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驰是我继父带来的儿子。
他讨厌我,欺负我,还弄瞎了我的一只眼睛。
我发疯一般要报警,被我妈扇了一巴掌,拦下了。
十年后的新婚夜。
我精神恍惚,当着叶驰和我妈的面意外从顶楼摔了下去。
风声呼啸过耳畔,我看到了我妈惊恐的脸。
更有意思的是。
叶驰竟然想陪着我死呢。
1
和叶驰结婚,所有人都觉得是我利用了他的愧疚感,逼他给我一个结果。
不知道他是否也是这么以为的。
所以才会在订婚后的当晚,消失了一整夜。
我在床头坐了整晚,想了一整晚。
天亮后,我收拾好行李,去了远在一千公里外的闺蜜那里。
在闺蜜家的第三天,叶驰找来了。
我打开门,他立在门口,面色还算平静,司空见惯一般的说,「闹够了吗?跟我回家。」
快入冬了,秋风已然有些萧瑟,他一身单薄的衣裤,似乎也并不觉得冷。
顿了顿,也许是觉得语气不好,他又加了一句,「阿姨很担心你。」
他口中的阿姨是我妈,也是他的后妈。
他曾经无比厌恶我们。
我们是重组家庭,他恨我妈,把她当做破坏他父母感情的小三。
同样的,他也恨我。
恨到什么地步呢?
我的左眼是被他弄瞎的。
说来荒唐,在这样的前提下,我们竟然在一起了。
2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他眉心微蹙,抿了抿唇。
这是他耐心耗尽的前兆。
直到颜语听到动静走了出来,熟练而自然地揽住我的肩膀,「她不想回那个家,看不出吗?」
一见到她,叶驰的脸色就有些发黑。
颜语是我最好的闺蜜。
但是叶驰不喜欢她,因为他怀疑她性取向不正。
但其实颜语交往过男友。
他胸口起伏了两下,平复好心情,微微笑道,「我们七月份结婚,到时候记得来参加。」
颜语不屑地嘁了一声,「你就知道她一定愿意?」
叶驰握住我的手腕,轻轻一拉,将我带出了她怀里,语气有点冷,「别人的老婆,别乱碰。」
颜语白了他一眼。
他走近屋内,将我的物品一样样收拾进行李箱。
我妈在这个时候给我打了电话,嘱咐我好好跟着叶驰回来。
电梯门关闭前,颜语高兴地对叶驰摆摆手,「我很快就要调回去啦,到时候又可以好好陪诺诺了,欢迎我吗?」
叶驰握紧了我的手,眼里的烦躁都快溢出来了。
3
回到家,天渐渐黑了。
刚洗完澡,叶驰把我抱到飘窗上,手指按住我的腰身,若有若无地往上,让我有些发痒。
我想要阻止,却被他抓住了手。
「都好久没做了。」
他低下头来吻我的时候,我一阵恶心,不小心吐了他一身。
呕吐物弄脏了他的衬衫,混杂着胃酸消化后难闻的味道。
他后退半步,脸色有些难看。
过去这么多年,我还是本能地畏惧他,不自觉绷紧了脊背。
他脱下上衣,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问我,「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我抱歉道,「这几天一直反胃。」
他赤裸着上身,由于常年保持着不错的健身习惯,他的肌肉线条很流畅,在昏暗的光线下胸腹壁垒分明。
叶驰打开灯,室内大亮。
「我去洗澡。」他说。
声音有些冷漠。
我点点头。
任谁被这样对待,心情估计都不会好。
估计以后都不会想亲我了。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笑了,端了杯水去厨房漱漱口。
十多分钟后,叶驰一身水汽地从浴室里出来,他似乎已经调整好了情绪,进厨房为我煲粥。
换作几年前,打死我也不会相信他会因为担心我的身体亲自下厨做饭。
4
十五岁的叶驰可以有多恶劣。
我第一次见到他那天,他在他爸的示意下张臂拥抱了我妈和我,瘦瘦高高气质干净的男孩言语温和的说,「欢迎阿姨和妹妹。」
他一直伪装的很好,直到他爸由于临时有事出门,我妈进了厨房。
他躺在沙发上跟他同学通视频,不知聊到什么,啧的一声,「小三的女儿,长得真他妈丑。」
