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一瞬间,想变坏?

2018 年夏天,我妹死在了考场上,死前被人灌了至少 500ml 掺着玻璃碎渣的开水。

那是一场长达两个小时的集体施虐。原本我到死也不会知道,直到我亲手捧起妹妹的骨灰……

在那三个月后,警察敲响了我的家门。

我心里很清楚,警察为什么而来。

因为,我宰了那个虐杀陈小雪的畜生。

而他们,注定找不到证据。

【案发之前】

1

我的妹妹,像个太妹。

父母去世那年,她 10 岁。

从此,她开始变得不太对劲。

11 岁,同学撕掉了她的铅笔画。

她一言不发,在对方头上浇了一整瓶的墨水。

12 岁,她被同学骂作没爹没娘的野种。

她尾随同学回家,叉腰大骂对方的父母没有教养。

同年,因为偷看了我的日记。

她堵到工地,迎头撞上包工头然后躺尸,讹走我被拖欠的工资。

那是陈小雪最生猛的童年。

因为父母的离去,她变得格外早熟,一心想扛起自己与废柴哥哥的家。

13 岁生日,陈小雪升初中,拍着胸脯正式许下了养家育哥的愿望。

她说她要出国学画画,成为那种随便一幅画就能卖嗷嗷贵的画家。

还在对未来发愁的我,当场感动哭了。

许是从小雪身上看到了陈家崛起的希望吧。

没考上大学的我,坦然地选择了留在本地。

从此,心安理得地打工,供妹妹读书,然后,等待着妹妹的出山。

这就是我人生的前二十五岁,逢人便炫耀,自己是被妹妹罩的废物。

2

如今,陈小雪二十岁了,即将要考去法国留学。

在她生日的傍晚,我买了一块蛋糕。

这是我今天最贵重的一单「外卖」,我骑得很慢。

三十分钟后,我推开小雪的家门,喊了一声她的名字,却没有人应答。

走到卧室前,也没能推开门。

低头看去,才看见门的所有间隙,都被黄色胶带封住了。

我顿觉不妙,一边冲屋内大喊,一边撞着紧锁的门。

直到——房门传来一声脆响。

我一个踉跄,总算撞了进去。

漆黑的屋内,只有脸盆中的木炭,在发出燃烧的火光。

视线上移,小小的陈小雪,正蜷缩在床与窗台的空隙。

她抬起头,眼中早没了往日的光芒,只听见她的低喃。

「哥,它怎么烧得这么慢啊。」

3

医院里,医生告诉我,小雪没什么大碍,只是需要静养。

我抱着担心与困惑,走进小雪的病房。

她呆呆地看着窗外的夜色,见我进来,艰难地笑了笑。

我上前捏住她的小手,说:「跟哥说说?」

小雪却只是重新看向窗外的星云,没有回答:「哥,我已经二十了,还要靠你补贴。你住集装箱送外卖,却让我租干净的房子。」

她轻声说:「太拖累你了,不是么?」

「啊?」

我愣了愣,一如既往地摆烂说:「谁让哥没出息呢!」

小雪轻轻摇了摇头,说:「哥,你可以上大学的,对吗?」

「我查过你的成绩单。」

「你只是,不放心我而已。」

「值得吗?」

「打了这么多年的工。」

脑海中,不禁闪过自己烧掉成绩单的画面。

可沉默后,我还是笑了笑。

我很狡猾地说:「值得啊,我要靠你画画分钱养我的。」

我掰着手指,算起来:「你说过,你一幅画能卖一百万,五五分,五十万,一幅就够我……」

小雪怔了一下,随即转过头,浅笑着,语气虚弱:「是啊,你还说过我才是一家之主呢。」

阴云消散,露出皎洁的月光。

我说:「所以,还剩几场考试?」

小雪说:「三场。明天就有一场。」

「我陪你吧。」我说,「我在校门口等你,请你吃火锅。」

她说好。

此时,我还没意识到,那就是我们的最后一次对话。

4

第二天下午,烈日高悬。

我倚着电动车,心不在焉地看着小说。

我想着,趁吃火锅的时候,要小心问一下小雪自杀的事情,不能再让她瞒着了。

可这个时候,远方传来急救车的车笛声。

那辆车在校门口停下,医护人员抬着担架匆匆地跑了进去。

我心瞬间揪了起来,就要冲进去,却被保安拦下。

联想到昨天的事情,我完全慌了,说你让我进去,我妹妹就在里面考试!

