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重生古风类的言情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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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墙往事​​
我好像忘了一个人,所有人都说他是我的未婚夫。

可我明明记得,与我相恋十年的人是沈京墨。一觉醒来,他们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说:我与沈将军从无交集。

《旧梦》(已完结)

————

「小姐,沈将军今日大婚,老爷和夫人在前厅等您同去。」

傍晚时分,夕阳透过轩窗,照着手腕上淡淡的疤痕。

我坐在镜子前出神,默默给自己戴上珠花。

镜中的人美则美矣,但神色苍白,已有日薄西山之相。

数月前,我从山崖跌落,一觉醒来,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

除了身子,心中煎熬更甚。

「新娘是谁?」

外头丫鬟停顿了一下,轻轻答:「路家二小姐,路秋月。」

我萎顿在轩窗前,虚弱讽笑:「又是哪来的路二小姐…… 沈京墨他——咳咳……」

如若真失忆便罢了,可我与沈京墨的过往,清晰无比地刻印在我脑海中。

然而这一切在世人眼中,却化作云烟,独我一人记得。

当初有多用情至深,今日,便有多痛彻心扉。

「他可曾提到我?」

丫鬟答迟疑片刻,答:「不曾,只说邀白府参加喜宴。」

「好,我知道了。」

镜中的唇染了正红的口脂,我站起身来。

我的未婚夫,如今,要娶别人了。

一个时辰后,沈家厅堂。

我用匕首横在脖颈上,当着满座宾客,语气颤抖:

「沈京墨,你若敢娶她,今日,我便死在沈家堂前!」

沈京墨立于堂中,眸色如深潭。

经年的风霜打磨,意气风发的少年内敛得像把藏锋利刃,又像越酿越香醇的烈酒。

他身姿挺拔巍峨,从前站在我身边,他的肩膀是我最坚实的依仗;如今,他却用它护住了路秋月。

众人吓坏了,无人敢上前。

四周窃窃私语:

「听说她就是纠缠沈将军的女子。滚落山崖,摔坏了头,臆想自己是沈将军的未婚妻,硬要拆散人家,这个月已经第三回了。」

沈京墨拥着怀里的路秋月,冷眼旁观:「白小姐,再一再二,不可再三。」

我心如刀绞,笑着笑着,泪眼模糊。

当年初识沈京墨,他尚年幼。

十七八的年纪,纵马于长街。

第一次,我挡了他的马,他冷眼瞧着我,问:「不要命?」

第二次,他急急勒停,满身霜气,「你是不长眼?」

第三次,他眉眼终于带了笑意:「白小姐,再一再二,不可再三,上马来。」

我向他伸出了手,一牵就是十年。

我曾拥有过他全部的偏爱,宠爱,溺爱,一身风骨的白小姐,被他宠坏了。

那夜秋月高悬,沈京墨的手指轻轻勾勒着我的发丝,说:

「沅芗(yuan xiang),嫁给我吧,我等太久了,将军府,只认你一位女主人。」

一场秋雨,一场事故。

我不慎跌下山崖,醒来时,一切都变了。

说起往事,他们都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

只说:与沈将军情意缱绻的是路二小姐,与我们白家从无交集。

人人都当我是摔坏了头,记忆错乱。

只有我知道,关于沈京墨的记忆,有多清晰,绝不会错。

我在病中,日日期盼。

那日,床前来了个人。

一身白衣,翩翩公子,温润如玉,像天边的皎皎明月。

他似乎刚下朝回来,身上还沾着露水,墨发在身上洇出水渍。

他伏在我床边,轻轻勾住我的手指,眼中盛满温柔和疼惜。

「沅芗,你要好起来。」

看着他,我燥郁的内心竟慢慢平静。

母亲说,他叫路泽谦,沈京墨的未婚妻,路家二小姐的哥哥,也是我的未婚夫。

我推开他,转过身去。

路泽谦叹了口气,「如果你想见他,我陪你去。」

那日听丫鬟意有所指在外间议论:

「路公子忙于追查小姐坠崖一案,昼夜颠倒,滴水未进,刚忙回来便来看小姐。到底,还是被伤着了。」

我蜷缩在屋中,泪流不止。

我有什么办法呢?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正如沈京墨,他也不记得我。

今夜,烛火明艳,他的身边,站着路秋月。

多么明艳娇丽的美人啊。

我好嫉妒。

笑着笑着,突然胸前一口腥甜,血花喷在碧色罗裙上,身子一软,如失重的鸟儿,向前扑去。

最后一刻,有人接住了我,语气里是不加掩饰的心疼:「沅芗…… 何至于此……」

我心中一喜,喃喃低语:「京墨,你终于肯认我——」

抬头,晃眼的明光里,是另一张面孔。

他蹙着眉,没有沈京墨凌厉的眉,也不似沈京墨暗沉的眼。

唇色单薄,唇线柔和,眼睛如深秋的碧波,闪着细碎的光辉。

美人如明月,孤独皎洁。

路泽谦满眼疼惜,脸色发白。

他雪白的袖袍被血染上斑驳,也毫不嫌弃。

用小臂托住我,温柔而有力,「沅芗,我带你回家。」

「家……」我努力抬起头,看向一旁沈京墨沉静如水的眸子,苦笑着,「我的家在哪儿啊……」

沈京墨没有说话。

也没有理会路秋月泫然欲泣的哭诉。

只是静静地站着。

他真的不认识我了。

那个对着我笑,对着我伸手,肆意张扬说「上马来」的少年,不认识我了。

我伏在路泽谦肩膀上,痛到窒息后便只剩麻木,缓慢而虚弱的喘气,

「劳烦…… 带我回家。」

这辈子,我白沅芗从未如此狼狈过。

回去的路上,我们谁都没说话。

我闭着眼,靠在软枕上,抽干了全部力气。

脑海中循环往复一句话:沈京墨要娶别人了。

路泽谦取了药来,替我细细擦拭受伤的脖颈。

「沅芗,今夜好好睡一觉,明日,我带你去松子山散心。」

我睁开双眼,轻轻握住他的袖摆,问:「我把你忘了,你也这般难过吗?」

路泽谦手一顿,半晌,语气干涩:「是。我也会痛。」

「对不起。」眼泪从眼角缓缓滴落,「我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我不想让你痛,可我自身难保……」

路泽谦慢慢抱紧我,

「沅芗,你只是病了…… 你还记得以前,我给你折过一千只千纸鹤吗?」

我顺着他的话,追溯过往。

记忆就像尘封在旧箱子里的书信,蓦然被人提起,清晰无比地浮现出来。

黑暗中,我轻声说:「记得的,十五岁那年生辰,你送了我好多千纸鹤。」

「嗯,后来,你去我家,跟秋月因为一碗汤羹拌过嘴。你将碗扣在了秋月头上。」

一种温馨萦绕心头,我的心开始雀跃,

「对…… 好长一段时间,我都讨厌秋月。你回来,我恶人先告状,把秋月给气哭了。」

那日他反倒轻斥秋月:「不要欺负沅芗,她是你嫂嫂。」

马车咕噜滚过一道楞。

我软软地朝前栽去。

路泽谦揽住我,慢慢抱紧,像把我揉进骨血,

「没关系。你慢慢想,我可以等,我们沅芗只要好好的,我便什么都不怕。」

我思绪混乱,疲惫地点点头,睡去。

梦里是沈京墨的脸,窗外雨声淋漓,我和他相拥而眠。

鼻息交缠之间,热意横生,他把我压在床榻上,解开了衣裳。

「沅芗……」是沈京墨低哑的嗓音。

「沅芗——」两个声音重合,我蓦然睁眼。

黑暗中,路泽谦正抱着我,「沅芗,到家了,你方才做梦了,出了一身汗。」

我低低嗯了一声。

「可是梦到了什么?」

那画面难以启齿,略微粗糙的炙热触感仿佛还停留在胸前,我红了脸,矢口否认:「没什么。」

我和路泽谦下了车。

一瞧,愣住了,他把我带回了路家。

路泽谦解释道:「今夜伯母受惊,病倒了,白家忙着请大夫,无人照料你。」

我正对着门前那匹马出神。

「瞧什么?」路泽谦走过来,握住我的手。

我指指那匹马:「我见过。」

沈京墨曾骑在那匹马上,对我伸手。

旁边的小厮笑道:

「白小姐自然见过,你当街拦过我们主子三次,我们主子都骑在这匹马上。说是定情信物,也不为过了。」

我有些茫然。

我的确拦过马,可马上的人,是沈京墨啊……

「沈将军……」不自觉地脱口而出。

小厮的笑骤然一顿,脸色逐渐变得难看:

「白小姐难道要连这份回忆,都一并夺去带入沈将军?」

路泽谦皱皱眉,轻斥:「路拾!」

被唤作路拾的小厮颇为激动:

「旁的也就罢了!当年主子入京,白小姐再三拦马,主子爱上,从此就变了个人似的,对她唯命是从。如今她一觉醒来,移情别恋算怎么回事?您不憋屈,我替您憋屈!」

「…… 就因为沈京墨是将军,他就该骑马!那主子为了白小姐,再不碰马,合该苦巴巴地瞅着她!」

面对指摘,我有刹那的无措。

「对不起……」

自醒来,道歉成了我的常态。

他们说我患上癔症,说我不正常。

父母的痛心、路泽谦极力掩盖的失望、沈京墨几近冷漠的眼神,变成了插在我心头的一把刀。

我在痛苦的泥沼里挣扎,拿歉疚示人,不得一日安生。

我茫然地抬起头,对上他略微湿润的眼,问:「你也会骑马?」

路泽谦眼中的痛楚一闪而过:

「你拦过我三次。第三回,我带你骑马,你吓坏了,从此,我再也没骑过。」

我思绪很慢,渐渐回想起来:他虽是文臣,当年圣上猎场遇险,是他救的。

他会骑马,武艺也不错。

记忆中沈京墨的脸渐渐淡去,变成路泽谦一身白衣,骑在马上。

第一回,他对我不冷不热,擦肩而过。

第二回,俊眉轻蹙,严肃提点:「姑娘,性命不可当做儿戏。」

第三回,他亦对我伸出手,无奈叹道:「上马来,我送姑娘回家。」

可我在马上吓哭了,那日路泽谦登门,对着我父母躬身发誓:

「沅芗既然不喜我纵马,以后泽谦便不再碰马。」

我心蓦地一疼,一直是路泽谦……

是我…… 记错了。

我反抱住他,「对不起,泽谦。是我病了……」

……

我的病一天天好起来。

沈京墨似乎变成了一张泛黄的纸,深埋进了记忆深处,丢在尘埃里。

等到能见人,便是路秋月归宁。

我远远站在台阶上,瞧见沈京墨从车里下来。

他穿了身玄衣,腰封紧束,英气爽朗。

如今早晚各一副药,我情绪稳定许多,瞧着他们站在一处,也不碍眼了。

路秋月紧随其后,唤了句夫君,待沈京墨回头,伸出手。

他似乎没料到路秋月有此一举,一愣,站在原地半晌,神色渐渐柔和,牵住她手,抱下车。

不知不觉秋风起了,天气渐凉。

墙角的海棠开得正盛,一串串的。

据丫鬟说,数月前,路泽谦亲手栽下时,还是半死不活。

近来我病好,连花都好看了,寓意我与路泽谦和和美美。

我闻言,笑了笑,「海棠太苦情,我不喜欢。」

丫鬟不懂,抖开大氅替我披在肩头:

「白小姐,天冷,公子嘱咐您多添衣裳。」

火红的狐狸毛做的,裹在身上很暖和。

路泽谦不知从哪里淘来的稀罕货,全用在了我身上。

我站着未动,慢慢摩挲着柔软的狐狸毛。

沈京墨转身时,看见了我。

远远一望,一个眼神,我却猛地攥紧了手。

仅在刹那间,有过一个小小的停顿。

是他不经意的细节,我心中却掀起轩然大波。

「他认识我。」胸腔之下,心脏在剧烈跳动。

丫鬟疑惑地看看我,又顺着视线看过去,

「沈将军吗?白小姐是沈夫人未过门的嫂嫂,往后都是一家人,本就该认识的。」

她不懂。

这种微妙的感应,只有我知道。

倘若我没有病入膏肓,那便是另有隐情。

「沅芗,站了多久了?」路泽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有些低哑。

那种怪异的违和感,伴随着路泽谦的出现,卷土重来。

我转身时,已经勾起了灿烂的微笑,「今天回来得早,怎的从后门来了?」

路泽谦风尘仆仆,一怔,「你是在…… 等我?」

「灶上热了汤,秋月他们来时定然用过了,但你还没用。」

我低头兀自讲话,半天没听见动静,抬头,见路泽谦眼中隐隐有水光闪烁:

「沅芗,你肯记得我,我很高兴。」

我微微笑着,「我站在风里,浑身都冷。」

路泽谦牵住我的手,在掌心里温了片刻,「倘若累了,不必去前堂。」

「我许久没见秋月了。」

他听明白了我的意思,不做反驳。

我跟着路泽谦来到前厅。

昨日下过雨,空气还潮着。

路秋月轻快的声音传出来,

「这是我出阁前栽种的月季,等过几日摘了做花酱,加点蜜,定然好吃。」

「秋月。」路泽谦唤了一声,路秋月和沈京墨都回过头来。

路秋月个子矮,只到沈京墨的肩膀。

站在一处,郎才女貌,分外登对。

她看见我,神色略显尴尬,「嫂嫂病可好些了。」

我目不斜视,笑道:「好许多了。」

路泽谦的目光一直没离开过我,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沅芗,我有些饿了。」

我愣怔片刻,「好…… 那便先回房,拿热汤顶一顶……」

「累了一日,走不动。」

路泽谦少有地耍起了脾性,路秋月掩唇偷笑:

「哥哥和嫂嫂感情甚笃,我便放心了。」

当着沈京墨和路秋月的面,路泽谦独占一碗热汤。

用小勺徐徐吹凉,第一口递到我唇边,「不热,你尝尝。」

我有些为难,触及路泽谦执着的目光,还是张嘴含住。

路泽谦眸色加深,用拇指缓缓擦拭我的唇,语气温柔:「瞧你,吃东西都吃出来。」

路秋月回门,自然要与沈京墨在此处用饭。

一番寒暄,路泽谦和沈京墨坐在一处,聊朝中之事。

我与路秋月坐在一处,她许是吓坏了,言谈间颇为小心。

我笑了笑,拉起她的手:

「我记性不大好,前几日对不住。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恭贺你与沈将军新婚之喜。」

我从白家的房产下,划了几处铺子给她。

路秋月连连推拒:「嫂嫂…… 我怎么能收你东西呢。」

我蓦地按住她的手,语气沉稳又坚定,「我送出的东西,从无拿回一说。」

「素闻白小姐果断,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沈京墨语气幽幽,隔着桌子看过来,叫我一时间摸不清他的意思。

