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专栏《再生欢:盛世荣华盛妆匣》
我的道侣飞升了后,才知道他是天上下来历劫的神仙,但他却不记得我了。
连着我杀夫证道,立地成仙的事也一起忘了。
我松了一口气,夹在一众神仙里,面不改色地向他道一句:「帝君安好。」
他慵懒地卧在床上,单手撑着头,微微上挑的眸子满是困惑。
「虞宁宁,为何本座一见你,便觉心口痛。」
1
我叫虞宁宁。
是一个刚度劫的小神仙。
我从通往凡间的度尘井里爬上来时。
乌泱泱一群仙人正看着我。
我哪见过这种架势。
手一松,又跌回去了。
不过幸好,下面还有个刚度劫回来的倒霉鬼,当了我的垫子。
我赶紧爬起来,那倒霉鬼也被迎了上去。
一群仙人七嘴八舌地喊着。
「恭迎帝君。」
「您这是……」
「卧槽,帝君受伤了!」
……
被围在中间那人一身的红衣,发却是白的,用一根血玉簪松垮地束起,隐约露出线条优雅的颌骨。
我看着怎么……有点眼熟?
他有些茫然,视线扫过众人。
却突然捂住心口,一口血就喷了出来。
这下我看清了。
那不是被我一剑穿心,杀夫证道的凡间道侣吗?
看众仙纷纷掏出天材地宝,不要钱似的往他身上砸。
我吞吞口水,默默藏起了本命剑。
懂了,我这道侣在上界势力颇大。
不敢惹不敢惹。
以后须要低调行事。
2
总之我去领身份牌的时候,仙界土地管理局的仙人们都在议论。
说是帝君度劫失败,下凡一趟,失了记忆,如今还在居所养伤。
「太残忍了,听说帝君的心都被人剖出来喂了狗!」
我大惊:「我没有喂狗!」
「嗯?你说什么?」
其中一位青衫仙人突然转过头来问道。
「啊,我说我没有山头。」我赶忙改口,「我今天刚飞升上来的,上界开洞府是个什么流程啊?」
他惊异地打量我一番:「你就是一屁股坐到玉泽头上的那个虞宁宁?」
众仙纷纷转过头来看我。
低调不了了。
我深感绝望。
就见那青衫仙人拢着胳膊,犯贱似的凑上来:「我说,你当时要是坐得重一点,会不会把他坐回凡间去。」
「……」
好不容易拿到腰牌。
我循着指引找到自己的洞府,依山傍水,后面还有一处桃花林。
倒是个好地方。
正准备歇息。
一抬眼,就见到那位本该在居所养伤的帝君玉泽,正无声无息地坐在我房里。
也不知来了多久,身前的小几上还放着一盏茶。
他垂着眸,白皙如玉的指节敲击起木桌。
「你终于来了,我等你很久了。」
「帝、帝君……」
我腿一软差点跪了下来。
不是说好的失忆吗?
