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太子的时候,两个儿子差别还没这么大,那立长没毛病啊。
后来,李世民成长起来,就不敢立了啊,哪个皇帝敢轻易放任一个支持者比自己还多的儿子当太子呢?
玄武门内的风似乎慢了下来。
李建成缓缓回头,望见了张弓搭箭的李世民。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李建成豁然想起许多年前,自己新春舞剑,二弟在桌前兴奋拍手,也想起兄弟二人联手攻破霍邑,杀进长安城。
那时他们大笑高歌,他们意气飞扬。
如今弓如霹雳弦惊,溅起一簇鲜血。
漫天的黑暗笼罩过来,白云苍狗变幻在走马灯中,李建成闭上眼,他想:怎么我就变成了这副模样,我怎么就落得了这般下场。
是道咎由自取,是道当时寻常。
·1
当风月光洒落屠苏酒的时候,李建成已经上头了,冲老爹一拱手,就说如今世道不太平,醇酒美人比不上金戈铁马,孩儿练剑多年,献丑了!
家里人笑呵呵的,给这位嫡长子面子。
只有七八岁的李世民没看这位比自己大了十岁的大哥,他悄悄把手伸向老爹的杯子,想偷点屠苏酒喝。
李渊皮笑肉不笑,一边盯着发酒疯的长子,一边瞄见准备偷酒的次子,满脑子生无可恋。
算了,大过年的,不跟他们计较。
在趁李建成剑如游龙的时候,李渊快速出手,一筷子把李世民的小手打了回去。
李世民当即正襟危坐,抬头瞅着大哥笑,兴奋地拍手叫好。
小眼睛亮晶晶的,宛如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李渊:……
其实这样的日子不多。
往往李世民被老爹带着奔走各地时,李建成身边只跟着三弟元吉。
在外奔走的时候,尤其是那些落雪的日子里,李世民常跟老唐喝酒,说我想我哥了。
老唐这人吧,全名叫唐俭,他爹跟李渊很熟,所以他也跟李世民很熟。
老唐是个不喜欢世家规矩的人,天天在街上浪,叛逆得很。
往往三言两语,就能被家里人打出来。
一天,老唐刚被打出家门,就撞见了李世民。
这时候的李世民虽然才十三四岁,可那张脸已经长出了棱角,加上一身果决洒脱的气息,顿时让唐俭引为知己。
老唐看不上李建成。
所以当李世民思念哥哥时,他翻了个白眼,说:「你跟你哥很熟吗?你小时候他也就带你玩了几次,那么多年呢,也没见他多关心你。」
李世民切了一声,说:「谁跟你似的,那么大人了还跟小孩玩。」
老唐:???
老唐:那我走?
李世民笑嘻嘻的,说:「你要是有一个兄长,生得又好看,算得上文武双全,还能一把剑在江湖里招揽英雄豪杰,你想不想他?」
老唐撇撇嘴,说:「你哥那是凭一把剑闯荡江湖吗?那是凭银子闯荡江湖!」
北风嗖嗖吹过来,李世民眼前一亮,说:「怎么着,你好像对我哥很了解啊?」
老唐语塞片刻,对着李世民似笑非笑的神情,实在没办法,说:「你老李家的嫡长子,就是别人家的孩子,我天天因为你哥被怼,我能不了解吗?」
李世民心满意足地喝了口酒。
这就是李建成的风采嘛,这就是自家大哥在二代里的地位。
老唐瞅着他的表情,就忍不住开喷了,他说:「你哥这人,无论是结交游侠,饮酒拔剑,还是美人如玉,一舞身前,都是芝兰玉树,端着个贵公子的气息,这能跟人交心?就是给江湖人消灾解难,也就是一招钱可通神。」
老唐盯着李世民,说:「他从没把自己当过江湖人。」
这话李世民过了很久才明白其中三味。
李世民问老唐:「那你怎么愿意跟我交朋友?」
老唐笑起来,说:「你傻呗,你堂堂李家二公子,还跟江湖游侠一起疯,一起闹,连快意恩仇都自己出手,那天你悄然出城,一箭诛贼,搞得那些大老粗心潮澎湃。大家当然清楚身份,你是门阀贵胄,他是江湖儿女,但跟着你,一群人就乐意忘掉这些。」
老唐喝多了,他眯起眼来,说:「李二啊,残破江山,等的不是你哥,重定乾坤,则非你莫属。」
李世民嘴角抽了抽,心想我才十四,你跟我谈重定乾坤是什么意思?
