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前,我在业主群里抢到了大额红包。
半个小时后,发红包的业主索要无果,跳楼了。
他留下一句话:「你们真的不退吗?」
1
腊月二十八的晚上,我正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叮的一声手机响了起来。
拿起来一看,业主群有个叫缘来是你的业主发了红包。
我发挥了单身二十八年的手速,抢到了。
两百块?
我震惊地看着红包数额,还没反应过来,那人又连续发了几个红包。
这次反应慢了点,红包没了。打开一看,竟然全是两百块的。
群里有人闹了起来:「还有没有啊,我一个也没抢到。」
「是啊,大姐再发几个嘛!」
「呜呜,还发不发?这次我眼皮都不眨。」
缘来是你打出一句:「好。」
接下来,她一口气发了十几个红包,全是两百的。
我又抢到了两个。
抢到的喜笑颜开,疯狂地发跪谢老板的表情包。没抢到的叫苦不已,在群里怨声载道。
「姐,再发几个呗!」
「怎么就没了?」
「姐,你可以设置成拼手气红包,一百个,总金额一万块的那种……嘿嘿,我就是打个比方。」
缘来是你没说话。可没一会儿,一个红包再次发了出来。
这一次我抢了 168。
这一次红包持续了 20 多秒才被抢光,一看总额……他真的发了 1 万块 100 个包。
整个群里沸腾起来,真是比过年还高兴。
大家吆喝着再喊她发的时候,她消失了。
此时连续剧已接近尾声,我关了电视就去洗澡了。
等出来之后,业主群的消息已经变成了 99+。
一爬楼,发现一个叫流年的人在十分钟前说话了:「把刚刚的红包还给我!那是我妈发的。」
2
大家七嘴八舌:「哪儿来的骗子,从来没在群里说过话。」
「她是你妈,我特么还是你爸呢。」
「我凭本事抢到的,凭啥退回去?」
流年:「她真是我妈。她叫罗素芬,经常穿一件蓝花格子的棉背心,烫的卷发。不信你们看她朋友圈!」
缘来是你的朋友圈封面的确是张这样的照片。
大家笑死了:「哈哈,你是在对着人家的照片看图说话吧?」
「傻子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大家快注意,网络诈骗的套路又升级了。」
每个人夹枪带棒,全都在说风凉话。
流年:「真的不退吗?」
「退个屁!」
「呃,神经病。」
「睡觉了睡觉了……」
「要钱的肯定是骗子,人家发红包的都不说话。」
流年:「那我只有让我妈来找你们要了。」
这一次,没人回他了。
我关了手机正要去睡觉,楼上传来了激烈的争吵声。
声音又杂又乱,女人的尖叫、哭喊,最后又传来了砸东西的声音。
我打开群:「楼上哪家在吵架?」
「好像是 7—4。」
「咦,那不是我家对门吗?」
「是不是刚刚发红包那家?」
「好像是哎,我在门口看见过那个阿姨。」
我打下一句:「也可能是巧……」
砰!
合字还没打完,身后传来了一声巨响!
「跳楼了跳楼了,有人跳楼了!」楼下传来了尖叫声。
我扔了手机跑到窗边,探头往外看。
楼下的花坛里,多了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二楼的塑钢棚也被砸掉了一截。
我家是五楼,但楼下灯光暗,看不清楚。
陆续有邻居从楼洞里跑出来,叫嚷着报警。
再然后群里有人说话了:「已经没气了。」
「卧槽,跳楼的好像是刚刚发红包那个阿姨,叫啥来着……」
「罗、罗素芬?」
他们发出了尸体照片……
俯趴着,看不清脸,但蓝花格子的棉背心和焦黄的卷发却是触目惊心。
有人在群里艾特缘来是你:「阿姨,你没事吧?不是你吧?」
很快,跳出一条新消息。
缘来是你:「你们……真的不退红包吗?」
3
手机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等我回过神来,警车、救护车陆续赶到,将一楼事故现场团团围了起来。
我裹紧衣服跟随邻居跑到楼下,正好看见他们把尸体抬上车。
白布并没遮严,死者焦黄色的卷发垂落晃荡着,像是招魂的幡布。
警察开始调查死者情况,邻居们大多摇头,都说她是新搬来的,不太熟。
没一个人提红包的事。
我莫名有些恐慌。悄悄退出人群。
和我一起离开的,还有楼下的邻居小杨。
「她是因为红包要不回来跳的楼吗?这钱咱们还不还?」我压低声音问她。
小杨冷漠地摇头:「关我什么事,我没抢多少。」
我瞥了她一眼,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小杨是今晚红包抢得最多的人,大概一两千吧。
回到家里后,我越想越不安,从群里找出流年的微信,鼓足勇气点击加好友。
我是想把七百多块红包钱退回去。
可是他一直没有通过。
差不多凌晨时,群里传来了新消息。
警察去了罗素芬家里,发现她家没有其他人,也没有打斗过的痕迹。从阳台的痕迹上来判断,她应该是自杀的。
她死之前,手机就放在阳台上。
群里沸腾起来。
「要钱的流年果然是个骗子!」
「幸好当时没还。」
「罗素芬可能是得了抑郁症,所以在死前散财吧,那些尖叫哭声就是她死前发出的。」
有个叫朱亚亚的说了一句:「她死了,那我们抢到的,是死人钱了……」
小杨回了一句:「我们不偷不盗,正儿八经抢来的红包,怕什么!」
朱亚亚:「你们想想是不是不太对……那时罗素芬已经死了,家里又没人,那上一条消息是谁发的?」
4
群里有业主提出质疑:「那到底罗素芬有没有儿子?」
7—3:「没见过,每次都看见她一个人。」
我心烦意乱,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此时已经凌晨一点了。
我蒙上被子想睡觉,但是辗转难眠,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看见担架白布下那飘荡出的焦黄卷发。
不知道过了好久,我迷迷糊糊地听见窗外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就像是有人在用指甲抓挠防盗栏。
这个念头一闪过,我一个激灵翻身坐起。
我家在五楼,防盗栏外怎么可能有人?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紧闭的窗帘……我下了地朝那里缓慢移动。
刺耳的抓挠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我知道窗帘后一定有东西。
最后,我一把拽住了窗帘,奋力一拉……
窗外,出现了一张皱纹纵横、皮肤惨白的老脸!