3
飞升第一剑,先斩意中人。
这是我无情道的宗门铁律。
所以当我到了度劫期,却还没有意中人时,师父就开始急了。
嘴里说着无情道绝不能有第二个寡王了云云。
什么剑阁的少阁主、书圣的大弟子、符道的神符师……
迷晕扒光了就往我榻上送。
我也急,但他们不是我的意中人,斩了也没用。
我只能把他们打晕了,再送回去。
久而久之,修真界稍微长得规矩些的,看着我都绕着走。
好像生怕被我掳回去一样。
后来不知怎的,被我送回去的那些人,都纷纷突破境界,全都飞升了。
于是众人口风一变,叫我十全大补人,说是跟我困一觉,都能破境飞升。
还有人半夜往我榻上跑,就气死。
为此师父更愁了,他凑到我耳边小声问道:「徒弟,你该不会喜欢有妇之夫吧?」
我想了想,很诚实地说:「我也不知道。」
就在师父准备拉下老脸,给我找两个良家妇男试试时。
我见到了谢阙,也就是玉泽。
……他吧,是我无情道的祖师爷,卡在度劫期整整五百年。
因为没有意中人,所以没法飞升。
是整个修真界话本子里经久不衰的谈资。
他一直在云游,我也未曾亲眼见过。
所以当这位祖师爷一身红衣,坐在我房中慢条斯理地品着茶时。
我把他当成了那些爬床的人。
唯一不同的是,别人我不想睡,但他,我很想睡。
于是在他好整以暇的目光中。
我心如擂鼓,却故作镇定,慢慢靠近,学着那些人接近我的样子,挑起他的一缕白发道:「有没有兴趣结个道侣?」
「你就是那个……睡一觉就能飞升的?」他指尖轻点着桌子,声音格外抓人。
「传言不可尽信。」我赶忙解释,又不想放弃,于是毫无说服力的补充了一句。
「不过我也不知道,要不你试试?万一呢?」
他缓缓笑开,眉眼在烛光中染上几分艳色。
「那我就试试。」
我属实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晕晕乎乎地结了契。
直到对方炽热的气息覆了上来,我才想起问他。
「哦对了道侣,你叫什么?」
对方笑容僵了一下,才答道:「谢阙。」
「哦,我叫虞宁宁。不过你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唔……」
来不及细想,谢阙忽然一口咬在我颈侧,带着几分酥酥麻麻的感觉。
怎么说呢,师父告诉我这个时候斩意中人最好,免得节外生枝。
可是看着谢阙这张比狐狸精还媚的脸,眼底似乎漾着水光,我又有些舍不得。
算了,明天斩吧,也没那么急着飞升。
次日。
斩不了了,师父罚我跪,说我欺师灭祖,倒反天罡。
辰时。
又不罚了。
我听他和师祖在里面吵。
「我永远也不会叫她师奶!她是我徒弟!」
他说得撕心裂肺,我听得胆战心惊。
巳时。
师父鼻青脸肿地跪在我旁边。
我安慰他说:「师父,好歹没有浪费,不管谁斩了谁,总有一个无情道的飞升。」
师父像见了鬼一样看着我。
半天才挤出一句:「我无情道何德何能出了你这么一个小天才。」
4
而如今,谢阙坐在我面前,面色有些苍白,单手撑着头。
黑眸恹恹地看着我,白发上还有残留着几片桃花,显然是路过桃林时沾上的。
上次他这么看着我时,我色欲熏心,问他要不要结道侣。
这次我决定以静制动。
只要我不说,只要我否认。
他不过就是一个度劫失败,且没有记忆的小可怜罢了。
我定了定神。
「你我之间,应当不必如此拘谨。」
「不不不。」我正色道:「我与帝君不过是度尘井前一面之缘,还是拘谨些好。」
他笑而不语,拢起袖子为我斟了一盏茶。
「喝。」
茶水清亮,香气四溢,不像有毒。
但我不敢喝。
我还记得,上次喝了他亲手斟茶的人,已经化成一摊血水,骨头渣子都找不见一点。
我赶忙摆手,他也不勉强,自顾自地喝了一杯。
「既是一面之缘,为何我身上竟有此物。」
他将头上的血玉簪子摘了下来。
少了束缚,那三千白发如瀑般倾泻下来。
我顿时一愣。
差点忘了。
这簪子,还是我送他的。
如果有天庭 bot 的话,我第一个就投稿。
飞升连身外之物都一起升?
这真的合理吗?
5
那时我和谢阙刚结成道侣没几日。
师父还在无情崖下跪着,脸上的肿都没消。
我就被人劫走了。
实在想不到,我十全大补人的声名竟能传进闭关多年的合欢宗大能耳中。
这位老祖特意破道出关,说是要补一补身体。
打,我肯定是打不过她的,于是我乖乖跟着她走了。
没错,是她,而不是他。
所以我并不是很怕。
她是个女子,至多与我交流一下修炼心得,难道真采补我不成?
