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哪些甜甜的睡前故事?

我是江美人的洗脚婢。

皇上召江美人侍寝那晚,她正在和九王爷幽会,她的奶娘为了掩盖这件事将我绑了,让我代替她去侍寝。

我和江美人长得极像,不过我因为长期营养不良,个子比她矮了一寸,皮肤也不及她莹白、细嫩。

为什么呢?因为我是她庶出的妹妹。

1

她叫江雨铃,我叫江非白。

她的母亲是江府的正房主母,我的小娘是江府的洗脚婢。

江府姨娘和庶出的子女都是当奴才用的,所以我生下来,也就成了江雨铃的洗脚婢。

江雨铃讨厌我,因为我这样身份低贱的庶女,却顶着一张像极了她的脸。

她似乎总有一种危机感,担心我有一天会取代她,成为她,而她则变成了任人拿捏的婢子。

在某一次九王爷来府上喝茶,错把我认成她之后,她就更焦虑了,所以她总爱教训我。

「江非白,你就是我的狗,明白吗?好好地做你分内的事,将来我会让爹爹给你说个好人家,你若敢有什么非分之想,我就真拿你去配狗,让你做狗新娘,知道了吗?」

江雨铃的狠话说来说去就这么两句,久而久之,我也不怕了,左耳进右耳出。

江雨铃发现我敷衍她,就拿鞭子抽我,抽得我满身伤痕才罢休,然后穿上漂亮的裙子去找九王爷。

九王爷丰神俊朗,气质出尘,从来不会因为我是庶女就冷眼相待,说话总是温温柔柔的,很和善,我挺喜欢他。

江雨铃更喜欢他,甚至有些疯狂,总是千方百计地打听九王爷的行踪,然后巴巴地跟上去。

送果子、送香囊,甚至投怀送抱,要多主动有多主动,但九王爷对她却总是不咸不淡的。

江雨铃把这一切都归结为我的错,因为我的存在给她掉了价,让她的美貌不再独一无二,不招人稀罕了。

天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想,大概,只是寻个由头打我罢了。

阳春三月,正在江雨铃盘算着怎么才能嫁给九王爷的时候,一道圣旨突然降了下来,命江雨铃入宫选秀。

这对江雨铃来说,是件顶灾难的事儿。

不是没想过把我弄进宫糊弄了事儿,也不是没想过出逃,办法都被她想尽了,却怎么也反抗不了进宫的命运。

她哭了好几天,认命了。

不过,这种时候,她都没能忘了我。

怎么能忘了我呢?她总疑心我和九王爷有猫腻,她走了,岂不是白白地便宜了我?

绝不可能,她倒了霉,我也别想好过。

所以,她把我带进了宫,继续做她的奴才,绝不给我一点点攀上九王爷的机会。

江雨铃进宫就带了三个人,一个是她的奶娘周氏,一个是她原来的贴身丫鬟小桃,还有一个就是我。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有多喜欢我呢。

选秀那天,皇上压根儿没来,一切全由太后做主。江家是太后党,江家的女儿也就没有落选的道理,所以江雨铃一进宫就被封了美人。

不过,之后的一个多月,皇上都没有召人侍过寝。

江雨铃更嫌弃他了,经常鄙夷地说,后宫这么多美人,他看都不来看,指定是不行,吓得周嬷嬷直捂嘴。

她这样说是有道理的。皇上不行的传闻由来已久,她并不是头一个这样说的人。

当今皇上二十一岁,登基四年有余,这已经是他第二次选秀,宫中却仍不见一子半女,不是不行是什么?

江雨铃怨恨皇上,心里就更想念九王爷了。别的秀女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巴巴地等着皇上召幸时,她却愁眉苦脸的,天天等九王爷。

等了十几天,还真让她等着了。

那晚宫中设宴,九王爷喝了点儿酒,去御花园散步,她一听说这个消息,就偷偷地溜出去见九王爷了。

不过,她前脚刚走,后脚皇上就翻了她的绿头牌。

本该是大喜事一桩,周嬷嬷却吓得面如土色,因为江雨铃不见了,而她也知道她为什么不见了。

不过她毕竟年长有经验,稳了稳心神,就有了主意。

既然江雨铃不见了,那就换一个人代替江雨铃去侍寝。总之,绝不能让江雨铃的事败露,那可是要杀头的死罪。

江雨铃的丫鬟小桃自告奋勇:「嬷嬷,小桃我也有几分姿色……」

「蠢货!」

周嬷嬷甩了她一巴掌,眼珠子一转,死死地盯着我。

「这儿不是有一个现成的吗?」

我吓了一跳,连忙求她:「嬷嬷,我不想去,要是被发现我就死定了!」

「皇上今儿喝了酒,黑灯瞎火的,他认不出来。江非白,我告诉你,这是你的福分,旁人求还求不来呢!」

她打定了主意要拉我下泥潭,指使着小桃和她一块扒我的衣裳。

「嬷嬷,求您高抬贵手,放过我吧。」

「放过你?」

她一边扯住我的头发不让我跑,一边咬牙切齿地说:「我告诉你,小姐要是暴露了,咱们没一个能活。想想你小娘,她可还在江府呢,你听话点儿,她也能过得好点儿!你要是再反抗,我就传信回去,让他们打死你小娘!」

她说起我小娘,我就不敢再挣扎了。

我小娘她脾气软,被夫人当牛当马地折磨过几年,人老珠黄,我爹也就不管她了,府里主子、奴才的,谁都能欺负她。

我在的时候,还能照顾她一些;我走了,她就真成了孤苦无依的一叶浮萍了。

「我去,嬷嬷,我听话,您别伤害我小娘。」

我掉了两滴眼泪,低眉顺眼地站起来,换上江雨铃的衣裳,被抬走了。

太监们把我一通洗涮,用被子将我裹好,抬上龙床。

一路上我大气不敢出的,生怕被人看出来。

我在床上等了很久,三更时分,才听见门开的声音,随后稳稳轻轻的脚步声靠了过来,我连忙闭上眼睛。

手心都被汗浸湿了,我紧张地竖起耳朵,细细听着他的脚步声。

那个人缓缓地走近,在床边坐下,带过来一阵淡薄的酒气。

我的手攥得紧紧的,心跳得老快,但是等了小半天,他却一直没动静。

难不成是在观察我?

