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知道眼前这位落魄的少年将来会权倾天下,我也要向他退婚。
他不懂我为什么退婚,就像我也不懂他前世怎么能为了稳固权势,狠心将我们亲生女儿送给他的宠妃虐杀。
重生一回,我只想保全家族,他却依旧步步紧逼。
我恨之入骨,转头与他的劲敌太子联盟,签订契约,做太子侧妃。
前生我招婿,结果绣球竟被个小乞丐捡到。
不过招婿本就是为了以后掌管丁家生意,所以夫君是什么不重要,摆设而已。
只是没想到洗净后的小乞丐生得极好。
初次见面,他像只刚会睁眼的小奶狗,眼泪汪汪,看到我第一句话就是:「求小姐别嫌弃我,我什么都愿意做的!」我当时觉得,以后的夫君这样也不错,因为他小我一岁,我就
让他成亲前先叫我「姐姐」,结果他脸一下红透了。
我只认为他单纯朴实。
但后来才知道,单纯的哪是他,是我。
眼前这个软糯无害的少年,竟然是在围猎中「死亡」的三皇
子。
他不过是借我丁家掩护身份,避开太子锋芒,在背后搅弄风
云,步步为营。
……
十九岁那年
我成了他的妻,婚后不到半年便有了身孕。
当时,我笑着躺在他怀里,看着他得知消息后的通红眼眶,暖
意洒满全身,只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子。
谁知,其实是厄运的开始。
现在想到,我都能恨得笑出声。
一个人演技得多好,才能装得那么无懈可击。
我直到被召进宫才知道,新君竟是我夫君。他也不叫秦子竹,而叫殷乾,我叫了7年的名字都是假的。
进宫后,看着他身着帝服的威严模样,竟有些认不得。
事实证明,我从未认得过。
他对我极其冷淡,仿佛另一个人,却对着将军的女儿何莹含情
脉脉。
我叫他放我出宫,他反又将我软禁起来。
我从一开始的伤心,变得认命,只想和女儿相依为命
可他连这点心愿都不满足我。
何莹小产竟将罪怪到我头上,还说要用我的安儿赔她孩子。
殷乾明知道我不可能害何莹,却还是同意将安儿交给她。
当时,安儿伸着小手,哭喊着叫「母亲」时,我的心像被扯得
鲜血淋漓。
他抱着我,让嬷嬷将孩子带走。
我狠狠打他,骂他「畜牲」,他只是紧紧抓着我,垂眸道:
「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当夜,我在何莹宫外捶了一夜的门,锤得双手鲜血淋漓,却只
等到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我浑身颤抖,当即呕出口血晕死过去。
那天以后,我不吃不喝迅速枯萎下去,即使殷乾缚住我手脚强
喂我也无济于事。
终于,他怒了,叫人都滚出去,然后求我再忍忍,求我不要
死。
我看着他痛苦的模样,嗤笑一声。
他红了眼眶,像曾经惹我生气般捧上我的手,满眼哀求:「娘
子,再忍忍,马上就结束了。」
我笑笑,抚向他脸,看着他眼中迸发的光亮,一字一句道:
「你真让我恶心。」
他表情一滞,眼睛通红地站起身道:「我不会放手的,丁嫣
儿,你死也得和我在一个墓里。」
说罢转身出去。
我冷笑,突然发现手上的绳子没系紧,刚好能够到烛台。
一片火光中,我看到一身明黄的身影刚冲进来一半就被拉走,
外面还传来「保护皇上」之类的话,只觉得浑身轻松。
解脱了。
烧成灰的话就合葬不了了吧,希望明日风大些,把骨灰都吹
散。想到这,我笑出声,唱着哄安儿睡觉的童谣,慢慢陷入黑暗。
谁知再醒来,却到了成亲前的一个月。
这个离奇的认知砸得我头晕目眩,整整在镜前坐了一夜。
直到看见前世被害死的红袖招呼我洗漱时,才终于有了实感。
泪水顺着脸颊一滴滴落在地上。
红袖吓得放下水急忙过来:「小姐怎么了?哪不舒服?」
我扑入她怀中大哭。
前世何莹故意找茬,让红袖与她心腹太监对食。
殷乾同意了。
即使我跪在他身前磕头磕到前额青紫,他还是同意了。
结果红袖杀了那太监便自尽了。
这也是我和殷乾关系彻底破裂的开始。
当晚,我用簪子狠狠插进殷乾身体,他低头将簪子从肩上拔
出,紧紧搂住我道歉:「对不起嫣儿,我没想到会这样,对不
起。」
我狠狠咬住他肩膀,很快口里就浸满腥咸。他会想不到吗?