他把手机翻过来面向我,询问那头,「是不是?」
我慌忙别过脸,却听到手机对面的男生笑声更大了,「是是是,丑爆了,你真倒霉。」
「本来还想着要是她长得漂亮点,我就对她好点。」叶驰懒散地靠在沙发上,睨着我,「现在看来没这个必要了。」
我满面通红,内心弥漫过一阵羞耻和恐慌,只能低下头躲避他的注视。
妈妈在来之前反复叮嘱我,一定要听话,要乖,要守规矩懂礼貌,这样叔叔就会喜欢我。
可她没有告诉我,被欺负了要怎么办。
叶驰说话算话。
我转学去了他的学校后,遭受了他对「小三女儿」的各种制裁和报复。
我抱着希望求助妈妈,可她只是流着泪说,「为什么你就不能和叶驰好好相处呢?」
叶驰把粥端到桌子上,俯身摸摸我的脸,弯着唇道,「怎么这么看着我?太感动了?」
那些事情,他似乎都已经忘了。
夜里,我又在那个特定的时间醒了。
看看身边熟睡的叶驰,我就着小灯的光亮,摸索着起身去了洗手间。
出来的时候,却发现他守在门口,眉眼间带着些困倦。
「你怎么醒了?」
我问。
他语气平淡而温和,「怕你摔跤,过来看看。」
他走过来牵住我的手,「走了,回去继续睡。」
他知道我视力很差,尤其在夜里。
这些年叶驰对我很好,好到连我妈都说,我脾气怪,眼睛又有问题,换成别人估计都要嫌弃,还好叶驰不介意。
可我的眼睛,分明就是他用激光笔照瞎的。
5
我不明白这么厌恶我的人。
竟然会对我产生兴趣。
十四岁那年,我的左眼永久性失明了。
可所有人,都站在凶手那边。
我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拿起剪刀走向叶驰,「不让我报警,那就把他的眼睛赔给我吧。」
我不明白这有什么不公平的。
他们不许我报警,我偷偷摸摸地去了派出所,他们反而指责我不对,撒谎小孩子胡闹糊弄过了警察。
我可以不要他坐牢。
我只要也戳瞎他的一只眼睛就好。
可我妈却猛地冲到我面前,伸手去夺我的剪刀,那副紧张到有些疯癫的样子,比得知我的眼睛是被叶驰弄瞎时的反应要激烈的多。
不知道的,还以为叶驰才是她亲生的。
「诺诺,你别乱来……」她慌乱地试图抓住我的胳膊。
我的原生家庭并不幸福。
亲爸酗酒成性,经常打我妈。
我拦着,他就会连我一起打。
后来他们离婚了,我妈好不容易摆脱了他。
从民政局出来的那天,她放声大哭,用力抱着我,说她再也不会结婚,以后我们娘俩个相依为命。
她要好好工作,好好保护我,不让我吃苦。
我希望她幸福。
希望她不用过得那么辛苦。
所以她再婚的时候,我没有阻止。
我天真的以为,我可以拥有一个家了。
一个正常和蔼的父亲,和温柔友善的哥哥。
而现在。
我的好妈妈挡在我面前,竭尽全力保护着伤害我的凶手。
叶驰站在原地没有动,表情冷漠地望着我。
像看着一个发狂的小丑一样。
他冷冰冰的开口,「就照了那么几秒钟而已,我怎么知道她会瞎。」
崩溃到了极点,人反而会冷静下来。
根本没有人在乎我的感受。
没有人在乎我的未来,我的人生会怎么样。
所有的挣扎、咆哮、痛哭,在大人们的无视和对凶手的刻意维护下都变得没有任何意义。
叶驰直到最后,也没有跟我说一句道歉。
我被收走手机和电脑,关在房间里,不许我和外界联系。
美其名曰让我安心养病,不受外界刺激。
妈妈每晚给我灌输,她有多么不容易,叶驰的父亲比起我亲爸对她有多好。
她说叶驰年纪小不懂事,不知道会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让我原谅他。
她还说叶驰的爸爸已经答应过她,不论花多少钱都要治好我的眼睛,我还小,以后一定有办法的。
医生已经说的那么清楚了,她还在自欺欺人。
见我油盐不进,我妈有些崩溃,「如果你恨妈妈,就去跟你亲爸吧。」
又是这句话。
从小到大,我最怕被人抛弃了。
我妈很清楚这一点。
小的时候,我总爱哭,哭的我妈心烦,只要她说出不要我了,哪怕我憋的脸通红也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我沉默,然后抬起头对她笑笑,「我知道了,我的眼睛会好的。」
