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专栏《花与恶心:恋爱中的女孩都曾抵达尼比鲁星》
我思来想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不是我二哥,我回答不了。
「沈小姐,谢谢。」他闭上了眼。我看到他嘴角的黑血,不知道这毒是何时服下去的。
我出了房门,风月馆此时还热闹得很,让我一瞬有些晃神。
李燕生在隔壁房等我,我进去他便抬头看过来。我轻轻摇头。他叹了口气,「云竹向来做事不留余地,也罢。」随后示意身边的莫离去安排一下。
我问他:「你会觉得我冷血吗?」
他愣神,「你怎么会说这种话,我看你不太对劲,带你去逛逛?」
我没有反对,由着他拉着我。出馆之前,脸上突然覆了个东西,一个半遮脸的面具。
「戴上吧,最近姜垣的眼线挺多的。」他说。
我一挑眉,「不会是陆晚舟送你的那个吧?你可别恶心我。」
他微微眯眼,磨牙道:「这是我几日前刚买的,你要是再多嘴我们现在就回府。」
我立马抓住他的袖子,「嘻嘻我开玩笑的啦,这个面具我超喜欢的,快走快走天快黑了正好看看夜景。」
他这才哼一声,装作凶巴巴的样子,「还不跟紧点。」
我以为他又要带我去城墙,结果到了城门他直接出城带我去了郊外。
我越走越觉得不对,在看到有些熟悉的田间小路以后终于忍不住停下,狐疑地看他,「你不会是想把我再埋回去吧?」
他脚步一顿,俊脸一黑,「沈嘉你说什么呢?」
我默默往后退了两步,「你不至于吧,不就调侃了一下嘛。别把我埋回去啊我当初费了老大劲爬出来的。」
他转头弹了一下我的脑门,「你今日是不是吃错药了,往日的那股子机灵劲儿呢?」
是了,他现在说话风格越来越像我了,已经能熟练运用吃错药这种用语了。
等到了个小村庄,我才意识到这厮是来走访乡间体察民情的。对不起,是我心胸狭隘了。然后我又意识到,这个不就是我那天留宿的村子嘛!我还留着王二丫的文书呢。看看看,这是之前那个老婆婆!
老婆婆正在门口喂孙子吃饭,听见动静抬头,看了我一会儿说:「小姑娘我是不是见过你啊?」
我摘下面具,「诶,婆婆,您还记得我呐。」
婆婆笑了,「记得记得,这不是二丫么,大半个月没见越发水灵了。诶你旁边这个是你夫君吗?什么时候成的婚啊都不和婆婆说一声。」
我看到李燕生抽了抽嘴角,不由好笑道:「婆婆这是我大外甥李狗子,最近才来所以您没见过。」
李燕生:?
婆婆点点头,「这样啊,小伙子真俊啊,成亲了没有啊,没有的话老婆子我给你介绍介绍?」
然后婆婆把村子里所有的黄花闺女连带其家里情况都介绍了一遍。被拉住唠嗑的李燕生一脸生无可恋。一旁的小娃娃见奶奶说起来没完没了了,自己默默拿了饭蹲旁边吃,表情非常无奈。看得我笑死。
听村里的人说婆婆那日和我进城以后,遭歹人抢劫,一时惊吓过度伤了神智,记忆也混乱了,但是喜欢给人凑姻缘这习惯还是没变。
眼看婆婆已经开始讲隔壁村子赵家儿媳妇的表姑的大舅的孙女了,我终于决定大发善心解救李燕生。「婆婆我们还有事儿,过几天再来看你啊,还有这点碎银子,您可藏好了这回。」
婆婆说:「不必了二丫,现在的丞相可好啦,饥荒也快过去了,我们家如今也攒了点钱啦。」
我悄悄去看李燕生,灯火下他面色有些发红。哇没想到这种事能让他害羞。
最后婆婆也没收下钱,还一个劲儿地要送我们,直到村门口才停。天色已晚,但还好月亮很亮,不至于看不清周围的景色,倒和我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看到的差不太多。我看李燕生一路上对附近人家若有所思的样子,才想起他也是个心系天下的贤臣,只是认识他这段日子光顾着拌嘴,一时忘了。丞相这个位子,他真的还是很适合的。
「沈嘉,」他突然开口。「云竹的事你不必自责,他一向是这个性子,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他说云竹的家人是被一个贪官害死的,而那个贪官是我爹的党羽之一。几年前云竹自己去找的他,说愿意做他的眼线,哪怕是在风月馆挂牌。」
我抿唇,不知回什么话。我想说我二哥很早就知道了这事,甚至还暗戳戳透露了不少情报。我想说我二哥想我爹下台很久了,不是恨,也不是大义灭亲,只是单纯觉得我爹可怜而已。我还想说我们兄妹三个人都是这样的想法。
但最后,我还是说,「李燕生,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我娘在我六岁的时候染病去世,彼时我爹还只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官儿。我那时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但我记得整整一年,我爹都无比消沉,直接把我丢给了仅大我四岁的大哥养。一年后,他有了人生目标,他说他要做奸臣,举世闻名遗臭万年的大奸臣。
没人知道他这一年的心境变化,无论怎么看,这两件事都没有因果关系。但我爹愣是就这样变态了,花了两年时间飞升到丞相一职,然后又过一年一口气娶了八个姨娘。他那时的奸还不是特别奸,再加上能力突出,擅长帝王之术的皇帝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去。
我是三兄妹里最受我爹疼爱的那个,原因是我长得最像我娘。他得知我看上姜垣的脸以后,立马向皇帝求了道赐婚的圣旨,效率之高令人咋舌。我出嫁的时候,爹说他现在可以放心了。
放心什么?放心做大奸臣。
他觉得八王可以护得住我,眼下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奸了。大哥说爹这是不想活了,但又不敢自戕。二哥说爹早就心理变态了,他现在就是个疯子。我说好了好了,说这么多有什么用,反正我们仨又逃不了。
于是集体沉默。
听起来或许很难理解,但是你不得不承认,因为这血缘关系,我们无处可逃。被动与主动,我们选择了后者。不是什么坦然赴死,我们只是念着死去的娘和多年的养育之恩,做不到当面背叛只敢背后偷偷摸摸罢了。
我爹爱我娘吗?很爱很爱,但以前他还爱我和我两个哥哥,还爱这黎民苍生。他后来的心变得好小好小,小得只能装下我娘,再也装不下旁人。
李燕生听完,欲言又止,挣扎许久最后说:「你讲的这些,和我们刚谈论的东西好像关系不大。」
我:…
我说:「闭嘴,很多人知乎答题就是这样子的。」
他刚张嘴又被我捂住,我说不许问我知乎是什么。
他点点头,莫名的很乖巧。待我松手,他小声说他其实刚想问我要不要上城墙看看来着。
我这才抬头,看到了我挂过三天的地方。故地重游,哦,并没有很怀念。
我其实,对这个地方很没好感,不明白为什么李燕生特别想带我去一次。
那去就去呗,但为什么是让莫离抱着我飞上去啊???
