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哪些平平淡淡却虐到骨子里的虐文?

有哪些平平淡淡却虐到骨子里的虐文?

呢喃 max​
黎明的希望
我母亲是我爹花了高价钱买来的大学生。

村里人都说,母亲是逃跑太多次被打傻的。

但只有我知道,母亲并不傻,她是装的。

她一直在等着逃出去的那一天,而帮她的那个人就是我。

1

自我记事起,母亲便一直被关在小黑屋。

我从小由母亲带大。

母亲跟我说,人是自由且无价的,不可以买卖。

这个村子的人都犯了罪。

懵懂的我隐约明白她的意思,又不甚明白,只知道买卖人口是错的。

但不能和村里任何人说,要藏在心里。

到我大了些,母亲开始偷偷教我画画写字。

我大概不算笨,6 岁就可以画出了村里的完整地图。

接着,母亲让我和被卖来的人聊天,收集她们的信息。

……

母亲做好了一切准备,只等两周后村里的祭神会,到时爹的朋友都会来。

母亲说,他们都是该死的人。

但是,在离祭神会还有 5 天时,村里又来新人了。

是李姨给王狗子和爹带回来的新媳妇。

加上她们两个,村里现在总共有 9 个被拐卖来的人。

拐卖这词是母亲在小黑屋教给我的,她说,买卖的人都是畜牲。

我问她,爹也是吗?

母亲是村里最漂亮也是最温柔的人。

但那天她的脸扭曲得很难看,近乎癫狂地告诉我,他是禽兽都不如的东西。

当时我才 4 岁,不懂母亲对爹滔天的恨意。

直到我亲眼看到姐姐被爹绑起来让李姨带走。

姐姐是已经被爹卖的第一个老婆生的女儿,16 岁。

村里人不会留下女孩,一到年纪就会被卖给别人当老婆。

爹把自己的女儿卖给了李姨,而李姨会把姐姐卖给谁,我们都不知道。

我只知道,爹在卖掉姐姐的第二天,他买了第三个老婆。

但只过了一个月,那女人就被爹转卖给二哑巴了。

这次是第四个,据说也是大学生。

爹是邻近几个村买卖的接头人,村里有需要买老婆的都会找我爹。

而我爹会找李姨,李姨负责给他带人过来,也负责把村子的女孩卖出去。

每次李姨来,爹都会留她吃饭。

我边给他们做饭边竖起耳朵听他们讲话。

从我记事起,母亲便让我这么做。

也让我收起眼里的光,表现得傻些。

“山哥,这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了,以后我就不卖了,让她们给我赚钱。” 李姨闷了一口酒说。

爹急了,近乎低声下气地哀求,“大妹子我们这村子都靠你呢,你就是我们的大恩人,你不给我们带人,我们都得断子绝孙啊。”

李姨很是为难地说,“我也知道你们的难处,我也难,我儿子要结婚了,买房买车都要钱啊。”

“我把人卖给你们就是一次性的生意,赚得太少。我要让她们接客,那可是持续的利润啊。”

说到这,爹沉默了良久说,“这样,只要你带人来,我们在原先的价格上多加 2 千。”

“那行吧,我就当做好事了。” 李姨话中带着不愿,语气却十分高兴。

大概是聊得开心了,李姨看见我,热情地问我多大了。

我呆呆地看她,像是不懂她的意思。

爹接过她的话,帮我说,“虚岁 8 岁,再过几年就给你送过去。”

我怯怯地不敢抬头看爹,心里一阵的恐惧。

李姨摸着我的头,笑说,“长得像她妈,好看,就是可惜了脑子也像她妈,有点傻。”

爹的脸色瞬间变得有点难看,很明显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李姨也看出了,说,“这次这个,你先打断她腿,也就跑不了了,腿断好过打得人变傻,也好给你生聪明的小子。”

爹点头应和了。

村里被该拐卖来的女人刚开始都会被锁在屋子里,直到她们大肚子生小孩后不再想着逃跑。

只有不听话逃跑被抓回来的,才会打断腿,很少有刚来就打断腿的。

我想爹是害怕了。

害怕新买的大学生和母亲一样的会逃。

匆匆吃完饭后,我端饭去给母亲,把他们说的话都告诉她。

她安静地吃着饭,铁链随着她的动作哐哐响。

我坐在边上偷偷抹眼泪,我怕被卖后离开母亲,也怕被被卖后会被人打断腿,像村头的王媳妇只能在地上爬。

或者像母亲一样被锁在黑屋子里。

母亲吃完饭后,把我抱在怀里,安慰我说,“我不会让你和他们一样。”

我相信母亲,即使她从来不让我喊她妈妈。

2

当晚,我和母亲一起睡在小黑屋。

虽然屋子有酸臭腐烂的味道,但缩在母亲的怀里,我觉得那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然而,在我睡得迷糊时,隔壁凄厉的哭喊声和让我一下惊醒,母亲抱着我的身体也在颤抖。

那是爹在强暴新买来的女大学生。

撕心裂肺地哭喊声逐渐变成绝望地呜咽,到最后只有爹的喘息和拍打声。

我伸手捂住母亲的耳朵,可她那满是恨意,绝望的眼却一直在流泪。

那晚我一直帮母亲捂着耳朵到天亮。

天刚亮,我便爬起床干好家里的活,然后等着爹跟他一起下地。

爹吃完早餐,看了我一眼说,“今天你在家看好你四妈。”

我默默地点头。

爹拿着锄头出去,我推开了关着四妈的门。

她和母亲一样,都被锁住了手脚。

她瞪着眼,双目无神地仰趟在床上,一条薄被盖住被凌辱过的身体,脚踝处肿了一大圈。

我喊她,“四妈,吃饭。”