「谢谢叶叔叔。」
说完这句话,我终于可以离开房间去上学了。
在学校也没人欺负我了。
所有人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没有人主动靠近我。
哦,原来是我要拿剪刀戳瞎叶驰的事情传出去了。
所以他们都在怕我。
在很长一段时间,我显得很平静,也很乖巧。
仿佛已经接受了现实。
直到那天,我的同桌来我家玩,不经意看见床头柜上的人体解剖模型,「这东西好恐怖啊,亏你还敢摆在床头。我记得你以前好像说过,你的理想是当外科医生对不对?因为你外婆是手术失败走的,她最疼你了。」
我摇摇头,把模型收进了抽屉里。
她猛然意识到什么,眼里浮现出些尴尬和同情。
只有一只眼睛的人,是不可能成为外科医生的。
送走同桌,我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回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
我打开电视,调大音量,然后弯下腰,将脸埋在膝盖里。
妈妈在房间里午睡,我没有发出声音,只默默的哭,哭的胸口都在疼,整个人都在颤抖。
叶驰不知何时站在我身侧,一声不吭地看着我。
我没有理会他,哭完了,缩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醒来,他还在。
叶驰沉默了一会儿,「你睡了很久,我爸和你妈应朋友的约出去了。」
我从沙发上爬起来,没有说话。
他又问,「你饿不饿?我去厨房给你煮个面。」
叶驰的转变来的很快。
他仿佛真的成为了一个温柔和善的哥哥,无论在家还是学校,都对我照顾有加。
甚至在高考那天,因为我的一通恶作剧电话赶回家,错过了进考场的时间。
我说楼顶的风真大,吹得我脑袋发昏,都快站不稳了。
好在今天大家都去高考了,我就算掉下去,也不会砸死人。
我开个玩笑罢了。
没想到他真的信了。
这件事他没有告诉任何人。
哪怕他因为错过高考,被他爸狠狠训斥了一通。
左眼失明后,我颓废了好一阵,成绩一落千丈。
叶驰替我补习了一年,帮助我考上了和他同一所大学。
那之后,他问我肯不肯做他女朋友。
妈妈对此很欣慰。
她劝我说叶驰变了,他会对我好的。
叶驰的爸爸也同意了我们在一起,说这样,他的良心也好过些。
所有人都替我原谅了叶驰。
所有人都在替他解释,那是无心之过,是少不更事,是可以宽宏和弥补的。
只要我肯遗忘,一切都可以被抹平,一切都会变得更好。
6
看见试纸上的两条红杠,我脑袋一阵嗡鸣。
终于明白了最近身体各种异常的原因。
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
噢。
一个月前颜语被调去外省出差,我舍不得她走,两个人絮絮叨叨说了一宿话,喝的大醉。
是叶驰把我接了回去。
等我有些意识的时候,我已经在浴室里面。
叶驰身上的衬衫都湿透了,而我没有穿衣服。
第二天醒来,宿醉后疼痛欲裂的脑袋,让我误以为身上的酸痛感只是醉酒带来的。
现在想起来,我们应该发生了什么。
而且叶驰没有做措施。
我摸着平坦的小腹,难以想象里面正孕育着一个小生命。
这个念头让我陷入了莫名的恐慌。
跟得知要和叶驰订婚时,同样深不见底的恐慌。
下意识的,我将怀孕的事情第一个告诉了颜语。
「怎么办?」我低声喃喃,「我怀了叶驰的孩子,可我并不想生下来。」
真奇怪,我还以为我很爱他呢。
颜语安抚着我,「诺诺,这是你的孩子,流着你的血。」
「人工流产最佳时间是 70 天内,你还有一个月,可以好好想一想,要不要让叶驰来当他的父亲。」
「你做的任何决定我都支持。」
「如果你不愿意让叶驰抚养他,那就让我来。」
「我们一起做他的妈妈,一起好好地照顾他,把他养大。」
「你想在国外国内都可以,我赚的钱足够养活你们。」
听着她和缓轻柔的语调,又一次,我浑身的不安都被抚平了。
没关系的。