更何况这位大能长着一副娇弱无力,美人灯儿的模样。
我都生恐唐突了她。
说话声音都放轻了三分。
直到这位大能用她的法器将我捆在榻上时,我才意识到至关重要的两点。
一是,我无情道的义务教育并不是很到位。
二是,她好像真的要采补我。
救命啊!!
「我是女的!我是女的啊!」
我嗓子都要喊哑了。
她用帕子捂住嘴,笑得有些羞涩,说出来的话却如狼似虎。
「我许久不曾与女子做这事了,有些生疏,你忍一忍。」
我面露绝望,奋力挣扎,把床榻都拽得叮咣乱响。
她大喜过望:「看不出,妹妹竟是个懂情趣的。」
闻言,我顿时消停了。
她缓缓地靠过来,我闻到她身上醉人的脂粉香,头有些晕晕乎乎,身体都有些热。
就在此时,一声巨响,地面剧烈颤动起来,她被这阵摇晃震得站不稳,直接栽倒在地上。
她面色剧变,周身杀气四溢:「这可是我出关以来的头彩!哪个王八蛋竟敢坏我好事!」
虚空中有人御剑而来,红衣翩飞,十分醒目。
我定睛一看。
好像是我道侣,又不太像。
嘶……不确定,再看看。
我从未见过谢阙这副模样,一时竟然不敢认。
他表情疏冷,眉眼都像是寒霜带雪般凛冽,整个人如同一把染了血的出鞘利剑般。
那位大能显然比我更熟,她一眼就认出来了,咬牙切齿道:「谢老狗你特么有病吧!」
「我采不了你,我认栽就是,我采她又碍着你什么事了!」
卧槽,刺激啊!
我立刻竖起耳朵,要不是还被绑着,我甚至想搬个小板凳仔细听听。
谢阙收剑在手,淡淡地瞥了我一眼,正对上我兴奋异常的眼神,他又把头转了回去。
他将剑尖对准那位大能,毫不怜香惜玉,直接划破了她颈侧的一层皮。
「花容,放了她,不然我活剐了你。」
「……不是,凭什么?」她一动不敢动,脸都气红了,「当年我败在你手上也就罢了,是我实力不济。可我凭什么要放了她!你这么护着她,难不成她是你女儿吗?」
闻言,谢阙猝不及防,剑尖也抖了一下,花容脖子上又是一道划痕。
我整个人也不好了。
不是,你们要打就打,怎么还降我辈分呢。
我觉得我有必要说句话,于是清清嗓子:「我是他道侣。」
「你看,她不是你女——」
花容的话卡了一下,接着目瞪口呆地看看我,又看看谢阙。
「卧槽,你比我还老,她骨龄也才不到二十,你怎么敢?」
谢阙白皙如玉般的脸染上些许红晕,他手又是一抖。
花容脖子上三道划痕,整整齐齐,像个乾卦。
我怀疑他是故意的。
……
花容最终还是服软了,将法器收回时,嘴里还在嘀嘀咕咕。
什么老牛吃嫩草不要脸。
什么时运不济,今年水逆。
临了又握着我的手说,「妹妹,若是觉得他不行,记得来找姐姐,姐姐很行——」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谢阙用剑尖挑着腰带甩了出去。
「别听她胡说。」谢阙盯着我手腕、脚腕上的勒痕,唇角抿出了一个生硬的弧度。
俯身将我抱了起来,御剑离去。
我被方才花容身上的味道弄得头脑都晕乎乎的。
只觉得谢阙看上去,比平时更好看,更合我心意了。
我吞了吞口水,抓住他的衣襟,勉强压住脑子里那些黄色废料,问道:「你怎么来了。」
他没有回答,秀气纤长的眉蹙着,带出一丝悔意:「抱歉,我来晚了。」
