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超级虐的虐文?
宫墙往事
我问莲姨娘:「姨娘,太监和一般的男人有什么不同?」
莲姨娘支支吾吾:「就是那个…… 不能生孩子……」
我却眼前一亮,不能生孩子?
竟还有这等好事!
我欢欢喜喜嫁给了那个太监。
01
十六岁那年,我被一顶小轿抬着,送进了小太监江得宝的外宅。
江得宝是大太监魏瑾的干儿子。魏瑾权势滔天,而我贪财好色的县令爹因为上峰要来查账,担心贪墨事发,急需抱个大腿。
听说魏瑾要给自己的干儿子娶妻,平日里花枝招展的四五个庶姐庶妹纷纷闭了房门,生怕自己不幸被选中。
我仔细思考之后,主动去找渣爹答应了这门亲事,唯一的条件是他能放了莲姨娘。
莲姨娘是我亲娘,我迟早要嫁人的,她再不逃离这个家,就快被当家主母磋磨死了。
嫁人之前,我问莲姨娘:「姨娘,太监和一般的男人有什么不同?」
「就是那个…… 不能生孩子……」莲姨娘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最后只是拉着我的手哭哭啼啼,说都是她这个当娘的没用连累了我。
我却眼前一亮,不能生孩子!
竟还有这等好事!
渣爹前年曾经纳过一个小妾,只比我大了一岁。她爱说爱笑,精力十分充沛。我们时常一起去后院捉蛐蛐、放风筝,直到她慢慢大了肚子才消停下来。
她平日里嘻嘻哈哈的小脸上充满了焦虑和担忧,不安地揪着手绢问我,「桃桃,听说女人生孩子就像过鬼门关,你说我这次能不能平平安安生下孩子?」
「不会有事的……」我只得一遍遍地宽慰她。
她生产那一夜,整个院子里都是痛苦的哭喊声。莲姨娘不安地转动着手中的佛珠,嘴里兀自念着保平安的经文。
我偷偷溜去她的房外,看到接生的婆子急匆匆地拿着被沸水煮过的剪刀和白布进去,然后又端着一盆又一盆的血水出来。
那暗红的血水被倒在旁边的阴沟,混在污泥和枯叶里显得狰狞且刺眼。
我被人拦在了外面,只听到她的哭声渐渐微弱。
最后,她和孩子都没能活下来。
回去之后,我昏昏沉沉睡了两天,一场又一场的噩梦在我脑中轮番上演,梦中全是鲜血的红色。
我觉得不生孩子,我大概就能活得久一点,所以内心对这门亲事不再抵触,甚至还有隐约的期待。
出阁前,我捏住莲姨娘伤痕累累的手,「姨娘,别再熬夜做绣活了。和大山叔走得远远的,不要再回来!」
莲姨娘怔怔地看着我,一向柔顺的脸上多了一分坚毅,郑重地点点头。
02
揭开我盖头的,是一个大约十七八岁,皮肤细腻白皙,眉清目秀的青年。
我嫁的人,模样比我还出挑啊……
我心中一动,脸上微微有些发烫,心中还有些窃喜。
他上下打量了我几眼,眉头却微微皱了开来。
「怎么这么小?」
我急忙反驳,「不小啦,我已经满十六了。」
他嗤笑一声,「看你这小身板,顶多十三四岁,平日里还是多吃点饭吧。我的情况你知道,你的情况我也知道,咱们也算知根知底,虽然嫁给我委屈了你,但……」
「不委屈,不委屈。」我急忙表明立场。
他不耐烦地说,「别插话啊!我一个月可以出一次宫,你好好把屋子守着就行。除了柜底那个箱子不能碰,其他的东西你可以随便用。好了,我说完了,你有什么要求?」
啊,还可以互提要求啊。
我羞怯地说,「我希望你能对我好,一生一世一双人的那种好。」
「哈哈哈……」他哄然大笑,眼泪都快笑了出来,「你怕是真的什么都不懂。」
「我可是太监,没有子孙根的太监!」他恶狠狠地做了一个切割的手势,「我一个人过惯了,不会放什么心思在女人身上。要不是干爹大寿时喝醉了酒执意要给每个干儿子都娶个妻子,你爹又有所求,我也不能耽搁了你。」
他没再理会我,说完话就把手中的盖头胡乱揉在一旁,「你睡吧。我去堂屋里凑活一晚。」
我拉拉他的衣袖,「不一起睡吗?」
他没好气地呛声道,「我又不能做什么,睡一起膈应得慌。再说谁知道你会不会打呼、磨牙,吵得我睡不好?」
我才不打呼、也不磨牙,不过我也不想解释。一个人睡就一个人睡吧,这张床又大又宽敞,看样子就很好睡。
我也很累了,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第二日起来,江得宝已经在堂屋里等着了。他指了指桌上几块小小的碎银,「这些你先用着,等我下个月回来再说。」
我犹豫片刻之后还是开了口,「一两银子只能买到半石米,猪肉也要三十文一斤,三两银子一个月的话,想多吃一串糖葫芦都不够……」
他大概没想到我会反驳,没好气地说,「东街的米要便宜些,肉也只买二十文,你可以走过去买,一个时辰就走到了。」
「相公……」我不得不提醒道,「你昨晚还说要我多吃一点的。」
江得宝听我这样唤他,浑身僵了一瞬,旋即像被毒蛇咬了一口般跳了起来,「别这样叫我啊!肉麻死了!」
「那,夫君?」
「…… 随便吧,你爱叫什么叫什么。」他挠挠头,半响才肉疼地说,「再加五十文,多的一分也没有了。」
他走到门口,又回过头不怀好意地笑,「糖吃多了小心牙疼。」
03
通过这短短的接触,我发现太监常有的毛病,自卑、多疑、贪财,江得宝样样不落。
还好还好,他不是一个好色、暴虐的人,刚巧避开了我的雷区。我决定把日子好好过下去。虽然现在他不太待见我,但我相信自己迟早会笼络住他的心。