我说,求求你了,我妹妹昨天才自杀过啊!

保安听了,这才为难地放下手,让开了一个身位。

我顿时狂奔进去,在甬路上冲刺。

直到,冲过人群,冲过树荫,冲到了医生抬着的担架前。

担架上,陈小雪闭着眼睛,再也没有睁开。

5

警察告诉我,从初步的尸检结果来看,警方与法医倾向于陈小雪是死于用玻璃碎片割腕导致的失血过多。

那是一场小型模拟考,考试的严格程度大打折扣,以至于教室里并没有安装监控。

但是,手腕上的伤痕、玻璃碎片上的指纹,以及考场上数名证人的口供,都将真相指向了这个死因。

面对这个真相,我已经丢掉了思考的能力,只固执地说不可能的。

我说,昨天,她还答应我,要和我一起吃火锅的。

可是当警察问我细节时,我又不得不承认:前一天,小雪就曾自杀过。

与我对话的,是一名年轻的女警官,叫韩棠。

她听了后,冷冷说是啊。

「你妹妹昨天已经在自杀了,为什么还要让她来考试呢?」

我一时愣住。

我难道还要说,等着靠妹妹来养我吗?

那些漫不经心的玩笑话,已经再也没脸说出口了。

我只能失魂落魄地去帮小雪办理火化的手续。

接着,安静地看着陈小雪,被送进将要燃烧的炉子里。

我呆呆地站在走廊中,很奇怪,一滴眼泪也没有掉下来,只有满脑子的回忆。

我想起来,小雪还答应过我。

她说要亲自在埃菲尔铁塔下临摹,然后把她的哥哥画在塔尖上。

她说她的哥哥很厉害,可以把外卖送到世界上每一个角落。

她也说:「我知道,哥,你只是想把所有好的送到我手里而已。」

可到了最后,她的哥哥,却将她推进了燃烧的炉子。

火化终于结束了。

师傅含蓄地问我,说需不需要帮我敲碎骨头装起来。

我摇了摇头,鼓起勇气去捡小雪的灰尘。

白白的,很轻。

我忍不住用颤抖的双手去将它们捧起来。

却,被扎了一下。

手指传来的疼痛,瞬间令我清醒了几分。

我有点困惑,挤了挤手指,那里被划伤了,正在渗出鲜血。

我将目光放在骨灰上,小心地扫了扫。

瞬间,鸡皮疙瘩爬满了我的后背,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坠入冰点。

我看见了。

在白花花的骨灰中,散落着一些,晶莹的玻璃碎渣。

6

后来,我问了火化的师傅。

火化炉的温度,最高时能达到一千度左右。

那些玻璃,只有可能是耐高温的石英玻璃。

我想起来,小雪的水杯,便是石英玻璃做成的。

这说明了什么?

小雪在临死前,将自己的水杯打碎,然后……吞了下去?

她既已决定自杀,为什么要用那么痛苦的方式?

何况,我也注意过,小雪的嘴巴没有任何伤痕。

夕阳下,我坐在街道上,余晖将我的身影拉得很长。

另一群穿黑衣的家属,簇拥着一个老人从我身边经过。

他们用一瓶矿泉水,帮助老人服下了几粒药丸。

一时间,目睹了这幅场景的我,不禁猛然惊醒。

我不可置信地看向地上安静的骨灰盒,脑海中冒出一个毛骨悚然的想法。

小雪。

在今天的考场上。

有人逼你喝下了混着玻璃碎片的水。

对吗?

7

这个念头一经冒出,我内心再也无法平静下来。

我本来还在懊悔自己放任小雪去考试,懊悔没有及时问出她为什么自杀。

但现在……小雪的死因,分明隐藏着更深的真相。

哪怕,哪怕那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我也绝不能让妹妹枉死他乡。

夜已深,我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骑着电车狂飙,同时拨通了韩棠的电话。

电话一接通,我立即说我妹妹不是自杀,我妹妹很可能是被人害死的!