她动了动身子,转过脸冰冷地看向我,又看向我放在旁边的白粥,面无表情地拿过碗。

我静静地看着她,从她假装镇定的脸上看出了紧张和隐隐地希望。

我知道,她一定是想到办法逃跑了。

于是,我好心提醒她,让她不要想着逃跑,她是逃不掉的。

村子不大,一眼就可以看到头。

村子里的人都是会看着她。

她抬头看拉我一眼,随后继续吃东西,没说话。

我视线落在她的脚上说,她脚应该已经坏了,再也站不起来了。

她似乎听到了什么惊悚的事,瞪大了眼,扔下碗,边说着不可能边试着下地站起来。

就如我预料的一样,她重重地摔在地上。

“啊啊啊啊,不可能,会好的,会好的!” 她崩溃地趴在地上哭吼。

我慢慢地收拾被摔碎的碗,试着安慰她,“会好的,只要你好好的,就能回家。”

说完,她呆愣地看着我,喃喃开口,“真的可以回家吗?”

“我要回家,小妹妹你会帮我,对吗?” 她像是抓住救命稻草地抓住我,眼中闪起了希望的光。

我肯定地点点头。

她瞬间笑了,又哭又笑,竟然就这么相信我了。

临走前,我详细地问了她的信息,还有她怎么被抓来的。

她一五一十的告诉我,“我叫宋楠,趁着五一放假,坐车到福建找我男朋友玩,到车站后我和人拼车,醒来时和几个女孩被关在一间屋子里…… 再然后就是这里了。”

我用心地记下她说的每一个字,回去后把它们都记在本子上。

那里面有所有被拐卖来的人信息。

还有母亲梳理的关于李姨和爹贩卖人口的一整条产业链。

她说,把这些交给警察就可以帮她们逃离这里。

所以,每次村里有新的被拐卖的人来,我都会假装好奇地和她们聊天。

村里人看在我爹的面子上,都不会赶我。

和四妈聊完,我找到王狗子关着她媳妇的房间,趴在窗口上往里望,里面一片昏暗,看不清人。

我试着敲窗户,突然一张散着头发,面容异常凄惨的脸映在窗上。

我被吓得倒吸一口凉气。

她不停地拍着窗户,哭求着让我救救她。

王狗子听到声响从屋里走出来,看到我时,他笑嘻嘻地问我,“老二姐吃饭没,我杀了鸡,进来吃点?”

我是我爹的第二个女儿,爹给我起名给王二姐,他们都喊我老二姐。

但我知道我的名字不叫王二姐,叫黎希。

母亲帮我起的。

我很久没吃鸡肉了,听到他那么说,我舔了舔唇。

而贴在窗户的人绝望地看着我,不停地摇头,哭肿的眼里满是失望。

我没说话,朝王狗子走去。

“来,王二姐,多吃点,等会你帮我去劝劝你嫂子,让她也吃点喝点。” 他殷勤地给我夹肉。

他这是想让我给他媳妇讲母亲的故事了。

自从我说话利索后,母亲就给我讲她的故事,让我看到被拐卖来的人就讲给他们听。

甚至还教我,要是被拐卖来的人听完故事后,眼神还很有神时,继续给他们讲逃跑被抓回来的人的故事。

刚开始村民和我爹都很奇怪我为什么会讲这些,后来他们觉得故事的恐吓效果很好,也就不管了。

只当我这是从又疯又傻的母亲那听来的,当我也是个傻的,只懂重复母亲说的话。

我边啃着鸡肉边点头。

看来王二狗很着急,连鸡都舍得杀给他媳妇补身子。

“剩下的我想带回家吃。” 吃完一块肉,我抹了抹嘴巴说。

王狗子爽快地答应了。

我捧着大碗的鸡肉进到锁着他媳妇的屋里,里面的人怨恨地看着我。

我不敢靠近,怕她把发疯摔碗坏了一碗好鸡肉,浪费鸡汤。

我坐在她能移动的范围外,照旧问她的信息。

她盯着我一言不发,非常戒备。

我说,“这个村里的很多人都是被拐卖来的,我的母亲也是,她是大学生,之前一直想着逃跑,成功地跑出村里后,她跑到镇上的派出所报案。”

3

听我说到这里,她眼神亮了一下。

我玩着地上的小石子继续说,“镇上很小,和村里差不多,镇上的警察有很多都是村里年轻人出去的。”

“我母亲和他们详细地说了自己的遭遇,希望他们能送她回家。”

“于是,警察把她送回了村里,并叮嘱我爹不要再让人跑了。”

“回来后,我爹免不了打她,然后又养了三个月。”

“但是,她没有放弃要逃跑,她又想尽办法逃出去了,这次她决定坐车离开,然而已经买票上车了,车开出了一公里,她又被赶来的村里人拉下了车。”

“她向车里人求救,但没人出声。她说她是被拐卖来的,车上有人对村民说,怎么不看好人让她跑出来了。”

“母亲被抓回来后又被我爹一顿打,用锁链一直锁在屋里。”

“那之后不久,县里的警察大概得到了消息,带队来搜村,想要解救被拐卖的妇女。”

“但来到村子后,警察找不到人只好回去。”

“所以,逃不出去的。”

“只要你听话,就能回家。”

说完,我抬头看她。

这个故事我说了很多遍,按母亲教的,一字不落。

有好几个被拐卖来的人听完后,都老实地没有想着逃,安稳地和买来的人过日子。

而这也是母亲的目的,她不想让她们尝试逃跑后被更残忍的虐待。

但也有不认命的,听完后眼中亮着不甘的光,倔强地不认命。

比如她,王狗子的新媳妇。

她嘲讽地笑起,“听话?然后留下来给他生孩子,一辈子被困在这个鬼地方吗?!别做梦了!”