他要是见过江雨铃怎么办?虽说灯火昏暗,可盯着我看久了也是能辨出来的。

我的心提了起来,深呼吸一下,缓缓地睁开眼睛,却只看见了一个侧影。

他没有在看我,只是微微地低着头,右手按着阳穴,好像头很痛的样子。

对了,他刚刚喝过酒的。

他似乎发觉我睁眼了,忽然放下手,向我看来:「是朕吵醒你了吗?」

我这才看清他的脸,呼吸一滞。

他可真好看,他比九王爷还好看,干净、漂亮的轮廓自不必说,那双狭长的眼睛,黑沉沉的,温柔之下又带着几分帝王的威压,让人甘心臣服。

见我不回话,他微微地皱了一下眉,又问:「怎么了?」

我反应过来,连忙摇头:「没有没有。臣妾装睡的,没有被吵醒。」

「你倒是实诚。」他淡笑了一下,问我:「刚刚看着朕做什么?朕脸上有东西?」

我想了想,说:「有。」

「嗯?」

我小心翼翼道:「美貌。」

我在江府谨小慎微,为了哄得所有人开心,惯会说好听的话。此刻,他听见我的话,很是受用。

他眼睛弯了弯,伸手刮了一下我的鼻子:「朕刚刚才夸你实诚,怎么就拍起马屁来了?」

我想说拍的是「龙屁」。

不过这话谄媚过头,我没说出来,怯怯地拉了拉被子,挡住脸,只剩一双眼睛瞧着他。

他饶有兴趣地趴下来,歪了一下,大概是有些头晕:「躲什么?朕难道会吃了你?」

我蚊声道:「臣妾怕说错话。嬷嬷说,惹了皇上生气要杀头的。」

「哪个嬷嬷说的?」他皱皱眉,一本正经道:「朕杀了她。」

「诶?」我瞪大了眼睛。

他轻笑,捏捏我的脸说:「朕唬你的,你想说什么,想做什么,随心就是了,朕不会生气。」

我放下心来,笑盈盈地看着他,脾气这样好,我有点儿喜欢他呢。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江非白,我叫江非白呀,可是我怎么能说这个名字呢。

「江雨铃。」我说。

说完我又咬咬唇,问他:「皇上叫什么名字?」

他好像听到了什么新奇的问题似的,讶异了片刻,才道:「梁时墨。」说完,他抓住我的手,在我手心写字:「好好地记着,梁,时,墨。」

「记住了。」我乖巧地点点头,盯着什么也没有的掌心看。

「你指甲长得很好。」他忽然说道,捏着我的手指看我指甲上的月牙。

我看着指甲,神经一跳。

因为长年干活的缘故,我的指甲很短,而一般大户人家的小姐指甲是很长的。

不会被他看出来了吧?我心跳得极快,小心翼翼地抬眼偷看他。

他似乎在沉思,眉头微蹙。

「怎么了?」我小心问道。

他扫了我一眼,淡笑着抬手揉揉额头:「没事。今夜喝了酒,有些头疼。」

「我去给您找碗醋吧,听说喝点儿醋,头就不疼了!」

「不必了,你……」

我不由他拒绝,爬起来,发现自己光溜溜的,脸一红,急忙扯过挂在床边的轻衫把自己裹起来。

赤着脚跑了两步,又折回去了。

还是别往外跑吧,多个人看见我,就多一分暴露的风险。

「怎么了?」他问。

我心虚地走过去,道:「臣妾又想起来,那好像是个谣言,醋不能解酒。」

他抬眸,眼神在我身上游离片刻,忽然从身后把我拉进怀里,问:「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他的双手滚烫有力,我被他握着腰肢,整个人都软下去了,哪里还说得出话。

「嗯?是真的,还是假的?」

有那么一刻,我简直分不清他究竟在问什么。

但也就那么一刻,随后,一个柔软的吻落下来,我脑袋就一片空白了。这一夜我哭了好几次,又被他哄着,直到后半夜才在他怀里抽噎着睡着了。

2

再醒来时,天已大亮,他早就上朝去了,只是走的时候很轻,没有吵醒我。

我举起手,想着他昨晚在我手心写下名字,心里甜津津的。梁时墨,多好听呀。

阳光穿透窗户,斜斜地落进屋,我吓了一跳,不早了,我得赶紧回去了。

我穿上衣服,低着头,一手搁在前面做娇羞状,挡住半张脸。

有太监拦住我,说:「娘娘,皇上说让您多睡会儿,等会儿他下朝了陪您吃早膳呢。」

「公公,我想先回去洗漱,换身衣裳。」我侧过脸,娇羞道:「身上汗重呢。」

那人了然地点点头,招呼着送我回景阳宫了。

一进屋,周嬷嬷就关上门,左问右问,确定这事儿糊弄过去以后,又不放心地问我皇上对我怎么样,还让我把昨晚跟皇上说过什么都默下来。

我说:「皇上没跟我说过什么话。」

「哦?」她将信将疑地瞧着我。

「我都不敢看他,真的。我连他长什么样都没看清。」

她点点头,姑且信了,随后便道:「你可别以为你侍奉过皇上,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我告诉你,昨夜是没办法才送你过去,往后,就忘了这事儿,别歪了心思。如若不然,你和你小娘一个都活不成!」