她额头上淌着血,焦黄的头发粘在头皮上,嘴却咧到了耳后,「我的红包呢?」
我惊叫一声,坐了起来……
原来刚刚是个梦。
只是这个梦,也太真实了。
后背已经湿透,我惊魂未定地看向窗帘,那里并没有什么异常。
我深吸一口气,正要躺下……大门忽然传来了声音。
砰……砰砰……
很轻很轻的敲门声,轻到就像有人用指尖在叩门板。
我汗毛直竖,脑子里一下子闪过了梦里那张惨白的脸。
我以为仍然是幻觉,但那声音持续了好久。
我颤颤巍巍走过去,凑到猫眼前往外看……
走廊的灯光忽明忽暗,一个漆黑的身影背对着我,正在四处张望。
我最最紧张的时候,那人转过身跑到门前,再次叩了门:「小余你在吗?」
那是一个少妇模样的人,看起来有些眼熟。
「谁呀?」
她哑声开口:「我,朱亚亚,我住六楼的,我问你个事……」
原来她就是在群里说话的朱亚亚。
我警惕地盯着猫眼外的人看了一会儿,确定这人挺正常后,才轻轻打开了门。
她探头往里看了看:「你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5
做噩梦算不对劲吗?
我竭力保持镇定:「没什么,我睡着了,怎么了吗?」
「我家楼上……就是跳楼那家,大半夜的一直有脚步声。」她边说边回头往身后看了一眼,「警察不是说她家里没别人吗?」
「脚步声?」
「是啊,就像穿着拖鞋在地上拖拽的那种。」她的表情看起来快哭出来了,「我害怕,我老公出差了,我敲了几家门,就你开了。你说会不会是……」
我听后也有点瘆得慌,但是理智仍在:「不可能,警察去他家的时候,好几个邻居都看着的。会不会是她儿子回去了?」
朱亚亚也不确定,几秒后她说要不去找物业的保安吧。
在保安的陪同下,我们去了 7—4 查看。
保安指着大门说:「别敲了,没人呢,没看见这门上还贴着封条吗?」
朱亚亚脸色变得惨白:「我真的听见脚步声了。」
保安摇了摇头,上去砰砰敲起了门:「屋里有没有人?」
连喊了好几声,一片寂静,没有人回答。
「看吧,是真没人。你肯定是出现幻觉了,快回去睡吧。」保安对朱亚亚说。
朱亚亚不死心:「可不可以查监控?」
保安像听什么笑话似的:「这破小区三十几年了,一大群人不交物管费,为了降低成本,除了停车场和小区入口,其他地方都没安监控。」
朱亚亚转向我:「我真的听见了声音,你信不信?」
怎么说呢,我现在思绪混乱,要说是假的,那条短信怎么回事?要说是真的,也确实没看见什么呀。
所以我安慰几句:「可能吧,朱姐,别想那么多了,家里肯定是安全的。」
她幽幽地冒出一句:「安全吗?我也抢了她的红包。」
我们加了好友后各自回家,此时已经凌晨六点了,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我没心思再睡觉,也总是控制不住地往窗外看。在客厅待到七点时,我去厨房给自己冲了一杯咖啡。
一口还没喝呢,就听见门外传来了喧闹声。
拉开门后,看见昨晚那个值班的保安正急急往楼上跑。
「怎么了?」
他满头是汗指着楼上:「昨晚那个女的出事了……」
6
他说的……是朱亚亚。
我随着人群跑上楼,透过人群看到了朱亚亚的尸体。
她俯趴在客厅中间一动不动,头微微侧着,只能看见半张脸,手却诡异地高举着手机。
身后有个中年男人说:「我们小区怎么回事哦,才一天,死两个了!」
「可不是吗?」保安焦头烂额,「两个小时前还好好的啊。」
「打了报警电话没有,快叫警察来呀!」
保安:「打过了,大家不要进去破坏现场。」
保安说第一个发现尸体的是 6—1 的老大爷。
老大爷习惯早起遛弯,一开门就发现 6—4 的门虚掩着。
大爷本以为是朱亚亚忘了关门,上前敲门提醒时,看到了她的尸体。
大爷连滚带爬跑下了楼,现在人吓得回不过神来,进了医院。
有人提出质疑:「又没血啥的,大爷怎么知道是尸体?」
保安说:「他进去看了,人没气了,而且尸体死不瞑目,眼都没闭上。」
我的后背一阵阵发凉。
几个小时前,朱亚亚还活生生地在我面前,怎么就死了呢?真的跟红包有关吗?