在渣爹的后院,不得宠的庶女是什么都要做的。我用绣活换了一捆菜苗在院子里整整齐齐地种下,又在角落里搭了个小小的鸡棚,买了十几只小鸡苗喂着。
最后还收留了一只瘸腿的流浪狗。
等到江得宝一个月再回来的时候,看见焕然一新,多了几分生机的宅子,都快惊呆了。
我赶紧牵住冲着江得宝龇牙咧嘴大叫的狗,「大黄别叫了!这是我相公,也是你的主人!」
江得宝满脸的不爽顿时僵在了脸上,最后只得不阴不阳地刺了一句,「院里鸡飞狗跳的,你这小日子过得倒舒坦!」
我笑嘻嘻对他说,「不是我的小日子,是我们的小日子。」
我拉着他走到堂屋里,「我知道今天是你出宫的日子,早早就做好了饭菜,这碗鸡汤我炖了一个上午呢,你先喝一口?」
他端起碗喝了一口,不置可否地说,「今天真是大开眼界,县令家的小姐,会做这么多事情。」
「我会的东西还有很多呢!」我得意洋洋地递过去一双护膝,绣样精巧,针眼密实。
他疑惑地接了过来,「这是…… 给我的?」
「我上次看你老是揉腿,在宫里当差,腿脚得利索才行。」我把护膝翻转过来,里面各绣了一朵惟妙惟肖的桃花,「相公你一看见这个就会想到我,就会早早回家了。」
「家……」他晦暗不明地重复了这个字,最后不自然地嘟囔了一句,「谁吃饱了撑着会没事扒开一双护膝瞧。」
他晚上还是睡在了外间。
屋子不隔音,我听见他在椅子上翻来覆去的,很晚都没睡着。
等到江得宝该走的时候,他站在门口踌躇了半天,最后把身上的钱袋子解下,板着脸说,「我在宫里也不容易,你省着些用。」
他一离开,我赶紧去清点钱袋,里面装了十两碎银,我喜滋滋地收了起来。
江得宝很快就托人给我送了回礼。
一方油纸包着四块小小的枣泥酥,里面还放了一张字条。
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写道,「娘娘赏的,我不爱吃甜的,坏了也可惜。」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不用猜都能想象得到,那个人是如何不想让我自作多情,才抿直了唇线,不情不愿地写下这些字的。
其实枣泥糕已经有点发干,但是我小口小口地吃着,还是吃出了浓浓的香甜。
04
江得宝只是性子别扭了些,倒还算好相处,但不是人人嫁了太监都会过得顺遂。
在巷子的尽头,有一户更大更气派的宅子。屋主也是个太监,有一身好武艺,在魏瑾跟前极有脸面。他也娶了妻子,是个布庄掌柜的女儿,羞羞怯怯的,从来都不敢拿正眼看人。
这太监和江得宝休息的日子是同一个时间。他一回来,小媳妇痛苦的喊叫声就会在巷子里回荡。
我裹紧了被子,还是能听到那一道道凄厉的哭声。
「相公,我们去看看吧?」
江得宝冷冷地说,「别多管闲事。」
「可是……」
「我惹不起他,」他叹了一口气,和衣躺在我身旁,用手捂住了我的耳朵,「别怕,这样是不是就听不到了?」
我的背抵在了一个温热的胸膛上,带着一股陌生又熟悉的清冽暗香。
我下意识回过头,就看见他微微泛红的耳根和亮晶晶的眸子。
他别扭地呛了一句,「有什么好看的,转过去!」
我的心跳得厉害,脸颊莫名烫得惊人,转过身不敢再动。他的手也在微微颤抖,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淡定。
我们就保持着这个奇怪的姿势睡了一晚。
小媳妇被折磨得受不了,乘太监回宫的时候逃了出去。
鼻青脸肿的她小心翼翼地来敲我的门。我什么也没问,把剩下的生活费都给了她。
在这个宦官弄权的局势中,听说她最后还是被抓了回来,但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我不敢去想,也不愿去想她的结局。
江得宝谨小慎微不想惹事,可是有些人终究是避不开的。
因为借钱的事,太监与我结下了梁子。
他喝醉了酒,双目猩红地踹开了我家的大门。
「你就是江得宝讨的老婆?长得倒不错。你敢教唆那个贱人逃跑,今天你就来抵她的缺吧!」
一张臭嘴就要往我脸上拱。
大黄狠狠一口咬在他腿上,硬生生撕下一块肉,太监吃痛之下劈了它一掌。
大黄倒在地上,眼角湿漉漉地看着我,死的时候都没有闭眼。
正在屋后除草的江得宝跑了进来,怔怔地看着屋子中的一切。
太监也不怕,反而癫狂地大笑,「小宝子你来得正好,就乖乖坐边上瞧着,我让你看看,女人该怎么弄!」
江得宝面色生寒,冲上去拖开他。太监的拳头如雨点般落在他身上,可是他紧紧咬着牙,始终没有松手。
他只是噙着血叫我,「快…… 走!」
我横下心,趁太监不备,取下簪子狠狠戳向他的后脑,一下又一下。
太监很快没了气。
江得宝见事已至此,忍着痛找了把匕首又在太监的致命伤口上捅了几刀。
然后用力抱着瑟瑟发抖的我。
柔声安慰道,「别怕,别怕…… 记住,人是我杀的!」
我们把太监悄悄埋在了后山。但是纸终究包不住火,江得宝最后还是被抓进了大牢。
他被戴上枷锁捉去时,回头看了看我,表情复杂,最终还是移开视线用唇语对我无声地说了一个字:「走。」
05
我没走。
我把江得宝之前交给我的房契拿上,又把自己从娘家带来的一百多两银子全取了出来,想方设法去求了魏瑾的夫人。