「是,我明白的。」我低着头,听她训话,乖得像只没指甲的猫儿。

她说完了,我抬头问她:「小姐呢?」

才问出口,门就被人一脚踹开了,江雨铃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那个小贱人回来了?」

我回过头,迎面就是一鞭子,「啪」地抽在我的身上。

「小姐!」我穿得单薄,这一鞭子下来,皮开肉绽的,疼得我直哆嗦,「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江非白,你这个贱人!你怎么不去死!」她抬手又要抽我。

周嬷嬷和小桃连忙跑上前去安抚她:「小姐,您消消气儿!怎么了这是!」

江雨铃推开她们,走到我跟前,「啪」地又抽了一鞭子,这一下鞭尾抽在我的脸上,瞬间肿起一片。

她停了手,看着我狼狈的模样,委屈地哭了起来。

「他凭什么那样说我呀,我那么喜欢他,他怎么能骂我呢?」

听见她哭,我才算明白过来,一定是昨夜她去见九王爷,被九王爷给数落了,所以回来就把气都撒在我的头上。

她恨恨地盯着我,道:「都怪你!他居然说连你一个庶女都比我知礼数。他凭什么拿你跟我比呀!你算个什么东西?我打死你!」

那鞭子眼看又要落下来,却听见外头传来一道尖细的声音:「皇上驾到!」

江雨铃一僵,周嬷嬷和小桃俱是惊骇地扭头看向外面,随后便慌慌张张地拉住江雨铃:「小姐,快停手!」

鞭子被夺了去,江雨铃也有些慌乱,急道:「皇上怎么来了!」

「许是皇上看重您呢,小姐。您快擦擦脸接驾,可千万不能让皇上看出来。」

周嬷嬷交代完,又跑到我跟前,想要带我出去,然而此时皇上一行人已经走到门外了,她环顾一番,只好拽着我躲到了屏风后面。

我浑身鞭伤,疼痛难忍,被她拖行,即便咬着牙也忍不住哼了几声。

「躲好了,管好嘴巴别出声,若坏了事,你和你小娘都别想活!」

周嬷嬷说完便理理衣裳,同江雨铃一道开门接驾了。

我躲在屏风后,隐隐约约地能看见外面的人影,便咬牙忍住疼,屏息凝神、观察动静。

「臣妾接驾来迟,还请,皇上恕罪……」

江雨铃的声音钝钝的,像是有些失神,我知道她为何这样,我才看见皇上的脸时,也是这个反应。

「免礼。」

皇上的声音带淡淡的,和江雨铃一道进了屋,在桌边坐下。

几个宫女跟进来,往桌上放了些东西,大概是他带来的早膳。

旁人都退下后,他才启唇:「你气色似乎不太好,怎么不多睡会儿?」

江雨铃忐忑道:「时辰已经不早,臣妾不敢贪睡呢。」

「不敢?这可不像你。」

他这句「不像」,把一屋子的人都弄紧张了。

江雨铃比谁都紧张,她知道我代她侍寝去了,却不知道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和皇上又说了什么,因此回起话来,便句句斟酌,生怕说错话。

「皇上,皇上说笑了。」她干脆低下头,少看少说。

皇上沉默片刻,将一只碗往她面前推了推:「先吃点儿东西吧,昨夜辛苦,该好好补一补。」

「臣妾不辛苦,皇上先吃。」江雨铃把另一只碗向他推过去。

他低头,盯着她手的位置看了片刻,站起身来,道:「朕不饿。」

说着,他负着一只手,在屋里慢悠悠地散起步来,边走便观察房间。

「你进宫这些日子,住得可还习惯?景阳宫是新建的宫殿,房中陈设若有不全或不满,你可以跟察海说,让他置办。」

他说话风轻云淡的,江雨铃却汗毛倒竖,候在门口的周嬷嬷脚尖一踮,恨不能跑过去让他别转悠了。

「皇上!」

江雨铃「腾」地站起来,小步快走到他身边,努力地镇定下来,道:「臣妾喜欢这里,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那便好。不过这屋里瞧着,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左看右看,眼睛停在了屏风的方向,随后,便抬步走了过来:「江美人,这屏风,瞧着有些特别。」

那阴影越来越大,我缩成一团,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哎哟!」

在皇上的手触碰到屏风的前一刻,江雨铃忽然叫了一声,随后扶着额头,缓缓地跌在地上。

「呀,娘娘!您怎么了?」周嬷嬷见状,心领神会,扑了过去。

皇上的手停在半空,回头看了一眼,僵硬地收回手,向她走去,伸出手虚扶她。

「你怎么了?」

江雨铃搭上他的手,娇娇软软地站起来,揉着额头道:「头晕呢,许是饿的。大概是昨晚,昨晚确实累着了。」

听她这样说,皇上也就没心思再看什么屏风,扶着她坐了下来。

「要紧吗?不如传太医来看看?」

江雨铃连忙摇头:「不要紧!臣妾就是饿的,打小就有这毛病,一饿就头晕呢。」

皇上点点头:「那就吃点儿东西吧。」

「好呢,皇上您也吃。」

「朕不饿,朕看着你吃就好了。」

他当真坐下来看她吃,不过没再说过话。

坐了会儿,大概觉得无聊,他轻咳一声,道:「时辰不早,朕还要去处理公务,你慢慢吃。」

「哦对了。」临走前,他又交代道: 「若有什么想要添置的东西,尽管跟察海提,叫他安排。别送了,朕自己走。」

江雨铃起身目送他走远,直到瞧不见人影了,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下来,后怕地擦了擦汗。

随后便走到屏风后,踢了我一脚:「江非白,死了?」

我痛苦地哼出声,忍住身上的疼,撑起身子默默地站起来,却又被她一脚踹倒。

「我让你站起来了吗!」

她气愤地瞪了我一眼,对周嬷嬷道:「都怪她!看见她这副样子就糟心,周嬷嬷,把她弄死,丢湖里算了!」

我都顾不上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只是纳闷,思索着,她是怎么怪到我身上的?今日的紧迫,不都是她一手造成的?