“滚!”

4

第一步劝说失败。

我继续给她讲逃跑被抓回来的女人事。

“王铁媳妇逃跑被抓回来后被打断腿,后哭闹不止,被弄哑,没过多久就疯了。”

“生了 5 个孩子后,被卖到其他村了。”

“王土军媳妇逃跑被抓回来扔进猪圈,被虐待殴打后转手卖给镇上的老妈子接客。”

我边说边注意她的表情变化。

她眼中的光是逐渐变得黯淡的,脸上由惊恐变成害怕,嘴唇颤抖地缩在墙角。

我知道,她对逃跑有犹豫了。

我把满满的一碗鸡肉放到她面前,“嫂子,吃点东西,不然做什么都会没力气。”

她诧异地看着我,愤怒地拍开我的手,红着眼扑向我,掐着我脖子嘶吼,“你们都是不是人!都不得好死!”

她力气很大,我握着她手怎么也掰不开。

看着她凶狠又痛苦的脸,我想,母亲是不是也曾经这样无望过。

我抬手想去擦她的眼泪,门外却传来了怒骂声,紧接着她被一巴掌扇倒,随后便是一阵拳打脚踢。

我侧头看去,她像路边被人打惨的野狗趴在床上,眼中还有一丝不甘。

回家的时候,王狗子多给我一碗鸡汤,算是给我赔礼道歉。

我飞跑回家,喉咙被扼住的窒息感觉一直挥散不去。

我大口喘着气想要找母亲,却发现我爹在她屋子里。

爹很少在白天见母亲,晚上有时会进去。

村里人都说,我爹被母亲迷住了,逃跑了这么多次都不舍得打断腿,这么多年生不出儿子还不卖掉,还好吃好喝的供在屋里。

我不知道爹是不是被迷住了,我只知道母亲恨他,从没给过他好脸色。

爹只要进屋里就是母亲 “疯” 得最厉害的时候。

但是,今天,母亲却意外没发疯,反而平静地在和父亲说话。

母亲的声音很好听,即使没带一点感情,也很悦耳。

母亲说,“不要碰她,我和你好好过日子。”

她,是四妈。

爹沉默了一段时间,惊疑不定。

他沉声问,“不跑了?”

母亲摇头,看着父亲说,“这么多年了,我认命了,剩下的时间,我想像个正常人生活。”

听到这,我是有点高兴的,母亲愿意留下来了。

有了母亲,我是不是就可以像她说的那样,上学,然后到结婚的年纪再找一个自己喜欢的人结婚?

然而,母亲却指着自己的脑袋说,“但是我这里有毛病,有时不清醒,你要介意的话,就当我没说过这话。”

爹脸上一闪而过的慌色,“只要你不跑,我会想办法给你治好。”

母亲顺从地点头。

我先前的一点高兴一扫而空。

母亲没告诉爹她没疯病。

她从来没想过要留下来,她还是想要回家。

我爹是多疑的人,即使母亲说不跑了,他还是没让母亲出屋,只解了锁她的铁链。

当天晚上,爹做了过年才会吃的菜,让母亲出屋和我们一起吃饭。

爹不停地给母亲夹菜,笑吟吟地看着她,“多吃点,你太瘦了。”

母亲不语,低头安静地吃饭。

即使这样,爹脸上的喜色都没消失过,一直在自说自话。

吃完饭后,爹就迫不及待地抱着母亲回小黑屋。

那一晚,我守在屋外,没有听到母亲像往常一样歇斯底里的疯骂声,只有父亲低声温柔说话声和其他的声音。

一直到深夜,王狗子急匆匆拍我家大门,“王大哥,王大哥,我家媳妇跑了!”

5

王狗子媳妇跑了,这消息瞬间在村里传遍。

原本一片漆黑的村子,一下子灯火通明,家家户户都起来帮忙找人。

我爹在村里很有威望,只要村里谁家出事,他们都第一时间找到我爹,让他出主意。

我爹说,“分两伙人,三个男人在村里和女人在村里搜。还有一伙人跟我沿路找。”

“天黑,她跑不远。”

我不知道王狗子媳妇能跑多远,但不管跑多远,回来后,她总免不了毒打。

不知道王狗子会不会卖掉她?

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有人捂住我嘴巴,把我往黑处拖。

我一下就反应过来了,是王狗子媳妇。

“带我下山!” 她拿刀抵着我身后,恶狠地说。

我不怕死。

但我还是带她她躲过了村里的人,进到了山里。

下山的路只有一条,而想躲过村民下山几乎不可能。

因为除了下山的路,山里没开拓其他路,如果进到深山,我也会迷路。

她不信,她说我母亲两次都逃到镇上了,她也可以。

她说,她不会像我母亲一样认命的,她要逃出去。

她眼里不屈服于命运的顽强触动了我。

但我明白,不久后命运就会给她重击。

我考虑要不要告诉她母亲的计划。

但想到母亲说不能相信任何人,我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借着月光,我带她到我在山里发现的山洞。

打算先躲过这一晚上再试试看能不能带她走出去。

“你确定这里没人找来?” 她惶恐地问我。

我不确定地摇头,“他们对山里都很熟悉,我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找来。”

听我这么说,她焦虑地不停往外张望。

我正想劝她好好休息,明天好跑路时,外面有踩叶子的嘎吱声。

我暗道不好,随即一道强光照了进来。

“找到了,王大哥,真的在里面。” 有人喊。

“妈的,贱人,我看你能跑到哪去!” 随着几道光射进来,王狗子愤怒地吼叫着冲进来。

王狗子媳妇在慌乱中抓住我,刀抵我脖子上,嘶喊,“别动!不然我就杀了她!”