而且李燕生也是莫离抱着飞上去的…
而且他还让莫离先把他送上去…
我一脑袋问号风暴。
虽说你一个文人不会武功很正常,但是咱们为什么不能干点阳间的事啊???
走楼梯爬上去也行啊!!
「上城楼的手续太繁琐,麻烦。」我从莫离身上下来,就看到他悠哉悠哉地站在那儿,气定神闲地向我解释。
闻言我就拉住正准备飞走的莫离,我说:「弟弟你受苦了,遇上这么个主子。来,跟姐姐去浪迹天涯,咱不搁这儿当工具人。」
李燕生:?
莫离:!
最后也没能成功,毕竟我早已不是富婆,而莫离是要恰饭的。我看着他委屈的背影,觉得我这个弟弟委实太惨了些。这都不是 996 了,这是 007。
「别看了,早飞走了。」李燕生凉凉地在我旁边说道,「这本就是他的职责,你不会真把他当弟弟吧?」完了这厮还补了几句:「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他娘…他令堂的。
所以我为什么要教他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代贤臣变成了一代阴阳人。我有罪。我忏悔。我决意把他扳回来。于是我开始给他科普劳动保护法。
他静静地听我滔滔不绝,但眼睛盯着我一动不动,很明显早已神游天外。
我:「你能不能尊重一下我,想啥呢?」
他突然笑了,「你总算正常了点,我看你这一天都闷闷不乐的。」月色下他的笑甚是好看,我想若是我的心脏还会跳动,此刻会跳得快一些吧。
然而,然而。
我不去看他,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星星,「回忆往事嘛,总是伤感些的,不然都对不起那段日子。」
我又指了指不远处,「喏,那边就是我待了三天的地方。他摆了个木架子,把我绑在上面。你知道吗?那个位置视角还挺不错,我能看到城里人来人往,能看到众生百态,倒是比在王府有意思的多。」
他突然抓住我的手,声音有些暗哑,「我知道,我见过。」
我看他蹙眉,不由好笑:「你这一脸苦大仇深,怎么好像被晒了三天的是你一样。」
他不语,只是抬起我被他抓着的手,摩挲我手腕上的一圈乌青,那是刚认识那几天他攥出来的。良久,他说:「很疼吧。」
我抽不回,只好任由他拉着。「疼不疼都过去了,反正现在一点都不会疼,挺好的。」
怎么说呢,三天的暴晒,当时觉得难熬,现在回想起来,除了白天夜晚冷热交替,又渴又饿,也没什么了。
孟子有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我虽不是肩担大任之人,但也算体验了一把肩担大任之人的苦难,四舍五入我和他们就有共同语言了,不亏。
他抿抿唇,眉头皱得更深了。我看不过去,鬼使神差伸出另一只手想去抚平他的眉,结果刚触到就对上他的视线。我能看到他眼里的我,月光下我带着面具,露出半张惨白的脸,我想我现在可以和我师父说我真的见过女鬼了。
但想必白雪公主不是我这般毫无生气。
气氛太过古怪,我悻悻收回搁他脸上的爪子,「哈哈刚想偷袭你被你发现了。」
他无奈地笑笑,「你知谁和我说你深爱姜垣的吗?」
这题我会!我说还能是谁,不就姜垣那个王八。
我在王府的那两年,他见我一次就对我说什么女人不要耍花招我不会爱上你的我只爱晚舟,以及我劝你不要对晚舟耍手段不然我不会放过你。无论我怎么说,他都沉浸在自己的言情戏码里。
无语。真他令堂的无语。
也不知道这个人脑子里装的什么。啊,王八的脑子里装的啥啊?不晓得,师父没教过。
李燕生说因为我这人不爱出门见人,他先前对我的所有了解都来源于姜垣和陆晚舟,因而我在他心里的形象就一爱而不得蛇蝎心肠的妒妇。哦,我大概能想象出来,话本子里多的是。
没等我接话,他又转过头看着城里的万家灯火。
他说:「我为学十三载,为官十载,自诩善观人色,识人心,看众生相,却未想到我为人一直囿于情爱,眼明心盲,偏听一家之言。你说得对,我若一直如此,终有一日也成个糊涂官。」
「沈嘉,认识你的这一个月来,我方知世间之大,有这么多新奇之事,我以往的二十多年似是白活了一遭。」
「沈嘉,之前的事我很抱歉。」
他偏过头看我,他的手拉着我的,他看我的眼睛熠熠闪光。
他启唇还想说什么,被我截住话头。我说:「你知道就好,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兼听则明,偏信则暗。要知道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我说听了这些话不要感谢我,要感谢就感谢刘向魏征毛泽东等一众伟人吧。我说没啥事了我也不怪你,反正结局是既定的,剩下都是无伤大雅的细节。」
我师父曾经和我说,他教我的许多东西都是超脱这个时代的,或许会有人因此觉得我很特别。这没什么,但是那些说出口的大道理,我万不可默认是自己悟出来的。这些都是先人智慧的结晶,我们只是复读机罢了。
李燕生的表情变幻莫测,最后他还是叹了口气,「陪我看看夜景吧。」
于是我俩待城墙看了一晚上夜景。然后第二天李燕生就得了风寒。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到底要笑到何时?」莫离刚送走大夫,李燕生就面色不虞地问我。
我:「对不起,我只是想起高兴的事。」
刚回来的莫离问什么高兴的事。
我看着他,一本正经地说:「我有个异父异母的亲弟弟了。」
莫离红着脸消失了。
李燕生:?