所以李世民赶紧多灌了老唐两碗酒,彻底灌醉了他。
无风无雨的夜里,星月郎朗,李世民望着醉倒在面前的唐俭,眉头忽然挑了挑,接着他笑起来,低声自语道:「其实……也有点道理嘛。大乱在前,舍我其谁?」
·2
过年的时候,李世民跟几个江湖上的朋友喝酒,贵公子一般的哥哥走进来,挑挑眉,笑着跟在座的侠客打个招呼,就看向李世民。
李建成向他要了碗酒喝,那瓶普普通通的浊酒,在他手里就变成了玉光杯,葡萄酒,贵公子的风采让人一见倾心。
出来的时候,李建成顶着风雪,直视前方,忽然道:「替人消灾解难没问题,但不必自己去,解决恩仇足以招揽人心,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望着李建成的风姿,李世民忽然懂了。
这是乱世里的世家子。
这是六朝繁华养出来的佼佼者。
如果有一个来自世家门阀里的英雄拯救这个乱世,那李建成一定是他们想要的模样。
所以唐俭这样格格不入的世家子就不喜欢他,所以李建成就是二代里的佼佼者。
李世民低头笑了笑,他想:兄长是很帅啊,但总有些比帅更重要的东西吧。
即将步入家门的时候,李世民开口了,他说:「兄长,这些年我练刀练弓,已经成为那群江湖人里武功最高的一个,碰上什么恩仇,只要能冷静地分析局势,总能一击破敌。眸光照着刀光,太原江湖中或多或少都知道我的名字。江湖里的小把戏,就不算是危墙了。」
李建成停下来,低头看着李世民,李世民抬头一笑,少年的目光里多出了些锋芒。
于是,李建成也笑起来,他拍了拍弟弟的脑袋说:「好,少年人该有这样的心气,等你见了天下之大,总会知道撞上危墙的滋味。不过你放心,到那时,父兄都会帮你的。」
两兄弟相视笑着,哥哥又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并肩走进家门。
后来,世道越来越乱,混江湖没法改变这世道,李世民就决定参军,这时他才发现很多将军与江湖人也并无不同,看不清眼前局势,分不出敌我异同。
云定兴怕自己打不过突厥人,又知道残破江山没多少援军会来,竟踟蹰在此,不敢进也不敢退。
还有自家老爹李渊,平大盗历山飞时,陷入历山飞中军,久久不克,反被包围,随时都有性命之危。
这种时候,李世民心底都像有一把火被点燃了。
烧成一股舍我其谁的兴奋。
他或者用谋——云定兴知道江山残破至此,突厥人能知道吗?突厥人向来是抢完就走,一旦有大军赶来迹象,必然回头。
于是虚张声势,假做大军杀到,突厥人退走塞外。
他或者以勇——历山飞的大军四处酣战,他眺望被困中军的老爹,挥手间带来几十号人迎头冲上,一张弓霹雳弦惊,遥遥点杀那些对老爹有威胁的小兵小将。
弓弦一响,就是一条性命,十六七岁的少年硬是杀出血路,来到李渊身前。此时步卒堪堪赶到,趁贼军动摇的功夫,彻底打出一场大胜。
终于,李世民的名字开始响彻这个天下。
当李建成过年回家的时候,就发现十七岁的弟弟越发意气飞扬了,李建成笑得很无奈,他说救爹自然是要拼命,雁门救驾也放性命去赌,这不是江湖事,这是真的危墙。
风霜与鲜血已经洗过李世民的心了,他想起战场里的刀光剑影,想起面对澎湃大军的指挥若定,咧嘴一笑,他说:「哥,或许有的人生来就喜欢危墙。」
哥哥眉头动了动,目光盯着弟弟,弟弟站得笔直,心里有铁马金戈,生死一线的刺激,又有沉静谨慎,一击破敌的稳健。
李建成之前的无奈消失了,他洒然一笑说:「以后我教不了你了。」
李世民笑得更灿烂,说:「哪能呢,我还要跟老哥一起建功立业呢。」
雪落无声,两人对视的目光里还尽是春风春水。
·3
只是后来李世民才发现,好像老爹不太想让他们走建功立业这条路,他天天瞅着老爹广纳豪杰,囤积粮食,总觉得老爹不太对。
那会儿李渊已经举家来了太原,偏偏没带李建成,要分别的时候,李世民总觉得老哥似乎知道些什么,他跑去问李建成,说:「哥,怎么太原就不能住吗?」
李建成抬了抬眼,说:「你就老老实实待在太原,为兄去河东有事要做。」
李世民:「哦……」
这「哦」的语调有点上扬,李大当然知道李二的聪慧,抬手就说:「别问,别想,也别乱跟人讲。」
李世民嘿嘿笑起来:「放心,我一定不乱讲。」
成吧,一家人到了太原之后,没过几个月,李世民就跑去找他爹摊牌。
那会儿李世民跟几个好友已经洞察了这个世道,江山如此,没可能不揭竿而起,于是一边安排人手,一边揣摩计划。
自家老爹肯定也有计划,所以李世民直接去找他,笑呵呵地说:「爹,你看这一路上,四处皆是乱兵,百姓苦不堪言,不讲揭竿起义,咱们也得清君侧吧?」
李渊:???
李渊:「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老子要告你!」
李世民就静静地看着自己爹在那演,李渊也很投入,纸笔都拿出来了要写状表。
没写。
李渊瞅瞅李世民,李世民瞅着他。
李渊心想:逆子你倒是拦一下啊?咱们再商量商量,走个程序好吧?
李世民半点都不着急。
还慢悠悠地说:「爹你放心,我看好了天时人事才这么劝你的,你这真要告我我也没办法,告就告吧。」
李渊:???
逆子啊!我要的是这种台词吗???
你不该说什么被逼无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反之类的吗?
什么叫你告就告吧?
别以为我看不懂你的眼神啊!你分明就在说爹你别演了说正事呢!