周嬷嬷吓了一跳,连忙劝道:「这可使不得呀小姐,这里是皇宫,比不得家里。要是被发现,就连太后都保不住咱们!」

江雨铃闻言,气得胸膛起起伏伏的,却又知道周嬷嬷说得有道理。

何况,她没那么狠,她也不够狠,若真有胆量杀人,我也活不到今天。

她想了一会儿,咬咬牙道:「宫里头不是有专门让犯了错的宫女做事的地方吗?把她丢进去,让她没日没夜地做苦工!」

周嬷嬷犹犹豫豫地,又想劝,但见她气头正盛,只能点了头。

3

我被丢进了浣衣局里,一天十二个时辰,十个时辰都在洗衣服,一双手从天不亮泡到月上中天,到睡觉时,已然肿得不像样子。

好在如今天气暖和,若是冬天,手早就冻烂了。

我离开后,江雨铃被册封成了贵人,毕竟被「宠幸」过,又有太后撑腰,上位是很快的。

后来连着几日,皇上都翻了她的牌子,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到后面就极少再找她了。

话说回来,第一夜是我代她去的,她压根没破身,我真是好奇,她后来是怎么糊弄过去的?

想来想去,觉得多半是周嬷嬷教她自己破的。

想想那模样,还真是有点儿狼狈。

不过,更狼狈的还在后头。

江家是太后的嫡系,江雨铃是江家和太后的稳固权势的希望,她若能诞下皇子,成为皇后,那就意味着,半壁江山都握在了江家和太后手里。

因此,太后三天两头就要召见她,耳提面命,让她争点儿气,赶紧怀上孩子。

皇上都很少再见她了,让她上哪儿怀个孩子去呢?为了引起皇上的注意,她不得不放下身段,学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等皇上宠幸的秀女,今日在御花园跳跳舞,明日在寝宫门口唱唱歌。

可巧的是,近日多地闹虫灾,小麦绝收、饥民闹事,皇上忙得脚不沾地,谁也见不着他。

江雨铃这些小把戏,便都白做了,想想都知道她有多生气。

她忙着争宠的时候,我在浣衣局忙着活命,一天洗十个时辰的衣裳,累得头昏眼花,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猝死了。

好在我勤快,不抱怨,浣衣局的管事姑姑便很喜欢我,会想着法子帮我偷偷懒。

她曾远远地见过江雨铃,知道我和她长得像,常常感慨,真是同脸不同命。

我轻笑,不必唏嘘,我的命,还没定呢。

六月初的一个夜晚,管事姑姑差我去给各宫送晾干的衣裳,这是我头一次走出浣衣局的大门。

其实这个活,也就相当于变着法子给我偷懒。

送一趟衣服,宫道上慢慢地走一走,几个时辰就过去了,若嫌不够,还能找个没人的地方坐着歇一歇。

我抱着装衣服的竹筐,推门出去,还没走几步,却在拐角处突然撞上一个人。

他盯着我,愣神半天,欣喜道:「原来你藏在这里。」

我也愣住了,这人身高腿长,一身月白锦衣衬得他尊贵、清逸,满朝也只有他一人有这样的气质了。

可他怎么会来呢?

哑声片刻,我稳稳心神,佯装镇定,颔首道:「九王爷。」

他完全沉浸在惊喜的情绪中,并未察觉到我的疏离,问我:「非白,你这些日子过得还好吗?你怎么会到这种地方来?你……」

说着,他的手几乎要搭上我的肩膀。

「九王爷!」

我低声喝止,后退了两步,瞧瞧周围没有人,才放了心,低头道:「王爷,奴婢还有活要做,方才挡了您的路,实在不是故意,还请王爷放奴婢走吧。」

他的手僵住,明媚的眼眸里霎时灌入几分委屈,问我:「非白,你我何时如此生分了?」

「王爷慎言,主仆有别,奴婢不敢跟王爷攀亲,还请王爷让一让。奴婢做不完活,是要挨罚的。」

我低头想绕开走,却又被他拦住。

他抓着我的手臂,低眉瞧着我,许久,小心问道:

「你是因为江雨铃才疏远我的?是她把你弄到这地方来吃苦的?非白,我去求皇兄把你赐给我,好不好?」

我吓了一跳,连忙抽回手:「九王爷,您要是真为了我好,就请您远着我一些吧,别为难我!」

他不可置信地瞧着我,急道:「你若真如此厌恶我,那晚宫宴又为何要约我在御花园见面?」

「九王爷慎言!」

我厉色道:「九王爷知我素来最重礼数,怎么可能约您去御花园见面呢?请您自重。」

「那你为何在我面前说,御花园的花开得很好?」

「因为花就是开得很好!我虽然只是个低贱的奴婢,议论不得主子,议论议论花总还有这个自由吧?何况我这话是说给旁的小宫女听的,我哪里知道这话会进了您的耳朵,闹出误会来呢?」