他那是弃了红袖。
要不是安儿在偏厅醒来看到我的样子被吓哭,我想我会狠狠咬
下一块肉来。
……
「不哭不哭,小姐是被梦魇着了吗?」
她手抚向我额头,不停用帕子给我擦眼泪,我哭了很久才抽泣
着点头:「是啊,好可怕的梦。」
又缓了三日
我终于接受自己重生的事实,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复仇。
我想他们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
但恢复理智后,我发现太难了。
商贾之女将皇子与大将军的爱女拉下马,简直天方夜谭,除
非,找个强有力的后盾,比如太子——殷乾前世的劲敌。
可那无异于与虎谋皮,这个想法终究还是被我抹去。
孤家寡人倒也罢了,但我身后还有丁家一百四十五口人。
指甲狠狠戳入掌心,血浸满指甲。复仇行不通,我便不再纠结,直接去书房找父亲提退婚的事。
殷乾也在书房,此时一无所知,看到我眼前一亮,转而委屈
道:「姐姐,你这几天为何不见我。」
他说着就上前拉我手,父亲看着这幕一脸严肃,咳嗽两声:
「规矩些。」
然而殷乾还没碰到我,就被我一巴掌打开。
「啪」
瞬间,整个书房都仿佛被凝住。
我在父亲和他讶异的模样中,冷淡道:「我要退婚。」
父亲震惊了一瞬,转而轻松下来捋着胡子,揶揄道:「别闹,
你当成亲是儿戏不成?前几日不还吵着要快点成亲吗?」
他以为我又在逗殷乾,可见我面无表情,捋胡子的手慢慢僵
住:「真要退?」
我没讲话。
他张张嘴,决定带着红袖添香离开,让我们自行处理。
殷乾一脸莫名其妙地拧着眉,眼神执拗:「姐姐,为什么?」
我转向他,看着这张脸,强压一口气:「因为,恶心。」殷乾冷下脸,阴沉了几分:「恶心前几日还与我亲热?」
我看着他染上偏执的眼神,嘲讽道:「殷乾,你还要装到什么
时候?」
他愣了愣,晦暗道:「你……知道了。」
丁家的婚礼黄了。
不过好在此次丁家将礼品全部退回,还准备了盛宴。
大家都是人精,即使猜到内里有什么缘由,也不会多问。
而且对他们来说这是好事,毕竟丁家是块大肥肉,推杯换盏
间,这些商家看着我的眼神也染上算计。
我无心应酬,敷衍两句便回书房整理账目。
近四年没有接触账本,再次接触简直头晕脑涨。
接下来的大半个月我几乎住在书房天天整理,终于把账目理
清,决定犒劳下自己,于是跟玉风阁掌柜定了个包间。
谁知到地方后,他却说酒楼被包了。
我家的酒楼,我进不去?
