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观察那只男鬼已经很久了。
他穿着笔挺的西装,面容惨白,眼下青黑。
每天我下班,他就蹲在门口,跟着我飘啊飘啊,飘回家。
吃我剩饭,浪费我电就算了,这货还趁我睡觉的时候,爬上床,和我抢被子。
叔可忍,婶不可忍。
我一脚将他踹下床。
他咕噜噜滚了几圈,一脸惊恐地看着我,「你看得到我?」
1
我被一只男鬼缠上了。
这事还得从我二十四岁生日那天说起。
我们家族有点特殊。
说难听一点,就是抓鬼的。
说好听一点的,就是天师。
小时候,我总能看到各种鬼待在我身边。
我和他们一起玩捉迷藏,红灯绿灯亮,还有荡秋千等……
这些鬼可笨了,捉迷藏的时候,把自己塞到瓶子里,结果拔不出来了。
荡秋千的时候,因为荡太欢了,结果脑袋飞出去了。
我爷爷遇鬼抓鬼,所以我能看到鬼的事情,一直没告诉他。
否则,我这些鬼朋友就要呜呼哀哉了。
后来,爷爷走了,他交给我一道护身符。
自从随身带着护身符之后,我再也看不到鬼朋友了。
直到二十四岁生日这天,我坐公车的时候,不小心丢了护身符。
跟踪我的男鬼,身材高大,一双大长腿特别扎眼,可以算得上脖子以下全是腿的黄金比例身材了。
长得还挺俊俏,高鼻梁,薄唇,眉眼长得十分周正,一双星眸长得恰到好处。
缺点就是,脸色比刚刷的白墙还要白。
眼底青黑,唇瓣嫣红得仿佛刚刚喝完血。
换作正常人看到他,估计会被吓得当场去世。
我是见习惯了奇形怪状的鬼,乍一看这只眉清目秀的鬼还挺惊艳的,便一直盯着他看。
他似乎被我盯得不好意思了,低着头,长而卷的睫毛微微颤动,修长的手指搅在一起,一副羞答答的小媳妇模样。
我看够了,便准备回家。
结果,我走一步,他就跟在我身后,一直跟着我到家。
我开门,他探头进来。
我猛地转身,和他脸贴脸。
他吓得噌噌往后飘了好几米,一双俊目染满了慌乱。
下一刻,他拍了拍胸脯,「吓死我了。」
我嘴角抽搐,想笑又不敢笑。
大哥,你已经是个死人了好吗。
我不管他,换了鞋进去。
但是,我没关门。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
也许是一个人太寂寞了。
也许是太久没交鬼朋友了。
我去冰箱拿饮料的时候,刚刚那个帅鬼已经飘到门口,探头探脑,一直观察着我屋里面。
见我没反应,他说了一句「那打扰了」,然后慢慢地飘了进来。
他站在沙发旁边,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坐下。
我拎着饮料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看得津津有味,他见我哈哈大笑,也一直盯着电视,唇角咧开。
额,不笑还好,笑起来咋这么接地府呢。
我笑容僵了一下。
差不多到了晚饭时间,我准备点外卖。
点的是小龙虾。
在我吃小龙虾的时候,帅鬼就坐在我对面,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地看着我……手上的小龙虾。
2
我故意逗他,把小龙虾往左边晃了晃。
他也跟着看向左边。
我往右边晃了晃。
他目光追随去右边了。
我抿唇笑。
看有什么用,你又吃不了。
解决完一整盆小龙虾之后,我打了一个饱嗝,嗝气直接扑到他身上,他皱了皱眉,打了一个喷嚏。
哦,我忘记了,我刚吃的是蒜香味的小龙虾。
他连打几个喷嚏,红着眼睛,委委屈屈地看着我。
哎呀呀,我最见不得人委屈的表情了。
鬼也不行。
以前和鬼朋友在一起的时候,我都是给他们吃贡品的。
他们也没法真吃,只是吸一吸那味道。