瞅着李世民那副模样,李渊也不能说啥,大小也算个台阶,他嗷一声哭出来顺坡下了。
李渊:「逆子啊,我告了你就死了,我哪忍心见你死呢?」
李世民:哦。
李世民表情极其淡定,心里还想着要笑,他怎么都不明白,自家老爹咋这么爱演,从前已经演了十几二十年,窝在杨广底下扮好好先生,演老妪李渊,还没演够吗?
当然演够了。
晋阳起兵,天下震动,在境内敢阻拦的隋朝忠臣,都被李渊诳来斩杀,血一滴滴落在地上,五十多岁的李渊直起身子,灰白的眉毛下方是一双寒铁般的眸子。
这双眸子慢慢抬起,望着随他起兵的,为隋赴死的,坚忍狠决。
李渊挥剑,心底的怒吼一点点拔出来,嘶哑的嗓子里传来雷鸣般的震颤:「入关兴隋,随我入关!」
李世民望着老爹的背影,下意识眯了眯眼睛,他今日才真正认识自己的父亲,潜藏二十年的锋芒无处不在,他像在看一把刀。
这把刀拔出来了,不知道藏了二十年,生锈的速度快不快呢?
在李渊起兵之后,朝廷在河东出了大价钱买李建成的人头,李世民几度想拔刀接应,都被老爹死死按住。
李渊说:「别小看你哥啊,这要是还跑不出来,他就不是李建成。 」
李世民皱皱眉,说:「爹,你不担心吗?」
老爹翻了个白眼,说:「我更担心你,做事没轻没重,就不能学你哥懂点事吗?」
李世民撇了撇嘴,充耳不闻望向东方。
这时的李建成,当然没让人失望,带着家小就从河东逃了回来,还把这段时间在河东招募的豪杰地主都记下来给李渊看。
李渊捋着胡子十分欣慰。
之后李建成就知道了李世民劝爹起兵之事,他揉着脑袋,说:「你捣什么乱,爹筹划这么多年必然有他的节奏,他数落你两句,你就配合他演演怎么了? 」
李世民挠挠头发,说:「实在忍不住啊哥,爹演得也太假了。」
李建成望着虚空,目光虚空,他笑得莫名其妙,说:「有时候演得再假,你也要配合。」
李世民眨眨眼,完全想不到那是个什么样的场景。
·4
其实,这时候隋朝的江山已经支离破碎,太原附近的抵抗,只有西河郡。
恰值阳光还好,风雪未至,一切处在不冷不热的好时光,老爹有令,让他们兄弟二人去平定西河。
二人麾下所带,多半是新招的壮勇,俩人晚上同塌而眠,商量这一战怎么打。
李建成说高德儒的生平,如数家珍,脸上忍不住也带出笑容。
李世民抱怨这些乡勇不听号令,对百姓予取予夺,必须改掉他们的习气。
白天忙完了,兄弟俩又开始研究军法。
当军法制成,杀往西河的路上就是在练兵,军法里写对百姓秋毫无犯,那就不能再骚扰乡民。
那天有人来报,说刚投军的小卒偷了路边小贩的水果,军法官过去拿他,他红着脸不认罪,其他人跟着起哄,硬是不让军法官把人带走,差点打起来。
李建成皱皱眉,头疼。
这会儿带兵了才知道,泥腿子的智力跟自己的确有差距。
旁边的李世民叹了口气,说:「哥,你怎么看?」
能怎么看呢,李建成心说我倒想把这人直接杀了立威,但这局面似乎不能见血,见了血,就要离心离德。
起兵之初,不能妄动。
正沉吟间,李世民已经忍不住了,他说:「哥,我有个法子。」
李建成讶然侧目,盯着李世民,把李世民盯出个灿烂的笑容。
于是,那天,兄弟二人带着偷水果的新兵回到路边摊前,给他赔了水果钱。
小贩诚惶诚恐,新兵眼眶发红,围观的乡勇也都闭住了嘴,没半点动静。
李世民笑了笑,回头跟他们说:「等打完了仗,想吃什么跟我说,义军对百姓都秋毫无犯,还能少得了功臣一口水果吗?」
李建成也笑吟吟的,说:「义军赏罚从来分明,只要诸位能陷阵杀敌,要什么我都不会吝啬。」
三军齐刷刷欢呼起来,李建成扭头,正对上李世民心照不宣的笑。
只是李建成没太明白,为什么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李世民还是揽着那新兵的肩膀,时不时还低头跟他耳语几句。
想起从前弟弟跟江湖人结交的日子,晚上李建成回去又劝他,说:「如今你我的身份更不同了,你可以飞鹰走犬,带兵打猎,但玩也要注重自己的位置。」
李世民敷衍着,说知道啦知道啦。
李建成笑得无奈,说:「你也十七岁了,该长大些了,我能盯你几日,盯不了你几年,明天你是不是还要去军营里?」
李世民翻过身,说:「哥,这些人里没多少老兵,我得多去看看,我放心,他们也放心。」
李建成点点头,说:「好,那我跟你一起去。」
李世民:???