掌柜看到我急忙上前道:「是官家小姐。」这种情况个别时候是有的,达官显贵突然大驾光临,要求清
场。
民不与官斗,这也没办法。
「谁那么大阵仗,这清的还挺干净。」我谅解地笑道。
掌柜松一口气:「何大将军的爱女。」
我愣住,如坠冰窖,心脏仿佛被人捅了千百下后,又被踩在脚
下狠碾。
「你说……谁?」
掌柜见我面色惨白,不敢讲话。
「小姐,不舒服吗?」红袖轻声询问。
我摇头,让她们在门外等我,独自走进酒楼。
一进来就看见二楼包厢外有两人守着,他们双目炯炯,孔武有
力,一看就常年习武。
楼内散了宾客,所以很安静,那曾经熟悉的声音正轻笑着,带
着抹娇羞。
「乾哥哥放心,我爹爹说了,何家定会鼎力相助。」
何莹的声音我这辈子都不会忘,但她怎么会现在就跟殷乾有联
系?我不禁呆怔在原地。
是因为我重生赶走殷乾,所以他提前跟何莹联络了。
还是原本,他们就是这时联络的。
如果前世也是这时候就联系上,那么就等于前世,他边和我筹
备成亲,边在这跟何莹纠缠不清?
「什么人!」
守卫见我进来后厉声问道。
没一会儿,包厢门就被推开,一道浅红色骑装的女子迈步出
来,明艳的脸上满是恣意。
她身旁的人戴着半面具,只有一双薄唇露在外面,可我还是一
眼认出那是殷乾。
何莹上下打量我一眼:「你是何人?」
她气质高贵,像朵艳丽的牡丹,张扬地给行人炫耀自己的美
丽。
我盯着她上挑的眉眼,只记得这双眼看向我时的狠辣。
「喂,本小姐问你话呢!」
她说着就想抽身后的马鞭,突然意识到什么,偷偷看眼殷乾的
方向,不满地松手。我深吸口气,微笑道:「小人玉风阁老板,听何大小姐纡尊降
贵来到小店,特来拜会。」
何莹撇撇嘴,皱眉道:「不用,下去吧烦死了。」
刚说完就她扭头冲殷乾道:「这些做生意的惯会溜须拍马,那
左右逢源的样儿真恶心。」
听到这话,我回视殷乾的目光,过去几年他可也是个地道商人
呢。
殷乾看着我的眼神,微微握拳,我嘲讽地勾勾嘴角,转身离
去。
这一世,我只能祝她们不得好死。
但没想到,何莹第二天竟然找上了门。
她一身劲装坐在主座,本该是英姿飒爽,却被眼里的轻蔑破坏
了气质,显得过于跋扈。
爹娘坐在她下首,见到我来眼神担忧。
何莹上下打量我,面色不善:「原来你就是退乾哥哥婚的那个
女人啊。」
我沉眸,她行事还是如此张扬,光大厅就有四个护卫,外面更
是被围得水泄不通。
这传出去丁家得罪何将军,生意还怎么做?我强压住情绪,弯唇道:「乾哥哥……是谁?」
她一脸疑惑,突然想起什么,有些不可置信:「你不知道?」
我垂下眼帘摇头,掩去其中的恨意。
父亲不知道殷乾就是秦子竹,小心翼翼上前道:「何小姐是不
是……认错人了,小女近日退婚退的是秦子竹,没有姓乾的
啊。」
何莹脸色有些难看,掏出马鞭朝父亲脸面抽去,上面都是倒
刺,我见状急忙去拦。
「啪」
背上一麻,紧接着,是火辣辣的痛。
我半跪在地上,疼得满头冷汗。
「嫣儿!」
母亲急忙上前扶我,父亲看着我满脸苍白的模样,气得站起身
冲何莹道:「何大将军的女儿便可以滥用私刑随意打骂平民
吗?我丁家年年按时缴纳税银,抗灾捐银,每月十五开设粥
棚,就算没有天大的功劳,也不是没有苦劳,哪是你可以如此