他纷飞的发掠过我的脸,有些痒。
我这时才注意到,他的发散开了,原本的簪子不知去了哪。
谢阙毫不在意地说,可能是来得太急,掉在路上了。
我偷偷用灵力凝结出了一根白玉簪,想了想,又觉得太素了,便改成了红色。
「送你。」
他喉结动了动,脸又红了,他轻声道:「回去,帮我挽发好吗?」
嗐,这有什么不行的,我立刻点头。
但没想到回到无情崖,这发也没有绾成。
还是第二天谢阙自己绾的。
无情道的义务教育实在不行,我后知后觉才发现,那股熏得我头晕眼花的味道就是所谓的春药。
师父的罚跪好像被免了,他不住地拿眼睛看我,寻了个谢阙离开的空当,悄声问我。
「乖徒儿,你受伤吧?」
我摆摆手:「没有没有,谢阙他来得及时。」
「不是合欢宗……」师父欲言又止。
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就,昨日,你们回来……在屋内打得好凶,桌子都塌了,师祖他好歹多修了几百年,我怕他真的杀你飞升,当然我也怕你杀了他,但我看他好像没啥事,你呢?没受——诶?」
师父话还没说完,就被去而复返的谢阙提着领子拎了起来。
谢阙阴着脸:「我看你是没跪够,继续跪着去吧。没我允许不准起来。」
师父他当场就哭了。
啊……天气真好,今天也是没有斩道侣的一天。
6
簪子里有我的灵力,确实抵赖不得。
如今只好剑走偏锋,我不装了,摊牌了。
「我们确实有些关系,但不多。」
「怎么个不多法。」
他将簪子搁在桌上,抬手间隐约可见心口处的绷带,他似乎只是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就来找我了。
我侧过头去,不敢多看。
不能让他知道我修的是无情道。
电光石火间我发挥求生本能,脱口而出:「这簪子……就是当时我追求帝君时送的。」
谢阙猛地呛咳了起来,似乎是被吓到了。
苍白的面容染上几分红晕,他摆摆手,示意我继续。
「其实……我原是合欢宗的弟子,当年对帝君一见钟情,苦苦追求无果,被帝君拒绝后努力修炼,终于得以飞升,这簪子正是当年……」
我字字句句,尽量生动可信的讲给他听。
待我讲完,房内一片寂静。
「怎么会是合欢宗?」他眉眼间闪过一丝怔然。
「可能我在此道上有些天分。」我硬着头皮答道。
「你……为何要骗我?」
他探身过来,目光如炬,眼神满是探究。
我心跳如擂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根本没有失忆?
没错,我刚才那番胡编乱造,也是在试探他。
万一他没有忘……
想到这个可能性,我咬着唇,一时有些慌乱。
「虞宁宁,真的是你?」
身后传来一声惊呼,正好解了我的围。
我松了口气,狼狈转头,正想看看究竟是哪位天降福星。
就见一人身负大剑,步履匆匆地赶了过来,周身还散发着凛冽的杀气。
正是那位被师父绑了送给我,又被我打了一顿送回去的剑阁少阁主宿玉。
……原来不是福星,是冤家。
还是让他回去吧。
我木着脸,又把头转了回去,权当没看见宿玉。
宿玉表情悲愤,几步迈到我身前,一拍桌子:「我还以为是哪个同名同姓的,原来当真是你这个女魔头!