李世民说:「不是,哥你跟我来干嘛?」
「当然是你给言传身教。」李建成扯过被子盖上,闭眼道:「睡了。」
李世民:……
过了几天,李世民才品什么是李建成的言传身教,这些天他兄弟二人跟士兵同吃同睡,颇有古名将气质。
所不同的是,李世民一腔热血,有时能跟不认识他的人很快打成一片。
李建成则始终保持一身贵气,虽然衣食与寻常士卒相似,行走坐卧和非凡谈吐,都让人又敬又佩。
李世民问过士卒,士卒都说大李将军这样的人,愿意屈尊跟我们一样,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把命交给他也行。
李世民笑着,说那我呢?
士卒也笑,瞅着李世民,说俺也不知道咋说,反正俺为大李将军愿意卖命,但要是能跟小李将军你一道死了,俺这辈子都值了。
李世民哈哈大笑,拍了这小兵脑袋一下,得意洋洋地回帐了。
这会儿李建成还在大帐里,身板挺得笔直,坐着看前方探子的军报,听得李世民回来,头也不抬,淡淡说道:「明白了吧,圣贤说得好,许多人近之则逊,远之则怨,为人主,为将帅者都要把控好其中尺度。」
李世民看着大哥,笑意越发忍不住,他说:「是是是,哥你说得可太对了。」
或许是李世民的阴阳怪气实在太古怪,李建成抬起头,看傻子一样的眼光看着自己弟弟,也不知道他小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
当三军用命,高德儒自身缺陷被了解,西河郡就很自然地攻下了。
后患一除,李渊憋着的那股气就推着他入关攻长安。
他们攻往长安的路上,天天下雨,粮道受阻,打不下驻扎在霍邑的宋老生,背后又有薛秦势力,又有刘武周虎视眈眈。
传言说,这些人里已经有联系突厥,背刺晋阳的,再攻不下,李唐便烟消云散了。
那把忍了二十年,刚刚拔出来的刀,忽然又想回到鞘中了,李渊忍了这么多年,虽然一朝喷薄的气势能定下大局,但同样也习惯了谋而后动。
如今的状况,退是很正常的,李渊跟他身边的关陇门阀重臣,已经把左军往后撤了。
这些天一直沉默的李世民和李建成,吃完晚饭过后,李建成先说了一句:「走吗?」
李世民头也没抬,拍拍手,说:「废话,当然走。」
那天兄弟俩站出来,掀开中军大帐,四道目光皆如铁,两种声音齐声说:「爹,不能退!」
大雨滂沱的夜里,李渊昏黄的眼睛打量了二人一个来回,他低头叹了口气,又看向李建成,扣桌道:「他不懂事,你也不懂事?」
李建成说:「这几日我想通了,其实不以大军攻霍邑,更能破宋老生。只要我们轻骑至城下挑衅,再派人装成宋老生的政敌去给隋帝报信,说宋老生养寇自重,以隋帝的性子,必然会问罪宋老生。宋老生出身寒微,不会放弃如今的功名,他一定会出战。 」
李渊眼神亮了亮,又看向李世民:「那你呢,你又有什么理由?」
李世民的身子笔直,他红着眼说:「爹,我们起兵是为了什么?无论心里怎么想,总有一个义字,一个讨伐无道的位置。如今退了,退回太原,是能守住城池,那也不过是割据诸侯,是个反叛的贼。那些与我们有旧的关陇世家,只会开始观望,跟我们一起东进的江湖草莽,更会离心离德。」
「爹,就是打不下霍邑,那也只能打!」
李渊又叹口气,说:「那你知不知道,再打不下来,原本支持我们的关陇世家,就已经要离心离德了!」
李世民义正严词:「所以他们不靠谱啊!」
见老爹眼睛一瞪就要发火,李建成也觉得这话不对,赶忙再施一礼:「二弟所言是大义,孩儿又有点新主意,父亲大可召回左军,再战一场。」
李渊不语,灯影下审视着自己这性格全然不同却都堪称优秀的儿子,忽然笑了。
他挥挥手,说:「你们去追左军吧。」
那次,兄弟俩出了大帐,相视一笑,约定得胜饮酒,分头去追左军。
追上汇合的时候,李建成才发现李世民一身污泥,他投去一个疑惑的目光,十八岁的李世民脸有点红,他低声说:「来的时候,我迷路了……」
李建成愣了两下,哈哈大笑。
那一战,李世民轻骑挑战,宋老生出城追杀,接着李世民绕了一圈去埋伏。李建成跟李渊正面迎战,片刻后李建成落马,宋老生埋头追杀,他追杀得太急,前军后军即将出现缝隙。
高处观望的李世民目光一闪,刹那拔刀,当即立断一个冲字。
李建成也立刻抓住机会,翻身上马,挥旗反攻。
那天,李世民两把刀从东门砍到南门,双刃尽是缺口,连杀数十,血流满袖,洒而复战,三军抓住想逃的宋老生,一刀落下,飞起大好人头。
血雨腥风的战场里,他们跃马扬鞭,彼此对视,豪情满怀。
那时他们还很年轻,长安城里的玄武门前,还寂寂无声。
·5