想到这里,我又拿起手机点了一份小龙虾。
晚上,我准备睡觉的时候,看到门开了一条缝。
接着,帅鬼飘了进来。
他飘在我床前,一脸满足,还小声地说了一句「谢谢。」
还是一只讲礼貌的鬼啊。
我没理会他,翻了个身继续睡觉,一不小心踢了被子。
他一边碎碎念,一边帮我盖被子。
我故意耍他玩。
我踢几次,他就耐心帮我盖了几次。
最终我玩累了,真的昏昏沉沉陷入了睡眠,但进入深度睡眠之前,我好像看到他轻轻笑了一下。
这次的笑,一点都不阴间了。
我莫名其妙和一只鬼开始同居。
每次下班,他都蹲在门口等我。
有时候我加班晚了,他着急,便飘到公司来找我,因为太着急,直接掀起一阵阴风。
跟我加班的同事见一阵阴风扫过,吓得头发都竖起来了。
我安慰:「只是风而已。」
他战战兢兢,「可是,咱们窗户可都是关着的啊。」
帅鬼好像觉得自己做错事了,局促不安地站在一旁,好像一只委屈的大狗狗。
我把同事劝回家,自己留下来收拾帅鬼弄乱的战场。
他想上前帮忙,又不敢。
然后,一直跟在我背后,不停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不知道这帅鬼生前到底是一个什么性格,怎么老是将对不起挂在嘴上。
收拾完东西之后,我准备回家,但这个点打车的人太多了,我只好走回家。
一路上,帅鬼都像一个保镖一样跟在我旁边,一张白惨惨的脸严肃得很。
突然,一只野猫从草丛中跳了出来。
帅鬼吓得头发都竖起来了,但他依然义无反顾地挡在了我面前,张开双臂,欲哭无泪地威胁野猫:「你……你走开。」
我扶额。
你这气势,连蚂蚁都吓不到吧。
野猫似乎也能看到他,吓得毛发奓起,弓起背,喉咙发出嘶嘶的声音。
下一刻,野猫一跃而起,目标就是帅鬼的脸。
我私心想着,帅鬼也就这一张脸了,可不能毁容了。
于是,我故意撞了一下他的肩膀,他踉跄了一下,站稳之后,战战兢兢地看着我。
我轻咳一声,怒骂小野猫:「去去去。」
小野猫骂骂咧咧地走了。
我怕他怀疑,便找了个蹩脚的借口,「这地怎么这么滑。」
到家之后,帅鬼跟丢了魂一样,呆呆地坐在沙发上,平时最爱看的电视都没让他笑了。
走近,我还能听到他在小声碎碎念。
他说:「怎么办,我真是一只没用的鬼,连野猫都打不过,怎么保护她啊。」
这个她,应该是我吧。
我嘴角翘了翘。
不枉费我每次做饭都多做一份。
为了安慰他,我故意将之前几个证书拿出来擦了擦。
嗯,都是跆拳道,武术,散打,女子防身术之类的获奖证书。
帅鬼看到摆在茶几上的证书,一双鬼眼瞪大了,我还能听到他吸气的声音。
他喃喃道:「这也太厉害了吧。」
夸完我之后,他又有点黯然神伤,「所以,其实她可以保护好自己,我一点用处都没用吗?」
3
咦,怎么又 emo 了。
我是为了宽慰他,怎么还让他更自责了。
他怎么可能没用。
每天陪在我身边,就是他最大的用处了。
我在考虑,要不要跟他摊牌,说我其实能看到他。
但又怕他胆子太小,把他吓走了。
算了,还是让他 emo 吧。
吃一顿小龙虾就补回来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他又来了。
可这一次,他并没有飘在床前,而是,直接躺在了我床上。
我转身,他正乖乖地躺在我旁边,抿着唇,小心翼翼地看着我。
我哼了一声。
他一抖。
一条腿已经准备往地上放了。
我觉得好笑,闭上眼睛,假装自己睡着了。
同床共枕就同床共枕,反正他只是一只鬼,也不能对我做什么。
半夜,我是被冷醒的。
我第一反应是,的确不能和鬼睡在一起。
毕竟他们身上太阴冷了。
但看到我身上的被子不翼而飞之后,我开始咬后槽牙了。
这家伙竟然敢抢我被子?