我退出人群,迈着迟缓的步伐回了家。
我坐在沙发上深吸了好几口气都没回过神来。
茶几上的手机闪着绿色的提示光。
我拿起来,点开,下一秒我瞳孔地震。
微信里显示的是一条未读消息,那是朱亚亚的语音。
我死死盯着那条语音,留意到了上面的时间:六点半。
这应该是她死之前发的吧?
我伸出颤抖的手指点上去,朱亚亚惊恐的声音响了起来:「她、她来了……不、不要抢红包……」
短短的几个字后,声音戛然而止,像是被突然掐断的一样。
我控制不住地发抖,直到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余婷在家吗?警察同志找你了解一下情况。」保安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打开房门后,开门见山:「你们是问朱亚亚语音的事吧?」
我把事情的始末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他们做了笔录之后,留下了我的联系方式,让我近日不要离开本市,因为随时有可能接受传唤。
后来我从业主群里知道,小区有很多和她们接触过的人,包括抢红包的人都接受了盘问。
有人证实,罗素芬的精神的确有问题,她经常在电梯里自言自语,偶尔瞪着眼睛乱骂,在超市时还不付款,强行拿了菜往外走。
虽然搬来的时间不长,但好些人提起她都颇有印象。
除了我。
我每天早出晚归,根本遇不到几个人。
7
警察离开后,整个小区笼罩在一股诡异的恐惧氛围里。
有人整理了红包记录。
小杨抢得最多,1700 块。其他的依次递减,一共有八十人次,共计一万九千多。
有人提议:「要不我们把红包退了吧?」
小杨:「退?退给谁?发红包的都跳楼了。」
4—3:「不退我们就这样等死吗?罗素芬来报复我们了。现在死的是朱亚亚,下一个或许轮到你我。」
小杨:「你有被害妄想症?人死如灯灭,朱亚亚死就是巧合而已,她本来就胆小如鼠。」
8—2:「可是她死前还给别人发了消息,说不要抢红包,警察播放的时候我都听见了!」
小杨:「就是幻觉啊,朱亚亚跟那罗素芬一样,肯定有精神病。」
4—3:「当心罗素芬下一个就要找你。」
小杨:「有本事来啊,我才不信这些。」
群里吵得沸沸扬扬,我下意识地往窗外看。
窗外有风,窗帘微微晃动着,和昨晚一模一样。
砰!砰砰!
突如其来的响声忽然响起,窗帘外一道红光升腾而起。
我吓了一跳,再仔细看,才发现那是烟花。
今天是腊月 29,明天就是除夕了……
手机的消息还在闪烁不停,才出现的一条是:我们能活到明年吗?
我打下一句:今晚大家不要关机,如果有什么动静,就在群里说一声。
这天夜里,我对着电视不停地换台,把遥控器按了无数遍。
群里的消息时不时冒出几句。
一直熬到凌晨时,我已经又困又累,眼皮直打架了。
后来我坚持不住,睡着了。
凌晨三点,小腹一阵胀痛,我被尿憋醒了。
迷迷瞪瞪拿着手机进了厕所,刚刚蹲下,就听见了一阵咚咚声。
那声音沉闷得很,像是隔了堵墙传来。
谁家在装修……这个念头一闪过,我猛地清醒过来。
大晚上,怎么可能有人装修?
我仔细听,那声音,好像是与我一墙之隔传来的。
厕所墙外,应该是电梯的位置。
我住的这个小区比较老旧了,一共十二层,一个单元只装了一部电梯。
那电梯有些年头了,经常出现问题,所以我们楼层矮的业主宁愿爬楼梯。
我心一紧,马上在群里发消息:「五楼电梯不太对劲,有人来看一下吗?」
消息一发,马上有几个回应,说马上来。
很快,他们来了。有人附耳听了,说里面确实有咚咚声,现在就没了。应该是关了人。
有人已经跑下楼去找保安了,说正在联系电梯维保公司来看看情况。
有个男人忽然说:「如果关了人,那人为啥不喊?里面也有求救电话,也没打呀。」
我想了想:「会不会是想喊,但是……喊不出来?」
我这一说,在场的人都沉默了。
半个小时后,维修电梯的人终于来了,他们利用工具撬开了电梯门。
电梯门打开的一瞬间,我们看到了一双脚。
8
一双青紫色赤裸的脚。
再往上看,是一双遍布汗毛的小腿和灰色的棉睡衣。
原本破损的电梯顶部拴了一根钢丝绳。原来之前发出的咚咚声就是他挣扎时碰撞电梯壁的声响。
一个敦实的中年男人被吊在了电梯间。头耷拉在胸前,只能看到吐出的舌头和满是胡茬的下巴。
「这是住在九楼的王友林!在银行上班那个。」身边一个男的看了半天,惊呼起来。
「快,把他放下来,看有没有救?」
在他们手忙脚乱的时候,我已经快速拨打了报警和急救电话。
放下来之后才发现人早就没气了,他的脖子被勒出了深深的一道痕迹,皮肉都破了。
至于那张脸,更是瘆人得很,青紫青紫的。
有人去他家敲门,他老婆惊恐尖叫,说根本不知道王友林什么时候出的门,大半夜的,他怎么进的电梯呢?
在警察再度进行排查时,我拖着木然的脚步回了家。
翻开手机一看,王友林在那晚抢了五六百块的红包。
我害怕地坐在沙发时,控制不住地颤抖。
朱亚亚说得没错,抢了红包的人都会死,一个也跑不掉。
那么,下一个会是谁?