王狗子没想到我会在这里,迟疑地没再往前。

我爹脸色阴沉地挥手让所有人往后退,“狗子媳妇别冲动,你走吧,我们不追你。”

“王大哥!” 王狗子不敢相信地喊。

我爹凌冽的眼神看过去,他瞬间不说话了。

“买你的钱,我会补给王狗子。妹子你走吧,一路沿着被人踩出的道走就能下山,下山后再搭车去镇上。” 我爹看着王狗子媳妇真诚的说。

“我让他们离开,你放开她,自己跑行吗?钱也给你。”

说完,我爹就让村民走了,掏出了钱。

她似乎动摇了,但还没蠢到放开我跑,“她要跟我走。只要我离开了就会放了她。”

我爹犹豫片刻便点头同意了。

王狗子媳妇拿过钱,拉着我就跑。

我爹没有追上来,我和王狗子媳妇很顺利的在天亮前跑出了山。

我不知道我爹打的什么主意,竟然这么轻易地就放过她。

事情太过反常了。

因为我不相信我爹会为了救我而搭上那么多钱。

到了镇上的车站,她买好车票,紧张地等着车到站。

车来了,我看到她脸上露出了笑,但我也看到了混在人群中的村民。

她笑着问我,“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我望着她摇头,默默在心里念了她的名字,李丽燕……

这是她在来镇山的路上告诉我的,而我能做的就是把她的名字写到本子上。

6

村民在抓住了李丽燕的时候,车站混乱了一小会。

不管她怎么哭喊,怎么求别人救她,站在一边的人都无动于衷。

她很轻易就被架着拖走了。

那一刻,我才在她眼底看到了彻底的绝望。

我亲眼看着他们把她拖到偏僻的地方轮番强暴,刚开始她还会挣扎,最后却一动不动,双眼呆滞地望天。

完事后,她被王狗子卖给了镇上的老妈子,拿到了 5 千块钱。

王狗子拿着钱给我买了一袋好看的糖果,说补偿我。

我拿了糖,但没吃,找个上厕所的借口逃离他们的视线。

我找了个有电话的小卖部,用一袋糖换了 5 分钟的通话时间。

号码是母亲给的。

是的,就算没有李丽燕,我也会偷偷下山打这个电话。

电话那头是个低沉醇厚的男声,“喂,哪位?”

“林佳佳,宋楠,李丽燕,张凤,王春蒙……” 我把记在本子上的人名都念了出来。

那边一下便明白了我的话,详细地问具体的位置,我们约定 3 天后在镇上见。

最后他问我,“林佳佳…… 还好吗?”

林佳佳便是母亲的名字。

我不知道怎么样算好。

爹很久没打过她了,但她整日被锁链关在暗无天日的屋里,从来没笑过。

“她还活着。” 我想了想说。

7

回去的路上,我听他们聊天才知道,我爹为什么在山上的时候放李丽燕离开。

他是怕李丽燕被逼急了会来个鱼死网破,所以假意放她走,趁她放松警惕的时候再抓住她。

我母亲教过我围师必阙,以前我不懂,现在我懂了。

回去后,我跑到后山把糖果埋了,返回去的时候遇到我爹和一个长得好看的男人。

他给人的感觉和母亲一样,温柔又强大。

他看到我时,脸上一闪而过的惊诧。

我爹对我招手,让我过去,“这是我女儿,王二姐。”

男人看着我露出了笑。

他明明笑得那么好看,我却看出了他极力掩藏住的悲伤。

他问我多大了。

“差 3 个月 7 岁。” 我说。

他愣了一下,露出的笑却比哭还难看,“差不多 8 岁啊,真乖。”

我爹似乎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随意地笑说,“这孩子长得像她妈。”

他僵硬了片刻,扯出个不自然的笑,“是吗……”

8

他叫蒋席,是从大城市公司过来考察开发的。

村民们都很热情,但这热情之外还有戒备,被拐卖来的妇女被锁在了屋里。

他去哪都有人跟着。

母亲在屋里大概听到了声音,问我谁来了?

我趴在窗上把蒋席的事告诉她,说到名字时,母亲突然激动起来,眼底是我看不懂的复杂。

她哭着一遍遍念着那个名字,哽咽的声音中满是悲痛、思念、酸涩……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母亲哭。

母亲跟我说,蒋席是可以相信的人,让我把本子,还有和警察的联系方式都给他。

再让我找机会给他带句话,越快越好。

然而,我揣着本子准备出门时,却看到爹带着蒋席往家里来。

我慌乱地把本子往衣服里藏。

爹看到我,笑着让我给客人倒水。

我战战兢兢地给他们倒水,不敢看爹一眼,怕他看出我心慌。

“这孩子的妈脑子有点不清楚,被关在那间屋子。” 我爹突然指着关母亲的屋子说。

我不知道爹为什么这么说,只下意识地清楚,他是故意说给蒋席听的。

我抬眼向他看去。

他的视线落在窗户被封得只露出一个小口的屋子,但很快他便移开了视线,看不出情绪。

我爹继续说,“她是从外面嫁过来的,我们结婚的时候,她的家里人也没来。我也没办法帮她找打她的家人。”

“你觉得我女儿和你认识的人长得很像,我想,你要不要去看看,说不定正好认识。”

我不敢相信地偷看我爹,我爹这是在试探他。

蒋席低头垂眸说,“那个人已经死了。”

我爹沉默了。

半响后,蒋席扯出笑说,“她是哪里的?我家在东北,读书的时候在沈阳,她如果是东北人,我可以帮你问问。”

我爹苦笑,摇摇头,“离得远了,她是南方人。”

我爹大概信了蒋席的话,没再做试探。

但我也没找到机会把本子交给他。

直到吃晚饭时,我看到去帮忙上菜的人偷偷把纸条塞进了他的手里。

而塞东西的人,是被拐来的妇女。

9

村里为了欢迎他,在王二狗家摆了好几桌的饭菜,大家一起吃吃喝喝。

但时间太赶,他们只好让老实点的被拐卖来的妇女帮忙。

被拐卖来的妇女不让出村,也不会让他们接触外面来的人。

所以难得有这样的机会,还是有人动了点心思。

他似乎并不惊讶,看着那人眼里是沉沉的平静。

当时我就清楚,他大概已经知道了这个村子的秘密。

没过多久,他起身向外走去,我偷偷跟了上去。

他走到一个偏僻的地方停了下来,转身望向我,“为什么跟着我?”