胆肥了啊。
我冷哼一声,想也没想就将他踹到了床下。
他抱着被子,咕噜噜滚了几圈,头上的呆毛抖了抖,接着震惊脸看向我,「你你你……」
「你什么你,把舌头给我捋直了说话。」
他眼睛瞪得更大了,一脸惊恐,「你能看到我?」
我走到他身边,蹲下,笑眯眯道:「是啊,我能看到你。」
他全身抖如筛糠,「那你你你你不怕我吗,我可是鬼。」
我扶额。
到底谁怕谁啊。
我感觉他都快要吓到尿裤子了。
「我有阴阳眼。」生怕他听不懂,我补充了一句,「我爷爷是抓鬼的天师。」
这次,他真的吓尿了。
我没想到,一只鬼竟然也能吓得尿裤子。
他实在太丢鬼的脸了。
我给他拿了新的裤子,他颤颤巍巍地去厕所换了出来。
出来的时候,惨白的脸竟然染上了一点点的红。
我诧异不已。
鬼不可能会脸红。
他是怎么做到的?
「喝口水压压惊。」我说完,他条件反射去拿水杯。
等一下,鬼是没法拿到这些实体的东西的。
可是,他拿到了。
他自己也震惊不已,拿着水杯左看右看,「我我我,我居然能碰到它们了。」
恭喜啊!
他放下水杯,一步步走到了我身边。
是的,之前他都是用飘的,现在可以用走的了。
「那个,我可不可以碰碰你?」他征求我的同意。
看他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我点了点头,「碰吧。」
其实我也想验证一下,他是不是也能触摸到人。
下一刻,他的手缓缓伸过来。
我看着他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嘴角挂起一抹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微笑,「你摸哪里呢?」
他那双白惨惨的大手一抖。
见我一脸要咬人的表情,他瑟瑟发抖地往后退了一步,很㞞地解释:「我……对不起,我以为那边是你的胸膛。」
我:「……」
什么叫杀人于无形,什么叫杀人诛心!
我今天算是体会到了。
他亡羊补牢地安慰我:「没事,其实你挺好看的,每个人都有优缺点,不完美才真实。」
我谢谢你啊。
我嘴角抽搐,「大哥,你生前到底是什么样子,怎么会这么……」
后半句我收住嘴了。
因为我想说,怎么会有这么傻白甜的人。
男鬼像个小学生一样,乖乖地坐在沙发上,老老实实地交代。
他说他叫池逸,生前 24 岁,家里是挖煤的。
我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你这手,这气质,这打扮,怎么也不像挖煤家庭吧?」
他羞答答地低下头,「我爸是煤老板。」
我:「……」
谢谢,有被凡尔赛到。
看他这样,我也挺心疼同情他的。
本来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富二代,结果英年早逝,可怜见的。
「所以,你是遇到什么劫难了吗?」我委婉地问他。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眸子闪了闪,接着轻声道:「我和朋友自驾游去玩,结果……」
「车子掉悬崖,还是遇到山体滑坡泥石流,还是闪电把你的车劈成两半?」
他委屈地看着我。
我轻咳一声,「OK,我闭嘴,你继续。」
「我救了一个溺水的孩子。」
我原本的眸子沉了下来,不再带着玩笑的神色。
见鬼多年,我听过太多鬼生前的故事。
他们的死因各不相同。
有些是气死的,当然,这种鬼一般充满怨气,是厉鬼,我能少接触就少接触。
救人的鬼也不在少数。
但是这些生前有功德的鬼,一般死后没多久就会重新投胎。
可是池逸为什么不能?