还有颜语。
还有她。
7
距离结婚还剩两个月。
叶驰和几个朋友在静吧小聚,把我也带上了。
这么些年,我一直融不进他的圈子,只能一个人坐在一旁玩手机。
而且我能感觉到,他的这些朋友虽然表面对我客气,其实并不太瞧得上我。
果然,等到我从洗手间出来,站在拐角就听到他们议论。
「驰哥,你这么优秀,怎么就甘心被那个半瞎套牢啊?」
「难道就因为小时候那场意外?」
叶驰烦躁地开了口,「闭嘴。」
「你们别老提这事儿,驰哥那时候还未成年,只是无心之过,他肯定不愿意听你们说这些。」一道清亮柔和的女声插了进来,带着安抚的味道。
哦,是她啊。
沈夏浓。
我记得这个女孩。
她有一双健康漂亮的眼睛,笑起来像弯弯的月牙,透着一股娇俏劲儿。
叶驰大概也很喜欢她的眼睛,所以在她说话的时候,总是会很专注的看着她
我站在墙后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叶驰的回答。
于是我走了过去。
叶驰听到动静回头看我。
我发觉他在笑。
他一贯不爱笑,那时候却笑的很温柔。
你瞧。
原来他也觉得那是无心之过。
经过沈夏浓旁边的时候,她身上的甜香触动了我脑海中的记忆。
诺拜 1942,莓香四溢。
最近一段时间,叶驰身上经常出现这个味道。
而在我印象里,他从来不会用香水,更不会喷这种女用香水。
沈夏浓对他们眨了眨眼,站起身,笑吟吟地将桌上的菠萝马天尼递给我,「嫂子好,我刚到。这是这家的招牌,我特意给你点的。」
我对菠萝过敏,吃完会腹痛、起皮疹,叶驰是知道的。
可他只是在一旁看着,没有阻止。
他是忘了,还是害怕沈夏浓尴尬?
4
又一次,是颜语保护了我。
她是几天之前回来的。
颜语径直走来揽住我的腰,抱着我一起坐在沙发椅上,「我们家程诺对菠萝过敏的,叶驰没告诉你吗?」
空气静了一瞬,叶驰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眉头微微蹙起。
「抱歉,我不知道。」沈夏浓悻悻然一笑。
「矫情什么呢。」她旁边的男生低嗤了一声。
颜语没说话,冷冰冰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男生有些尴尬,讪讪地撇开头。
有颜语在,我整个人都松懈下来。
她端着一碟可可海绵蛋糕,一边吃一边凑在我耳边聊着自己出差时碰到的奇葩客户。
叶驰忽然开口,「乐队歇了,我们该回去了。」
我抬头,正好对上他的视线。
「现在就回去吗?不是说好一起去看话剧的吗?」沈夏浓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刚好时间也差不多了。」
叶驰沉吟了两秒,「那走吧。」
颜语的手机响了,她轻哼一声,捏捏我的脸,「你在楼下等我一会儿,我去露台接个电话。」
「好。」
我们在二楼,酒吧的楼梯又窄又陡,视线又昏暗。
我左眼失明,视野受限,所以格外小心。
沈夏浓走在我身后,冷不丁惊叫一声往前扑,我被她一顶,差点摔下去,还好及时抓住了栏杆。
「小心!」叶驰沉声道。
他站在我侧下方,第一反应却是扶住了沈夏浓的胳膊。
「没事吧?」他问。
沈夏浓摇摇头,「踩空了不好意思。」
叶驰终于想起我来了。
也许是发觉我脸色不太好,他拧了拧眉,关心道,「你怎么了?」
我把手从小腹上挪开,语气平淡,「没什么。」
他牵住我的手,目光扫过我的左眼,「这里暗,跟着我走。」
我抽出手,「不用了,我看得清。」
他一顿,扭过头审视似的盯着我。
我绕过他,先一步下了楼。
不多时,颜语也跟了下来。
一行人站在酒吧外,我借口精神不好想先回家。
颜语搂住我,「我送诺诺回去。」
叶驰望了她几秒,又看看我,神情有些不悦,刚要说什么。
「驰哥,再晚来不及了,夏浓早就想看这场话剧了,难得赶上。」
「走吧走吧,快开场了。」
叶驰抿唇,他有些迟疑。
几个朋友继续催促。
「到家给我发消息。」他叮嘱我。
我笑了一下,「好。」
叶驰,你怎么配做我孩子的父亲呢?
