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哪些男主是残疾的古言?

灵帝赵远有个变态嗜好,在妃嫔身上针刺作画。

宫人们曾于承恩殿外听见云嫔凄厉的哀嚎。不日,云嫔薨逝。

而现在他的画绢,是我……

我不想侍寝,可这已经是赵远本月第十次翻我的牌子了。

怎么?你以为我贱人矫情?

这后宫之内,哪个嫔妃不愿朝朝承宠,颠鸾倒凤?

呵,你们不了解灵帝。

他有一最大的癖好,不不不,不是你们想的夜夜恩露。而是,夜夜丹青。

对,就是画画,确切得说,是在身体上作画。

谁的身体?目前自然是我的身体了。

不然你以为灵帝为什么连着十天翻我的牌子?

据说灵帝耗时最长的一幅画,整整花了两年时间。

那两年里,灵帝在云嫔的宫中,烛火通明,彻夜描绘。以墨铺陈,针刺入理。甚至有一个多月不曾上朝,朝中事务俱都交由五弟赵襄处理。直到朝中群臣义愤,说要斩了云嫔那个妖女,赵远才不情不愿得上了朝。

不是他对云嫔用情至深,而是他怕毁了他的画。那画倾注了他大量心血,这才将将完成一半,要是把云嫔砍了,岂不付诸东流。

赵远说,云嫔的身体,是他见过最完美的身体。细腻光滑,白嫩紧致,没有任何缺陷,一个暗斑都没有。在这样天赐的纸绢上作画,那真是画师可遇而不可求的。

面对这样的玉体横陈,难道赵远就没有动过心?

按赵远的话说,自然动过,但他不敢亵渎。

呵,他居然还用亵渎一词。

毕竟他嗜画如命,万一让云嫔怀了孕,这天赐的画纸便就损毁了。女人易得,画绢难求。即便那云嫔再诱人,赵远也不愿一试。况且,赵远一入画境,似入魔道,整个人便癫狂起来,自然也就忘了那男女之事了。

两年内,赵远未尝一日歇息,即便云嫔落红之日,也不曾放过,甚至热情更甚。他以血入墨,权做朱砂,见红愈狂。画作酣畅处,饮酒高歌,逼云嫔唱和。云嫔堪堪落泪,赵远却大笑起来:「含笑美人,不若珠泪,娥眉微蹙,病骨三分,妙极妙极!」

对于云嫔的起居,赵远自然是细心异常,屋内伺候的人慎而又慎,绝不允许云嫔有半点磕了碰了。吃的食物俱都精细极了,也不许云嫔动手。皆是丫鬟们用小勺给仔细一口一口喂的。哪有半分活着的滋味,不过是笼中饲鸟罢了。

云嫔自然是想过要损毁那幅画的,她曾趁丫鬟们不备,拿起簪子要往自己的身上划,不料正遇上赵远来,一脚踢在腕子上,那根金簪当啷落地,上饰的白玉兰花碎成几瓣。

赵远自然是震怒至极。命人拿上等的丝绢把云嫔的双手缚了月余。又把云嫔那些金银的簪子首饰都扔了,做了些宫花绢花送来。赵远抚着云嫔的脸说:「清水芙蓉,何需艳饰,是寡人疏忽了。你要再任性,寡人只能去了你的双手,可寡人舍不得啊,寡人真舍不得……」赵远说着,竟滴下两滴泪来。