韩棠的声音中带着困意与疑惑:「陈广树?你冷静点,为什么忽然这么说?」

我根本没有办法冷静,大嚷着说:「我在小雪的骨灰里,也找到了玻璃的碎片!」

「我怀疑她生前被人霸凌过,那或许才是她真正的死因!」

韩棠沉默了一会,说:「如果你不是喝醉了的话,我明天会跟你详谈。还有,注意安全。」

我几乎要疯了,冲着电话大喊大叫,哪怕那里只剩下了忙音。

忽然间,感觉很无助。

就像,全世界都很忙。

忙碌的警察,忙碌的哥哥,都顾不上一个来不及求救的姑娘。

8

回到小雪的家里时,我用仅剩的力气,清点着她的东西。

很小心,生怕遗漏了什么关键性的证据。

直到,我发现了小雪的日记。

我坐在床边,宛如那天的小雪,一页页地读着。

才知道,小雪最近谈了恋爱。

那人叫徐行简,和小雪同一届。

我揉了揉太阳穴,才想起来这个名字,我曾经在证人的名单中看见过。

换言之……小雪去世的时候,她的男友,就在现场。

可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

尤为恐怖的是,这个徐行简的证词,与别人一模一样。

我有一种预感:这恐怕是我唯一的突破口了。

于是,我登录了小雪的社交软件,翻遍了近期的所有记录。

直到,在一款情侣软件中,我看到了徐行简给她的留言。

短短的,只有三个字——「对不起。」

9

那款情侣软件,一直更新着两个人的定位,甚至于行程轨迹。

上面显示,徐行简一直停留在一栋公寓楼里。

第二天,我去了徐行简的公寓。

正要敲门时,韩棠来了电话。

我犹豫再三,挂断了。

接着,我敲响了门,半天才传来一声沙哑的问话:「谁啊?」

我说:「快递。」

徐行简沉默了一下,说:「我没买东西。」

我隔着门,困惑说:「可上面写着陈先生。」

那是小雪网购的用户名,混淆了性别,用来保护隐私。

良久,门开了一条缝,徐行简的脸露了出来。

门上没有门栓,我看准机会,撞进了屋子,顺手将门反锁。

紧接着,不等徐行简喊出声,我从盒子里掏出了刀,将他摁在墙上。

一时间,屋子里陷入了沉默,我能听见徐行简紧张的呼吸声。

没等我问话,徐行简慌慌张张开了口,低声说:「你是小雪的哥哥,对吗?」

我默认下来,咬着牙问他:「告诉我,小雪是怎么死的。」

我手上用了力气,在徐行简的脖子上留下一道血痕。

徐行简嘴唇动了动,最终竟低下了头。

「你杀了我吧。」他说。

我皱了下眉头,说:「什么?」

徐行简抬起头,我才注意到他眼睛里满是血丝。

他说:「你杀了我吧。或者,帮我自杀也行。那样最好。」

我冷笑着说:「你当我不敢吗?」

徐行简住口了,我从他的目光中,察觉到他是认真的。

一时间,我的心在缓缓下坠,就像是意识被剥夺了一样。

良久,我打破了沉默。

我说:「她去世前,被折磨过,对吗?」

「她被折磨得很惨,以至于你想把那件事永远隐瞒起来,哪怕带着真相死去。对不对?」

10

徐行简的喉咙蠕动了一下,那是因为紧张而在吞咽口水。

我索性换了个话题,说:「她挺强势的,对吗?」

徐行简愣了一下:「……是。」

「所以,你现在,是认为自己很勇敢?」

「你以为自己死掉了,见到她,就不会被她骂懦夫吗?」

徐行简听了,无力地坐到了地上。

他呆了很久,终于伸出手,摁了下墙上的开关。

房子骤然变亮。

徐行简的声音低不可闻,却犹如雷霆一般,砸在我的胸口上。

他说:「小雪是被杀死的。」

即便我已经隐约知道了这个答案,但亲耳听到时,还是忍不住浑身颤抖。

我咬着牙,问:「为什么?」

而徐行简已经捂着脸痛哭起来。

「都怪我,都怪我的……对不起……」

我已不耐烦,揪起他的头发,狠狠地说:「说清楚,为什么!」

11

徐行简告诉我,小雪是两个月前和他在一次校外课认识的。

当知道都要报考同一所大学时,两个人聊得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投机。

兴许,和徐行简是烈士子女的孤儿身份也有关吧。

他们很快确定了关系,约好了要一起去理想中的学府。

直到,徐行简将小雪引荐给了他的同学们。