然而,当杨广死后,李唐立国,一切好像忽然变得陌生起来。
李世民看到李建成笑着跟世家门阀里的前辈,同辈寒暄,一张脸上看不出喜怒,只剩下贴在灵魂上的面具。
把他贴成了一个假人,没有喜怒,只有人设与利弊的假人。
虽然跟李元吉不熟,李世民也听过自己这个弟弟越发膨胀。
这货仗着自己身手不错,已经在军中打残了许多勇士,他回城的时候还得意洋洋。李世民找过李建成,说你俩熟,你别让他这么下去了。
李建成还是在笑,他说:「这么多年,我们等到了这一天,放纵些何必斤斤计较?」
李世民也跟着笑,眼角眉梢却冷起来,他说:「断腿断手,冲锋陷阵的儿郎恐怕不认为这是在斤斤计较。」
屋子里有片刻的沉寂,片刻后,李建成的笑容里多了些东西,这东西倒影在李世民眼里,闪烁着锐利的、居高临下的、极其陌生的光。
李建成拍着二弟的肩膀,说:「军中儿郎如何想,太原城里的军心在何处,就不劳秦王挂怀了。世民你东西征战,奔波辛苦,浅水原大病之后又大胜,想来也很难熬。趁这几个月无事,也去放松一下,这才是应有之义。」
李建成的声音还是很温润,始终透着股贵公子的气度,仿佛一切都在掌握。
李世民心想:他面具戴得好快。
原来这就是太子。
李世民挪了一下肩,李建成搭在他肩头的手就滑落了,两人短暂的对视凝在半空,李世民还是先开口了。
他似笑非笑道:「这也就是元吉在太原,否则你这个大哥不管他,我也是要把他抓过来,打断他的腿。」
李建成神色不变,心里却在叹气:原来这就是秦王,父皇立国后,人心果然便纷杂起来。
这或许是他们兄弟,最后一次背道而驰的心有灵犀。
其实李世民回家之后跟房玄龄他们讨论,自己也很快想通了,大哥跟自己本就不是一类人,对大哥、元吉来说,士卒也好,百姓也罢,是跟他们有本质区别的。
李世民不敢说自己心里觉得真没一点区别,但至少,你不能这么欺凌他们吧?
否则反隋又有什么意义,你迟早会变成另一个杨广。
那天李世民摆摆手,跟房玄龄说:「不想了,烦,赶紧睡觉去,回头我就离开长安,还是军营里待着舒服。」
只是房玄龄都没有想到,李世民能这般一语成谶。
几个月后,在太原欺凌百姓,打压忠勇的李元吉,迎头撞上了刘武周宋金刚的大军。
他先派忠勇之人带了一百多号人去送死,又骗守将带着老弱守太原,美其名曰自己要率精兵冲阵。
结果掉头就跑。
把太原城的精锐带走掩护自己,被刘武周追得像狗,最后李元吉倒是逃到了长安,甚至还没丢了妻妾孩子,只丢了起兵的老家。
太原城被攻下后,李渊几波援军派出去,援军主帅马谡般的操作,高坡扎营,被断水源,还施施然出来找别的水源,当场被乱刀砍得大败。
晋中平原,被刘武周宋金刚兵马杀穿,直逼关中。
长安震动,李渊开朝会,关陇忠臣明白他的意思,纷纷提议丢掉河东,固守关西。
这一幕何其熟悉,与当年攻霍邑宋老生时一般无二,李世民下意识振奋起来,侧目落在李建成身上。
他没等到另一道目光。
李建成始终垂着脑袋,等重臣们都说完了话,才缓缓前行半步,施礼道:「儿臣认为几位重臣老成持重,是公允之论。」
李世民:???
当李世民的余光又瞟到自己老爹微微松了口气,这才意识到今日朝会的意义。
就是让重臣和太子,把他不想主动说的话,说出来。
李渊下了口令,要前线兵马暂避锋芒,退回关西,且待时机。
李世民还想多说几句,李渊已经匆匆起身,回了后宫。
西北风凛冽吹过,像九环大砍刀一样刮在李世民脸上,他一步步向外挪,一把扯住李建成,说:「哥,这样不好吧?」
李建成左右瞅了瞅,大家步履匆匆,没人听他们兄弟低语,就语重心长地劝了劝李世民,说:「父皇已经是父皇,做儿臣的当然不能只争对错。」
李世民气极反笑,说:「外敌虎视眈眈,不争对错,等死吗?」
李建成的语气罕见得激昂了些:「不然呢,你告诉我什么是对的,四处边军不能轻动,关中最多只有三万人,三万人怎么打回晋中那么多城池,怎么把刘武周宋金刚赶回去? 」
深吸口气,李世民目光凝定,他道:「许多事情,不能想怎么做成,因为你只能去做。我还是那句话,现在退了,就是割据诸侯,迟早败亡!」
李建成拉不住李世民,这位似乎永远长不大的少年回家就写了奏表。
然后大步回宫,亲手递给了父皇。
「愿借精兵三万,必能平定刘宋,克复汾、晋!」
那年冬天,李渊亲自送李世民领兵出城,李建成的目光追着李世民的背影,他忽然赶到一阵茫然,他想:我似乎永远也追不上他了。
李建成身边是灰头土脸的李元吉,此刻正恨恨在骂,说就他有本事,就他逞能耐?他也不想想,关中就这三万人了,他打输了怎么办?死了也对不起父皇!