「夫君……」路秋月迟疑。

沈京墨语气随意:「给你便拿着,不要辜负了嫂嫂的一番好意。」

他这语气颇为不善,似乎在为我欺负了路秋月而出头。

他不认我便罢,病时我软弱好欺,可天性并不柔和,于是隔空冷冷望着他,剑拔弩张。

「沅芗,若是累了,我送你回去。」路泽谦适时打破了僵局。

我起得有些急,晃了晃才稳住身子。

临走前,笑着对路秋月说:「今日厨房还炖上了马蹄羹,算是向你道歉了。」

路秋月抿唇,腼腆地笑着:「都是陈年往事,嫂嫂莫要再提。」

「何事?」沈京墨多了句嘴。

路秋月说:「当年嫂嫂来府,我与嫂嫂因一碗马蹄羹起了争执……」

我的笑容渐渐淡下去,袖底的手紧紧掐进手心。

回头对上路泽谦温柔专注的目光,心里咯噔一声,低头从他身边走过。

一路无话。

路泽谦始终与我并肩而行。

快到房门前,我顿住脚,「我到了,你快快回去——」

「你不信我。」路泽谦淡淡出声,打断了我的话。

「方才,你在试探秋月当年之事的真假。」

我屏住了呼吸,背对着路泽谦,沉默以对。

「沅芗,你到底在怕什么?」

路泽谦语气发颤,慢慢从背后抱住我,「怕我对你用蛊吗?」

我闭上了眼。

传闻,西方有种幻术,言语间便可置换一个人的记忆。

路泽谦猛地将我拽入房中,哐当,压在门上,大手护住了我的后脑。

他双眸猩红,脸色带着病态的惨白。

我才意识到,他已经忙了数日不曾好好休息了。

「白沅芗,你还有没有心啊…… 倘若我对你用蛊……」

他深吸一口气,有清泪划落,

「倘若我对你用蛊…… 蒙蔽这芸芸众人,早该流干心头血!哪轮得到站在这儿陪你!」

我的呼吸变得很轻很轻。

此刻的路泽谦,脆弱得可怕。

我认得这种眼神,当被一个人伤到极致,满眼的无望会令人窒息。

「我能骗你一人,如何骗得了众人?」路泽谦额头紧紧抵在我肩膀上。

「路泽谦,你放开我……」

「不想我死,就别动……」他低低呓语。

屋中的光线渐渐暗下。

不知过了多久,我感受到肩膀出来的滚烫热度。

他竟然发热了。

单手覆在他额头,轻轻唤了句:「路泽谦……」

他喃喃道:「我在…… 沅芗,别怕,我在……」

接着,人便从我身上栽下去。

……

路泽谦病了。

连日劳累,外加怒火攻心,病来如山倒。

大夫瞧过,开了些药,临出门前欲言又止:「姑娘…… 心病呐…… 药石无医……」

那日我从晌午坐到黄昏,光影在路泽谦的脸上勾勒出清瘦的轮廓。

他是一种清润的美,像一弯秋月,脸上挂着病态后,更惹人疼惜。

路府不比世家,没深厚的根基。

当年路泽谦带着年幼的路秋月入京讨生活,是靠自己一步步走到今天的。

小厮蹲在榻前,哭得伤心欲绝,

「我们主子担了太多。如今江山动荡,谁不知道武将值钱。白小姐害怕,他便收了锋芒,心甘情愿做起文臣。如今,您还要在他心上捅一刀。小姐可知道良心二字怎么写?」

路泽谦的手动了动,睁开眼,虚弱道:「路拾…… 滚出去……」

室内重归宁静。

他想起来,被我摁住。

「你想喝水吗?我喂你。」

路泽谦点点头,眼神落在我身上,像看一件难寻的宝贝。

我有些难堪地避开了他的目光,「润润喉咙,该吃药了。」

路泽谦的身子片刻僵硬,不自然地扭过头去,「嗯…… 待会儿就喝……」

「已经凉了。」我端起碗,盯着他看了半晌,忽觉好笑,「你怕苦?」

路泽谦几乎立刻反驳我:「不怕,我喝就是。」

一场病,缓解了我与路泽谦紧张的关系。

天气渐渐转凉,路泽谦向朝中告假,在家静养。

再过两个月,便是年关。

屋中早早燃起炭火,我穿上厚实的袄子,坐在炉火边剪窗花。

路泽谦气色好了不少,便也陪着我剪。

他手指灵活修长,起初动作笨拙,被我嘲笑几次后,熟能生巧,比我的还要精致几分。

这一日将窗花给了下人,我说:「年节将至,大家分一分,贴在窗户上,讨个彩头。」

几个胆子大的丫鬟便挑挑拣拣,最后,竟是路泽谦的先被挑干净。

他目光柔和看众人散尽,眼角荡漾出淡淡的笑意,「沅芗,亏你还自诩老师。」

我揉了个纸团朝他丢过去,「得了便宜还卖乖!」

话落,手腕蓦地被他拽住,我猝不及防,扑在他结实的胸膛上。

路泽谦眸色中藏了欲望,语气轻缓:「沅芗,元夕之后,嫁给我好不好?」

那一刻,我差点心软地答应他。

他哪里都好,如果可以,我也想把一颗心完完整整地捧给他。

可感情这事,说不准的。

答应他,是要骗谁呢?路泽谦,还是我自己。

就当我病了,脑子坏了,惦念了一段虚妄的记忆,在梦里爱上了一个人……

我看见路泽谦眼中的光,一寸寸湮灭,只剩死寂。

他没有说,只是松开我,替我整理衣襟:

「我窗花剪得这般好,希望明年不要生疏才是。」

我扯扯嘴角,「你忘了,我教你。」

路泽谦的眼中骤然升起一道璀璨的明光。

他缓缓笑开,晃了我的眼:「好。」

年节前几日,下了场雪。

近来母亲病重,父亲叮嘱我不要回府,以免惹得母亲伤心。

有这功夫,不如好好同路泽谦增进感情。

坊间早有我的传闻,说白府小姐恨嫁,日日住在未婚夫府上,名不正言不顺。

只是传闻没过几日,便被人压下去。

路泽谦那夜顶着一头霜雪回来,解大氅的时候顺口说了句:「我的沅芗,谁也说不得。」

他笑得畅快,我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路泽谦双手举在炉子上烤火:

「过几日雪停,圣上要去松子山猎鹿。前几年我送过你雪兔子,你挺喜欢,如今再给你弄几只养着。」

我挠挠头,「还是…… 不用了……」

「为何?」

我皱皱眉,「不太好吃……」

路泽谦表情出现了短暂的空白,半晌忍不住笑出声来,「沅芗,那是送给你养的……」

一句话叫我闹个大红脸,扭过头去赌气:「你爱送什么便送什么吧……」

路泽谦收了笑,过来哄我:「你既喜欢吃,我弄些灰兔来。」

去松子山这日,雪还未化。

山路湿滑,马上不去,圣上好兴致,众人只好随之徒步登山。

我穿了件石榴红袄子,路泽谦特意让人在我领子上加了层白狐狸毛,可抵御风寒。

他牵着我,边走边说:

「山里地广人稀,若是走丢了,也千万不要脱袄子,我总能找到你。」

「好。」我淡淡应着,反手握紧了路泽谦冰凉的手指。

他背影一僵,继而慢慢松懈下来,连脚步都轻快了。

「嫂嫂。」一声轻快的呼唤。

我寻声望去,路秋月小脸通红,对着我招招手。

沈京墨站在旁边,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任凭路秋月拽着他的袖子,往山上走。

他眼神从我手上扫过,移开目光。

路泽谦停下脚步,回头确保我站在了平坦地方,开始与沈京墨闲聊。

「沈将军年后便要出征了吧。」

沈京墨嗯了一声,「正月就走。」

「冬日仗不好打,京城有牵挂在,沈将军多保重。」路泽谦笑笑。

沈京墨眼神越发不可捉摸了,半晌,嗯了一声。

稍时,圣上身边的太监总管来了,对着路泽谦拱拱手,

「方才圣上在皇后娘娘面前夸了路大人,娘娘想见上一面,特让奴才来请。」

路泽谦不卑不亢道:「微臣遵旨。」

太监目光溜过去,笑道:「哟,沈夫人也在,正巧一并过去吧。」

路泽谦风光无两,连带着路秋月也风光,这是故意抬举路家。

路泽谦瞧了我一眼,目露迟疑:「你鞋袜湿了,不要乱跑,等我回来。」

我安抚道:「去吧,我就在此地等你。」

寒风萧瑟,我裹紧大氅,站在松树下,大雪压枝,扑通掉下一簇雪。

「白小姐何时成亲?」

沈京墨淡淡开口,打破了僵局。

四周人渐渐稀少,只剩运送行李的队伍。

由于数量太多,他们雇了几匹骡子往山上走。

「大概…… 年后。」我漫不经心地答。

沈京墨稍微挪动了步子,隔在我和队伍中间,「路泽谦是真心待你。」

沈京墨总能轻而易举挑起我脾气,他这么说,难不成是怕我上赶着非他不嫁?

「你不说我也知道。」

我清楚自己说话过于尖酸刻薄了,可我乐意。

他住了嘴,转头看着骡子从身边经过。

嗖!

轻巧的破空声打破了山间的沉默。

伴随一声惨叫,运送物资的人正中眉心,死了。

尸体倒在雪地里,砸出一声闷响。

仅在瞬间发生的事,紧接着,场面大乱,喊杀声四起。

「兄弟们!干完这票!过个好年!」

我便知道,遇上山贼了。

沈京墨第一时间拽住我的手腕,「走!」

身后粗狂的喊声传来:「截住那一男一女!最值钱的都在他们身上!」

背后的脚步声密集杂乱,我湿了鞋袜,纵使被拉着,也跑不了多快。

千钧一发之际,我猛地抽出发间的金簪,向远处抛去。

金子这种东西,只要不是瞎子,便知道有多金贵。

金簪掉进石头缝里,短暂转移了强盗的注意力。

我提起十二分的精神跟着沈京墨往前跑,沿途的树枝无情地划过我的皮肤。

一瞬间,眼前的背影,与某个记忆重合……

「沅芗,我受了伤,撑不了太久。」

「乖啊…… 我替你挡着……」

「往前跑…… 别回头……」

「沅芗,别让我白死……」

「白小姐!」

「白小姐!」

沈京墨的声音叫我骤然回神。

「我在。」

「他们人太多了,我敌不过车轮战,跑是上策。只是运气实在不佳,天冷得不够彻底,可能要吃点苦头。」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河上还未结冰,山涧中碧水湍急。

沈京墨扭头不由分说解我的领子。」

我气喘吁吁道:「我们要跳下去吗?」

「对,大氅吸饱了水就是累赘。这群山贼心狠手辣,方才皆是一刀毙命,不跑只能等死。」

沈京墨眼中暗藏锋锐,「总会打回来的,不急。」

我迟疑了片刻,「好。」

脱掉大氅,森凉的寒气如附骨之疽,叫我直打哆嗦。

沈京墨看了我一眼,突然道:「白小姐,得罪。」

说完紧紧抱住我,一跃而下。

扑通!