“母亲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我从衣服下拿出本子交给他。

他颤抖着手接过了。

“母亲让我带话给你,她说不要冲动,明天离开这里联系张警官。”

他抬眼看我,那是一种即满是痛苦又有希望的眼神。

他红着眼,沙哑着声问我,“你母亲还好吗?”

我迟疑地点头。

他笑了,眼睛却在哭,身体都在颤抖。

他让我带他去看看她。

我拒绝了,因为母亲说不想见他。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没再说话,给了我一颗用五彩纸包裹的糖,失魂般地走了。

那五彩纸同母亲藏在墙角五彩纸一样。

以前我不懂母亲为何总是看着那张纸发呆,现在我懂了。

原来母亲不是在发呆,是在思人。

那晚,我爹一身酒气的回来,进的是母亲的屋。

而蒋席也站在屋外的暗处看了一夜。

10

第二天早晨,蒋席他们平安地离开了村里。

村里又恢复了以往的样子,但我知道这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那几天,爹没有碰四妈,甚至还让我摘药给她敷脚。

祭神前两天,村里人开始准备,各家各户都得备好食物,而祭神队,开始排练。

村中一片热闹的景象,都在等着祭神那晚给予神最大的敬意,向神祈求下一年顺遂。

神没保佑他们。

那晚,摇曳的火光中,穿着黑色警服的人闯入。

有人喊了一声警察来了。

人群瞬间混乱起来,有人想逃,有人拿出了刀。

我看到爹想往家的方向跑,有人拦住了他。

那背影我一眼便认出了,是蒋席。

他温柔不再,倒像是地狱的使者,沾了寒气。

他们两人扭打在一起,爹占了上风,把他摁在地上,“是你?!”

“王山,你毁了佳佳,毁了那多人,你该下地狱了。” 蒋席带着翻腾的恨意说。

我爹一顿,手暴青筋,凶狠地掐着他的脖子,“原来你们认识!看来我就不该让你走出去!去死吧!”

有远处的警察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举着枪喊着冲过去,“放开他,不然我开枪了!”

也就这时,我看到蒋席笑了,他从手边翻出小刀捅进了他的身体里,血一下迸溅出来。

我爹惊恐地看低下头,第一次露出了害怕的神色,想松开逃却被蒋席死死的摁在。

一刀两刀……

我爹的身体在抽搐,在流血,不甘的眼神在瞪着我。

我爹死了。

但我一点也不想哭。

我想,他做的孽终于来报应了。

而不远处我家的方向,鲜红的火焰往天上窜,似乎在庆祝。

蒋席番外

我是蒋席,佳佳是我女朋友。

我们已经商量好毕业就结婚,但她在大三放暑假回家的路上失踪了。

警察多方调查找人都无果。

她的家人几经崩溃,她奶奶身体状况不好,听到这件事,受不住打击发病去世了。

而我也不知道我那段时间是怎么熬过的。

我整天满大街的贴寻人启事,不停地在网上发布寻人信息。

但她就像人间蒸发一样,丝毫没有音讯。

直到我看到被拐卖妇女被解救出来的新闻,我才又有了希望。

我想她一定在某个地方等着我去救她。

于是毕业后,我便打着开发的名义进入一些偏僻的山村。

走了好几个山村,我了解了被拐卖妇女的真正生活,也冒过生命危险救出过好几个人。

但我却越发绝望了。

我无法想象佳佳过着那样黑暗无望的生活,只要一想到这,我心里就像被人剜了一样,刀割般的疼。

我即希望找到又害怕找到她。

来到里海村时,这里的人对我很戒备,甚至不欢迎我。

多年的经验让我立刻察觉出了这里的异常。

我拿出自己伪造的证件,从多方面证明我就是来考察情况搞开发的。

说了很多,他们终于相信我,让我进村了。

在村里转了一圈,我发现了村里的异常,村里几乎看不到年轻妇女的影子,却能看到有他们的晾着的衣服。

而我几乎走到哪,都会有人跟着。

在我提出要上山看看时,他们找了王山,问他的意见。

王山在村里的地位似乎很高。

他点头同意并亲自带我上山。

在山上可以看清周围的地势,这也是我上山的目的。

但我没想到会遇到黎希,佳佳的女儿。

第一眼看到她,我便如遭雷击,脑子停止了转动。

她,长得和佳佳很像。

几乎瞬间,我就确定她是佳佳的女儿,佳佳就被王山困在这里!