李燕生告假在府里养病,还请了好几天。我寻思不就一个风寒至于吗,然后听说姜垣近日和他在朝堂上不太对付。
啊不会是因为我吧。
「你想的还挺多。」李燕生白了我一眼,然后说是因为最近异邦的使团来朝求亲,他和姜垣的意见相左。「不过,」他又慢吞吞地补充道,「我现在也不太与他来往了。」
我拍拍他的肩,说:「大外甥,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弃暗投明,远离狐朋狗友,做得好,小姨我很是欣慰。」
李燕生咬牙切齿:「沈!嘉!」
我说:「诶,大外甥,该喝药了。」
我发现李燕生这人吧,看着挺懂事理的,居然不爱喝药。眼下正初秋,天气转凉,他这一作死,病还真就越来越严重。公文倒是一个不落地往府里送,处理着处理着,他就被气得病更重了,躲在书房里发脾气,谁也不见。
送药的下人眼巴巴地看着我,我说行吧行吧,我去送。
我端着药敲了敲门,就听他含着冰碴的声音:「我说了不喝!」
我推门而入,「李大人好大的脾气啊。」
他正立在书案前,见是我脸色才稍稍缓和,然后看到我手里的药,两条眉毛又拧在一起,给了我拒绝三连:「我不要我不喝我没事。」说完还咳嗽了几声,脸色越发苍白。
我说哦那你别喝了,然后把药倒进了一旁的花盆里。
他一下愣住,「你都不劝一劝的么?」
我看他眼角耷拉下去,看着还颇委屈。怎么一生病人都变幼稚了。我好笑道:「你不愿意喝我有什么好劝的,况且你现在这状态,喝了怕也消化不了。」
他冷哼一声,怒气冲冲地看着桌上的公文,「那帮异乡人不过展示了几下武器,朝堂上的那群老家伙就吓得要强逼一个女子去和亲,我大庆难道国力衰弱至此吗?简直让人发笑。」
我走上前,把碗放下,看到明显被用来泄愤过的文书,「我看看?」
他仍紧绷着脸,然后微微颔首。
我拿起看了,才知道李燕生怎么这么大的火。
话说那异邦人的王子,早前来过京城,正好撞见了偷偷溜出宫玩的公主,一见钟情。回去以后就害了相思病,茶饭不思,异邦的国王见状,就派了几个使臣前来求亲。本也算好事一桩,奈何公主早已有了心上人,抵死不从。皇帝就这一个女儿,贼心疼她,也就拒了这门亲事。
两方谈了几日,中间的翻译是忙得瘦了好几斤,嘴巴都磨破皮了,结果还是没谈拢。异邦的使臣说不行啊,我家王子都快物理上的想死您了,您不嫁过来我们没法交差啊。皇帝这边说就你家王子是王子,我家公主就不是公主了啊?不嫁不嫁。
于是异邦人拿出了他们说是手枪的东西,朝一个大臣开了几枪,当然,没有一枪是中的,都在描边,然后如果不同意我们就要打进来了我们这种武器很多的哦。
那帮大臣都快被吓死了,转头就开始劝皇帝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姻啊陛下。皇帝气得都想下令砍了那几个使臣,大臣们又说自古以来都不斩来使,陛下三思啊陛下,万一两国交战,怕是民不聊生啊陛下,陛下您清醒一点啊陛下。
皇帝被一口一个陛下气得急火攻心,两眼一翻晕过去了,另一边又传出来公主上吊未遂,后宫是乱成一团。朝堂上因着这回事,大臣于和不和亲又分成了两派,吵得不可开交。异邦的几个使臣见状,说你们先吵,三天后给我们个答复就行。
李燕生是拒绝和亲的一派,姜垣是主张和亲的一派。这几日李燕生告病未去上朝,看到文书上说姜垣那派已经在考虑把公主打晕送过去了,气得面色发青,然后就在书房里无能狂怒。
就挺魔幻的。
「呸,这帮老东西,这种歪招也想得出来,亏得读了几十年圣贤书。」李燕生还在愤愤不平地说,「他们的王子这副样子,怎么看也不会是个良人。」
「可能他们觉得,一女子的一生和这种事比起来,算不得什么吧。」
李燕生怒极反笑,「他们就是双标罢了,要是他们的女儿我看他们还会不会满口仁义道德。再说了,这哪是求亲?就是来挑衅的。我大庆若是真的将公主嫁了过去,往后颜面何存,国威何在?现在向我们要这个公主那个皇子的,怕不是哪日再寻个由头就要整个国了。」
我沉默了一会儿,「或许,我能去和那几个使臣聊聊。」
我师父教我的英语,我应该,还没全部扔掉。
李燕生最后还是乖乖地喝了两天药,因为第三天使臣就要来讨说法了,他必须在场。出门的时候,他握住我的手,「到时候你不必怕姜垣,有我在,你只管说你想说的,做你想做的。」
我戴上那个面具,「我可从来没怕过那个王八。」
他轻笑,「我知道,我只是想说这些话罢了。」
到了朝堂,使臣还没来,就看到大臣站成了两派,又在吵来吵去。十四五岁的大皇子坐在位子上,一脸弱小且无助。很显然,这帮老油条根本没把这个代理朝政的年轻皇子当回事。
李燕生带着我刚进门,全场就安静下来了,所有人都看过来,大皇子两眼放光,「先生您总算来了,身体可还好?」
李燕生装模做样地咳了几声,然后说:「好些了,劳殿下挂心。」
大皇子:「哎呀这怎么能算好些了,来人啊快搬把靠椅给先生。」
我:?