他可为了救一个陌生孩子而牺牲了自己鲜活的生命。
「没事啦,你不要用同情的眼神看着我,其实做鬼也挺好的,谁也看不到我,但我依然可以帮他们忙,也挺好。」
好个鬼啊好。
见过傻白甜的鬼,没见过这么傻白甜的鬼。
「那个,我能暂时住在你这儿吗?」他小心翼翼地看着我,一脸严肃认真,「我保证不会影响到你。」
咋没影响,都开始抢我被子了。
不过,谁让我心软呢。
「好,那你暂时住在这里,但我们得约法三章。」
4
其实我的约法三章很简单。
不能抢我被子。
不能老把对不起挂嘴边。
不用每天等我下班。
对于最后一点,池逸有意见。
我见他张口欲言的样子,准许他发表个人意见。
池逸垂眸,虽然脸色白惨惨,但五官俊秀,睫毛长而密,配着无辜的狗狗眼,实在惹人怜惜。
我越想越觉得可惜。
他要是一个人该多好,没准我和他还能发展一段旷世奇恋呢。
但现在,人鬼殊途。
「那个,我能叫你名字吗?」他小心翼翼问我。
「当然。」我点头。
我的名字是林萱草。
小时候,爷爷都叫我小草。
他说,小草虽然不起眼,但是却坚忍不拔,且随遇而安,到哪儿都能扎根。
我心想,从小能见鬼,我能不坚强吗?
不坚强早厥过去了。
「我想接你下班。」他斟酌了下,「有很多坏……鬼跟着你。」
我挑眉。
我每天那条路下班,没见到其他鬼啊。
不会是这货提前帮我清道了吧?
我想起来了。
有几次我看到他,他似乎伤痕累累,衣服都破了,嘴角还挂着伤,有一次还被打成了熊猫眼。
我用了极大的忍耐力,才让自己没笑出来。
「你一直在默默保护我,为什么?」
我对池逸发出灵魂拷问。
话说我和他八竿子打不到一起,他为什么会盯上我,还护着我?
「因为你救过我。」池逸神色严肃庄重地看着我。
我指了指自己,「我救过你?」
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三年前,你和朋友去湖边露营,我刚好在森林里,结果不小心被别人丢的符压得动弹不得,是你经过,捡起了符,我才能活动自如,不然我就完了。」
我记起来了。
所以池逸这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吗?
「这三年,你都在我身边?」
他点头。
我沉默了。
所以这三年来,他见证了我睡觉放屁流口水,吃饭抠脚丫子,笑得跟打雷一样,以及上班时候,带薪拉屎的模样?
我还能不能有点隐私权了。
要不是阴差阳错丢了爷爷的护身符,我还蒙在鼓里。
「萱草?」
「闭嘴,我想静静,别问我静静是谁。」
沉默了大约半小时之后,池逸怯怯地问我:「现在我可以问你静静是谁了吗?」
我仰头翻了个大白眼。
其实,当务之急就是送池逸去投胎。
但……
抱歉,虽然我是天师家族,但我不会捉鬼,更不会引导鬼去投胎。
不过,我想到以前见过的那些鬼朋友。
许多鬼挺喜欢和我谈心。
有一个资历比较大的鬼爷爷曾经告诉我:「我们这些鬼啊,心结解开了,自然也就投胎去了。」
姑且死马当作活马医,我试一试解开池逸的心结,看他能不能顺利去投胎。
「池逸,你的心结是什么?」
池逸一脸懵懂地看着我,「什么心结?」
我换了个说法:「你生前有没有什么想要的,或者有什么愿望?」
他摇头。
我皱眉。
「你再认真想想。」我哄着他。
他低垂着头,认真沉思。
须臾过后,他抬起头,目光干净且清澈,「我生前好像没什么愿望。」
怎么可能!