5
路上。
颜语方向盘一转,带我去了她家。
她小心翼翼地将我搀进电梯,有些好奇地看着我的肚子,「真的怀了?」
我点点头,「去医院检查过,五周了。」
她浅浅吸了口气,把手慢慢放在我肚子上,「真好,诺诺,里面是你的孩子。」
我低下头,将手覆在她手上。
说实话,对于怀孕的事情,我一直没有什么实感。
但是刚才差点跌下楼梯那一刻,我心脏狠狠纠了一下,下意识护住了自己的肚子。
就算,我还没决定好是不是要留下他。
我有偏头痛的毛病,已经很久没发作过了。今晚不知是叶驰朋友说的那些话,还是他对沈夏浓的态度让我不安,左侧太阳穴和颞侧又开始隐隐胀疼。
颜语将我的头放在她腿上,熟练地替我按摩。
她的手指像是有魔力,一点点滋长了我的困倦。
「别走了,今晚一起睡吧。」
手机似乎响了几声,颜语拿起来看了看,面无表情地摁掉了。
她把我抱到床上,替我盖好被子,在我脸上亲了一下,「乖,自己先睡,我去洗个澡。」
没过多久,她钻进被窝里,沾染着水汽的身体搂住我。
女孩子的身体芬芳柔软,一呼一吸都带着独特的香气。
我想起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堵车的高速路上,她在替一个车祸受伤的孩子急救。
明明满手是血,满头是汗,颈侧因为神经高度紧张爆出了青筋,却还能温声细语地安慰着那个小男孩。
那时我脑中就冒出了一个念头。
真的是个很帅的女生啊。
那么勇敢,那么坚韧,又那么温柔。
要是我能和她一样就好了。
6
我是被争执声吵醒的。
「你他妈有病吧,一大早就来我这砸门,信不信我告你扰民?」颜语怒道。
「我不和你废话,她呢?」是叶驰的声音,低低的,透着不耐。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我的被子被掀开了,凉气窜了进来。
我迷迷糊糊的睁开双目,映入眼帘的是叶驰难看的脸色。
他不做停顿,一把将我抱了起来,向外走去。
颜语骂骂咧咧,「你以后少和你那些狐朋狗友来往知不知道?你是没看到他们对诺诺都是什么态度吗?还留她一个人回家自己去看什么话剧……你他妈慢点!别摔着她!」
叶驰一路把我抱到地下停车场,开了副驾驶的门把我放进去,这才扶着车门喘了几口气,眼睛仍然瞪着我,「我昨晚给你打了多少通电话?你为什么不接?」
我脑子慢慢清醒过来,回忆了几秒,「我睡着了。」
他更生气了,「谁让你和她睡在一张床上的?我们都快结婚了!」
「叶驰,她是女生。」
他咬着后槽牙,「她是正常女生吗?!」
「她小时候有个妹妹落水夭折了,她难过了很久,所以格外照顾我。。」我镇定地对着他笑笑,「她把我当妹妹,你昨晚不也陪你妹妹看话剧去了吗?」
他愣了一下,眼底闪烁过什么,「我们是一群人去的。何况票都订好了,是你自己不肯去。」
一群人吗?
叶驰,你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7
今天是约好试婚纱的日子。
我在写字楼下的星巴克等叶驰开完会,等的久了,有些无聊,想着索性去他办公室等,也是一样。
办公室的门半敞着,隐约露出一抹窈窕的身影。
又是沈夏浓。
她举起手在眼前端详,唇角弯弯。
无名指上的一点璀璨让我有些眼熟。
仔细一看,原来是我的婚戒。
我驻足在门外。
看她的样子,比我还要期待这场婚礼。
「要不要连婚纱也一并替我试了?」
沈夏浓神情慌乱,连忙脱下戒指,「抱歉,我只是觉得戒指太漂亮了,忍不住……」
我歪了歪头,「那个男人真的有这么好吗?好到你明知他快结婚了,还念念不忘。」
若说是为了叶驰的钱,据我所知,沈夏浓家境本就不错。
沈夏浓一愣,眼神随即变得坚定,「驰哥很好,只是你
看不见。」
我忍不住笑了,「是啊,我看不见。」
我想,如果她见过十六岁的叶驰,还会这么说吗?
如果她经历过我经历的,还能把叶驰当块宝吗?