那是徐行简做过最后悔的决定。

那几个同学,都是本地有名的富二代。

为首的是一个混血男,叫李章勋,五短身材,皮肤遗传了妈妈,很白。只是因为常年酒肉无忌,长了满脸的痘痘。

至于李章勋的爸爸,在本地做房地产开发,有着只手遮天的势力。

徐行简说,起初还好,因为小雪是他女朋友,大家聚在一起时,最多开开玩笑。

可问题出在李章勋的留学考试上。

他们要考的 S 大,是伦敦著名的一所艺术学院,除去雅思与 GRE 两张通行证外,学校还在少数几个国家设立招生网点,进行单独的校招考试。

李章勋因为沉迷于花天酒地,那门校招考试考了几年都没过。他跟别人说,自己就是想待在国内,或者说,就是想一直在这座城市过耀武扬威的生活。

这一年,李章勋 26 岁,已经是 S 大招生的入学限制年龄。

这是他最后一次机会了。他爸妈威胁他,考不上,就要断了他所有花销。

为此,李章勋终于急了。当他通过内部消息得知,小雪和他被分到了同一考场后,便急忙请小雪帮他们作弊。

但是,小雪担心事情败露,影响自己的考试机会,自然拒绝了。

结果,所有人都没想到,怀恨在心的李章勋,在下一次的聚会中,向小雪酒中下了药。

那就是,小雪生日的傍晚。

徐行简依然是怯懦的说辞,懊悔说自己没有保护好她。

在第二天,是李章勋托人安排的小型模拟考——七名考生,一名老师,流程全部按照往年的校招考试来,可以有效熟悉校招考试的题型、环境、氛围。

考场上,徐行简才注意到小雪的伤势,他意识到了什么,掀翻了桌子,愤怒地质问起李章勋。

结果可想而知,徐行简被李章勋等人打得很惨。

李章勋扇着徐行简的耳光,狂笑着威胁小雪,让她答应帮他们作弊。

监考老师吓坏了,想要报警,却被李章勋用钱和威逼轻松摆平了。

无奈之下,小雪看着不省人事的徐行简,咬牙同意了。

可李章勋得寸进尺,说为了保险起见,要留下把柄。

而他那所谓的把柄,就是要在考场上,侮辱小雪。

12

那一天,窗外蝉鸣不停。

两个人控制着徐行简。

两个人,将小雪压在桌子上。

李章勋发出恶心的笑声,向小雪动手动脚。

监考老师,被命令拿着手机录像。

小雪本身有几分力气,她拼命地挣扎,打伤了李章勋。

争执中,桌上的水杯掉在地上,应声而碎。

恼羞成怒的李章勋,索性拿起了自己的水杯,将地上的碎玻璃混着水,强逼着灌进小雪的肚子里。

很快,小雪就捂着腹部,在地上哀嚎。

徐行简说,他们本来想要叫救护车的。

可眼看着小雪脸色变得如金纸一样,大家都慌了神。

监考老师慌张地说坏了,这姑娘要死了。

结果李章勋犹豫了几秒,发了狠。

他用陈小雪的手,捡起地上的玻璃,果断划破了小雪的手腕。

血,缓缓地流淌出来。

徐行简说,他本来要曝光这一切的。

可是,李章勋说他爸爸的房地产项目下,埋了好多具尸体。

他说如果徐行简报警,那么徐行简的所有亲戚,也会被埋在那里。

那一天,被姑妈家养大的徐行简,选择了逃避。

之后的几十个小时里,徐行简都躲在自己的房间内,无数次地想过自杀。

但是,他太胆小了。

因为不敢自杀,因为痛恨自己的怯弱,几次哭到脱力。

13

哭声中,我给了徐行简一个耳光,试图唤醒他无能的自怨自艾。

我说,告诉我他们的地址,我这就去把那个畜生给杀了。

徐行简咬牙不说,我便一遍遍地抽着他的脸。

直到徐行简的嘴里开始吐血,仍然一个字都不蹦出来。

我嗤笑一声,说算了,你不告诉我也没关系,我找得到。

结果,当我刚出门的时候,徐行简在背后开了口。

他肿着嘴,声音含糊不清,说:「广树哥,你不能去。」

我气笑了,问:「为什么?」

他说:「小雪说过,她想让你有好日子过。」

我停了脚步。

「她说你为了她才没去考大学,直接去打工了。她说她必须赚大钱,让你早点退休的。」

「她一定不希望你去坐牢。」

我冷笑着说:「难道你以为我希望她那么冤死吗?」

「如果是这样……」徐行简犹豫了一下,说,「让我去。」

徐行简盯着我,试图用那样的眼神告诉我,他做得到。

而我看着眼前这个书生气的富二代,想到他和那帮人的关系,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了一个计划。