是人就有愿望。
我用自己举例:「就比如说我吧,我想去马尔代夫,但奈何钱包不允许;我想把我的猪头上司臭骂一顿,然后把文件拍他脸上,但我不敢;我想买个名牌包,我想吃遍夜市,我想去山庄泡温泉……」
池逸的狗狗眼闪耀着光芒,「我可以陪你做这些。」
我微笑,「大哥,我的愿望缺个很重要的东西。」
他不解,「什么东西?」
「钱。」
5
池逸说他会想办法。
我寻思着,这傻白甜会想什么办法,可别犯原则性错误,被黑白无常勾到十八层地狱去。
结果这天,我准备下班,一个陌生电话打来,她说她是池逸的妈妈。
「林小姐,方便见个面吗,我就在你公司楼下。」
我:「?」
接下来事情的发展超出我的预想。
池逸的母亲,一见到我,便抱着我哭了大约有半小时。
正当我寻思着要不要给她买瓶水补充一下水分的时候,她停住了。
她红着一双兔子眼,拉着我的手,递给我一张黑卡,「好孩子,这卡你拿着。」
What?
我拿着黑卡的手缓缓颤抖。
贵妇抹了抹泪说道:「昨晚池逸托梦给我,说他有个心愿,这个心愿就是一个叫林萱草的女孩。」
贵妇絮絮叨叨说了一堆,但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
「孩子,这卡你拿着,随便买买买,也算替池逸圆了遗愿。」
贵妇雷厉风行,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她一离开,池逸就飘到我身边。
他和我求表扬,「萱草,我做得好不好。」
我缓缓给他竖起了大拇指,「真的是太好了。」
没想到有一天,我居然会被一个鬼养了。
池逸兴冲冲地地问我:「那我们先去做什么?」
我沉吟,「池逸,你妈妈确定把这张黑卡赠予我了吗,要是我花了钱,到时候你妈妈要回去,我只能说……」
我顿了顿,一脸决绝,「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池逸扑哧一笑,「萱草,你好可爱。」
我老脸一红。
被一个鬼夸可爱,心情蛮复杂的。
「走。」我大手一挥,「挥霍去。」
每个城市的夜市,都是每个社畜的心灵港湾,看着满是烟火气息的摊子,我深吸口气,喃喃道:「这才是生活。」
一路吃吃喝喝。
一人一鬼都很嗨。
我还没吃够,池逸拦住我,俊颜一片担忧,「萱草,你不能再吃了。」
他指了指我的肚子,「你的肚子快要爆炸了。」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仿佛怀孕六个月的肚子,沉默了。
确实不能再吃了。
「回去吧,明日再战。」我正转身要走,却眼尖地看到一个身材修长,面容肃冷的男人。
我浑身一颤,几乎是下意识地把池逸挡在我后面。
池逸被我拽了一个踉跄,稳住之后问道:「怎么了吗?」
「闭嘴,别说话,是天师。」
池逸打了个冷战。
似有心灵感应一般,对方朝我走来。
眼见他越走越近,池逸一动,他一定会有所察觉。
情急之下,我出了个馊主意,「池逸,你上我身,快点。」
「这不太好吧。」
「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被天师抓走,要么上我身。」
池逸麻溜地上了我的身。
他进来的那一刻,我感觉眼前一黑,再次灵台清明的时候,我便看到竹玄站在了我面前。
「嗨,好久不见啊。」我伸出爪子,朝他打招呼。
「林萱草,我终于找到你了。」
他开口,声音清冷,明明是大夏天,我却觉得周围下了一场小型冰雪。
竹玄,我爷爷的衣钵传人。
他是孤儿。
我爷爷是在狼爪下救下他的。