李建成又安了安心,是啊,这样不懂事的儿子,爹是不会喜欢的。
那些在父皇身后,老成持重的关陇大臣,也是不会喜欢的。
李建成极目远眺,李世民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滔滔人海之中,北风卷起无边枯草,他想:可惜啊,这世道容不下弟弟你这样的少年人。
这世道就是要藏你的刀,你的刀越锋利,就越要藏。
当时很少人能想到,李世民真的打赢了,就连刘武周麾下的尉迟恭也想不到,这一仗是怎么忽然就打输了的。
李世民出龙门,没有正面在南方对抗刘武周宋金刚,而是在右后方的柏壁,随时准备进攻牵制。
那会儿夏县造反,唐军又一次大败,尉迟恭抓了一批高官就要回老巢。
半路就撞上了埋伏的唐军。
秦叔宝冲阵在前,以逸待劳,大破尉迟恭。
之后尉迟恭的每一次动作,仿佛都在李世民的预判之中,当初李世民亲自探查地形,险些被敌军追上砍死,终于换来了结果。
无论是预判埋伏,还是夜间抄近路提前蹲守,都把尉迟恭打得一脸懵逼。
另一边还安排了人手去断宋金刚的粮道,宋金刚麾下的将领南北奔走,却两处同时败北,宋金刚只能撤。
这一撤,整个汾、晋就重新回来了。
始终以小股兵马换取战略优势的李世民终于动了,他趁宋金刚退兵的时候猛然出击,一昼夜行二百里,数十战皆胜,还在狂追。
行军总管刘弘基懵了,拉住李世民,说秦王我们这已经是大功了,士卒疲敝,您再追也有性命之危,不如休整……
李世民一把抽出袖子,说:「不趁他立足未稳去追,等他缓过劲来安抚军心?尽忠报国,我岂能顾身?」
李世民一挥手,背后的将士个个眼里放出火来,跟着他继续追杀。
这场追杀,李世民不食二日,不解甲三日,追宋金刚到峡谷之中,一日八战,皆大破,俘虏斩杀数万敌军。
稍作休整,收复诸多城池堡垒后,继续向北。
而此时,就是宋金刚稳定了军心,那也只是表面功夫了,没人能扛得住跟李世民继续打。
刘武周也扛不住,见宋金刚败得这么彻底,当场放弃并州,逃亡突厥。
始终一脸茫然的尉迟恭献城投降,深觉眼前的少年人是个用兵的天才。
这就显得李元吉蠢到了家。
长安城里张灯结彩,李世民凯旋班师,李渊带着李建成大礼相迎,两人脸上都带着灿烂的笑容,只是当李世民也笑起来的时候,才有人隐隐发现这两种笑容是不同的。
重定晋中,那再往东进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李渊私下给李世民庆贺时说:「等再攻下洛阳,山东群雄,就不足为惧了。你是我的儿子,这天下打下来,终究也是你的天下。」
李世民耳朵抖了抖,不知老爹这个意思,是不是他想到的意思。
·6
当然不是他想的意思。
藏了二十年的李渊,在对待儿子的时候忽然变得幼稚起来,他用李世民打天下的时候,把他当成亲儿子,等李世民虎牢关一战再次震惊天下,定鼎中原,老头只封了他个天策上将。
话里话外,意思就变成了你不仅是儿子,更是打天下的将军,不能太张扬,天策上将这种前所未有的称号已经很好了,你看人家都自污呢,我都不要你自污,但你至少要低调。
李世民:……
李世民能怎么办,只能笑呵呵的说:「谢(双标狗)父皇隆恩。」
那天晚上,李世民忽然很想把大哥叫出来喝酒,他好像隐约明白了,什么叫无论别人演得多假,自己都一定要配合。
只是他又想起李建成如今的模样,忽然也不太想跟他喝酒了。
甚至不太想见他。
当李世民定鼎中原之后,李建成还跑去北边平叛招降,叛乱确实平定了,人也都招降了,只是李建成见到被招降的人兵马太多,怕自己无法掌控。
就杀降了。
杀了手无寸铁的六千余人。
或许是这件事终究影响不好,此时的李建成已经开始接手政令,一板一眼参与治国,李世民在京城里无聊,就跟手下的朋友商量,开了个文学馆。
发展下兴趣爱好。
似乎只有战火烧起来的时候,朝廷才会想起他,用他去平定刘黑闼,用他去抵抗突厥。
就这,李建成还非要跳出来,把那个已经被李世民打残的刘黑闼再打一轮,幸好有魏征出谋划策,真把反复叛乱的刘黑闼部众给安抚成功了。
总算有些成效,也让诸多大臣称赞不已。
太子得胜回朝的时候,李世民当然也在宫门前等着,见了这位风尘仆仆,依然双眸如星的大哥,忍不住心里有些惆怅。
卿本佳人,卿本佳人啊。
李建成似乎听到了他的心声,转过头来,冲他笑了笑。
抵抗突厥的时候,倒是兄弟二人最后一次携手作战,也可能是看出来两兄弟越发疏远,自家父皇想弥补下二人之间的裂缝。
只可惜裂缝已经补不了了。
曾经虽然端着,但还会偶尔想言传身教的哥哥消失了,只剩下亦步亦趋,如履薄冰的太子。
那是一个假人,假人是没办法拥抱真人的。
突厥人退走了,班师之前李世民想了很久,他想问问李建成:你是怎么看秦琼,尉迟恭,程咬金,房玄龄他们的?