「你在人间时绑我,欺我,羞辱我之仇,今日终于可以清算了。」
他当场就出剑了,剑意刮得我脸颊生疼。
谢阙也惊疑不定地望着我。
他三两下止住宿玉的动作,询问原委。
宿玉便将他如何被绑,如何出现在我榻上,我又是如何暴打他,他又如何忍辱负重修炼飞升的事,生动且详细地讲了。
「现下住在梅花坞的小书圣、水云洞的大符师……」
他一连报出许多个名字,言辞悲切。
「他们都曾被这女魔头绑过,羞辱过。兄台万不可靠近她,会变得不幸。」
我一把捂住脸。
人已经麻了。
算了,无所谓了,毁灭吧。
这架最终还是没能打起来,谢阙从中调和,三两句话便将宿玉劝离。
窗外风吹桃花声音簌簌,谢阙盯着虚空出神。
「没想到,你飞升前竟如此博爱……」
我心下悲凉,硬撑着答着:「我们合欢宗是这样的。弱水三千,一瓢也不能漏。」
谢阙离开时脚步有些急,甚至还拢了拢衣衫,像是生怕被我绑了一样。
7
宿玉这一闹,算是坐实了我合欢宗弟子的身份。
我也用声名狼藉证实了,谢阙好像真的失忆了。
当夜,我睡得很不好,竟久违地做了梦。
谢阙一身的红,发上落了几瓣桃花,惹眼极了。
正躺在无情崖下那棵桃树的树枝上,毫无防备地朝着我笑。
整整一百三十二天,无数的机会,可谁都没有动手。
我们就像一对最普通不过的凡间道侣。
桃花纷纷扬扬地落下,我突然有一股冲动,仰头看着他:
「谢阙,我们不修无情道了好不好。」
我不想斩道侣。
我对他拔不出剑。
我好像……爱上他了。
……
他却收了笑,极认真地对我说:「不要再说这种话。
「虞宁宁,你现在还不懂的。」
随着一声轻叹,他像只坠落的鸟,灵巧地跃下树,拥住我的那一刻,铺天盖地的红涌了过来。
「再等一等……」
毫不设防的姿态,好像全心全意地信任我。
明明我只要稍微动一个念头,就可以杀了他飞升。
思绪纷乱间,我也叹了口气,环住他的腰。
他身子僵硬了一瞬,随即舒缓下来,却还是被我捕捉到了。
「……谢阙,脱衣服。」
「在、在这儿吗?」
他还要说些什么。
我动作利落地剥开他的外袍。
果然。就见白色单衣的腰侧透出一处殷红血迹。
「你这又是哪里弄来的伤?」
他不答,只是靠在我身上,装出一副虚弱的模样,哼哼唧唧要我给他上药。
近来他身上总会莫名出现一些伤口,问他他也不说。
我有些生气,上药的手也没轻没重起来,谢阙的脸都白了一下。
「知道疼下次就不要受伤。」我嘀咕着收了药,转身就要走。
却被谢阙拽住手腕,扯进他怀里。
「是我不好,别恼了。」他将下巴埋在我颈窝处磨蹭着,故意贴在我耳边说。
听得我耳根发麻,极度怀疑他用色相诱惑我。
呵,我可是无情道的小天才。
于是将他的头一拧,把人用被子裹成个茧。
「好好休息吧你。」
谢阙的闷笑声从被子里传出来,有些模糊。
「你的心可真硬啊。」
心真硬的无情道小天才不为所动。
我抱着那个茧,也觉得该休息一会。
……
半梦半醒间,我觉得有些冷。
「谢阙,你靠过来一……」
我咕哝着,话才说了一半,猛然清醒过来。
如今我已经飞升了。
风卷着几片桃花吹了进来,那些被强行压下的情绪忽然涌了上来,让我有些措手不及。
8
来接引我入职的是那位在土地管理局八卦的青衫仙人。
他说他叫清和,掌管整个仙界的人员调度。
他翻着手头的卷宗,语气夸张。
「哎呀,没有多余的职位了,如今只有看顾花草的工作了。」
我狐疑地指着卷宗上一排亮起来的职位表:「这不是还有吗?」
他大笔一挥,全都勾了。
「现在没了。」
我目瞪口呆。
这就是所谓的职场霸凌吗?