李燕生在我耳边低语说他曾做过几年大皇子的教书先生。
好的吧,有些人就是开着挂的,羡慕都羡慕不来。
虽然是代理朝政,搬把椅子的权力还是有的。于是现在朝堂上大臣们又站在两边,李燕生坐在中间。我站他旁边。嗯,我已经感觉到各样的目光了,还有一道是我很熟悉的。
「先生,您身边这位是?」大皇子最先忍不住问道。
「启禀殿下,这是微臣的好友,会些外邦语,微臣特地请她来帮忙的。」李燕生说。
大皇子恍然大悟,「既然是先生的好友,定然是个妙人,要不要也来把椅子?」
?咋回事啊这皇子,椅子爱好者吗。我这要是真的要了,转头李燕生就要被参死。最后李燕生还是假惺惺道:「不用了,我这好友站着更能发挥战斗力。」
嘿,合着你今天就是来看戏的呗。我悄悄捏了一把他的胳膊,却被他反手握住,然后就见他笑眯眯地看我。
……算了,你被参死吧。
既然位置都定好了,那大家就继续吵呗。
姜垣先跳了出来,嘴上说着话,眼睛却是看着我,「殿下,我们尚不清楚异邦的实力,眼下为了区区一个女子引得两国交战,是置天下苍生于不顾啊。」
另一边跳出一个大臣,「异邦如此态度,怎可放心地将公主嫁过去。此事不仅事关公主的一生,更事关我大庆颜面,皇家颜面。应了才是让天下人寒心,殿下三思啊。」
这边又说:「难道打仗就能不让天下人寒心了吗?饥荒才过去没多久呢!况且公主这是能为天下苍生造福,是好事才对。」
那边说:「是好事你家女儿怎么不嫁过去造福啊,站着说话不腰疼。」
这边说:「那不是人家王子就看上公主了吗。再说了多的是刚开始不待见成了亲就好相处的,说不定公主见了人王子就变心了呢。」
那边说:「你怎么敢这么诋毁公主,你当谁都和你一样朝三暮四的吗。」
又吵开了,一句两句都离不开天下苍生,甚至越来越离谱,好好的朝堂跟个菜市场一样。大皇子忍不住喊了句都停下,然后求助地看向李燕生,李燕生看向我。于是大家都看向我。
行吧。
我说:「民女有个问题要问诸位,假如有辆失控的马车,它面前有两条路,一条路有一个人,一条路有一百个人,这些人都不能动弹,诸位觉得马车该去哪条路?」
主和亲的说:「当然是一个人的那条。」
「那若是那一个人是皇上,那一百个人是犯了罪但罪不至死的囚犯呢?」
又有人道:「那就那一百个人。」
「不对啊,那一百个人就不是天下苍生了?你们口口声声为了黎民百姓,怎么罪不至死的囚犯就不算黎民百姓了?」
这时一个年轻的将军跳出来,不满道:「你这问题有什么意义,要是我直接让那马车停下。」
「是了,看着这问题只有两条路可选,但实际上还有很多法子,可以让马车停下,可以把马车炸了,可以在两条路中间劈出一条路来。诸位眼下都在争论和亲还是交战,但不见得真就只有这两个选择。我们如今为这个问题吵得不可开交,反倒是着了人家的道,让人家看了我们大庆的笑话。不如再和人家谈谈,依民女所见,这事……」
「呵,你一个小小女子懂什么?在这里胡言乱语的。」姜垣身后一个大臣突然出声打断我。
没礼貌。
还没等我说话,李燕生先冷声道:「赵大人您难道不是女子所生?这般瞧不起女子,随意打断别人说话,您这家教不行啊赵大人。看在你我是同僚,要不要我派个先生过去教教您?」
大皇子这时机灵了,「不劳先生操心,本殿下的掌事姑姑即可,赵大人您先下去吧姑姑一会儿就去您府上。」
赵大人气得留也不是走也不是,最后唯唯诺诺地窝在角落。
我:…
我怀疑这两个人其实不需要我,就这手握大权又阴阳怪气的,谁吵得过。
但是有两个大佬撑腰的感觉真好啊。
「那依你所见,该当如何呢?」姜垣笑着问,只是那双眼如毒蛇一般缠绕着我。
我感觉到李燕生捏了捏我的手,于是我回捏了一下,「只要让民女与他们谈谈即可,不需要翻译,民女直接和他们谈。」