打洛阳的时候,关陇的将领都想着打不下就回去吧,还说尉迟恭这些外人心思不明,说不定就要叛了。
李世民把这件事压了下去,用一种很戏剧化,很真情的方式。
他送了尉迟恭盘缠,说你要走随时可以走,有空回来跟我喝酒就成。
尉迟恭感动得像是二百斤的孩子。
当然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李建成跟许多关陇世家一样,会有莫名的歧视,真有他登临大宝的那天,跟自己征战的袍泽恐怕难以善了。
这话要怎么聊呢,他也没法聊。
鸟尽弓藏,他怎么看都觉得自己是该藏的那位。
彼时彼刻,李建成也遥遥望着李世民的营帐,他想起之前同塌而眠的时候,心道永远也回不到过去了。
是啊,这世道就是要藏你的刀,容不得你这么锋利的人。
回京之后,李建成就开始与李元吉策划怎么藏这把刀,他们买通后宫,反正李世民常年在外征战,跟后宫嫔妃没一个熟悉的。
很容易就把枕头风吹到位了。
其实原本李渊就更喜欢李建成,现在只是更看李世民不顺眼了,他时常跟人发牢骚,说:「秦王领兵在外,被人带坏了,已经不是我当年的好儿子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李世民当然也有觉察,那天他去齐王府的时候,隐隐感觉到了杀气。
李世民心里笑起来,他想摔杯为号,刀斧手一拥而上这套,应该是李元吉这傻子没跟大哥通气想出来的,那些人真敢杀我吗?我又岂是这十几个人能杀的?
果然,李世民稳稳坐定,吃完了这顿饭,刀斧手也没冲出来。
李世民笑着告别,还特意给了李建成一个眼神,最后指指李元吉,说:「你这位弟弟,实在是要你费心了。」
李元吉愣了愣,差点就跳起来骂。
像这样的事还有很多,两个人来来往往,你给我吹枕头风,我就说你不是想杀我,你是想造反。
结果还真碰见两个愣头愣脑的将军,因为收了李建成的铠甲,真就反了。
李建成诚惶诚恐,孤身入宫请罪,脑袋磕出血来。
而李世民当仁不让,又被李渊派去平叛,老头苦口婆心,说:「这小子不地道,等你平叛回来,我就把他废了,立你当太子。」
李世民脸上笑嘻嘻,心想放屁,再信你一次我就不姓李。
没有任何意外,李世民平叛回来的时候,枕头风已经吹好了,李渊丝毫不提废太子的事,只说这事的源头还是兄弟不和,把太子府和秦王府里找出几个人,流放定罪了。
如果事情只到这种程度,李世民还愿意再装几年,装给天下人看看什么是兄友弟恭,什么是长安城里的风平浪静。
可惜啊,李建成根本按捺不住了。
·7
一天晚上,李世民受邀去跟李建成李元吉吃饭。
李建成用的名义,是快过年了,想起少年时舞剑的时光,既然难得在父皇面前放肆,就想把兄弟叫来,多饮几杯屠苏酒。
这样的理由,让李世民不禁有些意动,他去了跟李建成说,其实你记忆有偏差,那会儿我是想偷父皇的酒喝,被父皇发现了,我才装作很喜欢看你舞剑。
李建成讶然片刻,摇头笑起来,那模样很像从前。
谈锋芒,谈同榻,谈身份,谈父子。
几人聊了很多,李元吉或许是知道自己不受李世民待见,往往只是喝酒添酒,不多话。
李建成有些醉意了,他说:「前几天你也不该违逆父皇的,突厥势大,父皇想烧了长安,迁都襄阳也很正常,我也觉得没什么好说,你为何偏偏不同意?」
李世民觉得自己今天酒量很差,胸口憋着团气,忍不住就硬怼回去:「这般做法,与董卓何异?」
连倒酒的李元吉都颤了颤,他知道自己二哥刚,没想到这么刚。
李建成又摇起头来,他说:「你这样,是没法让父皇喜欢的,只会被藏起来。」
李世民也笑,说:「我也想问问你,杀降也是能让父皇喜欢的方式吗?」
宴席上有片刻的沉寂,片刻后李建成叹了口气,只说是我不对,但其实父皇并不在乎这些。
李世民失笑,说那他在乎什么?在乎谁的出身,在乎他的地位,往前看几百年,谁家的江山能久存,那么多起起伏伏的乱世,他在乎这些有什么意义?
这口气越发磅礴,李世民都觉得自己有些失控,他忽然停下来,面无表情。
他抬头扫了李建成跟李元吉一眼,两人的表情也变得跟他仿佛,只有两双眼睛还在盯着他,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那口气终于彻底涌上来,李世民张开嘴,喷出一口鲜血。
唇角沾着血,李世民沉默半晌,忽又笑了,他说:「大哥,这种手段都用上,是真的半点旧情都没有了。」
李建成想说,世民你身子怎么了,是哪里的旧伤复发了吗?
