许是我的话,惹得他生气了。
他攥住我的胳膊,疼意缓缓传来。
我垂下眸,笑了一声:「你跟我说过,让我不要再回来的对不对?」
「对不起啊,让你失望了。」
我看不清他的脸,更看不见他是否是在愠怒。
可我不在乎了,他有他的生活,我有我的日子。
推开他的手,扶着墙,缓缓往前走。
听见他又喊我,我只当是没有听见。
现如今,他已经不再是我哥了,没有什么资格过问我。
可是我听见他跟上来的脚步声,止住了步子。
我没有再回头,只是问道:「沈先生找我有什么事吗?」
「枝枝,你瘦了。」他的声音传来。
我嗯了一声,笑了一笑,低声回应道:「女孩子瘦了才好看。」
而后便是无言。
但我没有听见他的脚步声。
我想他应该是还没有走。
既如此,我也不敢动弹。
我怕他能看出异常。
隔了好半晌,他塞到我手里一张卡片,应该是银行卡。
「密码是你的生——」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我打断:「沈家的钱,我不该花,你还是留着给沈苡柠吧。」
「枝枝,你在别扭什么,是你推了她,连一个道歉都没有——」
又是指责的话。
过了这么久了,他还是不信我。
不等他的话说完,我就缓缓往前走。
终于听不见他的声音了,我才停下来。
我靠墙缓缓蹲下,头疼得似乎是要裂开。
可我只是轻轻地推了她一把,何至于将她推下楼梯啊。
眼里的泪即将涌出来,我只能睁大眼,将眼泪逼回去。
缓了好一会儿,我才扶着墙缓缓站起来。
听见李言西的声音,我走上前。
我知道他什么都看见了。
也什么都听见了。
可他什么都没有说。
一路上,一直在说笑话逗我开心。
这一晚,我觉得我好累,眼睛要睁不开了。
吃了止疼药之后,就回房间睡觉。
我听见李言西一直在喊我。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睁开眼,用微弱的声音说道:「帮我妈和我爸离婚,帮我把镯子还给沈苡柠,帮我跟沈昭言说我不恨他。」
只是我们两个再无什么关系了。
恨也好。
爱也罢。
是他们先不要我的。
我听见李言西让我别睡。
可我睁不开眼了,怎么也睁不开。
沈昭言说得对,如今各归各位了。
只是各自归位了而已。
眼泪从我的眼角滑落,这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滴泪了。
我听见李言西说他喜欢我。
如果有下辈子的话,我一定会喜欢他的。
如果有下辈子的话,我不想再被抱错了,哪怕我过得一直是很难的生活。
我在沈家生活了二十年,这些都是真的。
依稀记得前几年,我在某社交平台上,看到一个问答。
上面问,真假千金谁更可怜。
现如今想起来,只觉得好笑。
我和沈苡柠谁更可怜啊。
我也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了。
这辈子就这样吧,如果有下辈子的话,我再和沈苡柠一起喝茶。
再和她讨论这个问题好了。
番外:李言西篇
我将枝枝的后事处理好之后,才去县里把周阿姨接回来。
因为枝枝很久没回去,周阿姨一直担心,一直拨她的电话。
我按了接听键,她一直问,什么时候回去。
隔了好半晌,我才说道:「阿姨,枝枝出去了,等过两天我接您来北城。」
她说:「好,等她回来让她给我回电话。」
本来,枝枝是让我瞒着周阿姨的。
她一直跟我说,周阿姨的身体不好,怕再着急,急出病来。
可我思来想去,觉得不应该瞒着。
所以我就将她接到了北城。
她坐在沙发上,捧着我给她倒的水,显得有点局促,隔了好一会才问我:「枝枝呢?」
我望着枝枝生前住的那间房。
周阿姨见我一直盯着那个房间看,缓缓走上前,将门推开。
里面是一张遗照和她的骨灰。
还有她给周阿姨写的信。
只有短短一行字。
那是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写下来的。
她说:「妈,你和爸离婚吧。」
周阿姨跌倒在地,她泣不成声地呢喃着,一遍又一遍地追问她,为什么不告诉她。
她抚摸照片上的人,手一直颤抖个不停。
在那个房间里,待了整整十个小时。
她才出来。
我望向她,递过去一张纸:「阿姨,枝枝说不想让你太伤心。」
「其实一开始我一直都觉得她不是我的女儿,柠柠才是。」
一开始接触都是小心翼翼,带着距离的。
可在一起的时候长了,才接纳了。
她和沈苡柠在一起二十年,亲近也是正常的。
周阿姨问我:「她是怎么才——」
「癌症。」我低声说道。
「臭丫头也不告诉我。」
说着眼泪又缓缓流下来。
她最终还是选择了离婚,我出钱在北城给她开了一家店。
我想,这是沈枝意愿意看到的情景。
将周阿姨的事情忙完,我才去了一趟沈家。
沈昭言的孩子出生了,如今已经三个月。
他正喜不自胜地哄孩子。
看到我过去,他迎上来:「言西,你自从辞职以后,我可有大半年没见你了。」
我逗了逗孩子,低声说道:「沈枝意死了,我是来给你送镯子的。」
他看着我,怔了一瞬,问我:「谁?」
「沈枝意。」
我看着他往后踉跄了一步。
站稳后,那双眸子里有不可置信。
也有不理解。
「她在医院撞见你那天,基本上已经看不见了,沈昭言你可能不知道,在沈苡柠回沈家那天,她就已经生病了。」
我看着他不断后退,直到跌坐在台阶上。
孩子妈妈跑上来,接过他怀里的孩子。
问他怎么了。
他也没开口说话。
我坐在台阶上,将镯子递到他手里:「这是枝枝让我给沈苡柠的镯子,你拿给她吧。」
他紧紧地攥着手里的镯子。
沉默几秒后,我说:「沈昭言,其实她已经走了大半年了,你稍微用点心,也不会不知道,她得了癌症,脑袋里长了一颗瘤子。」
「她活着的时候,谁都不信她,她死了,你信她吗?」
一串泪水,从他的眼角无声地滑落。
我不知道他悔不悔将沈枝意送走。
也不知道,他始终不信她,如今信了一点没有。
只知道,每年枝枝的祭日,都会撞见他去看枝枝。
枝枝生前说,再也不想见到他。
这话,我没有告诉他。
因为我知道,枝枝活着的时候,一度想让沈昭言去看她。
她很依赖沈昭言。
怎么会不想让沈昭言去看她呢。
每年春天,我都会给她带一支刚刚发芽的新柳。
日子去了又来,桃花谢了又开。
可是沈枝意再也回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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