「这差事我恐怕做不来。」我挣扎道,「万一养死了,那多不好。」
清和却摆摆手打断我的话:「没事,你人往那一站,花花草草自然就开心了。」
「当真没有别的了吗?」
我还想再争取一下,就听清和说:「或者你想变条鱼,去南天门足疗馆。」
「……我最爱花草树木了,多谢仙君成全。」
他将我引到一处园林,拍拍我的肩,向我做了个加油的手势。
「去吧,努力的女孩最幸运。」
我幸不幸运不好说,但他一定幸灾乐祸。
想我也是三年筑基五年结丹的无情道小天才,怎么一飞升就成了花草匠了呢。
真是世道艰难,人心不古。
再怎么样,工作还是要做的。
我叹了口气,迈步跨过了园林的拱门,入眼的景象却让我愣住了。
亭台楼阁,清溪水榭,正中有一棵巨大的桃树,桃花无风自动,扑簌簌地落下。
竟有七八分像无情崖下的景色。
尤其是那桃树,像极了谢阙经常躺的那棵。
我当场就转身迈出了拱门。
好家伙,怀才不遇都怀出幻觉了,我竟还以为自己在无情崖。
我一张醒神符贴脑门上。
神清气爽,灵台清明地又进了拱门。
亭台楼阁,清溪水榭,还有桃树。
很好,不是幻觉,就是像。
我心口涌动着一股不知名的情绪,忽然想到什么,转身就去追那位叫清和的仙君。
幸而那人还没走远,正对着一棵歪脖子老槐树傻站着。
见我过来他十分警觉,直接开口道:「你签了合同的,不能反悔,违约要偿命的。」
这熟练的话术,三句话暖我一整天了简直。
「清和仙君,我想问,那园林可是……」我咬着唇,躁动的情绪几乎压不住,情急之下根本顾不得遮掩,「可是你们帝君命人建的?」
「不是啊。」他看起来有些莫名,「是上上一任帝君,他都死了几千年了。」
「哦。」我仿佛被浇了一盆冷水,有些庆幸又有些失落。
懂了,可能那位也是修无情道的,比谢阙资历更老的祖师爷。
「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了解一下工作单位。」我无力地摆摆手,转身就离开了。
9
自从那日被我的声名狼藉吓跑后,我再也未曾见过谢阙。
说起来,他应当还在养伤吧。
也不知道伤势怎么样了……
我胡思乱想着,沉在自己情绪里,恍惚之间,竟将一桶水全都浇在了一株仙草上。
那草本来就有些萎靡,叶片泛着灰败的光泽,如今被水一浇,更没精神了。
看了就叫人心疼。
它旁边那一株倒是长得张牙舞爪的艳丽。
「别是营养都被抢了。」
我嘀咕着,小心翼翼地将那株小可怜单独移种在花盆里,放到水榭阴凉处。
正仔细帮它擦着叶片上的水呢,身后忽然传来清和的声音。
「我借你这处躲躲日头。」
他径直走了进来,坐在我对面,伸手去摸那株仙草的叶子。
他看起来真的很热,额头上都是汗珠。
「那么多花草,你倒是专对这一株上心,也不管旁的都要晒死了,真是偏心——嘶……」
他猛地抽回手,纤细的指尖被划破了一道口子。
嗯?这草,原来有刺的吗?
我上下摸了两遍,都没发现哪里有刺。
于是我怀疑地看向清和。
「行,这草还挺势利。」
他表情一言难尽,拈着那根划破的手指。
「你也不用费心给它擦什么水,要它恢复生机,也很简单。」
我正襟危坐,赶紧询问。
他敲了敲那个花盆:「你把容器换了,换成个恭桶就行,它好这口。」
「真的假的?」我狐疑,仙人辟谷,我上哪去找恭桶。
清和似乎很忙,接到什么传讯便匆匆离去。
我继续摆弄那株仙草,琢磨着究竟要不要恭桶。
或许是阳光太好,或许是我最近莫名的嗜睡的缘故。
我坐倚在水榭的柱子上,迷迷糊糊又睡着了。
10
耳边闷雷声响起,体温热的液体飞溅在脸上,入眼的是我已出鞘的剑。
剑锋隐没在谢阙心口处,鲜血汩汩涌出,模糊了那处原有的纹路。
我最喜欢顺着纹路描摹的莲花印记,如今被血淹没。
站在不远处的,是我为谢阙请来的医修浮渔。
此刻她大口大口地呕着血。
浮渔又哭又笑:「这香能唤醒内心深处的欲念,你看到最真实的她了吗?