冰凉刺骨的湖水灌进口鼻,耳中只余水声。

我尽可能的屏气,却还是呛了好几口。

头顶粗糙的辱骂不绝于耳。

我挣扎着浮出水面,浑身冻得发抖。

溪水湍急,我抱住一块石头,往岸边游去。

「白小姐……」

沈京墨还想拽我,被狠狠抖开。

他直接拉住我的胳膊,用了更大的力气,将我往岸边拖。

我恼恨道:「我自己可以!你放开我!」

「听话。」

这句不经意的安抚,不仅没平息心中焦灼,反而叫我愈发恼怒,剧烈挣扎:

「沈将军都是成亲的人了,不懂得男女授受不亲吗?我白沅芗不是贪生怕死之辈!用不着你抱我跳下!」

沈京墨突然折身,一把将我抗在肩上,咬牙道:

「下面就是石头滩,不想摔得粉身碎骨就给我闭嘴!」

我近乎歇斯底里,「你放我下来!沈京墨你不要脸!」

「命都没了,要脸何用!再吵把你丢下去喂鱼!」

他油盐不进,一副混蛋样,直到将我撂在岸边,解开外衣,不容拒绝地拉着我的手,放在自己左胳膊上。

「帮我正骨。」

我这才发现沈京墨一条胳膊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

胳膊脱臼了。

「我没那么大力气。」

「无碍,你抓稳,我自己来。」

沈京墨微微蹙眉,墨发紧贴在他冷硬的下颌,水珠顺着肌肤纹理,滚进宽阔的胸膛里。

他死死咬着牙,往外一拽,只听咯嘣一声,又找了个角度,往里一怼,手指便活动如常。

接着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过来掀我裙子。

「沈京墨!」我出言呵斥,作势要躲,被他勾住脚腕。

他低着头,动作迅速干练,「腿擦破了,还在淌血。别动。」

沈京墨撕烂了自己的衣裳,简单用布条捆扎了伤口。

我因寒冷而微微打颤,明明怒火中烧,却发作不得。

这算什么?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说:

「待会有场雪。在此之前找不到出山的路,咱们两个,就困死在这儿了。」

「沅芗,站得起来吗?」

话落,连他自己都愣住了。

沅芗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熟悉而流畅,此情此景,在梦中已发生过千百回。

我静静望着他,半晌陡然起身,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我在想,干脆死在这里算了。

做什么折磨我?明明认识,沅芗叫得这样顺口,却不肯认。

沈京墨就是个十恶不赦的混蛋。

「白沅芗。」沈京墨跟上来。

「别喊我!」我凶巴巴地边走边骂,「我的名也是你能喊的?既然娶妻,就该守男德!不许跟着我!」

我怒冲冲往前走,沈京墨便跟着,只在方向出错的时候稍加提点。

走出林间,一股凛冽寒风迎面席卷而来。

「白小姐,别走了。」沈京墨语气凝重,「下雪了。」

风气林间,夹着雪。

我仰头看着黑压压的天色,心缓缓沉入谷底。

大雪封山,我们走不出去的,寒冷之后,便是饥饿。

饥寒交迫是最磨人,如何挺得过去?

「依沈将军之见,该如何?」

沈京墨劈开丛生荆棘,「找地方落脚。」

早年间,松子山未被皇家征作猎场,山上有不少猎户。

如今数年过去,猎户迁走,只剩附近贼寇流窜,动辄烧杀抢掠,原先猎户留下的房子,多已垮败。

我站在破旧的茅屋前,皱了皱眉头。

沈京墨一刀劈开生锈的门锁,推开,挥手驱散烟尘。

回头见我还楞在原地,道:「冷和脏,你选一个。」

狗嘴吐不出象牙。

此人与我梦中相去甚远,梦中深情多些,眼前可恶更甚。

我扭伤了脚腕,一瘸一拐地经过沈京墨的身边,淡淡说了句「有劳沈将军。」

屋中燃起了火堆,然而在四面漏风的房子里,火苗岌岌可危。

沈京墨背对门缝坐在门口,默默往火堆里添柴。

火光照亮了他的侧脸,线条清晰,如刀刻斧凿。

都说,沈京墨是一头狼,长年带兵北战,杀过的人,比吃过的饭多。

不知道他的心肠,是否跟北方的寒冰一样硬。

我靠在湿冷的稻草上,昏昏沉沉入梦。

梦中:

清冽的马蹄声自遥远战场驶来,这一年北地的年关宁静祥和。

门户一开,霜雪扑簌。

「沅芗,我回来了。」

我跌进一个人的怀抱,很冷,血腥气十足,也很紧,似乎要把我揉进骨子里。

「沅芗,打赢了,铁云台战死,我们过个好年。」

我听见自己温柔的声音:「你都把我弄脏了。」

他肆意揉了把我的发,从怀里掏出一枚沾了血的簪子,银的:

「你男人为了这枚簪子,差点死在铁云台手里,抱会儿怎么了?」

「那你擦干净替我带上。」

「娇气……」

「白沅芗……」

「嗯……」我呓语着,迷迷糊糊睁眼。

沈京墨的脸靠得很近,手盖在我额头,面容严肃:「你病了。」

我渐渐回神,意识到方才又做梦了。

起伏的心绪渐渐归于死寂,冷淡地晃开沈京墨,「我病得还少吗?」

「你说话一定得夹枪带棒?」

「我说的是实话。倘若您知晓我方才梦见什么,只怕也要对我避之不及。」

「梦见了什么?」

「我梦到,铁云台死了。」

长久的沉默后,沈京墨摇头轻笑:

「白小姐不光对我不客气,对我朝仇敌,亦是不客气。若叫那群蛮人知道,白小姐做梦都诅咒他们可汗死,怕要直驱京城,捉你回去。」

我盯着地上重新燃起的火堆,淡淡笑了起来,「是啊,人家可好好活着呢,是我病了。」

哪来的北地?