良久,我关上了门。

「李章勋,一定要死。」我说,「但我,也不会去坐牢。」

徐行简目光中闪过了一丝迟疑,试探地问:「那就是,我去?」

我摇摇头,说:「不用。」

「那你要怎么做?」

「我要……先等一个警察将我抓走。」

【案发之后】

14

小雪去世三个月,韩棠敲响了我的家门。

开门第一眼,她就露出了警徽。

我很诧异,说:「我记得你,韩警官。」

韩棠收回了警徽,说:「那就好,陈广树,有件案子需要你跟我走一趟。」

我面露难色:「能知道是什么案子吗?」

韩棠却没有回答我。

我只好认命地跟她到了警局,等坐到审讯室里,韩棠才拿出一张照片。

上面,是李章勋的证件照。

「你认得这个人吗?」韩棠点了点李章勋的照片。

我只看了一眼,就摇了摇头,说:「不认识。」

「是吗?」

韩棠却没有收回照片,她身子前倾,盯着我的眼睛说:「你妹妹去世时,他也是那个考场的考生。」

我激灵了一下,忙问:「所以……他是告诉你们当时的真相了吗?」

我咬牙补充了一句:「我早就说过,我妹妹不是自杀!」

「不是的。」

韩棠目光仍然紧盯着我:「他叫李章勋,两天前,他在一场绑架案里去世了。」

「绑架案?」我怔了一下。

「没错。」韩棠继续说道,「两天前,他被绑到一间废弃的海边仓库,两层,绑匪要七百万赎金,他爸爸取了七百万,听绑匪的话,在五点一刻放到仓库旁的港口。他爸早早到了,结果没等到五点一刻,仓库就被炸毁了。」

我沉默片刻,问:「所以?」

「我们排查了所有嫌疑人,只有你,陈广树,只有你最有作案动机。」韩棠的语气逐渐变得严肃起来,「你怀疑过,包含李章勋在内的考生,在考场里杀了你妹妹。对吗?」

「……」我犹豫了很久,说,「是的。」

没等韩棠追问,我摆出很诚恳的态度。

我说我错了,宋警官,我不该对你撒谎。

我说,我认得他,但我确实没有绑过他。

韩棠面不改色,说:「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因为。」我语气认真,说,「两天前,是他的校招考试。」