两年后,赵远在云嫔身上所做《春华秋色图》终于大成了。他用烙铁在云嫔踝处,留下了他烫金的团龙小印。当年八月十五,赵远在宫中大宴群臣,既为中秋赏菊,更为鉴画。

《春华秋色图》,不,是云嫔被陈于厅内,簇簇菊花拥着她的身体,一袭轻纱曼卷。云嫔自然是决绝不愿,但那又如何,一匙迷药便让她倒卧了。

赵远走下殿来,一脸得意神色,将那轻纱揭开,那《春华秋色图》,连着云嫔的赤体,大剌剌得扎进了群臣的眼睛。殿中群臣无不垂目,不敢多看一眼。

赵远见群臣默然,无人鉴画,言道:「众爱卿不必拘礼,寡人今日免去各位的礼数,只管看画品画鉴画,每个人都要说,说得好了有赏!」

他的热切伴着话语在殿内回响,一片死寂,无人回应。

这死寂让赵远觉得尴尬,一方面他皇帝的尊严显得无处安放,另一方面,他历时两年的杰作居然无人欣赏。

「戴匀!你最擅书画,那你就先来说说寡人这幅《春华秋色图》吧。」

戴匀乜斜了一下双眼,只觉不堪入目,人却抖似筛糠,双膝一软匍匐在地,「臣,臣不敢。」

「是不敢看啊,还是不敢评啊,还是觉得寡人画得不够好啊。」

「臣,臣请陛下收回《春华秋色图》,实在有失体统,不合君仪,望陛下三思……」

「望陛下三思……」满殿的臣子跪了一地。

「好大的胆子!寡人请你们品画,你们真是煞风景,大煞风景!戴匀,你不是不敢看吗,行,我看你那双眼睛,留着也没什么用了。来人,剜去戴匀的双目,给寡人拖下去。」

「陛下,陛下饶命……」戴匀的哀嚎响彻了整个大殿。众臣匍匐在地,生怕下一个点到的是自己。

「怎么?这满朝文武竟没有一个能画善写的人吗?还是你们都想学戴匀啊!」

「臣不敢!」

「不敢不敢不敢,我看你们有什么不敢的!中秋佳节,寡人这一片心意,全是白费!」

「陛下息怒,依臣所见,陛下此画非但没有有辱斯文,反倒大有深意。」

赵远一看,是个文观殿的四品学士,李林璧。

「说来听听。」

「自古以来,女子为生命之源。我国欲要强大繁盛,必然需要人丁兴旺,此乃我国以孝治天下之意。陛下于女体作画,正是尊生命之源,点孝悌之意,此则一也。再说这《春华秋色图》,用笔有前朝董叔达之笔意,细看之下笔法灵动更甚。且《春华秋色》寓意我大好河山,物阜民丰,这正是陛下的良苦用心啊。」

「哈哈哈哈哈!好,好你个李林壁,我看这满朝文武都比不上你一个四品学士。戴匀双目已失,残缺之体有损宰相官仪,不如就由你来坐这个位置吧。行了,今日寡人乏得很,这中秋我看也不必再过了。都散了吧!」

自那以后,李林璧便成了赵远的心腹,尤其年年为赵远寻得大批「良绢」供他作画,更得赏识,朝中一时无二。

而那云嫔醒转之后,自然羞愤难当就要寻死,被赵远救下并令人严加看管。但令人疑惑的是,不久之后忽而传来云嫔薨逝的消息,谁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但据说云嫔死前,经过承恩殿的人曾在殿外听得连续几夜,云嫔撕心裂肺的叫喊之声,似死状极为凄离。云嫔死后,承恩殿上下所有侍奉宫人俱都哑了,赏赐了大量金银打发出宫。

云嫔死后被追认为孝贤皇后。也不知是赵远追认云嫔,还是追认他那杰作。

2

我脑子里想着云嫔的事儿,眼前得应付赵远的笔。

倒不是赵远的笔力有多惊人,毕竟这货打小沉迷丹青古物,又不喜提刀舞剑的,用笔的顿挫还不至让我提防着。主要是……

痒……

这倒是令我始料未及。

那软软的笔触,蘸着水墨,刷刷点点,细微处更是勾勒得纤毫毕现,纵然再好的羊毫狼毫,那也管不了皮肤的触感不是。再有那饱蘸的水墨顺着身体而下,我却动不得分毫,只能强忍着上手抓挠的冲动,脸上的表情管理就实在不能了。

赵远沉浸在他的作画中,偶一抬头:「你怎么了?」

「呃,陛下,臣妾是,不胜荣幸,不胜荣幸……」

这要是算我个御前失仪我可吃不了兜着走。

前几日,赵远虽连着翻了我的牌子,但并未动笔。只把我陈于玉案上名之曰「形观」。赤身露体得被一个男人的眼神扫来扫去,看得我都发怵。但赵远的眼里,显然只有画意,并无其他。说来赵远还真似个入道的僧人。

赵远的作画方法,所谓「因势就形」。原本是雕刻的用法,譬如得着块良石美玉,总需要观察颜色形状质地,方可下刀雕琢,最大化得利用材料,合理布局。绘画嘛,布局倒是有的,「因势就形」就扯了,毕竟一张素绢哪有什么势啊,形啊的。也就赵远有了,在画坛,独一份儿。

就这所谓「形观」,往那儿一躺,受的罪吧……也不少!

因为赵远这番作画想让我的皮肤更加紧致一些,逼我画前锻炼身体……???