在华丽明亮的屋子里,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妇人正站在窗边逗弄着笼中鸣声婉转的百灵鸟。
她依旧妩媚的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我还是第一次遇到一个女人为太监求情。小宝子若真死了,你不就解脱了?」
我摇摇头,「相公对我很好,我不能辜负了他。」
「还是太年轻了呀,和一个太监谈感情?」魏夫人笑了,笑声中带着浓浓的嘲讽,「我才不稀罕你那丁点东西,我只想看一看,你们会走到哪一步。看你将来有一天,会不会后悔你今天的举动……」
魏夫人果然说话算数,第三天,江得宝被送了回来。
他本来就瘦削的身子上伤痕累累,竟找不到一块完好的皮肤。
我烧好热水,为他一点一点擦去身上的血污,心疼极了。
上半身上完药,我去解他的腰带。
江得宝一下涨红了脸,不自在地裹紧了外衣,哑声说道,「很丑,别看。」
我怔怔地看着,浑然不觉眼中已满是泪光。
「我不痛的,你…… 你别哭。」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粗糙的指腹划过我的眼角。
我的泪浸湿了他的指头。
「相公,」我把我的手覆在他的手上,郑重地说,「我一定会把你养好的!」
他羞赧地笑了,冰冷的手指触碰着我脸上温热细腻的皮肤,轻轻说:「桃桃,记住你今天的话……」
「当初叫你走你不肯,以后你可再也走不掉了。」
在黑暗成长中滋养的情爱破土发芽,既然它得到了对方的认可,那就只能不死不休。
江得宝已经被魏瑾所抛弃,没有再进宫。
周围的居民渐渐知道这里住的太监失势了,本就对官府不满的人群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对象。
我每天都得趁江得宝没醒时,把院子中被人丢的臭鸡蛋、烂菜叶给清理干净。出去买东西时,还有嘴碎妇人在身后骂我犯贱,更别提一些男人放肆打量的眼神。
江得宝还在屋里养着伤呢,这些都不能让他知道。于是我总是若无其事地挤出笑脸去给他换药。
但他还是慢慢察觉了,性子开始变得阴沉,目光也一天天地冷了下来,只有看到我时,才会恢复一丝柔和。
后来院中没有被人丢的垃圾了,我还高兴了几天,结果是他们换了新的花样。
我正睡得昏昏沉沉,江得宝用力摇醒了我,「桃桃,快醒醒!」
屋子被人故意放了一把火。
也许那人最初只是想吓一吓我们,但是天干物燥,一点火星都会造成大祸。
火势越来越大,木头劈哩叭啦烧断了直往下掉。江得宝用手护住我的头,一瘸一拐地和我搀扶着逃了出去。
房契、银子、柜底那个箱子……
什么都没能带出来。
其他的也就罢了,可那箱子里珍藏的曾经也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江得宝曾经说过他是一个太监,死后也没有人烧纸,让它一起陪葬,下辈子才能做个全乎人。
眼下他怔怔地看着火光,我总觉得他下一刻就会哭出声来。
他这辈子没有指望,就连下辈子的念想也掐断了。
我紧紧抓住他的手,「相公,你还有我!」
我们两个人披头散发,满脸烟灰,就像走在奈何桥上的野鬼。
他看着我,抬起五指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掌,伸手轻轻地揉了揉我的头发,然后把我拥在怀中,低低地笑了。
「是啊桃桃,我还有你……」他喃喃地说。
06
我们找了间破庙暂且容身。
我将身上唯一值钱的珠钗当了,换了些药和吃食。
我一边嚼着馒头,一边给他换药,「相公你以前在宫里过得提心吊胆,现在可以摆脱那些身份,倒是一件好事。我会做的事情很多,一定会让你过好日子的。」
「傻丫头,这句话该男人说。」
他掀起眼睫,一双黑眸中全是寒意,再不复往日的温和,「桃桃,虽然我不算真正的男人,但我不能让别人再任意欺辱你了。」
我们靠着斑驳的墙壁休息。
柔和的夕阳透过破烂的庙顶轻洒在地上,他的脸上似乎也在散发着恬静的光芒,只是眼角还有淡淡的乌青,他也很久没有睡过好觉了。
我也是有一次偶然醒来,才发现原来他为了让我多睡一会儿,在半夜里起来偷偷清理院中的垃圾。
他什么都没说,但是我对他的好,他都记着。
我看着他的睡颜甜甜地笑,他对我的好,我也都记着。
后来他去找了三皇子。
有实力争储的就两位,性格懦弱但背景雄厚的大皇子,精明强干但出身不高的三皇子。
魏瑾暗中投靠了大皇子,江得宝就选了三皇子。魏瑾曾吩咐他做过的事,接触的人,虽然不算机密,却也成了他的投名状。
三皇子正在用人之际,自然不会拒绝。
在他的安排下,江得宝借机求了干爹重新回到了宫中,表面上还是魏瑾的人,暗中却为三皇子传递消息。
他看出我的担心,伸出冰凉的指尖摩挲着我耳垂的轮廓,不轻不重,还带了几分狎昵的意味,「是很危险,但是至少桃桃你衣食无忧了。」
这一天江得宝回来得有点晚,身上还沾染了微微的酒味。
「和同僚喝了点酒。呐,给你买的核桃酥。」他大概喝了不止一点酒,献宝似的把手中提着的糕点举了举。
我开开心心地接过来,才咬了小小一口,他就突然凑了上来,就着我手中剩下的核桃酥一口一口地吃掉,直到…… 他直勾勾地看着我。