「而我,是他的替考。」

【案发之前】

15

「你凭什么?」徐行简问我时,目光中充满了不信任。

「你说过,他在发愁考试的事情对吧。」我说,「那么,我将成为他的替考,并在考试当天将他杀死。」

「这会是我的,完美不在场证明。」

我俯身靠近徐行简,说:「你要帮我。胆小鬼。」

我没有请求他,更没有问他的意见。

因为我知道,一个在放弃生命的边缘徘徊的人,已经没有什么考虑的余地了。

他要的,只是一个机会。

一个去死的机会,或者,一个复仇的机会。

「我……我要怎么帮你?」

果然,徐行简在我的注视下,磕磕巴巴地问出了这句话。

「李章勋那些人,见过我吗?」

「没有,他们只知道小雪有个哥哥。」

「那么,我现在就不再是小雪的哥哥。」我说,「我是一个,热爱帮助他人的专业替考。」

「可是……」徐行简狐疑地点了点我外套下的蓝色骑手服装。

我却只是拍了拍徐行简的脸,说:「我何必骗你。」

那语气很冰冷。

因为我恍惚间,又听见小雪躺在病床上,跟我说的话了。

她说你可以上大学的啊,就连现在,你都可以陪我复习……

现在,你却只能在集装箱里,教大叔们儿童英语……

我摇了摇头,思绪回到现在,迎上徐行简疑惑的目光,已经不愿再跟他解释过多。

「如果小雪在,她会告诉你的。」

16

小雪去世第七天,我见到了凶手,李章勋。

因为徐行简的引荐,我们约在临海的一片别墅区。

到的时候,乌云压得极低,烈风在一幢幢别墅的街道中哀嚎。

我穿了一身休闲装,戴着鸭舌帽,敲响地址上的家门。

徐行简开了门,他身后站着李章勋。

与照片中一样,矮胖的身躯堆满横肉,狭小的眼睛满是阴狠。

这就是,我将要手刃的仇人。

17

李章勋看了我一眼后,伸手示意我进去在客厅坐下。

他也没有拿水,只是不动声色地将窗帘拉上,说:「听徐子说,您很专业?」

我说:「我做过很多次了,没有出过纰漏的。」

他说:「需要我做什么吗?」

我说:「四十万,然后在考试当天,老实待在一个地方。」

我补充了一句:「我会告诉你地点。」

李章勋问:「为什么?」

我说:「因为我和你,不能在同一天被人看到。」

李章勋听了,沉默片刻,忽然冷笑出来,问:「该怎么相信你?」

我则满不在乎地靠在沙发上,点上一支烟,同样回复一个冷笑:「能找到我的,通常已经没有怀疑的时间了。不是吗?」

可我没想到,李章勋的脾气比我想象中更暴。

他猛地冲上来,将我的头摁在茶几上,又抢过香烟,将烟头怼在我的眼睛前。

烟雾与火光,烧得我眼泪横流。

「王八蛋,你他妈的当你是谁?你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进了我家,如果事情败露,监控查到我家,什么查不出来?还在这装蒜?」

「你还不让我怀疑你?你算什么东西?」

余光中,徐行简慌张地上前要拦住李章勋。

我努力摇了摇头,示意他别轻举妄动。

我忍痛强笑着说:「是吗?李公子?你为什么不问问保安呢?」

李章勋一时语塞。

他手没松开,另一只手拨通了电话,问了几句后,又放了下来。

他纳闷地骂骂咧咧说:「真他妈闹鬼了,保安没看见你?你从哪冒出来的?」

我想,因为这个小区,我进过很多次。

东侧的栅栏,没有摄像头,努力挤一挤,就可以自由出入。

只为了,方便赚点送外卖的钱。

但如今,我只是闭着眼睛,很高深地说:「你只要知道,我只会让客户见到我就可以了。」

18

李章勋仍然没有松手。

他说:「那跟我说说您的客户吧。」

我说:「那是保密的。」

李章勋的烟头,又移近了几分。我甚至闻到了睫毛烤焦的味道。

他阴恻恻地说:「你要为了保密,再也做不成这生意了吗?陈老师?」

我只能认命地叹了口气,说:「去年,同样的考试,43 考场,17 号考生。」

我说:「还有别的,我手机的网盘里,留着他的电话。你可以拨过去。」

那同样是我早就做好的准备,是我在网上买的人工服务。

我写了周全的台词,让她临时发挥即可,全程只需要五十块钱。

结果,李章勋根本没有拿起我的手机,而是再度拨通了自己的电话。

「李叔,你帮我找一下去年 P 校专招,43 考场的监考老师的联系方式。」

一瞬间,我心都沉了下去,空气仿佛都已经凝固。

毕竟,我从没想到,李章勋会直接去问当年的监考老师。

而就在这个时候,门铃响了。

徐行简连忙去开门。

可下一秒,更加无法挽回的局面出现了。

门外,是一名中年的外卖员。

他刚将外卖交到徐行简手里,视线扫了眼屋子,看到了狼狈的我。

他发出错愕的声音。

「小陈?」

19

眨眼之间,我迎着熟悉外卖大哥的目光,说:「又见面了啊,张大哥。」

张大哥,不是他的本名。

他姓徐,住我隔壁的集装箱,与我分享过几次被退货的烧烤。

而胡子拉碴的「张大哥」,意识到了什么,愣愣点了点头。

徐行简的脸色变得惨白,一旁的李章勋开始发出冷笑。

「陈老师?张大哥?你们……认识?」李章勋语气平静,手上劲道却加了几分。

张大哥呆在那里,不知道说是还是说不是。

我则硬着头皮开口,说:「我的客户,他用了所有的积蓄,让我帮他孩子考英语。」

李章勋看向张大哥。

「是啊陈老师。」

在徐行简诧异的目光中,张大哥如梦惊醒般点了点头:「我闺女现在还说要谢谢你呢,小陈……老师,你们这是?」

我继续说:「没事,跟朋友在闹。您慢走。」

张大哥有些犹豫地带上门,临走关心地留下一句:

「nice to meet you。记得给个好评。」

张大哥走后,房间内的空气似乎终于流动起来了。

李章勋松开手,一脸狐疑地问:「妈的……你还帮女的替考?」

我说:「这就是专业。」

他说:「行,那我们现在……」

我摆摆手,打断徐行简的话,似笑非笑地说:「现在,要八十万了。」

「成交。」

我看了一下手机上的时间。

距离计划中,李章勋的死期,还剩下六十三天。

【案发之后】

20

「替考?」

韩棠眉头紧皱,与徐行简一模一样,不信任地审视着我,说:「没记错,你在送外卖吧。」

我说:「我大学英语将近满分,可以查。」

韩棠说:「那只是高中。」

我说:「我一直在帮小雪补习,那些题,我都做过。」

韩棠敲了敲桌子,表情烦躁。

我知道,那是一种事实超脱了计划之外的,不受掌控的烦躁。

「你是怎么成为李章勋替考的?」

「你知道徐行简吗?」

「知道,小雪的男朋友。」

「啊?」

我率先愣了一下,惊讶说:「他是小雪男朋友?他怎么没跟我说过?」

「什么?」韩棠眉头紧皱,像是比我更加惊讶。

我吞了下口水,磕磕巴巴地说:「他只教了我如何替考。」

「比如?」

「比如,他让我告诉李章勋,为了不被人发现我们同时出现在两个地点,一定要在考试当天去码头仓库躲一躲……」

【案发之前】

21

「考试当天,你必须要去码头仓库躲一躲。」

别墅内,我敲了敲桌子,表情严肃。

我说:「至少下午三点到五点,你必须在那里,二楼。委屈你了,李大少爷。」

李章勋皱着眉,说:「随便找个酒店不行?哪怕在家呢?」

我摇头,说:「市里的监控,我比你熟,按我说的路线走,可以保证从你出门,我去考场,到我考完接应你的时间段,不会出现任何差错。」

我想了想,说:「你家也行,但你不想把最后的时间浪费在去计划新的路线上吧?」

李章勋猛吸了两口烟,点点头,说:「好说。」

22

接下来的几十天,我做了大量徐行简拿来的真题。

起初,分数并不高。

所幸高中做题的记忆还在,加上我帮小雪辅导的经历,知识逐渐映照进了现实。

很快,每一份试卷,我都能答出优异的成绩。

与此同时,我每天回到集装箱内,都会拼命地去学化妆的技术,以便能仿出最像李章勋的妆容。

那阵子,室友看我的眼神,总是怪怪的。

而最难办的,是炸药。

我试图用煤气罐引爆那间废弃的仓库。

但一来,煤气带有强烈的刺鼻气味,二来,没有条件引发煤气泄漏,最后,即便难题全部得以解决,但因为引爆过程太长,很难确保不会误伤他人。比如警察。

后来,我尝试了自制土炸药。

我看了教程,影视剧,做了大量的笔记。

可是与徐行简在郊外一次次的试验,全部以失败告终。

那是在小雪去世的好多天后了,支撑我活下去的,只有报仇的欲望。

然而,随着时间越来越紧,最关键的道具,却迟迟不能保障。

我一度以为,就要用最下策的办法,拿一柄刀子,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算了。

可一想到小雪曾被那么多人霸凌过,再对比一命换一命的想法,总是觉得不划算。

直到,八月的一个雨夜。

23

八月的雨夜,伴随着闷响与漫天的泥土,我与徐行简都黑了脸。

我们坐在泥泞的马路上,互相点了烟,忧愁地望着郊外的失败事故现场。

我说:「要是小雪在,就好了。」

徐行简咳嗽了两声,纳闷地看向我:「她还会这门手艺?」

我叹了口气,说:「要是小雪在,老子就不用报仇了啊。」

徐行简听了,拍拍我的肩,说:「哥,节哀。」

「滚开,胆小鬼。」

我打开他的手,恨意从喉咙间挤了出来,蔑笑说:「我可攀不上你们这帮富二代的关系。」

徐行简自讨无趣,又把头垂下了。

只是这一次,他顶了嘴。

他说:「我父母走得早,没留下什么钱。」

我不置可否,幽幽地说:「你说,你们当时给了那个老师多少钱啊,能买我家小雪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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