我蜷缩着身体,浑身一片冰凉。
上午十点左右,群里发来了新消息,与之前罗素芬坠楼、朱亚亚心脏病发作不同,警方已经将王友林事件确定为谋杀。
要联合上两次事件一起调查,并要彻底查封小区。
现在小区大门已经封锁,只能进不能出。因为凶手十有八九还在这栋楼里。
可是,他会在哪里?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物业、警察挨家挨户登记并检查了,但根本没有可疑的人!
业主群里已经不复之前的幸灾乐祸和风凉话满篇,弥漫着诡异的恐怖气息。
「这个死鬼老太婆好厉害,怨气太重了,这么短的时间杀两个了。」
「我们把红包还给她好不好?我好害怕。」
「怎么还?不管是她还是流年,都根本加不上好友!」
「是啊,我在群里发专属红包要还她,没人领也退回来了。」
「能不能支付宝转账?」
「没有号,往哪里转?」
「我也抢了红包的啊,我不能死!我孩子才一岁多,如果我死了,她怎么办?」
「早知道我就听我老婆的,昨天就开车回湖北老家。」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来不及了……」
短暂的沉默后,物业经理说话了:「大家好好待在家里,哪都不要去,安全第一。」
过了一会儿他补充了一句:「有需要的物资找我们登记,今晚可是除夕。」
除夕……
现在谁还有心情过年?都死三个了。
中午,我妈打来电话问我吃饺子没有。
「吃了。」
「一个人不要将就,不要老叫外卖,做点好吃的,叫上同事一起。」
「好。」
「真的不要爸爸妈妈过来陪你吗?」
「不用了,我初二就要值班,来了也没办法陪你们。」
挂了电话后,我哭了一场。
我妈半年前诊断得了乳腺癌,动了手术,现在还在化疗期间。
所以这些事情不能提。除非我平安活下来……
我好不容易才平复了情绪,群里又传来了劲爆的消息。
「我今天听中介说罗素芬真的有个儿子!」
9
「她儿子叫汪俊明,在鸿星公司工作,7—4 是他请人帮忙租的,交了半年房租和押金。」
「那汪俊明是不是流年?」
「不太确定。」
4—3:「我认识鸿星公司的人,我马上打电话问问!」
十分钟后,他回复了:「我朋友说是有这么个人,半年前因为盗窃公司财物被开除了,他还给了我手机号和照片,我发给你们看看啊。」
没一会儿,手机号和照片发了出来。
我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三十来岁,稀疏凌乱的眉,扁平的脸,眼睛也不大,纯粹的扔在人群中也找不到的那种普通人。
我确定我没见过他。
不光是我,群里的人也都说没见过。
我用微信搜索起手机号,屏幕上出现的结果让人头皮发麻。
汪俊明正是自称罗素芬儿子的流年!
我的脑袋嗡地一下炸了,脑子里电光石火般,想到了一连串的东西。
我把搜索截图甩到了网上:「快,我们马上报警,他是凶手!」
业主群瞬间炸锅了。
「怎么就是凶手了?」
「5—4,你是不是有点反应过激了?」
「就算他是流年,也没有出现在小区啊。根本没人见过他。」
我拼命打字:「不,你们换种思维去想……那晚,并不是他不在,而是我们没人注意他呢?」
我噼里啪啦手指按得飞快:「罗素芬发红包后,他索要无果,所以一番争吵后,罗素芬跳楼。一切是不是可以解释得通了?」
「这……」
「好像有点道理。」
「真是这样?」
我:「当然!罗素芬跳楼后仍从手机发来了消息,半夜朱亚亚听到的脚步声……全都是他做的。」
10—1:「可是他为什么这么偏激,她妈不是自杀的吗?」
我深吸一口气:「在他眼里,认为是我们逼迫了他妈,所以疯狂报复。杀了朱亚亚后,再杀王友林,之后还会杀更多的人。」
2—3:「所以说,根本没有鬼,是吗?」
我肯定地说:「没有。」
10
这番分析后,马上有人打了报警电话。
警察的回复是:两天前他们就在调查此人了,但他已经失踪了。
一个邻居说:「得抓紧时间把他找到啊,要不然还得死人!」
8—1:「如果找不到,下一个死的会是谁?」
我盯了那条消息看了好一会儿,再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已经五点五十了。
傍晚六点左右,远处传来了欢腾的爆竹声。
大年三十的中午十二点、傍晚六点、凌晨放鞭炮是我们这里的习俗,从前听这些总感慨有了年味。
而如今,只觉得这些就像催命符一样,每响一声,就代表死亡的威胁越来越近了。
我去冰箱里翻出一袋不知道冻了多久的饺子,下锅煮了起来。
冻得太久,又是滚水下的锅,好几个煮裂了。暗绿色韭菜馅漏了出来,把汤都浑了。