随意欺辱的!」
何莹自小被人顺着,眼里根本没有平民、奴隶一说。
在她眼里,不过都是群贱民。此时被质疑,火气立刻上来。
我了解她,急忙拉父亲衣摆,可来不及了。
何莹眼里出现抹杀意,冷笑声:「死老头敢和我乱吠?」
她直接掐向父亲喉咙,狠厉道:「我今天还就欺辱了,你到地
府去找阎王告状啊。」
「何莹。」
正当我准备用簪子跟何莹同归于尽时,殷乾来了。
何莹听到声音急忙松手,乖巧得像兔子,丝毫不见刚才的跋
扈。
「乾哥哥,是他们先惹我生气的!」
她冲男人扁扁嘴,一脸委屈。
我心中冷笑,抽鞭子的是她,想杀人的也是她,现在委屈的更
是她。
父亲脖颈上有道紫印,一直在咳嗽。
我手颤抖地不敢碰,垂眸将恨意掩在其中,指甲深深抠入肉
中。
殷乾此时带着面具,声音冷漠。我看向他,他上前拂了下何莹的额角碎发,何莹立刻透出几分
小女人的娇羞。
「现在不宜生事,乖。」殷乾温柔道。
何莹眨眨眼,委屈不已,却还是不满地点点头,然后冲我们
「哼」了一声,扬长而去。
走时,她回头冲我冷冷勾了下嘴角。
我皱眉,突然意识到自己错得离谱。
本以为这辈子只要离开殷乾就能平静生活。
但其实,命运早就铺下层层暗网,躲过一个,还有一个。
以何莹那睚眦必报的性子,忍一时可以,忍一世是不可能的,
除非,她失势。
「嫣儿,你还好吗?」
母亲一脸心疼地看看爹,又看看我。
我抬头笑笑:「很好,从未如此好过!」
既然今生也定要纠葛在一起,那便用力厮杀吧。
与虎谋皮也比任人宰杀好。
3.何莹闹过之后,生意果然下滑。
对家趁机散布丁家被何将军针对的消息。
供货商家打听得知丁府确实被何将军的卫兵围过,纷纷提前索
要钱款。
而名下商铺人流也骤降,同行又刻意压价,没几日便夺走大波
客人。
父亲一气之下病倒在床。
我带伤处理事务忙得脚不沾地,好在大家看何莹毫无动静,情
况才慢慢好转。
但我知道,等殷乾曝光身份的那天,丁家就要倒霉,算算日
子,只剩三个月了。
好在送出的信没有石沉大海,太子的人找上了我。
这晚正要就寝,突然被一把匕首抵住喉咙。
一个令牌在我眼前晃了下。
随后,陌生女子的声音从耳后传来,冷冰冰的给我报了个地
址,撤开匕首。
等我回头,窗户正半开着,没有任何人影。
我默默走过去关上窗户。心脏后知后觉开始剧烈跳动,不只是因为害怕,还因为兴奋。
第一步成功了。
太子出事是明年年初,现在还有近一年时间筹谋。
……
走在玛瑙镶嵌的小路上,我垂眸想,传闻殷九河性情温和,端
正守礼,不知几分真假。
本来也想过二皇子和四皇子,但他俩一个高傲,一个阴鸷,更
难搞,而且不久后,他俩就会一个病死,一个被抓。
其实,我根本没别的选择。
垂首进入大厅,余光看到个年轻男子坐在主位,立刻行礼。
「参见太子殿下。」
头上久久没有声音,我不能抬头,于是安静跪在原地。
其实这样贸然前来,还有个可能,太子会当我和殷乾一伙的,
直接杀了我。
这也是我之前只想着避开的原因。
「你在宫里待过。」太子语气温和,音色却如初春的山涧溪水,看着暖和,掬起才
发现一片冰冷。
我愣住,冷汗慢慢浸湿后背,前世在宫中三年,被迫学了不少
规矩。
但我行的不过是个最简单的平民礼,如何能看出来?