四唇相触时,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蔓延开来,我甚至感觉有些晕晕乎乎的。
我期期艾艾地问他,「相公,你…… 你还会动情吗?」
江得宝自然知道我的意思,坦诚地说,「会。」
他马上用行动证明了。
我们两个人的气息因为过分接近的距离而相融,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像一只吃饱喝足的饕餮,难以自抑却又羞愧难当地看着我。
「但是桃桃对不起,我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我心中又是心疼又是羞涩,赶紧用双手环住他的脖子。
「相公,足够了。」
07
两年后,争斗落下了帷幕。三皇子坐上了最高的那个位置。
魏瑾见大势已去,只得服毒自尽。在他死之前,还强逼着魏夫人自缢而亡。
江德宝被任为首领太监,又在大皇子余孽刺杀时奋不顾身救了新皇,成了宫中的新贵,接手了魏瑾的职位,统领宫中所有太监。
他的权利越来越大,我们换了更华丽的屋子,金银珠宝堆了一屋子。
但我并没有觉得更快乐,只是有隐隐的不安。
午间廊下,我正在看书,突然觉得脖颈上一凉,一条长臂揽住了我的腰身,「桃桃又在看书?看的什么?」
我嘴唇嚅动了好几下,才吞吞吐吐地说,「《佞幸列传》……」
江德宝的脸色,已不能用「惊愕」二字来形容了。
「我想看看,他们是如何发迹的,最大的依仗是什么,皇上重用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他们为何会落个凄惨的下场。」
我鼓起勇气,干脆一股脑儿把话全说了出来,「我想知道,如果我是他们,怎样做才能得到善终!」
江德宝若有所思看着我。走廊上很安静,只有风偶尔吹打着珠帘的叮咚声。
「如今我的确已身处漩涡,生死都不由己…… 但我不是佞幸,新皇他,也不会让我成为佞幸。我唯一可以保证的,就是桃桃一定是会善终的那个人。」
不,我想要好好活着的人是你。我在心底想。
但我最终只是微微叹了口气,什么也没有说。
江得宝收了手,不再收东西。
却还是有人费尽心思琢磨了半天,听说江总管极为宠爱一位夫人,以为他好这一口,于是又往府里塞了两个美姬。
我看见那两个在下雪天衣着单薄,却还要硬挤出微笑的娇艳美人,气呼呼地问,「贵重礼物现在变成了美人,江大总管还收不收?」
他笑着将人打发了,将我揽在怀里,在我耳边轻声说,「桃桃何必生气?我的心里可只有你。」
但也许正是因为他的心里只有我,所以他渴求的越来越多。
我去集市逛的时候,不小心丢了荷包。
「这个荷包可是姑娘的?」
一个青年书生拿着我的荷包,含笑对我说,「不知可否问一下姑娘芳名……」
「打听别人娘子的闺名,读的圣贤书都被狗吃了?」
一道声音冷不丁响起。我回头看去,就看见江得宝站在几步之外的一棵树下,阴恻恻地看着我们,一张脸清冷微寒。
他一言不发,强忍着怒气带我回到府中。
「桃桃,刚才那个男的,是不是长得人模狗样的?」
他俯首望着我,冰冷的手指摩挲着我下颌的线条,并不曾用力,却让我不得不直视着他。
我把脸靠在他的手上,一遍一遍地安抚,他才慢慢平静下来。
「桃桃,不要和别的男子亲近,也不要和他们说话。你若真遇到喜欢的男子,至少…… 至少也等我死了,你再去找他好不好?」他目露哀求地看着我。
我摇了摇头,「相公,我不会找别人,我这辈子就只会和你在一起的。」
他听了这句话,一脸满足地紧锢着我,像是想把我紧紧镶在他身上。
他还加派了人手日夜围着我,不管我到哪里,都有几个人亦步亦趋地跟着。
我并不喜欢这种被人监视的感觉。过了几日,江得宝也察觉到了我的低落,收敛了几分,将人撤了。
只是他不当值的夜里,都会赶回来紧紧挨着我睡。有一次我半夜里口渴,起来倒水喝,刚一回头看见他坐了起来,像个孩子似的紧盯着我。
我无奈地抱着他躺下,「我哪里都不会去的,我只会和你在一起。」
08
我有时候会想,若是能有一个既像我又像江得宝的孩子,该有多好。他患得患失的毛病,也许也会有所减轻。
是的,因为他给了我无穷的勇气,我不再惧怕生孩子。可惜我们这样的夫妻,永远不会有自己的孩子。
我去明觉寺上香时,撞到了一个瘦弱的小女童。她跌坐在地上,也不哭,而是爬起来紧张地问我,「姐姐痛不痛?小桃花给你呼呼。」
主持说这孩子是寺里收养的弃婴,因为出生在桃花纷飞的三月,故取名叫小桃花。
我叫桃桃,她叫桃花,真的很有缘分呢。
我一见这孩子就喜欢,于是在征得主持的同意后我将她带回了府。
江得宝皱起眉,「你想要孩子,多得是达官贵人上赶着给我们送庶子庶女。机灵的、活泼的、健壮的,喜欢哪种都可以,你怎么偏偏捡了这么个……」他看着羸弱得像猫儿似的女娃娃,还是把剩下的话咽进了肚子。
四岁多的孩子已经会察言观色。小桃花怯生生地问我,「姐姐,老爷是不是不喜欢我?」
我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那不是老爷,以后要叫爹爹。我也不是姐姐,以后要叫娘亲。小桃花这么可爱,谁会不喜欢呀。」
又去拉着衣角安抚那个大的,「相公,你以前也嫌弃我太瘦小呢。」