我拿了小勺子一点一点地捞,捞到第三下时,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脚步声很轻,中间还夹着微弱的喘气声……
我没回头,或者说,根本不敢回头。
我知道,那个凶手来了。
他要杀的下一个人,是我。
在我在群里说出那番话的时候,我就知道这场景早晚出现。
但是知道归知道,我心里仍是犯怵的。
谁不害怕死亡呢?我可见过三具尸体了。
脚步声渐渐近了,近到浓厚的血腥味和臭味飘了过来,墙上慢慢浮现出一个扭曲的影子。
分不清男女,但是他右手持着的刀,形状却是清晰可见。
我余光往下,能看见身后那套着鞋套的双脚,很明显,那是个男人。
我捏着勺子的手一动不动,一瞬间全身紧绷,连呼吸都暂停了。
他似乎也在观望什么,在离我半米的地方站住了。
几秒后,一个刺耳沙哑的男声响了起来:「你不跑啊?」
我一惊,勺子落到了锅边,我不动声色捡起来:「跑得过初一,跑不过十五。」
明天就是初一了。
他呵呵笑了,喉咙里像装了刀片一样,声音很怪异。
再下一秒,墙上的影子动了,那柄刀朝我的脖颈狠狠扎了过来……
想象中的疼痛感并没有传来,反而被人用力拉拽开来。
怒骂声、叫嚷声、混乱的脚步声响成了一片。
我缩在厨房角落,看着散落一地的锅碗勺子,而客厅里,已经传来了激烈的打斗声。
我慌张往外看,客厅里有三个扭打在一起的男人。
我费了半天劲才认出了中间那个。
11
稀疏凌乱的眉,扁平的脸,细小的眼睛,但是憔悴干瘦得跟个鬼一样。
汪俊明比起照片来,足足瘦了几十斤。
另外两位身手敏捷的警察明显占了上风,一个用手枪瞄准了他,另一个拿起了手铐:「你以为你逃得出去?」
就在后者一把拽住他,想把手铐套上去时,汪俊明反手就用刀划住了他的脖颈。
这一刀划得用力,一小股鲜血喷涌而出,溅了他一脸!
「让不让开?不让我就让他死!」汪俊明嘶吼起来。
受伤的警察嘴唇一张一合,他在示意:开枪。
我心急如焚,怎么能开枪呢?
拿枪的警察也明显迟疑了……
如果以他的生命为代价抓捕凶手,这样的胜利太残忍。
所以无论是那名警察还是我,我们眼睁睁地看着汪俊明把他拖到了门口,打开了房门。
随即汪用力一推,趁我们冲上前扶住受伤警察时,奋力跑了出去。
警察冲到门前,朝楼道砰砰开了两枪。
我扯了衣服按住了受伤警察的伤口,另一只手摸到手机拼命地按 120。
手上全是血还一直发抖,警察的伤口还在往外涌血,急得我满头大汗。
现场一片混乱,从汪俊明出现,再到他逃逸、施救、追捕……不过短短几分钟。
终于,救护车到了。
同时,支援的人陆续赶到,搜查起了小区各处。
可说来奇怪,如此高密度的捞网式搜查,都没有找到他。
汪俊明竟然像鱼一样,再次从人们眼皮子底下失踪了。
……
我在家里来回踱步,紧紧地捏着手机。
我很担心那名姓林的警官……
是他在第一时间救了我,要不然我现在已经没了。
……
事实上,我们中午见过面。
在得知汪俊明的信息后,我第一时间找到了林警官,大胆说了自己的推测。
林警官:「凶手在暗,我们在明,想要激出他来,不是容易的事。」
我想了想:「是不是可以想办法引蛇出洞啊?他不是还要杀人吗?」
这话一说,在场的几名警察都看向了我。
他们的眼中,似乎有某种可能。
林警官问:「小余,你愿意配合我们的工作,充当这个引蛇人吗?」
我沉默。
林警官:「小区的人他有可能认识,如果派人假冒身份,有可能打草惊蛇。所以小余……」
「我……我会死吗?」我犹豫,「我还有爸妈,我不想死。」
林警官站在我面前:「我保证,我会尽全力保护你,不会让罪犯伤你分毫。」
我看着他,再看看其他人,他们眼里都闪着期盼的光。
鬼使神差地,我点了点头。
「小余,你相信我们吗?」
「我信。」
「能做到不论发生什么,都保持镇定吗?」
「我努力。」
于是就有了之前那一幕。
在汪俊明刺向我的一瞬间,是林警官拽开了我,他真的在尽全力保护我。
可是他现在却生死未卜……
我怕死,我有爸妈,可是林警官也有家人啊,他的身体也是肉做的。
我恨那杀人凶手,为了他妈的错误,竟要赔上那么多条人命!
而且,汪俊明是怎么进的屋的?
出事的时候,林警官和他的同事躲在了卧室的衣柜里,那地方能清晰地看见厨房的我。
但是事后,另一名警察说,他就是突然从厨房里侧走到我身后的。
我越想越觉得恐怖,再度走到厨房里查看。
里侧就是冰箱、煤气表、杂物架呀,窗户也是关得好好的。
一顿探寻无果后,我重回客厅,余光忽然瞥到了房门。
猫眼好像不太对劲?
猫眼可以感觉走廊的灯光,此时忽明忽暗的,极不正常。
我站起身走到门口,凑过猫眼一看,竟然看到了一个纤瘦的女人……
12
她像木偶一样呆滞地站在消防箱旁,魂像是被抽走了。
我盯着猫眼里的她看了好久,她也一动不动站了好久。
这是小杨。
她来这里做什么?