我强压下疯狂的愤怒,不露出一点情绪。

因为我知道,在这种拐卖妇女的村子里,村民都是一伙的。

我势单力薄,一旦被他们发现我是来救人的,我恐怕会走不出去。

但王山很多疑,他把我带到了他家,把关着佳佳的屋子指给我看。

那是一间完全封闭的屋子,只有窗户的一角露出。

那里面关着最爱自由的人。

我忍着心脏撕扯的疼,装作平静的样子和他闲聊。

最后,他打消了疑虑。

在吃晚饭时,我打算偷偷溜出去,去看看佳佳。

但我没想到会有人给我塞纸条,也没想到黎希会来找我。

纸条写的是,救救我。

黎希帮佳佳带话,说她不想见我,让我离开联系警察。

我知道这才是正确的选择。

所以,我没见她,在关着她屋外站了一宿陪着她。

直到第二天,我下山,根据黎希给的号码联系警察,把她给我的本子交给他。

本子里的内容是被拐卖到村里妇女的详细信息,佳佳根据谈话推出的贩卖链。

还有村里的详细地形图。

……

张警官说,他曾经接到佳佳的求救电话,但他赶过去时,村民已经把人转移了。

他们苦于没有证据,对地形也不熟悉,没法蹲点只能返回。

没想到 7 年后,会再次接到报警电话,还得到了这么重要的情报。

他们说她很了不起,是英雄。

然而,我宁愿她从未经过这一切。

警察根据佳佳的情报,蹲点抓获了好几个点的人口贩卖团伙。

从他们的口供中,警察有了可以进村抓人的证据。

在抓人那天,我混了进去。

是的,我早就计划好了要让王山下地狱。

我让他攻击我,再进行正当防卫。

虽然该下地狱的人已经下地狱了,但我心里一点都不好受。

因为佳佳所受的伤害不会因此抵消。

我是在一片火光中看到她的,她转过满是泪的脸跟我说,“蒋席,我好累。”

她的话像是一把刀插进我心里。

我知道她累了,她想放弃了。

她救了村里被拐的妇女,让村里触犯法律的人都伏法,但心里已经千疮百孔。

林佳佳番外

我是在火车上被人贩子盯上的。

他们有好几个人,其中有个大妈,她先是和我套近乎取我的信任,后趁我上厕所的时候在我杯里放了药。

等我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晚了。

再次醒来时,是在一间屋子里,面前站着个陌生的男人正在脱衣服。

而我的身上还是使不上力。

我求他放了我,我给他钱。

他看了我一眼,没说话,直接覆身上前。

那晚是我噩梦的开始。

我被锁在不透光的屋子里,吃喝拉撒睡都在一个地方。

就这样过了几天,我听着外面人说话的声才知道,我被人贩子卖了。

为了能逃出去,我尽力讨好王山,也就是买我的人。

我表现出认命的样子,百依百顺,温柔懂事。

他似乎信了,开始让我在院子里行动,晚上睡觉也没关门。

于是,我开始了第一次逃跑,之后第二次。

这两次逃跑都以失败告终。

但让我认清了一件事,不仅村里人是一伙的,镇上的人和他们也是一伙的。

他们麻木,冷漠,愚昧,他们都是帮凶。

第二次逃跑回来后,我怀孕了。

我试过自己弄掉孩子,可那孩子就像在我肚子里长了根。

无论我怎么跳,怎么拍打肚子,她都安然无恙。

王山发现后,用锁链把我锁了起来,我只能整日呆在床上。

像是废人。

整日浑浑噩噩,脑子有过一段不清醒的时间。

直到我生了孩子,听到孩子的哭叫声,我不再想着逃跑,而是报复。

我装疯卖傻,王山依旧防备我,把我锁在屋里。

他以为这样就可以困住我,却不知道我已经想好了报复的方法。

由于王山家里只有他一个人,他出去的时候只能把孩子交给我带。

我耐心地把孩子带大,教她对错,教她习字画画,让她收集村里人做恶的证据。

她很聪明,也很信任依赖我。

但我从不认为她是我的孩子,我无法把她当作我的孩子。

只有这样自欺欺人,我才能不崩溃。

我帮她起名叫黎希,也不过是为了提醒我自己,黎明和希望会来的。

终于,在我把黎希给我的情报拼凑完全时,我知道时间到了。

但我没想到他们会在这期间又买了人回来,而且还是两个。

王山这次买回来的同样是个大学生 那晚那女孩哭得撕心裂肺,让我想起了我自己。

黎希告诉我,王山会打断她的腿,让她在家给他生孩子。

我不想悲剧再发生,于是,我用自己换了那女孩。

我不是圣人,我这么做也不过是把女孩看做了过去的我。

王山对我的妥协很高兴,但依旧多疑,我还是被关在屋里。

当晚,有人逃了。

外面一片混乱,王山出门前不忘把门给锁死。

我躺在屋内想着如何让黎希下山报警而不会被怀疑。

结果,王山回来告诉我,黎希被逃走的人带走了,成为了人质。

他让我不用担心,黎希不会有事的。

我一点也不担心黎希。

甚至我相信以她的聪明,她会找到机会联系警察。

她没让我失望。

但是,我没想到蒋席会来这里。

我知道,他见到黎希一定会猜到我在这。

为了能让他安全离开这里。

我让黎希给他带话,并把最重要的证据交给他。

警察来那晚,我心里如死水般没有波动。

我知道,就算我得救了,一切也都变了。

在被救出时,我烧了那间关着我的屋子。

火很亮,很温暖。

但我好累。

多年处于黑暗里,我凭着一点希望支撑,没有崩溃。

如今,我重获了自由,却发现心里没有一点留恋的。

蒋席抱着我痛哭,他求我,为了我爸妈活下去,为了他活下去。

但,好难啊。

回去后,蒋席每天陪着我警局做笔录,每天都到我家陪我说话,陪我散步。

我爸妈对我能被救回来很高兴,初见没生气的脸,也有了活气。

他们从不问我这 7 年遭遇了什么。

但我知道我妈会偷偷地抹眼泪,我爸会满面愁容地在小区楼下抽烟。

我尽量表现得正常些。

可没到晚上,我还是会做噩梦,会不由自主的拿起刀往自己的身上划,想要去掉身上的痕迹。

但都被我忍了下来。

直到我再也忍不住了,我拿刀划着自己的身体,竟然感受到一阵畅快,丝毫没有疼感。

我妈进来看到了,抱着我哭,不停地喊着我的名字,“佳佳,佳佳。”