这观察力也太可怕了。
我深吸口气:「未曾,只是学过些。」
「抬头。」
我慢慢直起身子,抬眼看他。
殷九河长相极好看,五官凌厉,一双眼像猫一样,好像带着戏
谑,又好像什么都不在意。
教养极好,坐姿板正,却还是莫名感觉有些慵懒。
但那份慵懒并没有影响他的气场,那双黑眸不过淡淡看着我,
就仿佛有无数双手压在我肩上,逼我臣服。
「本殿听闻你与三皇子青梅竹马,关系匪浅。」
他微微勾唇,语气温柔几分。
我恭敬道:「传闻做不得数的,若真如此,我便不会退婚。」他听了我的话没有继续,拿过丫鬟手中的茶盏啜饮一口。
「那为何退婚?」
我咬咬唇:「因为他骗了我,我讨厌欺骗。」
「这理由有些许牵强,你在隐瞒什么。」
我心里一凉,面对着眼前的人,好似根本无所遁形。
但若我说出真相,他可能会把我当疯子赶出去。
「四月五日,满都城都会传出太子殿下血统不纯的谣言!」
太子微微愣住,旁边的护卫直接抽刀比在我脖子上怒斥道:
「大胆!」
宝刀削铁如泥,好在太子及时出口,不然可能我脖子就断了。
那护卫满面怒容,却还是听到命令就立刻收手。
我死死盯着太子的眼睛继续道:殷乾会买通殿下的奶娘,到时
一夜之间,您血统存疑的流言便会传遍都城,礼部尚书会最先
倒戈,上奏罢免您的太子之位。
太子静静听着,表情闲适,竟然还顺手新拿了杯茶递给我,姿
态优雅,赏心悦目。
我茫然地接过,不知道喝还是不喝。这是在干吗?
我心惊肉跳地说这重磅消息,他却在那无所谓地饮茶?
「你尝尝?」
我:「……」
接过喝了一小口,弱弱道:「太子殿下若不信,可以静待到那
天,民女以性命为注。」
他淡淡道:「茶好喝吗?」
我:「……」
现在是讨论茶的时候吗?而且观玉也不是特别好的茶水,我们
救灾派的茶水有时候都是这个。
「好喝。」
我懵道,其实这茶淡得没味。
而且我突然发觉脖子在流血,那刀过于锋利,痛意后知后觉,
却不敢擦。
殷九河听着我的话,像只逗弄猎物的猫儿,不疾不徐,好像还
在期待什么。
一片沉默。我们都不说话,但没办法,我是地位低的那个,只先好打破沉
默:「殿下?」
久久听不到回复,就在我以为他没听到后,才传来一声:「下
去吧,我会验证你的话,若你骗我。」
殷九河眉眼温柔几分,说出让我心惊胆战的话:「没事,就算
你骗了我,也挺好处理的。」
……
怎么越是这种恐怖的话语气越温柔啊!
我心里情绪起伏不定,却只敢挣扎一句:「那太子殿下可否在
这段时间,保丁府无虞?」
殷九河点点头。
我松口气,却看到他突然笑了,仿若冰雪消融后露出的尖刃,
带着沁骨凉意。
还不如别笑,救命。
等回到府里,我已经一头汗。
殷九河「性情温和」到底是谁传出来的?
我躺在床上深深松口气,好在,他没杀我,只要我说的话成
真,就有机会进一步得到他的信任……吧。话说那茶到底和我们说的事有什么关系?
难道茶有毒!
茶应该没毒,大夫看过,说我很健康。
迷惑。
但既然没事,我也没过多纠结,日子一天天过去,殷九河也没
再找过我。
生活回到原先的轨道,好像那个交易并不存在。
我也不急,打算静等四月五日到来。
谁知十五那天去庙里祈福也能遇见刺杀。
为首之人一身黑衣,身姿婀娜,那马鞭一眼就认出——何莹。
天子脚下,她便如此大胆?