正觉得奇怪,茶几上的电话响了起来。
快速接起,原来是留在医院的警察打过来的。
他说:「小余,放心吧。老林抢救过来了。」
短短的几个字,让我悬着的心落了地。
这是我听到的最好的消息。
等我放下电话,再去猫眼看时,走廊已经没人了。
仿佛刚刚看到的一幕只是错觉。
正觉得奇怪时,对面邻居吱呀一声开了门,他手里拎着垃圾,刚刚放在走廊上就停住了。
然后他伸出手,从消防箱上面扯下一张纸。
我砰的一声拉开房门:「扔垃圾啊?咦,你手上是什么?」
邻居喏了一声:「贴在消防箱上面的,奇奇怪怪的,哪家小孩画的吧。」
我接过来一看,上面用彩色画笔扭曲着写了几个数字:407,数字里面又画了一个太阳,一个月亮。
我盯着那纸……想到了刚刚短暂出现的小杨。
这东西该不会是她留下的吧?
警察他们告诉过我,任何疑点都不能放过,所以我马上把这张图发了过去。
十秒后,我得到了一个回复:收到,马上去。
去哪儿?我有点懵,但也没敢多问。
我又盯着那张纸看了一会儿,忽然想到日和月合起来是个明字。
而 407 倒过来则是 704。
汪俊明在 704 里?是这个意思吗?
可是,他怎么能在 704 里呢?
罗素芬跳楼后,物业和警方就检查过,704 并没有其他人居住的痕迹。
如果真的在,小杨又是怎么知道的?
就在我胡思乱想时,业主群里传来了新消息……
7—3:「那老太婆家出什么事了?进了好多警察啊!都拿着枪。」
2—1:「啊,那杀人犯躲回家去了?」
7—3:「好奇怪啊,门上的封条都是好好的,这人是怎么进去的?」
10—2:「难道还会穿墙?我去,越说越恐怖了!我去检查一下门窗,别让他跑进来了。」
7—3:「我过去瞅瞅,一会儿给你们报道最新情况。」
大家都让他别去,毕竟刀枪不长眼,跑去凑什么热闹?
但这人也不太听话,一声没吭就消失了。
再过一会儿,他发来一段惊悚发言。
13
「你们赶紧检查自己家的垃圾通道!」
我们这小区是 90 年代初建的老住宅区,那时的房子有一个奇特的设计。
每家厨房处,都有一个可活动的挡板,只要打开来,就能漏出黑洞洞的内壁。
这个叫垃圾通道,从这里扔出去的垃圾会集中在一楼的垃圾房,然后被统一收走。
方便是方便,但是时间久了内壁满是污垢油腻,恶臭熏天,根本没办法清理。
并且之前还有熊孩子好奇爬进去玩,出现了伤亡事故。
所以大家渐渐达成了共识,不再用这通道了。
谁特么能想到汪俊明能利用起这地方来?
我快速跑到我家厨房,打开了那板子。
一股陈旧的腐臭味扑面而来,这味道和那天汪俊明身上的一模一样。
打了手机一照,里面有一根极粗的绳子,从上一直贯穿下来,每隔一段还打了结。
我恍然大悟。
这人把垃圾通道当成他的私人电梯,可以自由进入任一楼层作恶。
难怪他能把朱亚亚吓得心脏病发作,语音里说的她来了,实际应该是指男性这个他。
也难怪他不动声色从里侧出现在厨房,还能不露痕迹地杀掉王友林!
可是……他依靠这个通行,但他住在哪儿的?7—4 没有他的居住痕迹。
我在群里提出疑问。
大家也云里雾里,猜测是不是哪位倒霉业主家里。
这个想法让大家毛骨悚然,都寻了趁手的武器仔细检查起来。
「我家没有,应该没来吧。」
「我家垃圾道里有一个明显的脚印!」
「还好还好,我前几年找了东西把那挡板封起来的。用钉子钉死了,要不然死的就是我了。」
群里的消息滚动得极快,后来,顶楼的一位业主说:「杀人犯在天台,刚刚警察上去了!」
「抓到了吗?」
「应该是的!刚刚很吵,现在没啥声了。」
天台是公用的,平时少有人去。安了很多太阳能热水器,偶尔有人扯了绳子晾晒被褥。
群里乱成了一团,有人说好好待在家里,警察会抓捕凶手的。
还有人说肯定抓到了,我们上去看看情况。
后者明显更多。
人性总是如此,在危险出现时唯唯诺诺,在安全时又跃跃欲试。
包括我自己。
我也很想亲眼看到恶毒的汪俊明落网,毕竟,他差一点就杀了我。
14
天台上,我再一次看见了汪俊明。他被押在角落,警察正拿了证物询问着什么。
有早到的邻居给大家解释:
「是在蓄水箱里面抓到的。他一直躲在那里面,吃的喝的都有。」
「他逃命的时候还撞到了一个女租客,就是那个抢红包抢得最多的小杨。」
「也算小杨运气好,逃出来了。」
在这些描述中,我死死地盯着汪俊明。
他衣衫凌乱,全身是血,被戴上手铐并死死地压制住,大口大口喘息的他像一条濒死的鱼。
混乱中,王友林的老婆哭喊地冲上前去,拳打脚踢:「你还我老公,你还我老公!我家娃才七岁呀!你让我们孤儿寡母怎么活!你为啥杀他啊……」
朱亚亚的妈妈抱着她那四岁的女儿,也哭得泪流满面:「我家亚亚平时脾气最好,她碍你什么事了?不就是抢了你妈几个红包吗?你妈自己发疯发的呀。」
「你说清楚,我们会还给你的呀!为了两万红包,害死那么多人,你特么的还是人吗?」
「为了几个钱,连你妈都杀,你真是恶毒得很!」
「贱人,只配一辈子像垃圾一样,生活在垃圾道里面。」
「垃圾都不配,就是一条臭蛆!」