我爸也闻声进来,抱起我就往外跑,边跑边落泪。

他说,“佳佳没事了,不要怕,爸爸会保护你。”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我爸哭。

从小到大,他在我心里都是打不倒的巨人,此刻却哭得那么伤心。

我心中钝痛,埋头到他怀里,像小时候一样。

黎希番外

母亲被救走了。

父亲死了。

警察问我还有没有其他的家人。

我摇头。

我知道母亲不喜欢我,所以我不想给母亲添麻烦。

我被送到了孤儿院。

蒋席来看过我,给了我一张卡。

他说他会帮我找到好的父母。

我朝他笑了笑,说,我不想要新的母亲,我有母亲。

只要这样就好。

地灵灵
是岁,饥,民相食。

黄时药
程亦芝死的那年十八岁,跳楼。

生前,她最喜欢的一部片子是《寻梦环游记》,深信人死了没人记得,就连在魂灵的世界也要消失。

所以程亦芝要一个轰轰烈烈的死法,特地挑在一个好天气。

前一天阴了一整天,黄昏时下暴雨,闪电配雷鸣。

程亦芝出卧室倒水,老太太在看新闻,女主播的声音晃进耳朵。

二十岁在逃嫌犯,杀人犯。

窗台上的花被风吹得摔在阳台上,花盆碎裂声发出来。老太太喊着程亦芝去看,家里的博美跟着吠了两声。

摔在地上的,是老太太不久前在寺庙里求来的一盆金麒麟,有多子多福的意思。

程亦芝看着边角稍磕碰些的植物,没吭声,低头弯腰把整个盆栽捡起来扔到垃圾桶里。

阳台对面可以看到小区外小路对面的一家便利店。下雨天路上人很少,有个男孩在路灯和暴雨的映衬下从便利店出来,头上戴着鸭舌帽。

男孩出来先往四周看,又把头往上仰。程亦芝看到红光,他嘴里叼着根烟。

人眼睛在这儿落一眼,外面雨势变大,程亦芝眼睛落在便利店口,拿出手机拨了电话。

「喂——」

程亦芝上楼前做的最后一件事是看手机,热搜上面第一条是杀人犯自杀的报道,后面跟个沸字。

评论里很多人骂,说他畏罪自杀,说他罪该万死。

程亦芝一条条翻着,甚至有人扒出来了疑似杀人犯的微博。

顺着点进去,第一条微博写我想死,第二条写我要杀人。

字字句句昭示着他是一个心理变态。

评论数字在叠增,谩骂一句句累加计数,最后汇成一句——还好他死了。

手机放到床头,她换了身衣服走出房间,出门前拍了拍博美的头,把所有声音关在门里面。

世界安静了。

六点整,程亦芝站在了顶层十八楼。

向楼下看,有个女人出现在视野里,肚子很大,扶着腰,一副慈母做派,旁边的男人小心翼翼护着她。

这是她爸妈,上次两个人回家剑拔弩张,吵架的话题永远是生儿子,在她奶奶的耳濡目染下,程亦芝从出生的那一秒开,始就走进了彻头彻尾被嫌弃的人生。

他们需要一个男孩传宗接代,养老送终,承载他们的爱意长大,变成程家的一分子,却仿佛忘记掉这个生下来的女孩子,同样篆刻着两个人的印记,是一条有无限可能的生命。

她妈在她七岁那年被检测出来身体问题,再难受孕,算命的说是第一胎命格太硬。程亦芝在那一年被贴上扫把星的标签,在这些人的眼睛里,是她断了程家将要延续的香火。

从小到大,从始至终,没有人告诉她知识有用,未来会来。他们只告诉她女孩没用,不值得被爱。

远处的天有淡淡的红色云朵,黄昏将要到来,空气却依旧好闻。

在作文里描写雨过天晴,总爱写泥土有青草的芬芳,城市变得一尘不染。

一切都是新生的意思。

对面大楼的钟快指向六点半,杀人犯自杀已经过去要十五个小时。

程亦芝跨过了顶楼的栏杆。从这里落下去不会影响别人,又能被人看到。

底层的硬质地面已经有裂缝的痕迹,头发被风吹起来。

她爸妈不知道还会不会记得她,在他们有了儿子之后。

如果不被记得,没人去墓地看她,她是不是就会在魂灵的世界消失掉。

可没关系,四七也会在魂灵的世界消失掉,因为没人记得他。

六点二十九,程亦芝义无反顾跳下去。

那时她爸在问她奶奶最近身体怎么样,她妈坐在沙发上,肚子里的孩子轻轻动了一下,家里的博美叫得很凶,狗粮盆子被掀翻,厨房里是家政阿姨刚炖上的排骨。

「咚」的一声,声音很大。

放在房间里的手机亮了一下,定时微博在她落地的那瞬间发了出去。

世界安静了。永远安静了。

张四七是个杀人犯,杀了两个人,喝农药自杀,死的那年十九岁。

程亦芝和张四七相识近十一年,这十一年都被程亦芝写在一条长微博里。

遇见张四七那年她七岁,没人爱也讨人嫌。

张四七九岁,四岁被人贩子绑走,因为脚有六指卖不出去,最后被人贩子泄愤似的切下指头,扔在路上,被一个捡垃圾的老头捡到养大。

四岁时他还不会写字,只记得家乡有棵很大很大的树,名字读起来发「四」与「七」的音,老头让他跟自己姓,叫张四七。

程亦芝和张四七,一个物质富裕,精神溃烂,一个物质缺失,自娱自乐,论起惨来,也不能分得清谁更惨,只是两个人都不好过。

张四七遇见程亦芝时,正在跟着老头捡破烂,程亦芝手里拿着一个塑料瓶子,剩最一口水。