这历朝历代,宫中的妃子哪个不是静静的,美美的,甚至还得病体憔容。你见过哪个妃子在宫中绕着御花园跑圈的?我就是!

不见大汗淋漓,赵远是不会喊停的。

这量大得,要是顺着京都出去,我还不直接跑下江南了?

跑到十日上,赵远终于舍得动笔了。

这一动笔吧……我这不正忍着痒呢吗?

唉,我可有些后悔上赶着要做赵远的画绢了。

是的,你没看错,是我上赶着要做赵远的画绢。

原因也很简单,因为,我是云嫔的亲姐姐。

我只想知道,我那妹妹,究竟是怎么死的?

3

云嫔入宫那年,我十五,她十四。

原本这入宫的名额,是让我去的。可那年流连书肆之际,我爱上一个少年。

我俩同时看上一本《画论辑要》,只此一本,再无其他。这书刊刻极少,我也是搜寻良久,想来他也如此。但他言道:「既是姑娘寻觅良久,那便由姑娘所得吧。」

这话倒让我不好意思拿了,我俩便相让了起来。我自然还是拗不过他,没想到一问价……

哼,无商不奸,肯定是狗奸商见机抬价,这下好了,我捏着手里的银子下不来台了。

让了半天,这不瞎折腾嘛。

他见我面露难色,一下就明白了,急忙掏银子购下:「这书就算小生赠与姑娘的。」

「不不不,那,那我拿去先读,顺便抄录一份,半月之后我还了你便是。敢问何处寻你?」

「东三条街,路口一拐就是。」

「行。那我到时寻你去。」

好在这《画论辑要》写得不长,主要是自那日一别,我这不争气的,满脑子都是那少年。

我只想尽快读完誊抄了,给他送去。当然了,送书是假,见他是真。换做往日,我辛苦寻了几年的书,好不容易得手,还不得摩挲半年?

爱情这玩意儿,情令智昏。

那少年的住所倒是不难找,据说家里面在朝廷里的官职不小。虽说官职不小,宅子倒也没多豪气。

我轻叩门环,出来一小童,我简单说明来意。那小童便进去通禀一声。

不多时,他上门口来接我。

「姑娘读得还真快,原说是半月,这不出十日便已读完了。」

那还不是想见你?木头脑袋。

心里虽然这么想,嘴上还是得装一装:「好书自然秉烛达旦,难以释卷,不知不觉竟自读完了。」

说着他便把我让进了门里。

宅子不大,倒也清雅。

几处山石,几处菖蒲,池塘微浅,颇有文人画意。

「家父那点微薄俸禄,都倒腾这院子了。屋里倒有时漏雨,他也不急,说颇具草庐之意。我呀,就揭了他存画那地界儿的两片瓦,这不马上就颠儿颠儿地找人修葺去了。」

「令尊大人有趣得紧。」

他把我让进书房,别无他物,俱是书画。

我随手捡起一张山水小品。

「这是我新近画的,姑娘见笑。」

虽是小品,用色落墨笔意布局,都是上佳的。

「公子一看就是自小熏陶的,用笔出手高于常人。这本《画论辑要》里,恰好用了大量笔墨论述气韵生动,真是读书不如观画,观画方味书中一二啊。」

「姑娘谬赞。」

「只是……」

「只是什么?」

我笑着拿过桌上的笔,掭了掭墨。

「公子不介意我着墨两笔如何?」

「那便求之不得,姑娘请。」

我拿过笔来,刷刷点点,于那川流之中加一叶小舟,一掌舵渔人正于湍急的河流中把握方向。又在山脚下的小径上加一牧牛小童。画毕,他凑近一观。

「妙,妙啊。平生最擅山石,多泼墨挥洒,恣意而为。对于这细微之处,常常不能顾及。姑娘这几笔,虽在全画中看似细致末节,实则趣味全出,自愧不如,自愧不如。」

「公子过谦了。我这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泼墨山水,我倒是不行的,总是差几分大气。」

「小生有一不情之请,姑娘莫怪。」

「公子请讲。」

「不若今后我与姑娘联手作画如何?我的山水,加上姑娘的人物花鸟,你我二人的画没准今后能在画坛有一席之地呢。」

正合我意!我那嘴差点没咧到后脑勺去。

我二人此后便以「青云居士」的落款合作绘画。有时他也会携一两幅,在画中好友间相互品评,画甫一拿出,便令人眼前一亮,赞叹不已。画友们纷纷向他打听青云居士的来头,他只道是一隐士好友,不能多谈。画友又追问是否可售,他更是连连摆手。嗨,我是明白他的,拿我俩的画来小小炫耀总是透着两点小得意,可要是售出,那他可舍不得。