邻居们你一言我一语,疯狂咒骂起来,有几个说激动了,捡起地上的石头就朝他身上招呼。
汪俊明躲也不躲,忽然就大笑了起来:「哈哈哈,你说你们会还给我?你们还个屁!你们这些人比谁都贪!要不是你们忽悠我妈发红包,还让她发一万,她会这样干吗?我妈她是个疯子啊!」
有邻居呸了一口:「你妈疯你不疯啊!你平时为啥不看好她?那么多钱,怎么就放在她手机里?」
汪俊明崩溃了,笑着笑着忽然就嚎啕大哭起来:「你们知道什么……你们什么都不知道!」
他咆哮起来。
他说他被单位开除了,还欠了一屁股的债,那些人阴魂不散,躲哪都找得到,还说要卸掉他的腿,砍他的头。
他说他好不容易才找了这么一个能躲的地方,他不想害任何人,他只想活下去。
他说他爸早就死了,他只剩这个疯妈了。
「我不存她手机里存哪里?我的账户早就被冻结了,她要买米买菜啊,不然我们饿死吗?」
「你们全都是魔鬼,你们忽悠我妈,把家里仅剩的两万多全部发了出去!」
「我求过你们啊,我求你们把钱还给我,有人还吗?」
「你们骂我是骗子,还说自己是我爸,你们一个个都在逼我!」
「我骂她几句,她爬到窗户就跳下去了……她是你们逼死的,你们这些杂种!」
「你们就想看我们全都死。你们不让我活,那你们也别想活。」他又哭又笑,脸上的血污糊成了一团。
他补充了一句:「反正也活不成了。老子就是死,也拉了两个垫背的了。」
周围的邻居全都沉默了,刚刚怒骂的、哭诉的、悲凉的全都沉默了。
他是恶人。
我们……又何尝不是吗?
15
当时我们抢红包抢得很开心啊。
我们并没有想过,为什么一个五十多岁的阿姨,会发这么多红包。
朋友圈有她的照片,那身灰暗发白的衣服穿了很多年了,头上身上没一点配饰,明明不是有钱人。
我们为了私欲,一个劲地怂恿、挑衅,甚至是加油添醋。
我们也有机会退回红包,可是……
大家都被钱蒙蔽了双眼。
但凡是恶人,没有谁能全身而退。
刀在戳向对方的时候,自己也会受到反噬。
这就是报应。
汪俊明被带走了,他走的时候,一脸解脱的笑。
他甚至甩下一句,他不后悔,如果再来一次,他会杀光我们所有人。
而这一次,我们没有一个人说话。
警察离开时,还带走了小杨,说是询问她一些情况。
小杨面色沉静,状若无事。她一向淡定而沉稳,抢红包的时候如此,不退红包的时候也是如此。
人群中,有人小声地咒骂她:「当时第一个吆喝着不退的,就是她!」
「太贪了。」
「算了算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小杨应该是听见了,但是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笑着。
路过我身边时,我小声问了一句:「那纸条是你留的吧?」
她侧头看我,却什么也没说。
16
小杨这一去,再也没有回来。
在后来的若干天后,我们得到了消息。
汪俊明因故意杀人罪被判死刑。
这个我们都能猜到。可是意外的是,小杨竟也因为恶意怂恿施暴被判了五年有期徒刑。
我们都有些震惊。
因为在我们的印象中,她虽然贪婪,可也是受害者。
并且,她还提供了凶手的信息,虽然不知道那些信息是怎么来的。
我打电话问过林警官,他说小杨也是蓄谋已久。
他说汪俊明和小杨是有些旧怨在身上的。
他们早就通过走访,查到了小杨的一些情况。
她和汪家前后脚搬家,之后又和罗素芬套近乎,等熟悉之后蛊惑罗素芬发红包,说这就是个游戏,发了钱会多一倍。
所以这悲剧的一幕幕,来源于她。
小区的人得知这件事后都很震惊。
大家或唏嘘或悲痛说了几句后,有一位年纪较大的大哥忽然语音说:「那红包,你们真的不退吗?」
这句话瞬间让我们毛骨悚然。
大哥咳了一声:「我的意思是说,这钱应该退出来,还回去。」
「怎么还?罗素芬死了,她儿子也快死了。烧成纸钱吗?」
大哥:「听说罗素芬的骨灰还被放在骨灰堂里,要不我们用这个钱给她买个墓,让她心安。反正这是死人钱。」
「也行,免得他们死不瞑目,到时还来……」
这个提议倒是好,众人很快响应起来,按当时的记录表纷纷退了出去。
除了小杨。
没人提她,反正她出来也是五年后的事了。
但是当天晚上,我竟然梦见了她。
我问她:「你后悔吗?」
她朝我笑。
我又问:「如果重来一次,你还会不会这样做?」
她呵呵一声:「如果重来,你们能在发红包的时候不煽动蛊惑吗?在要钱的时候,能不恶意辱骂吗?设套子的是我,可是让他钻进来的,却是你们啊。」
是啊,她说得一点都没错。
17
我是小杨。
我妈生我的时候难产死了。我爸带着我,活得很艰难。
他没有什么文化,只能去工地、工厂这种地方打零工。
后来我十岁那年,有个老乡介绍我爸去一家小型机修厂当工人。
工种是装配钳工,就是把一些做好的零件拼拼凑凑,按图纸装上螺丝配件。
这工作很辛苦,经常加班,但工资稳定,不用担心青黄不接吃不起饭。
所以我爸干得兴兴头头的。
我们在机修厂外面租了房,我还上了附近的民工小学。