他看着我,哑口无言。

身后有人经过,我连忙低头,等到人走远了,才伏了伏身,道:「奴婢如今好着呢,不劳您费心,手上还有活,就先走一步了,王爷请自便。」

我敷衍地伏了伏身,绕开他走了。

没两步,九王爷瞧着我的背影,说道:「我不信!你的话我一句也不信,我会救你出去的!」

我没有停,一步也没停,只一心走自己的路。

4

最后一筐衣裳是景阳宫的,我到的时候,已是黄昏时分,绯红的云层悬在天边,染得整个皇宫都像浸上了血一般。

景阳宫里安静极了,许是因为江雨铃不在的缘故,这会儿里面的人都偷懒去了。

等了许久,小桃开门迎了出来,瞧见我抱着那么一大筐衣裳,也就懒得接手,摆摆手道:「你进来吧。」

因为江雨铃晋升的缘故,景阳宫里上上下下都得了打赏,连小桃这样的小宫女都穿上了上好的绸缎,戴上亮晶晶的宫花了。

从前在江府,江雨铃抠得要命,下人们从来没有多的打赏,也没钱捯饬自己,所以如今能弄得这样好看,小桃就连走路都扭得摇曳生姿的。

小桃见我瞧她,嗔问道:「看什么呢?」

我道:「小桃,你如今好漂亮。」

闻言,她得意地挺挺胸脯,说:「你是头一天知道吗?我向来漂亮,从前不过是明珠蒙尘罢了。」

说完,摸了摸脑袋上的宫花,瞧着里间道:「该放哪儿你自个儿知道吧?诺,自己去放,放完自己走,我还有事儿,就不盯着你了。」

我点点头,拨开帷幔往里面去了。

房间多了许多东西,大概是皇上赏赐的,再往里面走几步,便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药味儿。

我循着气味儿看了一圈儿,在梳妆台边看见了一只小碗。碗通体瓷白,只有内圈儿沾着一点儿淡褐色的液体,药味儿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江雨铃在喝药?我伸手,想端起小碗闻一闻,却忽然听见了一阵脚步声,急匆匆的,钗环撞得「叮当」响。

我连忙抽回手,弯腰取衣服。

却听见外头传来周嬷嬷的声音,很低很急:「娘娘!您别任性了。不是说了要好好地侍奉皇上吗?您老想着九王爷做什么?」

「我就是不甘心,你看见了吗?他一瞧见我就绕着走,像躲瘟神一样。我对他那么好,他凭什么呀!」

江雨铃的声音里泛着几分委屈,要哭不哭的,原来是刚刚遇见九王爷了。

周嬷嬷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娘娘,您现在的身份不同了,宫里无数人盯着您。太后、江家都指望着您,九王爷避着您也是件好事,如若不然,被人抓住了把柄,咱们日子就不好过了!」

江雨铃知道她说的是对的,沉默着,没有回答。

周嬷嬷又道:「您好好地做您的娘娘,宫里头有太后扶持您;宫外头有江家做后盾,顺风顺水的,说不定就成了皇后,有什么不好?况且,皇上多好呀,玉树临风,又是九五至尊,多少人一辈子都求不来,您怎么就不开窍呢?」

「我知道他好,可是他,他不喜欢我呀,我能怎么办?」

「怎么会呢?这宫里头就您一个人升了位分,这还叫不喜欢?皇上就是忙,等他忙过了,您跟他好好的,再生个孩子,往后的路就平平顺顺的了。」

「可是他不碰我呀!何况我,我月事已经迟了两个月了,偷偷地喝了那么多药也没见效……」

她颤抖着,带着些哭腔,小声地问周嬷嬷:「嬷嬷,我身子不会是坏掉了吧?」

周嬷嬷急忙说道:「不会的!您别瞎说了,好好地喝药,会好的。先别哭了,咱们还得去见太后娘娘呢……」

我瞧了瞧梳妆台上那只瓷碗,心下了然,原来是治病用的。

江雨铃还在说着什么,我没再听,轻手轻脚地放下衣服。

江雨铃要是知道我听见了她的秘密,不杀了我才怪。我环顾一番,抱着筐子,打开后窗爬了出去。

绕了一下,发现要出景阳宫还得从她的门口过,我只好低着头,快步走。

没想到,路过她门口时,却恰巧碰到她开门出来。

「江非白!」她甚至不用看脸,就知道是我。

我心道这是什么狗屁运气,叹了口气,只好停住脚,转了过去。

眼角的泪痕都还来不及擦,江雨铃便提着裙摆快步地走到我的跟前,不由分说地先扇了一耳光,瞪着我道:「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准你进来了吗!」

我被她扇得踉跄了一下,脸上火辣辣地疼,咬牙忍住没叫出来,低下头,道:「奴婢来送衣裳。」

她又是一耳光扇下来:「我说我准你进来了吗!」

她打人从来也不需要什么道理,就是解释她也不会听的,我便闭上嘴站着,吭也不吭一声,安静如鸡。

一巴掌打在棉花上,她果然泄了气,咬牙切齿地打掉我手里的筐子,问我:「你刚刚在哪儿?有没有听见什么?」

我瞧了一眼在地上滚来滚去的筐子,低头道:「刚刚在下人住的偏房那边,听她们打牌。」

她狐疑地瞪我半晌,又问:「小桃呢?」

我才要回话,便见小桃急匆匆地跑了出来,「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小姐……啊不,娘娘,是我放她进来的。我,我方才实在内急,但是我绝没有放她进您的房间!」