我带来的护卫根本敌不过从沙场中历练过的人,很快就溃败开
来。
因为知道她的目标是我,我不想红袖添香出事,就叫她们骑马
找人来,自己跑入林中,想借着地势稍微拖延下。
能跑回庙里最好。但我想多了,根本跑不掉,何莹没多久就追到了我,鞭子直接
抽向我腿绕了个圈,将我摔倒在地。
紧接着,我就被团团围住。
她张扬地将蒙面的布拉下,娇笑道:「小商女,又见面了,你
说,我是杀了你,还是把你卖去烟花柳巷呢?」
她边说,边用带着倒刺的鞭子轻轻扫向我脸,带着些微刺痛。
我沉眸,将之前藏在腕间的匕首刺向她,她反应极快地躲开,
却还是被划到脸。
极细极轻的一道伤口,她却满眼不可置信,仿若天都塌了。
「你敢伤我?还划我脸!」
她尖叫一声,恶狠狠抽出把刀直接刺向我。
「贱人,我划花你的脸。」
千钧一发之际,身后突然射出支箭,她急忙躲开,迅速蒙住
脸。
同时,一道道箭矢射来。
她阴毒地看眼我,知道今天杀我有些困难,咬牙下令走人。
我回头一看,竟然是殷九河带着侍卫走来。他一身月白色长袍,慵懒惬意,与狼狈的我形成鲜明对比。
我站起身正准备行礼道谢,他却扶住我:「何莹那女人睚眦必
报,我可没空天天看着你。」
「嗯?」
我一愣,那今天他来救我,是因为天天看着我?
可能我的表情太过明显,他拿折扇敲了下我的头道:「凑
巧。」
我点头表示相信。
他呼吸重了些,笑得莫名……有点瘆人。
可能是我想多了,他本来就阴晴不定。
「那……殿下觉得怎样方便些呢?」
他高我一个头,所以看我时要垂眸,此时又带着几分嫌弃,显
得莫名憋屈。
直到他说出方案,我才知道他为何憋屈。
「反正我府里没人,你先做我侧妃吧,有这层身份,她不敢光
明正大动你。」
我愣住:「侧妃?」他看着我的样子温和笑道:「怎么?还想做王妃?」
我摇头:「侧妃挺好,挺好。」
直到回府,我才突然察觉殷九河态度过于好了,难道是因为这
几天验证了我说的信息?
那是不是,我得到他一点信任了?
不过,有些条件还是得说清楚,不能白当。
第二日,我直接去找他。
他仿佛早就料到,去的时候,紫玉正在等我
等见到殷九河后,我行完礼谨慎道:「是我的话被证实了
吗?」
他轻笑一声,眼里似有光华流转:「反应真慢,不然谁去救
你?」
我咽咽口水:「那殿下是相信我了?」
「不信。」
我:「……不信为何叫我做您侧妃,不怕我是细作了吗?」
他勾唇,如玉雕般的手指捻起颗葡萄,放入薄唇,缓缓嚼着,
喉结上下一动,吞咽下去。我都在怀疑他是不是心悦我了。
但细细想来,我若真成他「侧妃」,那么命就捏在他手里了,
还能被他随时监视一举一动,对他更安全些。
反过来,我若真与殷乾为敌,那做殷九河「侧妃」好像也确实
更加安全。
反正,殷九河怎么都不亏,我也不亏。
至于名声这种东西,我早就不在意了。
想通之后,我行礼,然后抬头:「太子殿下事成之后可以答应
我两件事吗?1.保丁府无虞。」
他淡淡瞥我眼:「第二个条件是放你走吗?」
我有些意外他竟然猜到我的想法,答了句「是」。
「可外界知道你做过我的人,不论真假,都没人会再要你
了。」他声音冷下几分,仿佛有些不悦。
我平静点头:「民女知晓。」
他看着我的眼睛,我不卑不亢地回视。
许久,他垂眸抿唇:「你就那么厌恶宫中?」
我有些不理解这句话,或者说,不敢理解,怎么觉得他好像想
留住我?当然,这不可能。
我自嘲,可心脏还是不规则地跳了下。
他见我不语,也不逼我,起身用折扇点点我的头:「今日先住