两点一刻,叶驰的会议结束了。
他走进办公室,见到我们都在,脸上有一瞬的意外,「你们在聊什么?」
沈夏浓佯装镇静地将钻戒放回盒子里,笑着递给他,「还没说两句你就来了。你啊真是粗心,婚戒就这么随便丢在桌子上,不过很漂亮哦。」
叶驰顺手收进口袋,语气淡淡,「没关系,我的办公室一般不允许其他人进来。」
话一出来,沈夏浓脸上却没什么尴尬的情绪。
看来她并不在其列。
叶驰转头看向我,嘴角带了丝笑,「等不及想去试婚纱了?走吧。」
我笑笑,轻声说,「我可没有。」
「那是我等不及了。」他牵住我的手,微微用力捏了捏,对沈夏浓说,「我们先走了。」
沈夏浓看着我们相握的手,笑容有些勉强,「好。」
路上,我意有所指,「她对你的办公室似乎很熟悉。」
叶驰的语气没什么波澜,「前段时间办公室重新装修,她是设计师。」
我点点头,「哦。」
沈夏浓是设计师,所以她的丝巾可以和他的外套挂在一起,口红也可以堂而皇之的放在他的笔架旁。
桌面上我和叶驰的合影也换成了风景照。
还有什么呢?
我的视线落在他开车的左手上。
叶驰创业不久,因为疲劳驾驶出过一场车祸。
手臂骨折外加脑震荡,不算严重,但也住了半个月的院。
我陪护的那段时间无聊,在网上看视频学着用红绳编织了一条转运珠手链。
刚做好就被叶驰抢走了,他表面嫌弃,这些年却一直戴在手腕上舍不得摘。
现在,那条略显俗气和廉价的红绳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块价值不菲的朗格。
8
婚纱很美。
轻薄的白纱,长而繁复的裙摆倾泻而下,像是圣洁的花。我的腰肢被束得不盈一握,肌肤在灯光下润泽如瓷。
叶驰望着我的眼里绽放出了异样的神采。
回家后,他将我抵在玄关,有些迫切的吻住了我。
细碎、缱绻、热烈。
我想起十八岁那年,我在他枕头下发现了我丢失的内衣。
那是我第一次直面他对我的欲望。
那时候,我的第一感受不是恶心,也不是羞耻愤怒之类的情绪。
而是浓烈的困惑。
望着我空洞没有焦距的左眼,他是怎么对我燃起兴趣的呢。
每一次叶驰亲吻我,抚摸我的时候我都在想;
叶驰对着我的这副身体,这张脸,到底怀揣着什么样的想法和念头。
面对我被他一手摧毁的人生,竟然欲念迭起。
想到这里,我胃中一阵翻腾,忍不住推开他。
好在我胃里没有东西,只是干呕。
叶驰沉沉的吸了口气,他握紧拳头,声音里透出长久压抑的怒意,以及自尊受挫的难堪,「你最近到底怎么了?」
我喘着粗气,冷汗涔涔,没有回答。
他恼怒,摔门而去。
我站在原地,愣神了许久。
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动,唤回了我的神智。
是颜语。
她心情似乎不错,嗓音清澈柔亮,「想你了宝贝,身体怎么样?孕反还厉害吗?」
「还好。」我有些迷茫,哑声道,「颜语,我好像……不想把他打掉。」
颜语音色柔和,「我知道,你本来就喜欢小朋友,留下他也很好,你做的任何选择我都支持。诺诺,他是你的孩子,也是我的。」
又一次,我被安抚了,心口化开一片暖意,「嗯。」
「最近太忙了,都没时间陪你。等工作告一段落,我带你去巴厘岛看看海,吹吹风。」她长叹了一口气,笑道,「带着我们的宝宝。」
我弯弯唇,「好,我等你。」
挂断电话,原本积压在胸口的郁气舒缓许多。
未来这两个字,在我眼里不再掩埋在一片彷徨和灰暗之中。
因为。
我再也不会是孤零零的。
我有颜语和宝宝。
9
我以为叶驰今夜不会回来了。
两个小时后,却收到他的一条消息。
——今晚江滩有灯光秀,我在希尔顿订了一个视野很好的房间。
这是他求和的方式。
以叶驰的性格,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放下自尊妥协退让,反过来哄我,实在让人意外。
我盯着手机看了一会儿,回了一个字:好。
离一个月没剩多久了。
过了今晚,我应该就有答案了。
路上。
夜风透出车窗吹拂过我的侧脸,天气有些闷热,天际叠着厚厚的乌云,是暴雨的前兆。
天气预报又失准了。
零星的雨点击打在玻璃上,我瞥了眼时间,本想在雨下大之前赶到酒店。
不料车子行驶到高架桥上突然发生故障,我咬咬牙,利用惯性把它停进了紧急停车带内,打开双闪用来警告其他车辆。
我不敢一直逗留在车内,下了车站在护栏旁,拨打完救援电话,立刻打给叶驰。
电话一通一通的拨过去,始终没有人接。
发的消息也无人回复。
叶驰,你在做什么呢?