看着他的目光,程亦芝把最后一口水喝掉,瓶子递给他。

接过瓶子,张四七向她弯了弯腰。小姑娘看着,从口袋里掏出两颗糖,带着外衣袖子起来一点,胳膊上有暗红色的瘀伤。

张四七很久没吃过这种东西,他和老头挣来的钱只供得起基本生活,他也注意不到小姑娘的伤痕,他身上总是很多伤。

小姑娘把糖放在他手里,这是他的生活里除老头以外第二个人对他释放善意。

张四七见过一些不好的人,他们作弄他或者作弄老头,瓶子踢来踢去,掉进水坑或者掉进泥地,但一般见到的人都会离他们远一点。

他很脏,老头很脏,他们周围的空气或许也很脏。

张四七总是听到大人告诫小孩——这就是不好好读书的结果。

这是无可厚非的事,但张四七依旧会难过。

他没有读过书,他的三餐要靠拾荒才供得起,可这本不应是他的生活。

程亦芝给了他两颗糖,他分给老头一颗,老头没要,摸着他的脑袋让他吃。

后来他经常遇到程亦芝,程亦芝每次过路都会给他些吃的,甚至给他钱。

他不知道她的善意来自哪里,但她总是对他好。

张四七偶尔看到一些瘀痕,相比之下,总觉得她的伤轻得多,可是伤疤存在,张四七就有了些惺惺相惜的意味。

老头生活很差,但做人很好。

他告诉张四七要说谢谢,要记得人家,要知恩图报。每一句话张四七都理解,但没有地方可以报恩。

老头只说你记得就好,恩情总是不急于一时还的。

在张四七遇不到程亦芝的日子里,她都会被一个男人接走,男人有一对双胞胎姑娘,和程亦芝一所学校,男人来接她们放学,偶尔会捎上程亦芝。

程亦芝提到过那是隔壁的邻居,她爸妈说是个不错的邻居。在她年幼的感知里,还是在妄想着讨好爸妈。

她很乖,考好成绩,做好学生,认真懂礼,相信爸妈说不错的人大抵是个好人。她希望不用遭受骂声,摘掉「扫把星」的标签,她爸妈好好抱抱她,接她放一次学。

但在程亦芝活着的十八年里,一次都没有。

家里的博美来到程亦芝家时只有一个月,她爸在投资商那里讨来的,不是为了送她,是为了讨好投资商,拉上进一层的亲密关系。

八岁的程亦芝搞不懂成年人的商场话术,但在她爸随口说送她之后,这只狗的到来给她匮乏的精神添上一笔,构建出这是我爸妈送我礼物的虚假幻想,终于有地方可以寄托情感。

博美的名字是她和张四七一起取的,她跟张四七培养出默契,在四点放学之后总会见一面,张四七风雨无阻,程亦芝偶尔缺席。

程亦芝抱着狗到张四七面前那会儿,他刚从犄角旮旯里捡出瓶子,衣服上沾染着奇怪东西,他伸出手一下下地扒着,妄图掩盖那些很脏的污痕。

她那时心很大,想要向张四七证明她收到了父母的礼物,以此炫耀承受到了父母的爱,但是忘记掉张四七离家五年,连父母的音容笑貌都模糊不堪。

可张四七总是带着淡淡的笑看着她,他从未期待和她相依为命,同病相怜,他接受她的善意,给予她的回报也只有祈求世间所有的好处都奔向她。

在起名字的时候,张四七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想用一个高大上的名字来昭显程亦芝的情感寄托。

其实那时的他还不懂「情感寄托」这样的东西,但他知晓这件事情很重要。

博美不是纯种的,脖子下面有一圈颜色深一点的毛,形状像是一个兜子。

程亦芝和张四七嘀嘀咕咕很久,张四七随手指着狗的那圈毛,说叫兜兜行不行,程亦芝顺着手指看过去,看到博美身上的一圈杂毛,趴在路边的博美叫了一声,程亦芝笑起来。

狗的名字很草率被敲定,张四七总觉得背离了程亦芝的初衷。

程亦芝却丝毫不觉,在她年幼的认知里,她会好好照顾父母送给她的狗,给它起赋予意义的名字,这才是程亦芝的情感寄托。

十二岁,程亦芝在夏日炎炎的午后,成功与小学告别,也告别了她最清白最无谓最勇敢的年少。

路两边的树投下一大片阴凉,从小学到家的那条小路,是程亦芝最后一次以孩童的身份走。

她踩在树叶透析太阳的光斑上,听到夏日蝉鸣,声音晃进耳朵一声又一声。

阳光洒在女孩的身上,脸上的细小绒毛都泛起金黄颜色,在路的尽头拐弯处站着的是张四七。

张四七在十四岁那年,终于成为孤家寡人,老头突然倒下,猝然去世,他缺席了程亦芝许多天的四点约会,又在程亦芝小学毕业那天突然出现。

程亦芝仿佛第一次看到他这样出现,白色 t 恤洗得干净,脸也干净,身后没有常见的大麻袋,人站在背阳的地方,抬手挡住左边被太阳晒到的脸。

十四岁的张四七,身姿挺拔,面容硬朗,手里拿着一个小盒子递给程亦芝。

老头死在夏季初,张四七整整消失了一个月。

如何办的葬礼,如何度过的难挨时光,他只字不提,只是在她毕业的时候出现,塞在她手里一个小小的包装精美的口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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