我和竹玄也算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
后来,我爷爷教他捉鬼,而他天赋异禀,似乎是天生的天师。
再后来,爷爷走了,竹玄也离开了。
我和他便慢慢分道扬镳了。
他那双清冷的眸子静静地盯着我,似乎透过我在看什么。
我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怎,怎么了?」
他收回目光,摇摇头,淡声道:「我来这里处理事情,可能会住一段时间。」
我皮一紧,「住多久?」
「一两年。」
我头皮发麻。
一两天的话,我还能糊弄过去。
一两年……
池逸岂不是没救了。
我垂死挣扎,「处理什么事情要待这么久时间啊?」我尽量语气轻松。
「有一个比较棘手的鬼。」他说这话的时候,意有所指地看着我。
我再次咽了咽口水。
「哎呀这么晚了,我得回去收衣服了,改天我请你吃饭,再见。」我脚底抹油要跑,他忽然叫住我。
我定住,心里默念完了完了完了。
他走到我身边,从口袋中掏出护身符,递给我,「拿着。」
「我有,爷爷给过。」
「这是我捡到的,就是你爷爷的护身符,下次小心一点,别再丢了。」
我谢谢你啊。
我内心天人交战中。
我要是接过护身符,池逸可能会受不住符的威力,但要是我不接……
以竹玄的心思,肯定会怀疑。
在他的注视下,我一咬牙,快速接过护身符,说了句再见,跑得比兔子还快。
可不得跑快点,否则池逸完犊子了。
确定跑出竹玄的监视范围之后,我立马将护身符丢了。
回到家,我让池逸从我身体里出来。
可我叫了许久,他都毫无动静。
6
我慌了。
该不会护身符的力量太强大,直接把他摧了个魂飞魄散了吧?
情急之下,我只能用吃的诱惑他:「池逸,你再不出来,以后小龙虾没你的份了。」
没反应。
「再不出来,我不让你到床上睡觉了。」
依然没有反应。
我深吸口气,「池逸,如果你再不出来,我就和你绝交,我说到做到。」
「不要……」气若游丝的声音响起。
我吊在嗓子眼的心终于落了回去。
「你个死鬼,没事干吗不出声,吓死我了。」
说完,我觉得有点不太对劲。
死鬼什么的,怎么像在和对象撒娇呢。
池逸离开我的身体,一副神色萎靡的样子,「你不要和我绝交。」
我发现他的灵魂变得有些许透明了。
一张脸也白白惨惨的,整个人仿佛刚被几个壮汉狂揍了一顿。
我伸手去扶他,却发现手穿过了他的身体。
他也发现了,原来被我养起来的精气神,直接被护身符打回了原型。
「萱草,我好像有点累,我能不能休息一下。」
话音刚落,他已经闭上眼睛,虚虚地倒在沙发上。
我看着沙发上若隐若现的池逸,心里怪不是滋味的。
看来,他不能继续待在我身边了。
本来我还想按照原计划,找到他的心结,解开他的心结,让他顺利去投胎。
可现在,他待在我身边,便是最危险的事情。
一个不小心,他可能万劫不复。
我蹲在沙发看他。
可能是因为我在身边,他原本透明的身体慢慢恢复成了实体,只是依然双眸紧闭。
我伸出手,轻轻描绘他的眉眼。
即便他脸色惨白,依然难以掩盖他的清隽。
我想,他要是活着,一定会迷倒一大堆女孩。
我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
莫名地,心底一股疼惜蔓延开来。
第一次,我想问问老天,为什么好人没好报。
翌日,我是在沙发上醒来的。
厨房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
我猛地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赤着脚跑到厨房,却看到池逸围着围裙,正在哼着歌做早饭。
他恢复了!