那几个使臣施施然就来了,金发碧眼,行,和我师父描述的确实差不多。
他们问:「你们吵完了吗,嫁还是不嫁啊。」
我:「慢着,我能先问几个问题吗?」
「哦看在上帝的份上,终于有个人会说英语了吗,之前那个翻译的话我们总是要费半天劲才能听懂一点点。没事没事,美丽的小姐,您请问。」
态度异常友善……我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这中间怕是有什么误会。
「你们看,公主不会你们那里的语言,嫁过去该怎么办呢?总不能一直带着个翻译吧,那这新婚之夜什么的……」
「可以公主嫁过去再学。」
「那为什么不能在这里学完再嫁过去。」
「哦也是哦,那我们在这里教公主直到她学会好了。」
我:…
我:「你们看,我们公主现在不喜欢你们王子,她还是个性子刚烈的,这嫁过去指不定出什么皇室丑闻。我想到一个一举两得的办法,让你们王子过来,亲自教我们公主,这样又能学英语,又能培养感情,你们觉得呢?」
「倒是个好办法,但我们需要先请示一下国王。」
「没关系,你们慢慢请示,只要别和我们打仗就好,打来打去劳民伤财多不好啊。」
他们突然激动,「美丽的小姐,您这是什么糊掉的苹果派一样的话啊,我们从来没有想过要发动战争,我们只是想为我们的王子殿下求一个妻子而已。」
我就知道定是翻译出了问题……
「你们不想发动战争,为什么还要拿出手枪?」
他们眨着无辜的眼睛,「以真主的名义起誓,是你们的皇帝说想要看看我们的武器,我们才拉出来展示的。实不相瞒,我们带着这些,是想用来路上防身的。」
「那你们还朝我们的大臣开枪?」
「是翻译说这个大臣想见识见识这个怎么使用,我们就示范了一下。说实在话,亲爱的小姐,我们还从没听过这么奇怪的要求。」
「你们以主的名义发誓你们没有撒谎,不然就受到撒旦的惩罚。」
他们发了誓,甚至差点开始祷告,被我立马拦住。因为周围人的目光已经非常奇怪了。
最后我也没敢和朝堂上的大臣说实话,不然这帮老家伙会觉得挂不住脸的。我只说已经谈好了,他们的王子会亲自过来追求公主,不会再发动战争。
这场闹剧终于以等王子自己过来追求公主收场。我随着李燕生走出朝堂,他仍是拉着我的手不放,也不嫌冷。
路上有不少人过来打招呼,大部分都是拍马屁,但我和李燕生听着还是很受用的。
我此时才知道,公主突然自尽,是因为她的心上人正好是朝中的一个小官,站到了主张和亲的这一边,嗐,遇人不淑。这样性子的公主,那个王子任重而道远啊。
使臣又过来拦住我,说想知道我的名字。
我回忆了一下我师父给我取的英文名,抽着嘴角说我叫韩梅梅。
他们突然很开心,说终于找到我了。原来他们在路上遇到了我师父,因为师父帮了他们很多忙,他们就答应帮师父带个东西给我,本来是想等和亲这事结束再找我,没想到正巧遇见了。
师父托他们给我的是一封信和一个小葫芦。我想了想,还是等回去再看。
这时我们被姜垣拦住了。
他面色阴沉,步步逼近我,「沈嘉,是你对不对?这个身形和声音,我不可能认错。」
李燕生挡在我身前,淡淡道:「八王爷,您认错了,这是在下一个好友,八王妃两个月前就下葬了您忘了吗?」
姜垣语气冰冷,「怎么,燕生你也被这个妖女蛊惑了吗?难怪近日与我生分了许多。沈嘉,我不知你用了什么手段,但我劝你不要再想害晚舟,你骗得过旁人可骗不了我。你要是敢动晚舟一根汗毛,我定将你碎尸万段。」
说完就自顾自走了。
我和李燕生:…
我说:「这人是不是被下蛊了,以前虽然傻但也不这样啊,现在这精神状态着实令人担忧。」
李燕生摇摇头说他也不知,这两年姜垣确实越发奇怪了。
他又问我以前经常和姜垣吵架吗?