结果这青云居士的名头,居然在文人墨客间一传十十传百,传出了名号,加之画作算是横空出世,身份成谜,坊间流传就愈发神乎其技了。

正当我俩浓情蜜意之时,传来皇上选秀的消息。

我自然是百般不愿,跟爹娘面前大闹一场。爹娘询问再三,我才终于道出与那少年相慕之事。

父亲勃然大怒也是意料之中。不进宫就是抗旨,我全家上下都难以保全。眼下我还未经父母之命私定终身,更是有辱门庭。

我被罚禁足,在家训面前罚跪,父亲说跪到我想通为止。我却狠了心,大不了搭了这条命去,我也是不要入宫的。

跪到两日上,我眼前一黑,晕厥过去。父亲狠了心,只让下人们给我喂了点水,倒在厅堂的地上,「她要醒来,还不听父母之命,便就让她接着跪吧。」

妹妹看不过,求父亲要代我入宫。

「父亲,姐姐入宫必然也是寻死,就让我代姐姐吧。姐姐自小待我就好,出了什么事,都挡在我前面,这次,就算我还姐姐的情了。」

父亲实在拗不过我们姐妹,让妹妹代我入了宫。

那年,她才十四,入宫不久便成了云嫔娘娘。

我对不起妹妹,那时我满脑子只有爱情,却没有想到她要面对的,是怎样的血雨腥风。

4

我的自私,没有给我带来太多幸福的日子。

妹妹嫁入宫中后,我也很快成了亲。和那少年夫唱妇随,沉沦笔墨。总算是过了两年太平日子,这两年间「青云居士」的名号倒是越来越响,尤其得了他父亲的指点,技法笔意日渐独步,真有点直上青云的意思。可惜好景不长,我那公公不知在朝堂上得罪了哪位重臣,忽而遭贬,被判流放。丈夫实在不忍让年迈的父亲远走苦寒之地,便上书替父受罚。不料几月后传来消息,他一路颠簸,又受尽折磨,竟然偶感风寒,一病不起,死在了流放的路上。

不久又传来妹妹故去的消息。早先妹妹朝堂受辱一事,我已是怒不可遏,但父亲碍于天威也为保全一家,只能忍了。而今妹妹死的不明不白,他又丢下我孤身一人,我已无了任何牵挂,只想问那狗皇帝我妹妹究竟是怎么死的。

但是天高皇帝远,我要如何才能知道妹妹的死因呢?

可选的道路只有一条,进宫。

一个已婚少妇,自然是进不得宫去的。想要入宫,只能换个身份。于是我又去求了父亲。

两年前,为了不入宫,我在家训前罚跪两日,两年后,为了入宫,我又在家训前,跪了两日。

父亲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很多,终于松了口。我知道,其实在他心底,妹妹的死对他打击也是巨大的。只是他不想失去一个女儿后,又亲手把另一个女儿也送进去。可是我如此坚持,他便也不作难了。

「爹老了,以后的路,全靠你自己了。是爹没本事。」

「女儿不孝,谢谢爹。」我知道,今后的路,哪怕刀山火海,我也是要趟上一趟的。

父亲为了让我入宫,隐了我的身份,给李林璧使了大把的银子。总算没有在籍册检录的关卡就把我除名。但李林璧也告诉父亲,最终能不能入宫,那还是得看姑娘的造化,父亲连连称是。

赵远选秀女,前面那些自都是些流程过场。什么仪容仪表,学识修养,宫廷规矩。他最在意的,不过是最后一关,他得亲选画绢。这也是最严厉的一关。

体色暗沉,撂。

毛发过重,撂。

色斑痦子,撂。

体态失调,撂。

……

在我看来,撂了,却是最好的归宿。

当然也有那愿意中选的,家里人就指着姑娘飞黄腾达了。

而我,必须中选。

我与妹妹大约都遗传了母亲,生的白皙,说肤如凝脂,也是不为过的。虽已然嫁人,不若少女,但体态盈盈,愈发匀称。

我披了一袭轻纱,更显身姿曼妙,款款走至赵远面前,一个转身,轻纱落地。

那一瞬,赵远的眼睛都直了,忙唤过李林璧,「留,长春宫封玉嫔。」

李林璧给我使了个眼色:「还不快叩谢天恩呐?」

我飘飘下拜:「妾身叩谢吾皇。」

我成了,我的眼角微微含笑,心内却在滴血,妹妹,以后的路你可要帮姐姐,姐姐来了。

5

云嫔的死因,并不好打听。宫人们要么不知,要么三缄其口。承恩殿的伺候的自然早就被打发了,下落难寻。我本想透过李林璧探听一二,这个滑头,只知收银子,多余的便就打哈哈。我知道,妹妹的死,怎么说也与他干系重大,当年他是怎么一步迈到相位的,我也有所耳闻。