他扯了扯嘴角,「你喜欢,就留下吧。」
然后他很快就后悔了。
夜里小桃花可怜巴巴地抱了小枕头过来,想要和我一起睡。
江得宝紧紧抱住我不肯松开,我温言劝了几句,他才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小孩子讨厌死了,明日还是送走送走。」
那一晚,小桃花抱着我睡得很香,还打起了小小的呼噜。江总管蜷缩在床脚,委委屈屈混了一夜。
他离开的时候,小桃花眼睛还没睁开,嘴里迷迷糊糊说了句,「爹爹要早点回来哦。」
江得宝一愣,半天才「哦」了一声,嘴角不易察觉地勾了起来,再也没提送走的事。
小桃花交际能力惊人,不是缠着我,就是缠着江得宝。两个人很快熟络起来。
江得宝还特意寻了许多稀奇古怪的玩具回来,得意地说别人的女儿有的,他的女儿也要有。
我的渣爹向来没有参与过我们的成长,更别说陪着玩耍。
所以我看着将小桃花扛在肩上摘花的江得宝,觉得他真真是天底下最好的夫君,最好的父亲了。
09
朝堂之中一直有很多反对宦官专权的声音。面对朝臣的诘难,江得宝每一次都有惊无险地度过了。
所以在我们其乐融融的这一刻,没有人想得到,分别的日子会来得这么快。
那一天的雪下得很大,江得宝踏着满地雪色,深一脚浅一脚地独自走了回来。
我在门口等他,见到这一幕心里不禁咯噔一下,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我赶紧跑上前去给他撑伞,又替他抖落肩头的雪,「相公,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没坐车?」
他接过伞,淡淡着说,「雪大,没找到马车,我就想快点回来看看你。」
他今夜格外不同,不管我说什么做什么,他都是微笑着看我,仿佛看不够似的。
他让人支开了小桃花,半晌之后,才缓缓开了口。
「皇上给了我最后的体面,允许让我见你最后一面。」
他说着说着,就有黑色的血从嘴角流了出来。
「相公!」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这是皇上早就答应了我的。捧我坐上总管太监的位置,接管魏瑾的势力,摸清所有的底细,再把一切都完完全全交还给他。」
「条件就是会放过你。」
「今日下了朝,他突然说时间已经到了。真是过分呀,多一天的时间都不给我留。我本以为,还可以为你和小桃花再多筹谋一些的。」
江得宝苦笑着说,「桃桃,我只剩一个时辰的时间了,你陪陪我好吗?」
我忍住眼泪,扶着他缓缓坐到桃树下。
「很快会有人来查抄这里。皇上的话不可尽信,我在地下钱庄里给你们留了银子,你和小桃花要离京城远远的,不要让他再想起来。」
「桃桃,如果有来生……」
我已经泣不成声,「如果有来生,我还是会和你在一起!」
「桃桃,若我还是……」
「相公我不管,我只要你,只要是你……」
他笑了,「那一年我本就该死在狱中,能陪着你这么几年,已经是幸运。」
「我的桃桃,要好好活下去去呀……」
那双冰凉的手又试图伸出来摸我的额头,却在中途滑落了下去。
然后他轻轻阖上了眼睛,就在我的怀中一点点变冷。
透骨的寒意从他的身体渗进了我全身。
江得宝不在了。
他死了。
意识到这个事实,我的胸口仿佛破了个洞,没有撕心裂肺的疼,就是冷,冻结五脏六腑的冷。
无限的空虚感在心底蔓延开来,我像被一片黑漆漆的云托着往天上飘。
我晕了过去。
10
小桃花哭着摇醒了我。
我强打起精神处理了后事,为江得宝擦净了身子,换上了新衣。
那双里面绣了桃花的护膝他一直舍不得取下,磨损的面料和填塞的棉花我都补了好几次,眼下它在棺里静静陪着他,终于完成了它最后的使命。
我和小桃花扶着他的棺木走了七日,去了南城,他的故乡。
那是一个常年被飘动的雨雾笼罩着的小城,庙堂的恩怨厮杀,遥远的像一场不真切的梦。
江得宝给我们留的钱财,我给善堂捐了大半,剩下的我们在城边买了间小院,将他葬在了院子旁后山的一片野桃林边。
我开了一间小小的糕点铺,其中枣泥糕和核桃酥做得最好,常常还没做好就有客人排着队等候。
有个青年来得最早,站在寒露冻手的清晨等了我半天,笑着说,「我家娘子害喜了这两日什么都吃不下,就想吃你家的核桃酥。」
我笑着又送了他一盒。
他让我想起当年那个雨后的黄昏,也有一个俊秀的青年,在微醺的醉意里为自己嘴馋的娘子买了一份核桃酥。
我一只手紧紧捂住了胸口,那滋味…… 好甜啊。
小桃花一天天长大,性情、诗书、女红、厨艺样样出挑,就是那手字,歪歪扭扭地像狗啃过似的怎么也练不好。
和她爹爹一样。
在这里住久了,新结识了不少人,也有好些男子去托了官媒来求亲。
媒人一张嘴说得天花乱坠,这个秀才如何谦谦有礼,那个商人如何富有和善。
我微笑着一一拒绝了。
「先夫很小气,他会不开心的。」
因为我曾得一宝,世间再无人能及。
得宝,得宝……
你看,你要我好好活着,我有做善事,我有好好活。
有一天我起床梳妆时,发现满头青丝多了一根刺眼的白发。
还没来得及伤感,就听见门口扑通一声,竟是倒了一个人。
城中最近来了不少逃荒的人,这个饿昏的十四五岁的少年面黄肌瘦,浑身破破烂烂,大抵也是其中的一个。
我们收留了他。