我说不,因为我不和王八吵架。语言不通没法交流。
他笑得开怀。
不懂有什么好笑的,不是谁都有资格让我抬杠的好吧。
回了府我就先看师父给我的东西,我倒要看看这老家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结果葫芦里还真是药,一颗药丸。我又看了他的信。
「嘉崽崽: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了。请不要误会,我没有死,我只是回到了我的家乡,我和你说过的,一个有空调有 WiFi 的地方。我从来没有隐瞒过你我来自另一个世界这件事,哪怕你不太能理解。这不重要,因为接下来我要说的事,你可能更不能理解,但是为师相信你可以的。 我在我的世界里,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社畜,但是我有个很爱的女朋友。她后来出了意外死了,然后有人在我做梦的时候和我说她的灵魂来到了你们这个世界,我可以到这个世界来找她。老实说,我最初去找你的时候,确实是为着我的心上人。但是你和她完全不一样,我最后不自觉地就把你当崽养了。 我知道你的一生会发生什么,所以我开了金手指,琴棋书画都会,当然社畜的我其实都不会。我很想把未来的一切都告诉你,但是我发现即使我借着醉酒大胆说了,你也记不住。 命运的齿轮永远都在转动,我无法阻止你遇到姜垣,也无法阻止沈衫遇见云竹,更无法阻止你爹当奸臣。我只好将我的世界里的思想教给你,我希望你的一生不会像既定的那样凄苦,至少在王府的看似孤寂的日子里,你的内心是充盈的,不会成为那种深闺怨妇。崽崽,你这十年都做得很好,非常好。我知道你这丫头一向通透,你没有让我失望。 请原谅我的私心和擅作主张,我最后用我在这个世界剩下的光阴,换了你「复活」,我还是不忍心看你在最好的年纪离开,我已经遇到过这样的人了。你的生活是真实的,周围的人也都是真实的,你应该多享受享受你的人生。 葫芦里的药丸,可以让你真正地死去,目的地未知,但我知道你也不在乎。这次我把生死的选择权交给你,你不需要再受所谓的命运摆布。什么时候走,走之前要做什么,你都可以自己做主。还记得吗?我说过,故事的结尾不一定是结尾,它也可以是故事的开头。现在我把写故事的笔交给你,你可以自己写自己的故事了。 只管去做吧,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最后,妈妈爱你。 最后的最后,不准歧视男妈妈! 」
你亲爱的帅气逼人的师父
我花了一晚上消化这封信。顾深那个老家伙真的是…心大。
当然我也是。
第二天该怎样还是怎样,只是我把那个小葫芦带在了身上。
李燕生磨磨叽叽的,病终于好了大半,也开始忙得脚不沾地。异邦和亲一事虽暂时解决,但朝堂上气得昏过去的皇帝突然就病重了,京中局势紧张,几个王爷盯着皇位和尚不成熟的皇子,虎视眈眈。我看李燕生焦头烂额的样子,把想离开的话咽了回去。罢了,等太平些再说。
二十天后,十月初五,庆元帝驾崩,留遗诏传位于大皇子姜冶。是夜,六王率兵逼宫,皇宫里灯火通明。李燕生一早就走了,临走前留了好多暗卫在府里。他让我安心在这里待着,我知我去也只会是累赘,便让他务必平安归来,我可不想再日日劝他喝药了。
他闻言,吻了吻我的额头,然后抵着我的额头笑说他自然会的。
行吧,眼下也不是计较他吃豆腐的时候。
我没像往日一样在房里窝着。我在院子里徘徊,想着皇宫那里怎么这么安静,有没有打起来。又想着安静是好事啊,打起来可不行。又想着不声不响地杀人也很恐怖。思来想去也没个头绪,烦闷得很。
莫离在我身旁也抿着唇,神情严肃。
终于一个暗卫过来传消息,说事情已经解决,六王被捕,李燕生正在回来的路上。我总算松了口气。
门口突然闹出好大的动静,我以为是李燕生回来了,兴高采烈地跑去开门,谁成想来人是姜垣,他拿着一把剑指着我。
他的人包围了丞相府,我也看到我这边的暗卫一个个都冒了出来。双方剑拔弩张。
我一步步退后,姜垣一步步向前,我和他的剑的距离保持不变,不知道为什么我想到了我师父教的匀速直线运动。两方都是匀速直线运动的追赶问题是没有意义的。
「我去你的坟头看过,棺材里早空了。」姜垣说。夜晚他的神情有些狰狞。「沈嘉,你果然没死。」
我示意身旁的暗卫先不要动,然后好笑地看着他,「姜垣你兴师动众的,就为了来确认我死了没?」
他轻哼一声,「六哥那个蠢货,以为去皇宫把姜冶杀了就行。真正能左右上位之人的,明明是李燕生才是。我看他早已被你迷惑,也是个蠢人。沈嘉,要和我赌吗?赌他在你和忠臣之间选择哪一个。」
「你想用我要胁他这个想法还行,但是,我拒绝。」
「姜垣,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你若是当了皇帝,陆晚舟该怎么办?」
他一愣神,转而剑又逼近了我的喉咙几分,「这与你何干,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这怎么与我无关呢?我好歹看着你俩恩恩爱爱两年了啊,能不能照顾一下 cp 粉的感受?哦,或者你其实并没有那么爱陆晚舟,所以也不用在意当了皇帝以后她该如何面对你的三千佳丽。」
不知这话哪里戳到了他的痛处,他的剑猛的抖了几下,然后刺入了我的左肩。
有铁刃刺入血肉的声音,但是就…完全不痛,也没流血。
这也太尴尬了,出于尊重我配合地叫了一声,企图表演得比较痛苦。
姜垣抽着眼角,看我一眼,「你演得很假你知道吗?」
?能不能给点面子,我为了维持紧张的气氛已经很努力了好吗!你这一说整段又垮掉了!!