我放了学就回去做饭,等着我爸下班回来一起吃。
他发了工资会给我买零食,过年的时候还花了好多钱带我去了趟游乐场。
那些新奇的玩意好多啊,我和我爸看得移不开眼睛。
我爸说:「娃,好好读书,以后上大学,当公务员,就是真正的城里人了。」
我摇头:「爸爸,上大学要好多钱哦。」
我爸摸着我的头:「不怕,爸爸供你啊,砸锅卖铁也供。」
真的,那是我最幸福的日子,感觉我们一天一天好起来了。
可是有一天,出事了……
那天期末考试,天特别冷,我正在做卷子,班主任忽然面色凝重地叫我出来。
门外有两个人等在了那里,他们说我爸在厂里出事了,让我去见最后一面。
我当时吓坏了,连路都走不动了。
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所说的最后一面,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我能看见他,但他已经看不见我了。
我爸已经死了,他在装配一个大型的缸体时,天车忽然挪动了,那东西一下子倾翻在他身上。
一米六几的男人,满身血污,被压得连一米都没有。
殡仪馆的人用了很长时间,才把那些僵直的骨头一点一点掰开。
可那张脸已经压融了,血肉模糊在了一起,根本分不清五官。
殡仪馆的人说要处理的话,要花很多时间,也要花很多钱。
工厂的人说:「那就算了吧,反正都死了。」
他们说处理了那名天车工,罚了五千块,也开除了。
远远地,我看到了肇事者,二十出头的一个矮瘦男人。
他们只赔了我十万块,连同那五千一起交到我手上:「你去投靠亲戚嘛。」
那时我年纪很小,我根本不知工伤法,更不知道赔偿的具体标准。
后来,我回了老家,去了表舅家生活。
表舅以替我保留为由,拿走了我所有的钱。
他们对我十分冷淡,顿顿都是冰冷的剩菜剩饭,还有干不完的家务,以至于我初中毕业就辍学了。
后来我来到这里打工,只能当餐馆服务员、超市柜员。
之后的某一天,我再次见到了那个肇事者。
18
他竟然光鲜亮丽,穿着西服在一家大型广告公司当起了经理。
凭什么?
当年的他,只赔了五千了事,如今却活得人模狗样。
我开始跟踪他,甚至通过某种途径加到了他的微信。
我们成了网友。
越来越熟后,在我的诱导下,他说起了十年前的那场经历。
「那天都中午了,那个姓杨的钳工还在干活,我实在不耐烦,动了一下钩头,谁知道那东西怎么就倒了!」
「那事还害我扔了工作……不过想想,不在那里干也是好事。」
我一字一句问他:「他死了,他家人怎么办?」
他说:「我管他们,我赔了五千块钱呀!就是命,我有什么办法。」
「你会觉得愧疚吗?」
「愧疚个屁,他自找的,自己不注意点!」
当时我震惊了,我死死盯着手机看了好久。
我爸这条命白白被他害死了,他竟丝毫愧疚之心也没有的。
我痛恨他,我要报复。
汪俊明喜欢赌几把,每天都会去彩票站,还经常和同事打麻将。
所以我以玩游戏为借口引他去赌博网站,并设下了套子让他钻。
没多久,汪俊明就开始网贷。
他借了很多,为了填补空子,开始疯狂挪用公款。
最后事情爆发了,公司将他开除了。
后来,他为了避债租了这个小区,我也很快搬了进来……当然,我们只是网友,他就是见过我,也不认识的。
他活像阴沟里的老鼠,依靠着精神病妈妈而生存。
但这还不够……
19
我和他妈妈日渐熟络,我拿着自己手机,向她演示着如何发红包。
我告诉她这就是一个好玩的游戏。发了红包,系统还会退你双倍。
所以,她上当了。
我真的很痛快,不论是汪俊明出来要钱,还是他妈跳楼,我都很痛快。
他害死了我爸,我就报复他妈。
但是我没想到的是,朱亚亚死了……警察说她死于心脏病发作。
这或许只是个例外。
可是没过多久,一个姓王的业主被吊死在了电梯间!
我知道,一定是汪俊明,他彻底疯了。
我开始害怕起来。我厌恶他,那些业主也确实贪婪,可是……罪不至死。
我犹豫了很久,决定利用五楼那个叫余婷的小姑娘。
我在消防箱上贴了那张画。
我知道汪俊明一直通过垃圾通道活动,也知道他就躲在天台的蓄水箱里。
我故意把警察引到了他家,因为他家早就封锁了,所以他会趁着无人,进去取物资、活动。
最毫无防备的地方,破绽也最多。
警察很快发现了虚掩的通道,开始抓捕他。
我冲上前时,慌不择路的他撞到了我。他眼露凶光抓住了我。
我喊出了他最开始的网名:「陌路,你知不知道,是你杀了我爸。」
他愣住了,好半天后,他放开了我。
他应该是认出我了……
刚刚警察问我马上要进去了,还有什么想做的事。
我说想去我爸坟前看看……
这些年里,我没有一天不在想他。
如果命运重来一次,我一定死死拉住他的手,不让他在那个清晨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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