入宫月余,我却并无半点进展,少不得有些灰心丧气。既然在旁人身上问不到线索,不如就从赵远身上入手好了,没错,我要成为赵远的画绢。

这是灵帝赵远本月第十次翻我的牌子了。

换做旁的皇帝,若是连续十日流连某一位嫔妃的住所,怕不是六宫哀啼。只有赵远的嫔妃,日日祈祷自己不是被翻牌子的那个。万一被赵远看作了画绢,云嫔不就是最好的前车之鉴吗?

所以赵远流连长春宫,我都能感觉到六宫妃嫔看着我的眼神都是「承让承让」「失敬失敬」。来我宫里都是像慰问一样,给我拿来各色珠宝首饰,上好绸缎,珍贵器用。生怕赵远一日疏离了我去。

我暗自好笑,但也需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赵远的画,和旁的画家均不相同。他的画精工细腻,纤毫毕现,虽是细微堆叠,却不输泼墨山水的画意,局部入笔,成画于胸,细看精雕细琢,远观气象万千。

真是造化弄人让他是个皇帝,他要是止于画坛,怕不必背这些骂名。不过,若不是个皇帝,他又哪儿搜集这么些大家作品,让他出手便有如此画境呢。

赵远的藏画,也是天下一绝,当朝画院几乎尽揽天下名画。当然了,这尽揽之中,每一幅画背后又是多少血泪,强抢强占自不必多说了。当世藏家,最怕就是画卷露白,一旦有消息到了赵远耳朵里,他必然是不惜任何手段也要得到的。其中为了些赝画送出人命的事情,也不在少数。

想到这节,我不由得轻叹一声。

赵远住了笔,「玉嫔可是有什么不适吗?」

这一问把我赶紧从思绪中拉回来,可是一惊:「我是感叹陛下的金丝铁线描原先只是耳闻,今日一观确是惊为天人。」

「哦?玉嫔可懂画?」

「略知一二。彭公《画论辑要》中曾记述前朝画工李陵云的勾描之法,纤毫之厘,不输筋骨,陛下的金丝铁线描,在我看来,更胜一筹。」

赵远点点头:「勾描技法,我的确取法李陵云,玉嫔眼力不错。不过李陵云只知纤毫,而不懂气韵,所以画工难免匠气。」

「而皮肤又不若纸绢,和水墨相融又是不同。」

「玉嫔深得寡人之意。皮肤肌理与纸绢大不相同,纸绢是死物,而人是活物,以肌肤做纸卷,血气上浮,更见气韵生动。」

自那以后,赵远一则在我身上作画,二来也喜与我论画,常常与我谈论画工画意,前朝画坛名匠用笔用墨之法。他的画院收藏丰富,我便时常挑起一些话题,央他带了真迹,一边欣赏,一边品评。

他自然是非常欢喜,落笔之处也常常询问我的意见,后来他每回过来,都会带上几幅画院的珍藏与我赏玩。

这天赵远又拿了一幅卷轴与我品鉴。

「看这幅山水气象,坐突威峰,下瞰穷谷,笔意颇似关仝……」

我看赵远一脸得意神情看着我。

「但,山石间几丛树木的笔法,却暴露了落笔之人,虽然已有九成相似,但终究,这怕不是陛下的仿作?」

「哈哈哈哈。」赵远大笑起来。

「玉嫔的眼光愈发毒辣。寡人的画院珍藏,怕是被你看了个遍。今日来你处,实在想不起来要给你带哪幅画卷,一时兴起拿了前几年仿关仝笔意的游戏之作。寡人自负才能,不想还是被玉嫔看出来了。当年可是连戴匀都没有认出来呀。」

我心内一凛,敷衍笑道:「鉴画,原是鉴人罢了。嫔妾观画之时,言语中自要看陛下颜色,想这天下的画再难寻,关仝墨宝在画院也并不稀奇。但陛下的神色却出卖了自己,让我不由得再细看几分,终于在树木细微处,看出了破绽。戴相只认画,不认人,自然是要误判了。」