但他终究没有说。
因为东宫殿外遥遥传来了呼唤,说陛下驾到。
那天,李渊派人把李世民送了回去,他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淡淡嘱咐三个儿子,说:「秦王酒量不高,以后少跟他喝酒。」
这话传到李世民耳朵里,几乎想让他再吐一口血。
这会儿了,李世民也终于明白,原来对付自己的不是大哥,或者说不仅仅是大哥,站在大哥背后的永远是自己的父皇。
父皇给大哥名头,给自己兵权,大哥没有实力,我又没有大义,谁都没法架空他,谁都没法把他的权力抢过来。
这些年大哥势弱,父皇就要在大哥身后帮手,把我压得喘不过气。
只是无论父皇,还是大哥,似乎都忘了一件事。
「我的兵权不是谁给的,是我一刀一箭,一个一个兄弟,拼杀出来的。」
那天夜里李世民睡过去,玄武门前的风开始呼啸。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李世民想过脱身去洛阳,他的兄弟怕他积攒实力,等父皇驾崩后就要起兵夺位,不放他走。
他们还要收买尉迟恭,收买不成就要将他下狱。
李世民哭着给尉迟恭求情,这才让李渊放过他。
离开皇宫的时候,他与李建成打了个照面,他脸上泪痕未干,心想:大哥,托你的福,我的演技越来越好了。
房玄龄,杜如晦,也被强行赶出了秦王府,圣旨令他们不得再进。
当突厥人又有动作时,李元吉要带程咬金,秦琼,尉迟恭,还有秦王府花名册上的士卒一起北上出征,怎么看都是要趁机把这些人杀掉。
这些人出征,李世民当然要饯别送行,既然大幕已经拉开,只死几个将领或许还不能落幕。
自己也有性命之危。
这个计划大巧不工,简简单单,却格外容易成功。
只可惜这个计划注定无法实行了,过了那天晚上,李世民听到了玄武门的风声,他就已经出手了。他出手如出征,从来都是一点点的蚕食,小股兵马偷袭,四面道路卡点,最后断粮成功,他铁骑突出的时刻,任何人都无可阻挡。
他蚕食了李建成身边的官员。
所以隔墙有耳,这个计划就传到了李世民的耳中。
尉迟恭拿了把刀去找房玄龄与杜如晦,两人穿着道袍装道士,生死一线进入秦王府。李世民坐在灯影下,光影斑驳投射在他脸上,桌前摊着张皇宫的地图。
「既然已经来了,就看看这个计还算不算完善。」
李世民的声音从影子里蹦出来,有些与他年轻面貌不相容的沙哑。
他已经推演了很多遍,他凭军中的威望和与太子不同的尊重,拉来了一股禁军的统领,进出皇宫,已经无碍。
「要对付太子,其实是要对付父皇。」
「我们一家人的事,只要在宫中解决,就掀不起大波澜,我会让太子必然进宫。」
「老房、无忌,你跟士卒去临湖殿,务必把诏书写出来,父皇改立我为太子。」
「张公瑾,带人在玄武门埋伏,得手后立刻去找我。」
「尉迟恭策应,一切动作务必要快。」
一个个方向从李世民口中指出,短暂沉默过后,这间有些阴森的屋宇里传来阵阵私语。
最后,私语慢慢消失了,不知是谁忽然问道:「咱们能赢吗?」
李世民的声音响起来。
「一定能赢,六朝旧事已经过去了,现在是我们的时代。」
当夜,李世民哭着奔入宫中,说李建成、李元吉跟后宫妃子有染,祸乱宫廷,要害死儿臣,为刘武周,窦建德报仇了!儿臣没什么愧对国家的,就是此时死了,九泉之下也没脸见儿臣斩杀的贼酋啊。
李渊被他说得有些讪讪,说:别激动,别激动,父皇一定查实,给你个清白,明日就让太子和齐王进宫,你也来,你们当庭对峙。
李世民哐哐磕头,说谢父皇隆恩。
次日,兄弟三人经过玄武门,风似乎吹起了更多人的衣袂,李建成与李元吉也是战场上厮杀过的,豁然回头,就要逃出宫门。
李世民缓缓打马跟在他们身后,说:「大哥,来了就不必走了。」
玄武门前的人不多,但要追杀太子与齐王,以及他们身边寥寥几个心腹还是够了,刀剑出鞘的声音,弩箭射出的声音,刹那间充斥李建成耳边。
李元吉脾气暴烈,出手倒快,连拉三次弓箭,要射死李世民。
李世民拍马,开始加速,那三支箭矢落在一旁,喊杀声与风声融在一起,李世民张弓搭箭!
这一刻,李建成回过头去,他没有预想中的那些恐惧与慌张,反而涌出一股怅惘和悲伤,输赢已经定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输的,也不知自己从何处开始,就错得一塌糊涂。
是兵权吗,是为人吗,是背后势力吗?
是那些亦步亦趋错了,还是那些唯命是从错了,是自己藏不住的暴虐错了,还是自己自命不凡错了?
弓如霹雳弦惊,箭簇在他眼里的倒影越来越大。
倒影着自己从小到大,与李世民的一幕一幕,倒影出二弟的勇气,和自己的怯懦。
是咎由自取,是当时寻常。
溅起一簇鲜血。
放下弓,李世民望着倒地的兄长,浮光掠影,恍惚如昨,时间与往事交叠在一起。
李世民走向未来。
大哥,父皇,你们的时代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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