就在我们分神的时候,莫离出手了,一剑挑了姜垣的剑,然后飞速和另外几个暗卫按住了他。以多欺少,干得好,不愧是我弟弟。我看过去,李燕生也回来了,围住丞相府的人也都被抓了起来。
…好随便,我还想看到刺激的打斗场面来着。(作者表示写不出来对不起)
我蹲下来看被按在地上的姜垣,语重心长地说:「以后如果要抓人当人质,应该把人质抓到身边而不是和人质保持一把剑的距离明白了吗?」
他厌恶地皱眉,把脸转向一边,「我可不想碰到你这个女人。」
好吧,没救了。
刚直起身,我就被拉到一人的怀里。
「你没事吧?」他的声音自头顶传来,颤抖着。我被他紧紧抱住,能感受到他急促的呼吸和胸口剧烈的心跳。
我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小声说:「没事啦你忘了我本来就是死了的嘛。」
他仍是抱着我不语,直到他的心跳渐渐平稳他才松开我,手还是箍着我的腰。他低头看我,眼眸深邃,随后近乎自喃:「我以为要失去你了,还好,还好。」
然后就昏了过去。
我:???
我总有一天要被李燕生气得再死一次。这厮自己在皇宫里受了重伤,居然回来时屁都不提,还抱着我不撒手导致失血过多晕过去了。好家伙,风寒才刚刚好又来这一遭,他直接昏迷了三天三夜。
果然身体是革命的本钱,等他醒来我要和他说要好好锻炼身体,强健体魄,才能做到为大庆健康工作五十年。
按照话本子里的,应该是我衣不解带在他身边照顾,然后他醒来的时候我正好累得在旁边睡觉,然后他就满腔爱意颇为感动地看着我的睡颜。
然而现实是,他幽幽醒来,发现我正在他床边聚精会神地看闲书,甚至没有听到他一开始微不可察的呼唤声。
最后李燕生用自认为很气愤很大力实际上力气和羽毛一样的劲道扯了扯我的袖子,我才意识到他醒了。
对不起睡美人看久了也会腻的,而且这里剧情正好很精彩啊怎么停得下来!所以不怪我,要怪就怪作者写得太好。
「你总算醒了,我去给你叫大夫。」
他皱眉,扯着我的袖子不动,眼睛盯着我的左肩。
哦我想起来了,虽然没流血,衣服还是被划破了的,我都忘了换一身。我拍拍他的手,「问题不大啦,不痛不痒的。」
他反手抓住我的手,十指交缠,我读懂了他的唇语,他让我别走。
开玩笑,我不走难道用心灵感应召唤大夫吗?
这时候莫离出现在我身后,说他去叫吧,然后就又消失了。
…所以你不会真的是我失散多年的弟弟吧,我们都有心灵感应了?
大夫很快就来了,这时李燕生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我让大夫把脉。得,他至少要修养三个月。
这时有人来递消息说姜垣在牢里有些精神失常,叫了好几个太医去看,才查出是中了情蛊,怕是已经快两年了。
一语成谶,我不知该说什么,初见姜垣,他还是个翩翩少年郎,不是现在这般。唉。
过了几日下人报陆晚舟想见我。姜垣谋逆,她本该一同入狱,但姜垣求了好久,说自己无论如何都好,只求能留陆晚舟一命。新皇仁慈,贬她为庶民,逐出京城永不可回。不知她现在见我是想如何。
李燕生拉着我的衣袖,「不想去便不去。」
我摇头,「见一见吧,有些事还是想弄明白。」
秋雨绵绵,她一身粗麻布衣跪在丞相府前,三千青丝垂下,还是一如既往的我见犹怜。她见到我就笑了,神情有些癫狂。「沈嘉啊沈嘉,你果然没死。暴晒三天,你到底怎么活下来的?」
我躲在屋檐下避雨,「可能是祸害遗千年吧。你们夫妻俩见我的第一句话都一模一样,到底何事?」
「没什么,就是想见你一面。」
「既然如此,我问你几个问题吧。」
她抬眼看我,我曾觉得她这双杏眼特别好看,如今却没了灵气。
「姜垣的情蛊可是你种的?」
她微微愣神,咬唇说是。转而笑道:「有了这个,他就会永远爱我了。」
「哪怕这会让他性情大变,产生幻觉和被害妄想也没事吗?」
她嘲讽地一笑,「那又如何?这样他才会眼里只我一个啊。他说他会只娶我一人,会只爱我一人的。我只是个庶女,在家中受尽欺凌,只有他对我好你明白吗?这世上只有他爱我!可是沈嘉,你抢走了他啊!我费尽心机才能得到的人,你勾勾手指就得到了,凭什么?凭什么啊凭什么!」
有点无语,我揉着额角,「我从未得到过他,你到底哪里来的认知,难道就因为我做了正妻?」
她歪头,被雨淋湿的头发粘在她脸上。「难道不是吗?」她喃喃道,「你做了正妻,你就是他唯一的妻子,而我呢?我终生都会像我的娘亲一样,是个妾,是个卑贱的妾啊!」她嘶吼着,满脸的水,不知是泪还是雨。
「够了,陆晚舟你扪心自问,姜垣这两年待你如何?我嫁给他后他从未正眼看过我,一个月后他就力排众议抬你进门,从此对你是有求必应,事事顺你的心。我和你在王府里的待遇差别瞎子都能看出来,你到底在疑心什么?」
她闻言凄惨一笑,露出森森白牙,「以色侍人罢了,他说到底爱的只是我的脸,如果不是情蛊,他又怎会如此?」
我只觉得好笑,「我与他新婚之夜你还没有种情蛊吧?你知道那一晚他和我说什么吗?他说他一生都只爱你一人,在他心里你才是他唯一的妻子。哪怕知道了你种情蛊的事,他也不怨你,刚受了刑就在大殿门前跪了一天一夜,只求你平安无事。」