「行了,不说他了。玉嫔鉴画有赏,你想问寡人讨点什么?」

「嫔妾想问陛下的,想来都是一厢情愿罢了,恐怕是求不到的。」

「还有什么是寡人办不到的,你不妨说来听听。」

「这些日子,陛下与嫔妾一同作画赏画,嫔妾几乎遍览举世名画。可有一幅当世杰作,我却未尝得缘一观,实在遗憾。」

「你说什么旷世名作你没有见过的。难道寡人还能藏了不让你看不成?」

「陛下的《春华秋色图》。」我见赵远的脸上似有变化,但说不出喜怒。

「嫔妾身上这幅《盛世清明图》陛下已完成过半,但嫔妾终究难以得其全貌。听闻早先陛下所做《春华秋色图》更乃一绝,可惜云嫔已去,怕是再也无缘得见了。」

「你果然相见?」

「如此奇画,又是陛下所作,臣妾乃爱画之人怎不想一观呢?」

「好,那寡人今日便遂了你的心愿。带你观画。」

「谢过陛下。」

我嘴上道谢,脊背却阵阵发凉。

銮驾左拐右拐,拐到一处偏远的宫殿,唤名冷翠轩。原本是一名废妃祺嫔所住,祺嫔死后,据说这殿空了许多年了。

进得殿门,只觉浑身一个冷颤,这里的确要比寻常地方凉不少。

赵远扣住门环道:「既然是玉嫔想看寡人这《春华秋色图》,那寡人便让玉嫔品鉴品鉴,玉嫔可要掌住了眼呐。」说着赵远推开了门。

殿内空空旷旷,冰冷异常,只在中央放了一个巨大的瓷缸,一股药水的味道扑鼻而来。

我往前走两步,只见那瓷缸中央飘着的——

是云嫔的整片人皮!

6

没想到再见到妹妹,竟然是以这样惨烈的方式。

我背过身去,止不住得干呕起来。

赵远倒是兴致勃勃走上前去,「玉嫔你快看,唉,寡人当年的用笔可算是用了十足的心力了。今日要不是你提及,都许久未曾欣赏这般杰作了。可惜药酒虽好,终归于画有损呐。能保存到这样,寡人可是费了十分的心力。」

我的脸色煞白,勉强支撑问道:「真是好手法,不知陛下当年是如何做到的。竟然能让这画能留存至今。」

「唉,寡人也是没有办法。当年寡人可是极为宠爱云嫔的,毕竟这《春华秋色图》在她身上,无论如何也伤不得她。可她呢,自那次中秋宴后,总是寻死觅活的,还总是企图要拿利器划伤自己的身体。她恨寡人,这能理解,可她要是伤了寡人的画,那自然就是容不得她了。」

「陛下赐她一剂毒酒,留个全尸不也就是了,何需剥下她的人皮呢?」我几乎是咬着牙问道。

「哪个画家不希望自己的画能留存百世?这也是多亏了李林璧,给寡人寻得这么一个方子。保存尸身是非常难的,但保存人皮相对来说就要简单很多。江南有一异士,能装裱人皮。这人皮剥下以后,需放在药酒中浸泡七年整,而后装裱,便能永世不腐。」