「你何苦替她遮掩,她只要入睡便会循着欲望,对你刀剑相向。
「谢阙,她根本就没爱过你,她只想杀你。
「替你治伤的是我,心疼你的也是我!你为什么……就不能看看我?」
谢阙没理会她,只是专注地盯着我,眼底翻滚着我看不懂的情绪。
这时我才知道,原来他身上莫名出现的伤,竟都要归因于我。
难怪我怎么问,他都不开口。
我竟然不知,我想杀他的欲望竟然如此强烈。
是渴望飞升吗……
「谢阙……」
香炉里的香还在燃着,我无助地念着他的名字。
想收剑,手却不受控制,剑锋一寸寸地剖开他的心口。
他随手扔开薄如蝉翼的柳叶刀,那上面沾着血,不是我的,是浮渔的。
自始至终,谢阙都未曾将兵刃对准过我。
他抬手抹去唇角的血,眉眼一弯,居然笑了。
「不怪你,虞宁宁。」
我眼眶发烫,心脏像是被攥住了一样疼。
「我也……把我内心深处的欲念也给你看。」
他叹了口气,抬手捂住了我的眼,这番动作牵引得他咳了好一阵。
接着谢阙向前迈了一步,吻住我的瞬间,剑从他身后透体而出。
血腥味弥漫在周身,他闷哼了一声,血肉翻动的声音响起。
我什么都看不见,徒劳地睁着眼。
然后,另一只手上就被放了什么东西。
温热、脆弱,还在跳动的……
那是他的心。
「拿去,别哭。」
他的手垂落,我终于能看见他被洞穿的胸口,如今空无一物。
「你还是害死了他,你为什么……就不能离他远一点!」
……
我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湖面泛出清冷的银白,整个园子里阒无人声,显得寂寥又凄清。
我有些恍惚,还不能从梦里的情绪中挣脱出来。
我好想……去见谢阙。
可我不能。
浮渔说的或许是对的。
我应当离他远一些。
这次是飞升的欲念,我剖开了他的心,谢阙足够幸运,现在还活着。
可……下次呢?
他没有第二颗心了。
我也不能继续让他替我承担那些未知欲望的后果。
我曾因为那些不自知的欲望伤害他。
如今又怎么能因这种浅薄的冲动,再若无其事地靠近他。
……可是,我真的好想他。
园子很静,只有我压低到极致的呜咽声。
11
近来清和来得很频繁,而且他的眼神很怪异。
怎么说呢,总带着那么一点的欲言又止。
也不说话,没事就用手戳着我那株仙草。
十个手指已经被扎得都是细细密密的小口子了。
我浇完一圈的水回来,就看到他抓着我的仙草,嘴里嘀咕着:「一起死吧,我不干了!同归于尽!」
我赶紧把仙草解救出来。
一看,这几日被我养得刚恢复点绿意的仙草,又无精打采了。
我心疼得紧,赶紧把上午碾碎的丹药撒进土里。
清和双眼无神,像是精气被吸干了似的呆坐在那,向来素净的青衫都染上了一层灰。
他可能是工作压力太大,产生幻觉了。
我都不忍心怪他掐我的草了。
但世事总是不遂人愿的,仙愿也不行。
他的传讯符又亮了起来,他机械地起身,离去,同手同脚,还被台阶绊了一下,可怜极了。
但是我那遭了无妄之灾的草也很可怜。
我决定去藏书阁取一些典籍,看看能不能想找到让它恢复的方法。
我许久不曾出过那园林,一时出去竟还有些新鲜。
藏书阁仙人进进出出,有人的地方就有八卦。
我捧着书假装在读,实际这知识都不进脑子。
什么他追她跑,她插翅难逃,她恨他爱,她置身事外。
什么显御仙君被倒吊在南天门暴晒了七天七夜,舍利子都晒出来了,还不肯认错。
什么长庚殿一把大火,烧掉了清和仙君的头发,他现在戴的是假发。
……
刺激!