雨越来越大,叫人睁不开眼,我整个人都被浇湿了,冷意席卷全身。
一辆辆汽车疾驰而过,让我心头一阵阵发紧。
肚子的孩子仿佛也感应到了我的紧张,痉挛的疼,我微微弯腰,用手心贴住腹部。
这里太危险了。
何况我的身体情况,不能淋太久的雨。
我把手机屏幕在身上擦了擦,用胳膊遮挡雨势,转而打给颜语。
那头很快接通了。
「喂?」颜语的嗓音透着些许困倦。
我抹了把脸上的雨,简要的把现在的情况讲了讲。
「注意安全,我马上就到。」那么传来细微的摩擦声,颜语在穿衣服,「最多十分钟,你好好的等我。」
我叮嘱道,「雨好大,你开车慢点,我没事的。」
「好。」
她担心我害怕,一直和我通着电话。
「我就快到了。」她舒了口气,「雨这么大,你要是淋感冒了怎么办?尤其你还怀着……嘭!」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随之而来的是激烈的碰撞声。
通话中止了。
我脑中有片刻的空白。
大雨滂沱,淅淅沥沥,凄厉的冷风挤压着我的身体,我的耳畔却什么也听不见了。
脚步不由自主朝前迈去,急促而匆忙。
我尝试重新给颜语打电话。
一遍一遍。
始终无人接听。
腹部传来隐隐的绞痛,心跳迟滞的像是快要停止一般。
就在这时,叶驰的电话插了进来。
我接起来,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声音又涩又哑,「叶驰,你能带我去找颜语吗?」
那头顿了一下,「我刚看到你发的消息,你在高架桥上?我去接你。」
「颜语的电话打不通,她刚刚想要来接我,可是路上好像出了车祸……我好担心她出什么事,你能不能现在就过来……」我语无伦次。
叶驰沉默了一瞬,「我现在开车去接你的路上,很快就到,你注意安全,贴着护栏站好,不要乱跑。」
我骤然停住步子,路的尽头隐没在茫茫雨夜里。
「……好。」
不知过了多久,我接到一通电话,「是机主的朋友吗?她出车祸,现在正在送往医院,地址是 xxx,麻烦你尽快赶到。」
叶驰到了。
他打开车门,快步走向我。
雨点打湿了我的眼睛,视线有些模糊,孤身站在车流汹涌的高架桥上,我像是失去了知觉。
「带我去医院。」我抬头望着他,出奇的冷静,「颜语出车祸了。」
10
我想不明白。
明明十多分钟前,颜语还在和我说话,还在安慰着我,规划着我们的将来……
为什么现在她就躺在冰冷的手术床上,生死不明。
我联系了颜语的家属,对方不肯来,手术协议书是我代签的。
我有些呆愣的侯在手术室外。
仿佛我的魂魄还留在那条马路上,站在无数车流之间,倾轧,碾压。
不知为什么,沈夏浓也来了。
那双好看的眼睛里涌动着愧疚,低低的说,「对不起……」
她为什么要和我说对不起?
我没有余力去想。
叶驰握住我的手臂,「我先带你去换身衣服,你浑身都湿透了。」
他说,「程诺,你一直在发抖。」
我脚下虚浮,也感觉不到冷。
我对上他的眼睛,很轻的说,「叶驰,你为什么不接电话呢?」
「如果你接了电话,颜语没有急急忙忙赶来接我,是不是就不会出事了?」
「如果我没有把她吵醒就好了。」
「是我把她害成这样的。」
叶驰喉头动了一下,有些艰涩,「对不起。」
挺有意思的。
他和沈夏浓说了一样的话。
我轻轻喘了口气,蹙紧眉头,蹲下身。
下腹阵阵坠痛,像钻进了一条小蛇,在我的腹腔里挣扎搅弄,疼得尖锐。
我蹲下身。
有什么东西流了出来。
好像是血。
血流的太多了,我的脸色也不对。
叶驰察觉出异样,「你怎么了?」
身体空荡荡的,灵魂也空荡荡的。
我愣然了片刻,抬头望着叶驰,吐出四个字,「我流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