「臣妾听闻,云嫔死时哀嚎阵阵,接连几日?」

「是李林璧言道,活人剥皮较之死人剥皮,肌肤弹性保存愈好,留存愈久……」

我几乎难以站立,我不敢想象妹妹当年忍受了多大的痛苦,连死亡都如此惨烈。我不敢想象,他们是如何拿锋利的尖刀划过妹妹的身体,就这么被活活剥皮而亡。

「所以,臣妾他年,也将成为一具人皮漂浮于此对吗?」

赵远忽而变颜变色:「不不不,玉嫔如此爱画自然不愿伤害自己的身体。那寡人也不用出此下策嘛。」

我实在不忍再多看一眼,只推说自己身体不适,需早回寝宫。

赵远这个狗皇帝,我一定要,一定要杀了他!我的下唇咬出血来。

7

要杀赵远,有一万种方法,毕竟而今他最信任的人就是我。他日日流连的,也是我。

但我,不能让他死得这么轻松。

妹妹的人皮在我的眼前久久挥之不去,若是一杯鸩酒就让赵远一命呜呼,实在太便宜他了。

我自然有我的主意。

赵远依旧每日来我这长春殿,而我每日不过是让他在我的寝宫睡得更安稳一些。

如此半年过去,我想是时候了,赵远这个画痴,定是不能放过自己。

一连数日,赵远闷闷不乐,不知因了什么事情发火。承乾宫的瓷器砸了一地。

宫人没办法,只能请了我去,让我安抚一下他。

我一进门,他正大骂李林壁办事不利,激动得走下殿来把他一脚踢翻。我急忙上去想拉住他。

不料他正怒火正盛,一个反手把我掀翻在地,「谁都不要来劝朕!连幅画也弄不到,我要你们有什么用!」

我脚下一个趔趄,失去平衡,右手腕子一拧,本想支撑住身体,不料正撞上一片瓷器的茬口,瞬间血流不止。

我急忙抬起折腕的右手,一时吃痛。

赵远见状,忽而愧疚,忙把我服起,让人把太医请来。

太医见状为我止血上药,却是面露难色。

「玉嫔这手,应无大碍吧?」

「玉嫔娘娘这一伤,虽是小口,却中手筋要害。以后简单的动作应该还能恢复,若是抚琴提笔,恐怕……」

我明白他的意思,我的右手,废了。

呵,废了好。

「陛下不必担心臣妾,只是小伤,不碍事的,没伤着画就好。」

「刚才寡人也是一时失手……」

「陛下为何动怒至此?」

「前些年,画坛忽然传出一个名号,唤做『青云居士』的。坊间流传甚广。寡人先前并不以为意。毕竟这沽名钓誉之徒也是有的。然而近年来,青云居士的声名愈发得大了,甚至流传『青云出,赵远输』的说法。寡人也曾询过几位画坛巨擘,俱都是称赞有加。但这青云居士据传是一隐士,画难寻,人更难寻,即便有见过其画的,也从未谋得一面。

寡人着李林壁遍访名士,竟然未曾得一卷。后来也有传闻说,是寡人害死了青云居士,真是笑话。未曾谋面之人,如何害得他?只是这传说中的当世名画,身为一朝天子竟不可得,实在不甘。」