她盯着我,问:「是吧?你没进去吧?!」

我回道:「没有。」

江雨铃看向门口站着的两个宫女,她们都是江雨铃回来之后,才匆匆地赶来的,压根儿什么也没看见,此刻便也低着头,一言不发。

江雨铃只当小桃说的是事实,松了口气,随后没好气地骂了她一句:「蠢货!以后不要随随便便地放人进来!」

「是,我记住了!」

她骂完,瞪了瞪我,道:「你给我在这儿跪着,不准吃晚饭,跪够一个时辰再走!」

我一声不坑,低眉顺眼地跪了下来。

江雨铃冷哼一声,回屋去了,没一会儿,又带着周嬷嬷出来了,像是要出门,小桃急忙问道:「娘娘,您去哪儿呀!」

「我去跟姑母请安,你也在这儿跪着,盯着她跪够时辰。」

她剜了我一眼,这才离开。

我和小桃大眼瞪小眼,相对无言。

一个时辰后,我一手拿筐,一手摸着饿瘪的肚子,步履蹒跚地出去了。

宫道很长,很黑,我没有灯笼,借着远处的光辨认方向,慢慢地往回走。

路过几个秀女住的宫殿时,还听见了里面的琴声。

这样深的夜晚,她弹给谁听呢?皇上最近政务繁忙,没有工夫出来逛吧。

但是弹得挺好听的,我站着听了一会儿,有点儿向往。

可惜我是庶女,江家不准我学这些东西,我是庶女,配不上高雅艺术,就连识文断字都是偷偷学的,不敢让人知道。

庶女,庶女。

我轻轻地叹了一声。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谁在那里?」

我后背一僵,定在原地。

橘色的光从后面铺来,那人提着灯笼,越靠越近。

「转过来。」他沉声道。

我大气不敢出,低着头,咬紧牙关,硬着头皮慢慢地转过身去。

「抬起头来。」

闻声,我忐忑地、小心地把头抬起了一点点。

「朕叫你抬起头来。」他声音更凉了些,冰冷、修长的手指捏住我的下巴,将我的脸抬了起来。

我慌慌张张地睁眼,正撞进他幽幽的眼瞳。

他眯了眯眼,细细地打量着我的脸,忽而轻轻地笑了。

「江贵人?」

我心跳如雷,垂下眼,佯装镇定地回他:「奴婢不是江贵人。」

「哦?」

他似是料到我会这样回答一般,语气波澜不惊的,大拇指轻轻地摩挲我的下巴,问道:「那么,你现在是谁呢?」

5

我被他这个问题吓了一跳,额角「突突」地跳,脑袋飞速地运转着,这叫我怎么回答?

正僵持着,他身后突然窜出来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仔细看,那手里还举着一块板砖。

「小心!」

我连忙把他推开,闭上眼睛迎上那板砖。

一阵风扑在面上,再没了动静。

我睁开眼,看到了一张熟悉又震惊的脸,好像是,某位公公?

「你是?」他瞪着我。

方才被我推开的皇上愣了愣,轻咳一下,唤道:「察海。」

察海,不就是常在皇上身边伺候的那个太监?

「奴才在!」

察海闻声,便撂下我,跑到皇上身边,举了举板砖,小声道:「皇上,奴才找了块板砖来,要奴才爬进去把她拍晕吗?」

拍晕?把弹琴的秀女拍晕?

我一脸震惊地看向皇上。

他十分坦然,声音低低地说道:「天天半夜弹琴,吵得朕心神不宁的,朕来看看是谁?察海,先把这东西扔了吧,鬼鬼祟祟的,像什么话。」

说完,他看向我,又问道:「你还没有回答朕,你是谁?」

我已经冷静下来,清醒了许多,低下头,回道:「奴婢是浣衣局的宫女。」

「朕不是问这个。」

那问什么呢?我想了想,又回他:「奴婢叫江非白。」

「江非白。」

他轻笑,走近了些,道:「你跟江贵人是什么关系?」

我没有想到他会问得这样直白,哑了片刻,犹豫着告诉他:「奴婢,是江贵人的庶妹。」

他逼近了一步:「庶妹?那就也是江家小姐。江家小姐怎么会在浣衣局里?」

「江家,除正房子女以外,其他孩子生下来便都是奴才,所以奴婢并不是什么小姐。」

我不动声色地退了一下,不慎踩到刚刚扔在地上的竹筐,身子歪了一下。

他眼疾手快,一把拉住我。

「慌什么?朕会吃人?」他盯着我,眼中有戏谑也有探寻。

我不知为何,脸热极了,心也跳得很快。

半晌,想起来才抽回手,低头道:「没有,没慌。」

他沉默片刻,问我:「脸上被打过?他们对你不好?」

他们是谁?浣衣局,还是江家?我想问,又忍住了,含糊道:「嗯,哪有什么好不好,这样的日子,奴婢已经习惯了。」

「习惯了。」

他觉得有些好笑似的问我:「你不想摆脱这种日子吗?」

「奴婢身份低贱,没那个机会。」

言罢,我弯腰捡起竹筐,道:「奴婢该回去了。」

他看着我的动作,沉沉道:「倘若有机会呢?」

我怔住,良久,摸不住他的心思,没敢回这话。

「奴婢该回浣衣局了,回得晚要挨罚的。」

不等他再说什么,我便抱紧筐子,转身快步走了。

皇宫里灯火渐渐地熄灭了,唯有浣衣局仍然明亮、热闹,洗不完的衣裳,干不完的活。

管事姑姑知道我被罚跪了,留了馒头给我,让我休息。

我坐在晾满衣裳的院子里,吃着冷馒头,脸疼,膝盖也疼。

凉凉的夜风替我揉了揉,在我耳边呢喃,这一切是谁给的,你都要好好地记着。

记着呢。

6

我再见到江雨铃是在一个月后。

景阳宫似乎出了事,听消息灵通的宫女说,江贵人一天内请了好几个御医进去,夜间时,还秘密地搜查了整个宫殿。

不过究竟发生了什么,就无人知晓了。这次秘密搜查过后,景阳宫那边安静如常,再没有什么风声。

大家猜来猜去,猜不出个所以然。

这事发生后的第六天夜里,我便被人绑去了景阳宫。

房门紧闭,屋里人很少,只有几个心腹而已。

我被他们按在地上,动也不能动。

等了许久,江雨铃才被小桃搀扶着,从里间出来。

她瘦了许多,面色苍白、眼窝深陷,本该是眼白的地方,铺着一层层骇人的红血丝。为了掩盖气色,还涂了鲜红的口脂,显得更吓人了。

瞧见我,她推开小桃,缓缓地走过来。

「江非白,浣衣局的日子好过吗?」她问。

我垂下眼,不说话。

于是她蹲下来,拽过我的手细细地看。

刚刚洗完衣裳,我的手仍是泡得浮肿发白的状态,指甲根的地方,因为长期揉搓,皮肉外翻,惨不忍睹。

她抬起憔悴的眼,看着我,问:「想离开浣衣局吗?」

我点了点头。

她歪着脑袋问:「那我给你个机会,你要不要啊?」

我狐疑地盯着她,没有说话。

「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她伸手,按上我的小腹,说:「我只要,借你的肚子用一用。」