她浑身一抖,瞪着失神的眼睛,摇头说:「不可能不可能,我不知道啊我怎么会知道?」
「你知道什么?你配得起他的爱吗?你一点都不配。你吊着李燕生这件事先不提。姜垣他以前是多好的少年郎,因为你如今成了个自说自话的精神病。你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就这样忽略了他多年对你的好,你如今到底有什么脸在这里怨天尤人?」
「姜垣或许对不起我,对不起李燕生,对不起很多人,但他绝对对得起你。可你真的爱他吗,陆晚舟?」
她脸色煞白,身子一晃,趴伏在地上哭泣。烟雨濛濛,她身上泥泞得快和周围景色融合在一起。她开始胡言乱语,「怎么会呢?我是爱他的啊,不爱种什么情蛊?我是爱他的,我爱他的,我爱他…」
我不忍再看,闭上眼,「你走吧,他既拼了命护你,我望你也能对得起他的这条命。」
她悲痛的呜咽声混杂在萧瑟的秋风里,声声不绝。我回身关上门,把这声音和我的前二十年关在了外面。
我欺瞒了所有人,我一点也不洒脱。在新婚之夜失恋以后,我又偷偷多喜欢了他几个月。因为我觉得这样一个专情的男子,才不愧是我看上的人。虽然心中酸涩,但我可以看着他和别人琴瑟和鸣的,只要他开心。我把小心思藏的那样好,没人知道我当初多么羡慕陆晚舟。
可我绝不能忍受我喜欢的人对旁人不分青红皂白随意打骂。那些怦然心动,那些隐秘的欢喜,终于还是消散在一次次失望中。
现在想来,我当初没有看错他,那个有着湿漉漉的眼睛,关切地问姑娘没事吧的少年,本来是值得我喜欢的。
然而,然而。
我淋着雨走在回房的路上,莫离过来给我打伞。
「莫离,你说死人会哭吗?」
府里只有他和李燕生知道这事。
他挠了挠头,「应该不会吧。」
我抹了一把脸,「那哪来的水啊。」
他递了张帕子过来,「姐姐,下雨了。」
我看了看外面的天,对啊,下雨了。
我想起师父问:「王子凭着灰姑娘的水晶鞋找到了她,他们会幸福吗?」
谁知道呢。
后续要灰姑娘和王子自个儿写去。
如今往事算是真的过去了,眼下还有更头疼的。
李燕生这人真的一生病就变得无比幼稚,都开始要求我喂他喝药了,我一想拒绝,他就把眼角耷拉下去,嘴巴一抿,配上苍白的脸,整个就一委屈汪汪的病美人。
这厮到底什么时候知道我最受不了他这个样子的?
算了,我虽然不吃他的,但是住他的,大概是之前我立下的不想再日日劝他喝药的 flag 生效了吧。
他养着病居然还想着处理公文,我说你要是不怕死你就去书房试试。他又乖乖回到了床上,然后小心翼翼地问我能不能把公文念给他听。
好一个兢兢业业忠心耿耿的贤臣,泪目了,也不枉姜冶这孩子日日派人送来名贵的药材。
我架不住他撒娇,只好当一个没有感情的朗读公文的工具人。读着读着,觉出不对劲了。他和姜冶还有小部分官员似乎在商议一项改革,让女子接受和男子一样的教育,并且也可参与科举进入朝堂为官。
我狐疑地看向他,果不其然看到他眼中的得意,嘴角微翘,仔细看怎么还有点求表扬的意思在?
「你什么时候开始计划的?」
「你与我讲了你师父的事,我便有了这个想法。」
我挑眉,「所以你带我去处理和亲的事也是计划中的?」
他气势一下子弱下去,小声说一部分是的。然后又过来拉我的手,带着点讨好,「是你表现得好,这事儿才能这么快提上议程。对不起我不该瞒着你,你若是生我的气,便骂我罢。」完了还咳几声。
…这谁骂得出口。
我甩开他,板着张脸说:「你瞒着我我确实很生气,但我不想骂你,我想打你。」
他一愣,然后说:「打也行。」
「真的?」
他点点头,还红了眼眶。
哎呀我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家伙这么会演戏呢。
我起身,迅速伸手,抱住了靠在床头的他,他这些日子消瘦了许多,造孽。
他身子僵了一下,然后就揽住我往怀里带了带,把头搁在我的肩窝。
「抱着我很冷吧?」
他笑了一声,说才没有。说完还紧了紧手臂,头在我肩窝蹭了蹭。
我由着他闹,最后轻声说:「谢谢你,李燕生,我很喜欢这份礼物。」
今日十月廿七,是我的生辰,不管怎样我都算这是给我的生日礼物了。
他在我耳边说:「你喜欢就好,生辰快乐,沈嘉。」
原来他知道。
李燕生恢复得极慢,慢到姜冶这孩子都忍不住过来看他。朝堂的那帮老家伙,是真的很难对付,知晓他和李燕生的提议,一口一个大道理,说得情深意切令人动容,姜冶是治不住的。
他俩在房里谈了许久,出来后姜冶说想见我。
我去凉亭找他,没戴面具,他见到我时微微讶异了一会儿,随后了然地笑了。
「沈姐姐是你罢?」
我:?
他看我疑惑,解释说他小时候曾在后花园见过我,那时我是从宫宴溜了出来。
我很努力地回想了一下,或许可能大概也许吧,记不起来了。这娃记忆力这么好的吗这都记得住。
他摩挲着手里的茶杯,说因为和亲一事我帮了大忙,想给我点赏赐,问我想要什么。
「沈姐姐,金银珠宝,一官半职都可。」他挂着温和的笑,夹杂着些许少年人不该有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