「宫中画院,哪个前朝名家画作没有了,陛下何必纠结于此呢?」

「寡人自负当世画坛独步,遍览天下名作,论笔意用墨,当世画坛远未及也。而今这青云居士横空出世,岂不是嘲笑寡人。」

「既未见人,又未见画,谈什么举世无双。嫔妾看来,不过是坊间夸大其词罢了。」

赵远摇摇头:「孔颖乐,郭云溪,戴匀几位,均是画坛名士,向来不会虚言。」对于画事,赵远倒从来认真的紧。

「陛下果真想见,臣妾也许能帮上一帮。」

「玉嫔所言当真?」

我轻笑一声,随身摸出一方印信。

「这是?」赵远接过印来,将信将疑。

「青,云,居,士……」

「这印当真?」

「陛下若曾多方打听过青云居士,应知青云居士的落款名章有一特色。」

「云字下部做祥云状!」

我点点头,看着他。

「对,对,是这方印。玉嫔又如何得此印信?」

「嫔妾不才,入宫前曾以『青云居士』之名,偶现画坛。因为女儿身份,从来皆是以隐士之名与画友赏评。所谓青云独步,不过是画友间谬赞罢了。」

「哈哈哈哈,原来寡人苦苦寻找的青云居士,便是玉嫔。玉嫔不必过谦,快拿你的画作让寡人看看。」

我摇摇头:「玉嫔自进宫之日起,便决意不在动笔。此前的画作,不过是些游戏之作,俱都焚毁。以后嘛……」我低头看了看我的手,「怕是也难再提笔了。」

赵远一听此言,怅然若失,那表情,似为刚才的莽撞锥心泣血。我想,赵远失了至亲,脸上也不至露出如此神色。

「但陛下已然拥有青云居士的画作了,并且会永远拥有。」我话锋一转,赵远大喜过望。

「那画现在何处?」

「就在,陛下的背上。」

「什么?!」

8

是的,我用了半年的时间在赵远的背上作《山溪清远图》,倾尽毕生所学。

我不知道算不算得所谓「青云独步」,但至少,这是出自我手的,最满意的一幅。连他的笔意也化得惟妙惟肖。当然,画坛名士,我也少不了走动。

赵远这几日,常半裸在大殿上,遍访画坛大家品评。什么「画意高远,远胜前朝」,什么「骨法用笔,气韵灵动」,什么「当世奇作,幸得一见」。

呵,他也不怕风寒入骨。

反馈来的声音越多,赵远越是抓心挠肝。旷世名作近在咫尺,却不得一见,这可让赵远日日锥心。

终于等到一月有余,我仍是邀了当年李林壁找来的江湖异士,给赵远出了个法子——换皮。

「换皮之人,一来需与陛下同性,身量相仿,二来需与陛下过从密切,方能使换下的人皮,完美贴合。」

「那依你所见,谁最合适呢?」

「依在下所见,李林璧李相最为合适。」

我暗自点头。

李林璧听后当即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跪地求饶,赵远皱眉道:「李相向来口口声声称忠于寡人,而今就是李相表忠心的最好时候了。怎么,难道李相不愿意吗?」

「臣,臣愿意,只求陛下赐臣毒酒,让臣死了吧。」

「那不行。」江湖异士道,「若取皮之时,李相已亡,必失肌肤血气,那时换皮的意义,便就不大了。」

「是啊。」赵远应和道,「当年取云嫔《春华秋色图》李相也是知道的,不然也不能保存至今。我看李相就忍忍吧。」

李林璧磕头连连,赵远让人把他架了下去,严加看守。

尽管群臣反对,赵远也坚持换皮。对于他来说,若是不能亲眼得见,所谓当世第一杰作,他这皇帝,当得有什么滋味,还不如死了的好。

换皮当日,我先是听得了李相杀猪般的嚎叫。那锋利的刀划过李林璧的脊背,犹如剖开一头死猪。当然,为了让李林璧更「舒服」一些,我在刀锋上用了些更刺激的药。那李林璧全身五花大绑,抖似筛糠,眼里看我就要瞪出血来。大骂「妖妇,贱人。」我嫌他太吵,便让人捂了他的嘴。这个不争气的,还没剥了一半,便咽了气。果真像一头死猪。

相比之下,赵远就安静得多,也不大吼大叫的,咬牙忍耐。斗大的汗珠往下砸。当然,那江湖异士还是给他用了镇痛剂。一边剥,一边将李林璧的人皮覆上。赵远纵然忍耐已超乎常人,也晕厥过去数次。终于在次日天光初现时,赵远脊背上的《山溪清远图》被完整得剥落下来。

那江湖异士把剥下的人皮,泡在药酒之中,告诉赵远,换皮已成。

赵远虚弱得睁开眼,道:「快,快把《山溪清远图》拿来,给寡人看看。」

水缸抬至了赵远的面前。赵远强打精神,撑起身子,仔细看了看图:「好,好画。果然好画。青云居士的名头,不虚啊,不虚。玉嫔。」

「臣妾在。」

「寡人伤了你的手,真是罪过啊,罪过。你当真青云独步,寡人惭愧。今日一见,寡人无憾,无憾了。」

「陛下好生养伤,待伤大好,妾身再与陛下论画。」

「好好好,不知玉嫔,师从何人,竟得如此画境。」

「嫔妾的师傅乃是,戴匀。」

「戴匀,哈哈哈哈,戴匀。这个老东西,真是深藏不露啊。」

是啊,我不仅是戴匀的徒弟,我还是戴匀的儿媳……想及此处,已是泪流满面。

那赵远又往前挪了几寸身子,「好画啊,好画。」言毕,一头栽进了药酒里。

9

数日后,赵远终于断了气。

我扶着老师戴匀,给云嫔和我死去的丈夫戴清上香。

老师握着我的手,叹道:「他纵然死了。但你也再不能提笔,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那日地上的碎瓷片,不至于伤了我的手筋。可为了逼赵远,我自然要狠心对自己下手。

「妹妹惨死,戴清也因此丧命。如此皇帝,我只是付出一只右手而已,算不得什么。日后我便以左手作画,传承老师的衣钵。」

戴匀空荡荡的眼中,已流不出泪来,只是紧紧得握了握我的腕子点头道:「好孩子,好孩子。」

我趁乱逃出宫去,和老师归隐山林。数年之后画坛传出「青云左笔」的名声,自不必细谈。

赵远死后,皇家一度混乱。赵远的几个儿子和兄弟为了争位不惜大动干戈。

最后还是五弟赵襄得了皇位,史称桓帝。

据说赵襄也有个癖好,好酒。

好天下奇酒,又名赵杜康。

尤喜,以人骨入酒……备案号:YXA1pzdre3iOe29JagCp5vN

添加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