下,明日便叫紫玉送你回府,用太子府的马车。」
「谢太子殿下。」
我磕头行礼,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才抬头看向他离去的方
向。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他的味道,好似竹子,又好似冰雪消融的
味道,有点熟悉。
「真是奇怪的人啊。」我喃喃道。
也不知道自小万千宠爱长大的太子,怎么会有这种阴晴不定又
别扭的气质。
不过这也不是我该想的事。
等明日回丁府,一切就都回不了头了。
……
次日,紫玉高调将我带回丁府。
太子府徽无人不知,百姓的议论声全部钻入马车,都想知道是
谁家姑娘竟入了太子法眼。整个都城都要沸腾了。
直到马车徐徐停在丁府门前,我深吸口气,在紫玉恭谨地搀扶
中下马车。
周围惊呼声一回接着一回,甚至有人都不顾及我,开始讨论:
「丁家不是商户吗?还能傍上太子?」
「年龄都快20了,造孽啊!」
「怪不得前些日子退了那乞丐的婚,原来是有高枝儿攀了。」
……
一声声讨论不绝于耳。
紫玉自小练武,盛气凌人,回头扫视众人,议论的百姓立刻缄
默。
我面无表情地直视前方。
紫玉应该是被特意吩咐过,不像平时那般桀骜,对我恭敬有
礼,十分客气,看得众人脸色难看。
一句「明日来接侧妃」,更是让他们脸色更加难看。
估计想着一个年龄大了的商女都能做太子侧妃,他们的女儿更
可以吧。我心中一片讥讽,嫁给太子有什么好?
真可笑。
父母以为我真被太子看中,一时间又喜又忧,我告诉他们太子
对我极好,很宠我,他们才不再多问。
晚上用完餐后,红袖给我沐浴。
水雾中,我半睁着眼迷迷糊糊,昨夜太紧张几乎没睡,现在困
得不行。
可是又不能睡,我「嫁给」太子的事殷乾肯定知道了,也不知
道会不会来。
如果来了,那应该算是我「帮」太子找到的吧。
不过殷乾忍辱负重那么久,多少会怀疑太子纳我的理由。
「小姐,困了就睡吧。」
我打了个哈欠,点头起身,她给我擦净,套上里衣,便出门守
夜了。
添香已经出府,估计正在家开心地做嫁衣。
可惜我看不到她成亲,有时候还挺羡慕她,无忧无虑又可爱,
能和心爱之人两情相悦,平淡一生。我垂眸,掩下波动的情绪,吹灭蜡烛,那种妄念,不是我该想
的。
半夜,一声轻响。
抵在窗棂上的书签落地,有人进来了。
看着熟悉的身影缓缓接近,我有些意外。
竟然真来了?
殷乾正小心翼翼地走向我,见我醒着,眼神不甘。
「我就说姐姐怎么突然退婚,还知道了我的身份,原来是因为
殷九河,但姐姐一向聪明,怎么不细想想,他会是真心吗?」
我冷漠道:「那你就有真心了?」
殷乾眸子闪过戾气:「丁嫣儿!我若不真心,今日怎么会冒险
来找你!你真当我不知道今天是殷九河给我下的套吗?」
我听着他的话只觉得好笑:「你说这话,差点让我以为你跟何
莹是逢场作戏了。」
他眼神染上几分阴暗。
我站起身直接拉开他衣领,上面那小巧的牙印完美昭示了我前
世的可笑。何莹总喜欢在与殷乾欢好时,在他脖子上留下印记,给我找不
痛快。
看来今生也一样。
殷乾一僵,着急道:「何莹是性子泼辣了点,但我必须得到何
将军的支持才能更有胜算,而且我没打算弃你,等进宫后我就
会接你进来,到时候,我最宠的只会是你……」
我一把推开他,想着前世种种,厌恶的话都不想说。
他见状握拳,有点焦躁,突然沉下眸子:「你这样对我,是不
是殷九河碰你了?」