我松了口气。
「你醒啦,我做好早餐啦,快点吃吧,不过我做得一般般,你不要嫌弃。」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我鼻头有点发酸。
自从爷爷走了之后,便没人这么关心我。
而现在,我却要「赶走」他。
一顿早餐,我都心不在焉。
池逸也察觉到了,「萱草,你怎么了吗?」
「我……」
看着那双清澈的眸子,那些伤人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没什么。」我勉强一笑,「吃饱了,我去上班了。」
「我陪你。」他作势跟上。
「你就在家看电视吧。」我拒绝他的提议。
关门的时候,我看到池逸委屈地站在沙发边,那模样让我的心好像被针扎了一下,但最终还是硬着心肠关了门。
上了一天班,我还是没想好如何委婉地赶走池逸。
和同事分道扬镳之后,我自己走回去。
奇怪的是,平时无比熟悉的路,现在越走越奇怪,周围的雾气越来越浓,前方的道路仿佛没有尽头一般。
后背一股凉飕飕的感觉侵袭而来。
我猛地停下脚步,瞳孔猛地缩紧。
因为前方站着,确切地说,是飘着一个鬼。
还是红衣女鬼。
7
爷爷告诉我:红衣女鬼,因为死前怨气极重,死后便化为厉鬼。
厉鬼,最爱夺舍。
这红衣女鬼大张旗鼓地在这儿等着我,除了要夺我舍,我想不到其他可能。
我下意识伸手摸脖子,却发现摸了一个寂寞。
昨天竹玄给我的护身符,我扔了。
我苦笑。
我扔了护身符,本来是为了池逸好,结果却让自己深陷危难之中。
一个人,怎么斗得过一个厉鬼。
看着狞笑着朝我扑过来的红衣女鬼,我闭上眼睛。
再见了,池逸。
忽然,一阵清风从我面前拂过,像柳叶撩动了我的发丝。
我猛地睁开眼睛,发现池逸挡在我面前。
女鬼正在前方不远处,似乎在忌惮着什么,并不敢上前。
「池逸。」
「萱草,你别怕,我会保护你。」他眼神坚毅地看着我。
「你怎么来了,我不是叫你在家里好好待着吗?」竹玄一定是察觉到什么,没准他一直跟踪在我身边,这傻鬼,还老是头铁往上撞。
红衣女鬼很快再次袭来。
我见池逸瞪大眼睛,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我不是把护身符丢她面前了,她怎么没事啊!」
嗯,看得出来他也相当震惊和疑惑。
我扶额,「这种级别的护身符,只对你这种初级小鬼管用,对这种红衣厉鬼,就和挠痒痒一样。」
我以为池逸会吓得抱头鼠窜,但他并没有临阵脱逃,依然把我护在身后,企图用自己羸弱的身躯替我挡住灾难。
红衣厉鬼的戾气极重,冲击过来的那一刹那,我只觉得五感全失,心跳失速,眼前走马灯花一样,全都是红衣厉鬼的生前事迹。
看着她从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孩长成青春靓丽中学生,看她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笑颜如花的样子。
画面一转,她上了大学,积极参与社团活动,学习认真,与老师同学相处融洽。
直到,她遇到了一个男人。
那男人显而易见比她大十多岁,外表成熟稳重,英俊多金。
很快,她便沉沦在男人的甜言蜜语之下。
美好瞬间褪去,我眼前一黑,再清晰过来,便是痛苦到极致的哭泣,一个女人站在别墅门口,她如一朵随时要夭折的玫瑰,被滂沱大雨打得七零八落。
很快,有个男人走了出来,她似乎抓到了救命稻草。
可下一秒,男人却居高临下地警告她,让她有多远滚多远。
她眸子的光芒彻底熄灭。
回去路上,她被一个流浪汉拖到了草丛中。
画面再一转,她已经穿着红衣,满脸绝望地站在高高的天台上。
我心口仿佛被棉花堵住,呼吸不上来,眼睁睁地看着她如同翩飞的蝴蝶,一跃而下。
我心中悲恸,身上的骨头仿佛被人一寸寸挤开,有人在我耳边说话,还有人在我耳边大声吼叫。
是池逸的声音。
他在喊:「萱草,你清醒一点,不要被蛊惑!」
什么蛊惑?