我缩了一下,跌坐在地上,捂住肚皮惊慌地问她:「你想干什么?」

「想让你,帮我生个孩子。」她逼近我,俯视着我说道:「代我侍寝,生下龙种。」

原来,她将我绑来,是为了让我给她生孩子,帮她固宠,帮太后和江家稳固权势。

因为她身子坏了,生不了孩子了,只能让我做她的工具。

我颤抖着,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哀求道:「不要,小姐,你放过我吧……」

她「啪」地扇了我一耳光,掐住我的脸,恶狠狠地道:「你没有资格拒绝,你是我的狗,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

骂完,她又忽然变了脸色,揉揉我的脸,轻声道:「非白啊,我的好妹妹,你帮帮姐姐,嗯?只要你能生一个孩子,我就放你出宫,好不好?」

我抬眸,带着一丝希冀,望进她的眼睛。

她见话术起效,接着说道:「不止是你,我还会让我的母亲放你小娘出府,你们两个从此就自由了,再也不用为奴为仆,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好不好啊?」

没可能的,江雨铃的话不可信,一旦帮她生下孩子,等着我的就只有死路一条,我小娘也活不了。

可我若不答应,就连今晚都活不过。

于是我擦擦脸,哭着点头:「我答应,我答应。你发誓你会放了我和我小娘,你发誓!」

「我发誓。」

她勾勾唇角,眼中尽是轻蔑,仿佛在说,这个蠢货妹妹太好骗了。

7

我被藏在了景阳宫里调教,虽仍是宫女身份,却吃得好、喝得好,不输主子。

才月余,就养得白嫩水润、明艳照人,再仿着她的模样梳妆打扮,九分像便仿成了十分。

有时候周嬷嬷一进门,都摸着脑袋分不清谁是谁。

眼下唯一的一件事,就是等着皇上召幸。

但是,自五月虫灾后,皇上就一次也没踏足过后宫,所以,我在景阳宫里一个多月,一次也没有见过他。

要说聪明,那还得是太后。

眼见江雨铃失宠,太后大手一挥,让江家破财,拿出一半的库银去赈济灾民,对外则大肆渲染,说是为了给皇上分忧,耗尽了所有家产。

这一番下来,百姓称道、朝臣赞服,皇上也高兴了,觉得愧对江家,没两日便亲自上景阳宫来看江雨铃。

那时候我躲在暗处,看皇上牵着江雨铃的手好一番慰问,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江雨铃也不是滋味。皇上都走了,她脸还红着呢,她是心悦皇上的,若不是身子坏了,才不会把我送上龙床。

那天晚上,皇上不出意外地召幸江雨铃,甚至用了他自己的步撵来接,如此殊荣,后宫也没几人能有了。

出门前,江雨铃恶狠狠地警告我,到了床上少说话,别犯错,要不然大家谁也别想活。

我乖顺地应下,乘上步撵走了。

我在床上躺到三更时分,皇上才乘着月色进门。

可他没到床边来,他径直走向矮几,看起了公文。

重新回到这里,我有点儿紧张,酝酿了一下,才模仿江雨铃说话的调调,唤他:「皇上?」

「嗯。」

他头也没回,一手拿笔,一手拿起奏折,淡淡道:「你先歇着吧,朕还有许多奏折要批。」

我掀开纱帐看了一眼,只见他端坐在几前,确实是一副心无旁骛的模样。

想了想,我爬起来,抽过轻纱外衣披上,赤着脚跑了过去。

「你做什么?」

他有些诧异,侧过头来看我。

「臣妾帮您磨墨。」我自顾自地取过墨条和砚台。

「不必,天晚了,你先去睡觉吧。」

我鼓鼓腮帮子,道:「不去,没意思。」

闻言,他顿住,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我,问道:「睡觉没意思,那什么有意思?」

我望着他,甜甜地笑,薄衫掉了也不拉,故意露出半个肩膀:「跟皇上在一起才有意思。」

他眸光微闪,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悠悠地道:「江贵人,你今晚与平时好像有些不同。」