听到这话,我心里一阵恶心,直接用更恶毒的话回击:「对
啊,毕竟你知道的,太子殿下更厉害。」
一语双关。
他没想到我会这样说,眼中的怒意渐渐被吞噬,转成疯狂。
下一秒,我脖子就被他狠狠掐住,发出「咔」的一声。
「说,说你是骗我的!」
我喘不上气,只能死死盯着他。
就在我觉得自己真要死在他手下时,一道飞镖从窗纸射入,刺
向殷乾手腕。他不得已松开我脖子。
我摔在地上,只感觉浑身都要散架了。
殷乾看着我这样,有些内疚,却还是恶狠狠道:「姐姐,我不
会放过你!」
说罢便从窗户跳出去,几下就消失在夜色。
同时,门被推开,一股冷冽的气息包裹住我,殷九河将我揽在
怀中,体温令人莫名留恋。
「去追。」
「是。」
几道人影经过,我反应过来急忙推开他,撑起身子抓住床栏:
「太……」
谁知才刚说一个字,嗓子就仿佛被股炙热的气体席卷,烧得刺
痛。
那双如玉般的手将我扶住,捏着我胳膊的手微微用力,又立刻
松开:「不会武还要强什么?」
他语气带着微霜。
我一愣,想到刚才那句「太子殿下更厉害」,又痛又惊不敢抬
头,只觉得脸上有火在烧:「意……外。」
他沉默了下,才叹道:「明日紫玉会来接你。」
我习惯性点头,结果都没低下去就像断了般,痛得我倒吸口气。
殷九河听闻顿了下脚步,犹豫了下,还是回身走向我,用手抚向我脖子。
温热的触感让我一懵,下一秒,剧痛传来。
「咔」
很好,我痛得一个没忍住,也顾不得殷九河近在眼前,龇牙咧嘴地捂住痛楚。
「呵,真丑。」
清淡的笑声响起,余光中,殷九河微微勾唇,月光透过窗户,仿佛给他锐利的五官镀上层柔光。
我发愣的功夫,刚才的笑已经消失,仿若昙花一现,又好似根本没出现过,他面无表情地塞瓶药给我。
「这药先用,明日来府里再找御医给你看。」
我刚想点头,又想到刚才那脖子上的温热触感,吓得一激灵,答了句「是」。
可能刚那画面冲击力太强,害我心也不自觉乱了几拍,他盯着我,仿佛在窥探什么。我不自觉避开他的视线。
终于,他收回目光,转身离开,我看着那背影咬咬唇,去察看
红袖她们。
还好,睡得正香。
只是这样一遭下来,我又睡不着了。
次日
当我看到那玫红色的嫁衣时,心更乱了。
「紫玉姑娘……那外衬莫不是鲛纱……不对,嫁衣是星云锦?
这……」
星云锦好像连宫里都只有一两匹吧。
鲛纱更是只有皇后娘娘才有,给我穿?
紫玉看着我的模样,艳丽的脸勾起个笑:「侧妃无需担忧,安
心出嫁便可。」
……
说得像是真嫁一样。我看着镜中的自己,双十年华,面若芙蓉,可眼里已经多了几
分遮不住的疲惫。
脖子被粉色纱布包住掩饰伤痕,又用细碎的珠宝装饰,显得更
加美艳。
本以为会被直接抬去太子府,却没想到殷九河竟然亲自来了。
听着外面的议论声,我有些迷茫。
戏其实根本不用做那么足,殷九河到底是因为殷乾,还是因
为……
我不敢想,进入新房后,我径自摘了帕子,吓得红袖惊呼一
声。
「小姐!不能摘!」
我笑笑:「没事。」
昨夜那药膏也不知是什么做的,抹上才一晚上就好多了,已经
能说出几个字了,轻微活动也没什么感觉。
红袖叹口气,偷偷看眼外面,从怀中拿了酥糖出来。
「小姐真是,什么时候能规矩些。」
她以为我落枕了,于是将酥糖轻轻一捏,挑大一些的碎块小心
喂给我,我冲她笑笑。「真甜。」
她捏捏我脸,又将盖头给我盖上。
其实她不知道,我只是不太想面对这尴尬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