谁知道小桃花日后竟和这少年从最初的互相看不过眼变成了最后的两情相悦。
一个非卿不娶,一个非卿不嫁。
我给小桃花做了大红的嫁衣,送她踏上了来接亲的软轿。
透过她娇羞的笑颜,我仿佛看到了十四年前的自己。
当时的我怀着忐忑期盼的心情,心跟着轿子起起落落,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样子的人,生活会是怎么样的一番景象。
我当时心情十分复杂,独独没有后悔两个字。
现在也是。
小桃花很快生了一个孩子。他的皮肤皱巴巴的,眉目之间还有淡黄的结痂,一打呵欠,整张小脸都憋得通红。
我才知道,原来新生的孩子是这么丑…… 又这么可爱。
小夫妻与我商量,他们的孩子以后都姓江。
我走到桃树林,去告诉相公这个好消息。
他不用担心,我们始终记得他。
哪怕我不在了,小桃花不在了,以后也有人记得他是先祖,清明、中元都会有人给他烧纸。
他永远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我靠在桃树边轻轻地说着话,只是始终没有人温和地回答,唯有被风吹动轻轻落下的桃花,温柔地坠在我的手上。
孩子们一个个渐渐长大,铺子的生意都交给了小夫妻打理,我有了更多的时间来陪他。
我的精力越来越不济,记性也越来越不好。本来想带给他我新做的桃花酿,打开盒子才发现自己竟放了一个空茶壶。就连这条往常闭着眼睛都能走到底的小路,仿佛也变得格外漫长,还差点摔了一跤。
日头很大,阳光透过斑驳的枝桠照射在我眼上,我的眼角无比酸涩,不自觉地就沾染了泪意。
也许过不了多久,我就可以去陪他了。
还好快了。
终于快了。
(全文完)
□ 沈栀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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鸽子不咕
我是女将军,小皇帝刚给我了旨意:叶兰符要么卸下兵权娶公主,当个富贵摆设,要是他不同意,就以抗旨不遵的由头,杀了他!
叶兰符虽是我的心上人,但我不能抗旨,不然死的是我!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
1
我是个温柔文静的人,一般不在街头揍谁,除非忍不住。
青楼门前围观的人聚了一堆,秦太师的爱子在我手下嚎得像杀猪。
我打人是没人敢拦的,秦观年很快被我揍成了满脸血的猪头,许久没见血,我有些控制不住的兴奋,光挥拳头不过瘾,索性将打挺的秦观年踩直了,拔刀砍向秦观年的大腿根,大庭广众之下当街奸淫小姑娘,那点子玩意儿不要也罢。
迅雷不及掩耳,一枚石子击中我手腕,剧痛之下我的刀差点脱手,我怒而抬头,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睛。
叶兰符在人群之外看着我,身后站着哈腰佝偻背的京兆府尹。
他眼睛又静又冷,像雪。
整个京都也只有他敢扫我的兴。
我收刀,走向那个被秦观年欺凌的姑娘,府尹大人松了口气,小跑着带人去扶秦观年。
可怜的小姑娘衣不蔽体,寒风中瑟缩一团,我下意识往身上摸,想起自己一身单衣,没等将目光投向叶兰符,他已解下披风走过来,目光避着小姑娘,双眉微蹙打量我,道:“你穿得太少了。”
“抗冻。” 我暗自翻个白眼,心想他屁事真多,我爹活着的时候都没这么管过我。
我将叶兰符的披风给小姑娘披上,嘱咐手下小兵送她回家,叶兰符道一声且慢,朝小姑娘递出一块玉牌,小姑娘一时怔愣,讷讷看向我,不知该不该接。
我道:“叶大将军这是何意?”
叶兰符看了远处躺在地上哼哼的秦观年一眼,我明了,把他牌子推回去,玉牌这个东西谁还没有,我摘下我将军府的牌子给小姑娘,故意说得大声:“日后若有人胆敢报复你,就是跟我整个花家军作对,叫他自己掂量掂量狗命够不够抵。”
话说到这里,秦观年要是还听不明白,那就真是一头猪了。
热闹散了,拥挤的道路疏通,耽误了这些功夫,面圣迟不得,进宫的路还长,我的马车给了小姑娘,估量了一下距离,原地热身,准备来个跑步进宫。
叶兰符默默看我打了套猴拳,指着自家马车道:“上车。”
我说不用。
跑着跑着,叶家的马车很快追上我,降速与我并行,叶兰符挑车帘看我,伤养了月余,人瘦了一圈儿,面色还是苍白不见血色,越发衬得他墨瞳幽邃,整个人深不可测。
别人都说北军统帅叶兰符是难得一见的儒将,在我看来儒将的意思就是蔫儿坏。
我没好气:“你瞅啥?”
他道:“看你摔跤。”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我就摔了。
摔得彻底,大马趴。
哪个缺心眼儿的在城门楼子底下放石头!
马车从我身边疾驰而去,我被灰扑了一脸,车帘后叶兰符带着笑意的脸一闪,这货绝对故意的,就为我在大街上人前两次拂了他面子。
我一个跟头跳起来,三两步借势登上马车,掀帘而入,叶兰符似是早就料到我要跳上来找他算账,帕子都准备好了,递给我。
我边抹脸边道:“你怎么知道那地方有石头?”
“你打人的时候,府尹大人告诉我的,说前门楼这两日正修缮。”
“我在前面打人,你在后头拉着京兆府尹扯闲篇儿?”