「哪里不同?」我心虚地问。

他放下奏折,伸出食指,从我的眉梢划到嘴角:「不知道。你说呢,究竟是哪里不同?」

瞧着这张逐渐放大的俊脸,我一时间脸红心跳的,小心道:「许是,脱了衣裳,和穿着衣裳,就是不同的。」

他笑了一下,低低道:「是吗?」

像是有很多话要说,最终却都蓄在了眼睛里,半个字也没说出来。

我被他压迫着,腰快撑不住了:「皇上,您干吗呀,快起来,奏折还没批完呢。」

「不批了。」他扣住我的腰肢,将我整个人拉进怀里。

墨条掉在了地上,摔得一声脆响。

我脸热得不行,双手推他:「不行不行,奏折没批完,不准睡觉!」

「嗯?江贵人好严格。」

他抓住我的两只手,低头在我唇上亲了亲,道:「今日很辛苦,就许朕早些休息吧。」

我陷在这个吻里,脑袋空白。

「江贵人,朕很想你。」他亲吻着,呢喃着。

「不是,早上,才见过吗?」

「是吗?朕忘了,还以为很久没见了呢。那以后天天见,好不好?」

「我,我尽量。」

「尽量?你好大的架子……」

骤雨停歇后我侧卧在床上,被他温柔地擦去眼泪,拍背哄着。

他似乎一直在看我,在想什么,但我不敢睁眼,始终闭着眼睛装睡。

快要睡着的时候,他松开我,轻手轻脚地起身,回到了矮几旁,继续批阅奏折。

他不止是谁的夫君,更是天下人的皇帝。

我偷偷地睁眼看他的背影,认真的样子真是让人着迷。

可惜这一切都不属于我,至少现在,还不属于我。

8

「如何?昨晚皇上可有发现什么端倪?有没有问什么话?」

我回去以后,就被江雨铃抓住质问。

「没有,皇上公事公办,话很少。」

江雨铃听见公事公办,脸红了一下,随即松开了我的手。

这话她是信的,因为皇上最近过来,话确实都很少,和她相处也只是尬坐着,没有太多交流。

「嗯,那就好。」

她看了看我,又道:「努力怀上龙种,旁的不要多想。你若敢有什么小动作,我便扒了你小娘的皮做灯笼,知道了吗?」

「我知道了,我听话,您别伤害我小娘。」我抽抽鼻子,一副要哭了的样子。

「行了行了,只要你听话,我伤她做什么?滚吧。」

江雨铃不耐烦地挥挥手,把我撵了出去。

皇上再召幸已是半个月后,我在他床上等得百无聊赖,才见他快步地走进来。

「朕的小美人在哪里?」

他迫不及待地掀开珠帘,爬上床,笑吟吟地压上来。

「怎么不高兴?」他问。

我垂眼抠抠指甲,面色淡淡地说:「唔,有些人说天天见,结果半个月都不见人影呢。」

他听见这话,很开心似的,问我:「原来是因为这个?」

我没回话,还是不看他,他伸手捏住我的脸,捏得我嘴巴嘟起,像只小鸭子一样。

「朕错了,别生气好不好?朕虽然没见你,可心里一直想着你呢。」

我不高兴地「哼」了一声,问他:「那你这些天在干什么?」

「朕很忙。开凿运河,朕去监工了几日;幽州训兵,朕也亲自去坐镇。这一来一回,半个月就过去了。」

我抬眼,诧异地瞧着他,原来他这么忙,还出宫去了。

他松开手,低头亲了我一下,说:「你看,你不知道是不是?你不关心朕,根本不知道朕去了哪里。」

我脸一红,理亏地埋下头:「你也没告诉我呀。」

「朕不说,你就不会问?」他声音沙哑,垂眸亲吻、拥抱我。

没一会儿,我就又不争气地哭了。

他轻声呢喃:「好乖。」

再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老高了。

我抬手想揉揉眼皮,却发现自己正被人圈在怀里,我脑袋空白了一会儿,他不用上朝?

「醒了?」

他慵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吓了一跳,回过头,嘴唇恰好擦过他下巴。

他笑笑:「好大的胆子,刚睡醒就调戏朕?」

我眨眨眼,又眨眨眼,惊叫了一声。

「哎呀!你你你,怎么还在呢?」

「朕怎么不能在?」

我侧过头看看窗户透进来的阳光,急道:「都什么时辰了,快去上朝!」

他按住我推他的手,道:「今日休沐,江贵人就准朕再躺一躺吧。」

休沐?我想了想,一惊,休沐啊!那他这一整天都没事了?

糟了!这,我回不去,宫里不就两个江贵人?

不不,江雨铃发现我没回去,不会出门的。

这样想,我就松了一口气。

他用力地抱了抱我,下巴蹭蹭我的肩头说道:「想天天见朕吗?」

我想了想,点点头。

他说:「那等这阵子忙完,咱们天天在一起。」

「之前欠你的……」

他声音沙哑地说道:「朕都会补给你。」

许久以后,我软绵绵的,趴在他胸膛上歇气儿,歇够了,有气无力地问他:「皇上,下个月要去秋狩是不是?」

「嗯,怎么?」

「那臣妾岂不是好久都见不着您了?」

他揉揉我的腰,顺着我的话说道:「是啊,那怎么办呢?」

我也问:「那怎么办呢?」

「你想让朕带你去?」

我假意娇羞:「也不是啦,那多不好呀,哪有带后妃去秋狩的。」

「是不好,那算了。」

我抬头看了看他,又趴下,鼻间冷哼一声。

他轻轻地笑了,问我:「你想出去是吗?告诉朕,想出去做什么?」

我甜甜地笑道:「没什么,就是想天天见您。」

良久,他揉揉我的头:「朕姑且信你吧,不过,此事还需慎重考虑。」

那是有戏,还是没戏呢?

9

这次过后,皇上又开始忙忙碌碌的,好几天才能见一次。

过了半个月,江雨铃请了信得过的御医来号脉,暂时还没有孕象。

御医说,我身子好,怀上是迟早的事,不急在这一时。

但江雨铃是急的,和我换来换去的日子,她累了,而且,她总觉得皇上态度有些奇怪,常常召幸她,白天见了面,却似乎有些冷淡,说不通。

她担心我和皇上之间有什么她不知道的秘密,可是又没有证据,害怕再这么下去,我会要彻底俘获皇上,取代她。

于是她焦虑起来,就像当初猜忌我和九王爷一样。

不得不说,她每次都猜对了。

没过几日,一年一度的秋狩将近时,皇上终于传了口谕来,让她跟着一道去。

她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带我,没想到出发前一天,皇上竟突然来找她吃饭了。

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吃了一会儿,皇上问她:「半年不曾见过家人了,可想念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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