真是刺激!
我正听得起劲,那群仙人话锋一转,讨论起帝君来了。
我心跳猛然漏跳了一拍,有种猝不及防的感觉。
这些日子我都在避免去想谢阙,清和也不会提起他,我原以为自己已经忘了。
没想到还是避不开。
我咬着唇,最终还是没能离开,反而又凑近了几分。
他们七嘴八舌地讨论。
说是帝君伤得极重,这几日一直是昏迷不醒,长生殿的那几位都在研究着册立新帝君的事项。
又说新帝君已经选好了,大家都忙着去奉承新帝君,长生殿里的帝君反而无人照料。
又说他命灯微弱极了,恐怕命不久矣了。
几人唏嘘感叹了一阵,很快转移了话题。
可我愣在原地,脑子一片混乱。
假的吧。
那天见他,他看上去谈笑自如的,只是有些虚弱罢了。
这才过了几日……
哦,他们说他的心都不在了,怎么能活呢。
那是我亲手剖的。
可谢阙,他怎么会死?
当日我浑浑噩噩地度过雷劫,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便在度尘井前看见他行动如常,甚至还能跑过来同我交谈。
我是庆幸的。
我以为只要离他远一些,我的那些欲念就再也不会伤害到他。
我从未想过他会死。
我不明白,谢阙他那么好,每一处都那么好,为什么会无人照料?
见鬼的新帝君,他哪里有谢阙好。
想到谢阙现在的处境,我的心像是被人捏紧了一样痛,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蔓延到全身。
我要去见他。
我胡乱想着,循着本能,脚步一刻也不停。
巍峨的宫阙,赤金色的牌匾高悬着,上面是我从未见过的扭曲字符,一股莫名的熟悉感告诉我。
这就是长生殿。
「喂!你停下!」
「虞宁宁,你这是做什么?」
似乎有谁在叫我,他们拦在我面前,不让我去见谢阙。
凭什么?
他伤得那么重,他们不照顾,我来照顾,为什么要拦我。
谢阙就算死,也要死在我身边。
我缓缓抽出了剑。
……
12
痛,周身都泛着疼。拿剑的手像是被折断了似的。
周围似乎有人在说话,声音压得很低,但语气却很愤怒。
「她冲到殿里,像个土匪似的,把那几位长老都给打了。」
「……」
「我知道她如今受不了刺激,这事纯属意外。最近飞升的人杂,流言什么的,我是管不住了。」
「……」
「这园子还不够清净啊?要不你自己从盆里出来,给她找个清净的地方吧。」
「……」
「要不是和你同根生的,我非把你做成榨菜不可!」
「……」
「行了,我这就端着你去长生殿,你准备准备说辞,看看到底怎么该解释吧。」
对了,长生殿……那谢阙呢?
一团乱麻的思绪忽然找到一个倾泻口。
我猛地睁开眼,正好对上清和准备离去的背影。
顾不得浑身的疼,我一把抓住他的衣袖。
他怪叫了声,浑身一抖,直接把手里的东西扔飞了出去。
那东西咚的一下砸在地上,我也顾不得去看。
「谢阙呢?」
他像看怪物似的看着我,「你怎么醒了?」
我脑子越发昏沉,咬破舌尖抵抗着那股困意,重复道:「你们的帝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