“不然你何以打人打得那么痛快,” 他端起搁在手边的暖炉摩挲,眸色微沉,“那个秦观年,我早就想收拾他了。”
我:“……”
怎么感觉我替人当了打手呢?
“那我要阉了他,你还拦着我?”
他道:“毕竟是太师之子,打人或可事小,伤人必定事大,为了一个秦观年,不值得。”
也是。
但我还是很生气,正要发怒,叶兰符忽然凑近,眸中笑意清浅,柔声问道:“痛快吗?”
我的气焰一下子退了下去,老实承认:“痛快。”
忒痛快,“以后我见秦观年一次打一次。”
“可以,找个僻静处打,蒙起头来打,事后不认账就是。”
“好。”
顿了顿,我不服:“你知道有石头,为什么又知道我一定会摔?”
他眸子弯成月牙:“你光惦记看我,哪还记得看路?”
“……” 我服了。
宫门前下车,我才后知后觉,今日陛下不止召见了我一个,叶兰符也是来面圣的。
去花府传口谕的公公说,此次乃是陛下私召,叫我随意些,不必着官服,我打量车旁整理仪容的叶兰符,见他素白常服博逸,想来他也跟我收到了一样的口谕。
好端端召见南北两军统帅,我开始好奇小皇帝此举的意图:“叶兰符,陛下找你做甚?”
他将暖炉交给车夫,畏冷端袖,望向巍峨宫阙,道:“等见到陛下不就知道了。”
2
大殿内里暖意融融,少年伏在地毯,翘着脚拆九连环。
我同叶兰符齐齐行礼,行到一半,少年摆手道:“免了免了,这东西朕拆不开,” 他举着那拆了一小半的九连环,问叶兰符,“叶哥哥,你能拆吗?”
叶兰符摇头:“回陛下,微臣愚笨,不擅此物。”
“啧,” 小皇帝摇头,“父皇在世时常说,叶统帅像朕这么大的时候,用兵已然出神入化,精妙无穷,怎么而今连小小的九连环也解不开,真的不是在欺君?”
他变脸如翻书,神情一瞬阴郁。
叶兰符跪地:“陛下恕罪,微臣一介武夫,持刀弄枪可以,对这些精巧之物实在不会。”
小皇帝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
周遭静谧,我跟着屏息,气氛突然紧张。
小皇帝 “噗嗤” 笑了,道:“叶哥哥快平身,朕不过随口问一句,还能为个玩具治我大梁北军统帅的罪不成?”
叶兰符谢恩,起身时捂了捂胸前,该是扯了伤口,可他脸上笑容始终恬淡,和煦若春风。
我看着他二人,一个装傻充愣试探自家臣子,要的不是一个愚臣,要的是能臣甘愿为他伏低做小;另一个更装傻充愣,闭着眼能解十八连环的人,催折一身傲骨,为顺帝王的心意而任其摆布,让俯首就俯首……
室内温暖,我心底生寒。
小皇帝看向我:“花姐姐,你能拆吗?”
我不用装:“回陛下,臣是真不会。”
小皇帝笑得好开心:“无须气馁,花姐姐以女子之身统帅南三军,巾帼不让须眉,很是厉害啦。”
我说是:“臣也觉得自己厉害。”
我就直接问了:“不知陛下召臣和叶将军到此,究竟所为何事?”
“两件事,” 小皇帝随手丢了九连环,拾起千重锁,脸上一派天真,“朕想着开国公的忌日就快到了,开国公一生为社稷,曾立下功勋无数,朕要亲自为他操办五周年祭礼,二位是他老人家生前最得意的弟子,可有什么好提议?”
一席话让我如坠冰窖。
我不由看向叶兰符,我感到胸腔里有汪血在咕嘟上涌,冰冷过后,使我全身沸腾。
叶兰符低眉敛目,我看不见他的表情。
师父是我心底永不愈合的伤,是我余生不能提及的痛,五年过去,我以为我忘了,原来我没忘,害死师父的间接凶手是叶兰符。
小皇帝揭开了我竭力粉饰的表面太平,将过往血淋淋呈现在我脑海,我抑制住想杀人的冲动,深吸了口气。
简单商议过后,小皇帝道:“还有第二件事,叶哥哥,朕要给你和我阿姐赐婚,你意下如何?”
叶兰符惊谔抬头,薄唇动了动,小皇帝制止道:“你先不要急着答复,考虑清楚再说,你且退下,朕单独跟花姐姐说几句话。”
叶兰符告退以后,小皇帝翻身坐起,三两下将比九连环复杂百倍的千重锁解开,瘪嘴说没意思。
他仰头,期待地问我:“花姐姐,你想不想杀了叶哥哥?”
3
我走出宫门时,本来就不咋好的天越发阴沉,怕是有一场风雪至。
我这个抗冻体质终于也感受到了一点冷。
叶兰符在车前等我。
尚未走近,已听他迎风咳得嘶声裂肺,他如今这般孱弱,我得负一半责,于是上前扶他道:“送你回去。”
他稳住身形:“不是我送你吗?我的车。”
我道:“都行。”
去我家这一路,我俩默契地绝口不提师父,我和他干瞪眼坐了一阵,为了让自己自在些,没话找话,我道:“长公主性子温婉,乃绝色佳人,恭喜了…… 放下车帘,少吹风,别作死,谢谢。”
他依言回头,神色莫名:“你有什么打算?”
我像只刺猬一样把自己炸开,要不是车有顶,这会儿我能窜出去,我刚正不阿,义正言辞,公事公办:“你跟长公主的婚事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能有什么打算!”