我只是同情这个可怜的女人罢了。
灵台逐渐散去,走马灯结束,我觉得自己的灵魂似乎要被挤出体内,就在这一刻,一阵清风袭来。
凉凉的唇瓣贴到了我的唇上。
8
我散去的灵台倏然回归。
凄厉的女鬼哭号逐渐散去,身体里那股沉重和悲恸也如风一般散开。
我睁开眼睛,和池逸大眼瞪小眼。
他慌忙退开,原本惨白的俊脸仿佛染上了晚霞,局促不安地搓着手,磕磕碰碰道:「对对不起,我也是无计可施,情急之下就……」
见我还是不说话,他又往后退了一步,「你不会要打我吧?」
我心情极度复杂。
我的初吻竟然被一个鬼夺走了?
还是在这种情况下。
关键是,这家伙以为把红衣厉鬼赶出我体内就行了吗?
她还在啊!
因为夺不到我的身体,她有可能变本加厉。
「小心。」
眼见红衣厉鬼惨笑着朝池逸冲来,我一把将他扯到旁边,情急之下,我想到竹玄教我的一道法咒。
红衣厉鬼被法咒困住,往后退了退。
池逸一脸崇拜地看着我,「萱草,你好厉害。」
我正要翘尾巴,红衣厉鬼已经挣脱法咒束缚,我赶紧拉起池逸就跑。
眼见我们就要被她追上,小命呜呼的时候,一道金光网从天而降,直接将红衣厉鬼束在其中,再接着,一道修长的影子从迷雾中缓缓走出。
是竹玄。
竹玄不愧是我爷爷的关门弟子,三下五除二便收服了厉鬼。
收服完厉鬼之后,竹玄转身,静静地盯着我们。
我咽了咽口水,将池逸往我身后藏了藏,「那啥,有话好好说,他是好鬼,做过最大的坏事就是抢我被子。」
竹玄俊脸一黑。
竹玄处理完红衣女鬼之后,便将矛头对准了我……
其实主要是池逸。
此时此刻,我和池逸排排坐在沙发上,像犯了错的小学生,垂着头,听君差遣。
竹玄坐在沙发上,就那么闲适慵懒的动作,便让我头皮发麻。
池逸这个傻白甜,一听竹玄是我的「亲戚」之后,竟然还想上前攀亲戚,结果被竹玄瞪了一眼,吓得他差点魂飞魄散。
「你为什么缠着萱草?」竹玄质问池逸。
池逸嗫嚅了一下,搓了搓手掌,「因为……因为……」
竹玄见他支支吾吾,直接祭出了法器。
「因为我喜欢萱草。」池逸识时务者为俊杰,直接承认。
他说完,又不好意思地垂下头,惨白的脸染上微粉。
「你喜欢萱草?」竹玄冷哼一声,似是不悦,「你是鬼,她是人,人鬼殊途,你喜欢她有结果吗?」
被竹玄一通暴击,池逸可怜兮兮地垂下头,眸光黯淡,「我知道,但我就是喜欢她。」
竹玄转向我,「那你呢?」
我被问了个猝不及防,正想回答,见池逸抬眸,眼巴巴地看着我,眼里满是期待。
我毫不犹豫,「我也喜欢他。」
在竹玄开口之前,我又加了一句:「无论他是人是鬼,我都认定他了。」
必须加这句啊。
现在的竹玄,在我看来就是棒打鸳鸯的老父亲,如果我不说严重一点,池逸小魂不保。
听到我的表白,池逸嘴角都快咧到耳后根了。
竹玄被我们强行塞了一嘴狗粮,一张俊脸漆黑无比。
「所以呢?」竹玄冷笑,「是他要变成人和你如胶似漆,还是你变成鬼和他双宿双飞?」
我一脸黑线。
池逸似乎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原本亮晶晶的眸子霎时暗下,他沉默许久,似是下定决心,「萱草,你还是找个正常人谈恋爱吧,我们不适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