叶兰符静静看着我。
半晌,他道:“我是说秦观年一事,府尹大人在秦太师面前绝对不敢隐瞒,这会儿秦太师说不定已经告到陛下面前去了,倘或陛下问罪,你打算怎么办?”
我说哦:“府尹大人夹在中间,总不能叫人家难办。”
唯恐被他看扁,我紧接着道:“打人之前我也是掂量过的。”
“怎么掂量的?”
我与他分析眼下形势:“回京之前我已在军报上写的明明白白,这一冬天南夷那边小动作不断,按照他们的臭德性,明年开春八成有一场硬仗要打,陛下也清楚,除了我花家军,谁也镇不住南夷,” 说到这里我不无得意,“你们北军三师也不能。”
叶兰符抱着暖炉笑了笑没说话。
“所以陛下用得着我,南夷未平之前他不会拿我怎样,至多小惩大诫,秦祎那老狐狸惯会揣测圣意,他也知道陛下用得着我,何况是他儿子秦观年当街调戏良家妇女在先,那么多人看着呢,我要是他,丢人也丢死了,还好意思嚷嚷到陛下跟前去?”
“你打人的时机选的很好,可是打人的地段选的不好,在青楼门前。” 他道。
我挑眉:“打人还得挑地段?”
“秦祎位列三公之首,又是两朝的老人,如果他护子心切,执意要你给个交代,陛下那里就说不过去了,秦观年完全可以反咬一口,说他以为那姑娘是青楼女子,起了调笑之意,不知者无罪,而你花将军藐视律法,当街行凶,殴打朝臣之子,届时你有理也成了没理。”
“青楼姑娘就可以不顾意愿,随便调戏了?那小姑娘被摧残成什么模样你也看见了,” 我怒道,“在你们男人眼里,我们女人就如此轻贱呗?那他秦观年要是说,小姑娘故意衣着暴露勾引他,我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正是。”
“……”
“不过还好,” 他道,“人尽皆知你脾气爆,到时候你可以说秦观年惊了你的马车,拦了你的路,你着急面圣,才与他发生争执,众人面前将此事圆过去,再加上你说得对,陛下正值用你,不会对你多加为难。”
我点头:“是啊,不管真相如何,只要面上能交代过去就可以了,那我问你,那个小姑娘怎么办,她自食其力出来卖花,什么也没做错,凭什么要遭受无妄之灾,咱们在这里君臣和睦了,可是她呢?她的冤屈谁替她诉,她的仇谁替她报,她往后的日子要怎么过?就因为一个禽兽,她后半生可能就此毁了,秦观年不该受到惩罚吗?”
“叶兰符,打仗有多苦你我比谁都清楚,我问你,我们打仗是为了什么,是为了秦祎父子那种人吗?”
他低声道:“是为了千千万万像小姑娘一样的百姓。”
“我是你不是,你是为了你自己,” 我道,“这就是你我最大的区别。”
“我没有你这样的本事,能把黑的说成白的,我打人就是打了,我认,陛下要怪罪就让他怪罪好了,但是秦观年必须受到他该有的惩罚。”
他苦笑:“如果世上所有的事都能黑白分明,所有的人心都能像你说得这么简单,这么理直气壮就好了。”
说到 “理直气壮”,我忽然心虚,压了一路的心事犹豫着该不该跟他讲,却见他按着胸口呻吟一声,往旁边歪去。
我慌忙扶住他,惊觉他脸色不对劲,一摸烫得厉害。
“你家快到了,替我找个大夫吧,我感觉不太好,” 他倒在我肩膀,“别找杜爷爷,我不想挨他老人家数落。”
4
“余毒未清。” 杜老头白胡子一抖一抖,火冒三丈,“这是哪个蹩脚大夫给他治的伤,会死人的知不知道!”
我在旁不敢吭腔,天下第一神医面前,哪个大夫不蹩脚。
杜老头问:“他是怎么受的伤?”
我心更慌了,想了半天措辞,实在不会编谎,小心翼翼说实情:“那什么,我年前不是要回来述职嘛,路上大意了,遭了一波南夷人埋伏,杜爷爷你知道的,将军回京述职不能带兵,否则要按谋逆罪论处,所以并非我不敌,而是对方人太多。”
杜老头眸光似箭。
我:“这时候你说巧不巧,正好叶兰符路过,该当他倒霉,中了敌人一箭。”
杜老头:“噢,这小子替你挡箭。”
我急赤白脸:“你这小老头非要这么理解…… 也不是不行。”
“你们两个天南地北,你跟我说他是路过?”
我抬头看房梁,我家房梁有个蜘蛛网,真好看。
“这小子情报做得不错。”
“在我南军安插眼线,刺探自己人,杜爷爷你还夸他?”
杜老头道:“你不会也在他北军里头安眼线?”
我气不打一处来,:“安了,没安进去。”
杜老头乐了,看着自打进门以后就晕过去的叶兰符,伸手去解他衣襟,抬头看我还杵着,道:“你不回避一下?”
军旅之人还在乎这个?我道:“他什么样子我没见过。”
杜老头:“你跟他睡过了?”
我:“…… 没。”
“你俩好了这么多年,竟然还没有睡过,你俩到底谁不行,早点告诉我,我好对症下药。”
自从我师父离世,就再也没人能压得住这个小老头放飞自我,我堵着耳朵道:“杜爷爷你可快点的吧。”
“急什么,要治伤,得先将他伤口的腐肉剜去。”
我点头:“能治就行,我还等着他好了以后杀了他呢。”
杜老头手上一顿。
我:“这是小皇帝的旨意,他给了叶兰符两个选择,要么卸下兵权娶公主,留在京都当富贵摆设,如果叶兰符不同意,就以抗旨不遵的由头,让我杀了他,后面这条我还没告诉叶兰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