哪来的捷报?

又哪里来的沈京墨手中,留有余温的带血银簪子?

「沈将军,先前多有冒犯,见谅。」

沈京墨诧异地看了我一眼,随后垂下眼去,把火添大一些。

「夜里冷,明日化雪更冷。做好准备。」

被困的第三日,我病如山倒。

滚烫的热和极致的冷叫我有苦难言,只靠沈京墨每日寻回的食物吊着命。

他将我从地上搬到自己腿上,熟练地往我嘴里灌水。

我虚弱地睁开眼,忍着干裂的嗓子说:

「别管我了,东西省着点,等撑到雪化干净。」

「白沅芗,年纪轻轻哪来的伤春悲秋,好好活着。」

他不停,继续往我嘴里灌。

我呛了几口,血从嘴里涌出来。

我笑了笑:「你看…… 不知怎的,像活不长了…… 你是不是克我啊?」

原本是玩笑话,沈京墨一听,脸色沉得可怕。

默默喂了点水,他突然说道:「我离你远些就是了。」

他将所有的衣服盖在我身上,自己真坐得远远的,只穿中衣,用后背抵住了门缝。

数九严寒,手脸露在外头,不一会儿就能冻成冰坨。

他隔着单衣与风霜交刃,冻不死才怪。

「你坐过来些。」我不忍看他冻死。

「不必。」

「沈将军像个倔驴。」

「彼此彼此。」

时间一晃而过,我烧得头脑发昏,越来越无法分清梦境和现实。

有时候,会拉着沈京墨的手,跟他絮叨很多。

再看见他平静如水的面孔,发觉是自己记错了。

我说的那些,他一概不知,只把我当病人照顾。

「沅芗啊…… 别哭,我爱着你呢…… 一直爱着……」

我徐徐睁眼,动了动嘴唇,气若游丝:「你方才说什么?」

沈京墨一动未动,「我什么都没说。」

我眼神涣散,顿悟道:「啊…… 是梦里人唤我了…… 我得跟他走了……」

手腕骤然被人钳住,剧痛激得我顿时清醒,沈京墨道:

「今日雪化得差不多了,明日就回去。阎王要带人走,也得问问我同不同意!」

我难得打起精神,发现沈京墨脸色较往常惨白。

在墨发遮住的地方,有块干涸的血迹,已然发黑。

「何时伤的?」我问。

是跳下来那天,被山寇偷袭了后背,他不肯把后背露出来,多因为这个。

「轮不到你操心,管好自己。」

最后的火苗熄灭了,四周归于黑暗。

以沈京墨的身手,找些干柴不在话下,可如今,他任由火灭。

只有一个原因,他伤势过重,走不动了。

寒冷深入骨髓。

我和他,各居一隅,于黑暗中无声相对。

「沈将军,埋骨在此,不甘心吧。」

沈京墨淡淡道:「与你葬一处,挺好。」

「不怕我半夜从坟头爬出来,吵得您不得安生。」

黑暗中,他呼吸趋于低弱,没有回答。

我陡然拔高了嗓门:「沈京墨!」

「嗯……」

我撑起身子,艰难地爬过去,试了试他的鼻息。

那团黑影说道:「我还没死。」

听那声音,也快死了。

凛冽的山风从四面八方涌入,门前厚实的雪化成水,浸湿了我们的衣裳。

我开始撑着精神头,不停和他说话。

「抱抱我吧。」沈京墨于一片死寂里,缓慢开口,「就一次。」

我愣了,最后,只是把披在身上的衣服解了,裹在沈京墨身上。

「沈将军,就算死了,也是路秋月替你收尸,轮不到我来抱您。」

沈京墨发出短促的一声笑,似自嘲,「是啊…… 自作自受。」

长夜漫漫,我和他,谁也不比谁好。

饥饿和寒冷终于战胜了我们,沉默像一头巨兽,张开血盆大口,将生的希望无情吞噬。

可自从滚下山崖醒来,我便不怕死了。

甚至对死亡,有种奇异的熟悉和向往。

当黑暗来袭,我竟无比轻松。

……

「白小姐的药煎好了?」

「是,主子方从狱中出来,正往回赶。赶紧给白小姐喂下,不然又得发脾气。」

最先苏醒的是意识,身体很沉,眼皮也睁不开,只静静听着。

一阵骚动后,听几个小丫头诚惶诚恐道:「主子……」

冷风袭入室内,很快停止,有人站在远处卸了外衣,又停了一会儿,才走过来。

热腾腾的手心,带着炭火的温度贴在我额头上。

温和清润的声音响起:「今日也没醒吗?」

「没呢。」

他身上的味道我不喜欢,有种淡淡的血腥气,让我联想到阴暗潮湿的牢狱,和鲜血淋漓的刑具。

我皱皱眉,便听语气骤然急迫:「沅芗…… 你醒了?」

似乎突然取得了身体控制权,我得以睁开眼。

路泽谦蹲在床前,忧心忡忡地瞧着我,暗沉沉的眼睛里,一点点亮起。

「我…… 回来了?」一开口,嗓音沙哑,路泽谦靠得近,听清楚了。

他攥着我的手,说:「我在树林里看见你的大氅…… 魂都要吓没了。」

想问沈京墨的情况,对上路泽谦的视线,我迟疑。

他似乎明白我想说什么,「沈将军受了点伤,无碍。」

这对路泽谦不公平。

「泽谦,这婚事——」

「不退。」路泽谦打断了我的话,脸色发冷,「你喜欢谁都好,婚事,我不退。」

「不值得。」

「我心里有数,付出多少,回报多少,我不算不量不纠结,这样也不行吗?」

路泽谦紧紧抓着我的手,

「都这么多年了,沅芗,上次你从山崖掉下去,爱上…… 我认…… 我咬着牙,逼自己认,这次,别往我身上捅刀子了。我求你。」

「与沈京墨无关,我不想嫁人了。」

「你不想嫁,我就养着。谁敢说闲话,我杀谁。」

这是我第一次,在路泽谦眼底看到了偏执。隐藏在他谦和的眼神之后,是足以将人湮灭的黑暗。

我闭上眼,不再讲话。

……

自从松子山回来,我时常畏冷,饶是屋内燃了旺盛的炉火也不顶用。

路泽谦虽不与我争执,但我知道,他是不许我回白府的,恰巧,爹娘也不待见我回去。

这日晨起,他坐在床边看我,将我双手焐的暖一些,放回被窝:

「今日晴阳,可出去走走,我叫路拾陪你。」

「好。」

一晃晌午,路拾不见踪影。

问过下人,才知路拾正在厨房。

我去寻了他,他不情不愿地:

「主子往日忙起来,不肯用饭。小的如今陪着姑娘,便无人看顾主子了。所以叫下人给他送一份去,吃不吃全看缘分。」

说完,他眼风轻轻一扫,又道:

「听说那起子山寇嘴硬,拿不到供状,便一刻都歇不得。主子为了白姑娘,也是拼了。」

我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我亲自去送。」

路拾神色这才稍见松懈。

一刻后,马车停在刑狱门口。

驻兵本欲拦我,被路拾拦住,掏出腰牌,「自己人。」

守在门口的俩面露迟疑,「路爷,姑娘家的,不太合适吧。」

「姑娘既是我们主子的人,亦是苦主,总该见见。」

「是……」

盘曲锁链被打开,阴暗湿冷的气息迎面扑来。

丫鬟搀扶住我,「小姐,奴婢进去送吧,您身子弱……」

「不必。」

我在路府寄人篱下,爹娘将我丢给路泽谦,便如同只阿猫阿狗,早已失了反抗的权利,何必拿乔作态?

牢狱昏暗,烛火摇曳。

在某个岔路口,我自然地拐了弯。

路拾问道:「白小姐来过?」

昏暗过道火光难觅,陈设复杂。

我一愣,「倒是不曾……」

途经一个幽深的甬道,我倏然停住脚步,看向深处。

「白小姐莫要好奇了,里面押的全是朝廷重犯,有舞弊贪墨的,也有投递叛国的,死过不少王侯将相。」

听他提起,我心被什么东西揪住了,一牵一牵地疼。

远处传来淡淡人声。

「招了吗?」

「回大人,没有。」

「继续。」

「人快死了……」

「我说,继续。」路泽谦悠悠缓缓的语调不带一丝温度。

渐渐地,前方火光近了。

在看到眼前景象的那一刻,丫鬟发出一声惨烈的尖叫,瘫软在地。

拷问架上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 她扭头扶着栏杆就吐。

下一刻,一道带有血腥气的身影挡在我面前。

大手盖住我的眼,声音中压着即将崩裂的盛怒,「路拾,你想死吗?」

我身子晃了晃,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满眼血淋淋的残影。

「主子…… 属下没想到——」

「滚去领罚。」路泽谦音色冰冷,带着不加掩饰的杀意,「若她有个好歹,你提头来见。」

我怔怔立在原地,手里的食盒还在。

路泽谦紧紧将我抱住,低声如呢喃,生怕将我吓坏了。

「沅芗,不怕…… 我不是这样的,你忘掉好不好……」

「我……」

我张了张嘴,压下翻滚的恶心,「我来给你送饭……」

「好,我吃。」他一口答应,拉我回了诏狱司,将食盒放在桌子上,手却不肯放开,因为紧张,手心出了汗。

我闭了闭眼,语气轻飘飘的,「我要回去了。」

路泽谦点头,「我送你。」

「不用…… 我可以。」

路泽谦五指握紧,「沅芗,我——」

「松手。」我说得斩钉截铁,浑身微微颤抖,脑海中涌入太多画面,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似乎想起了什么……

同样的牢房,同样的刑具。

同样浑身染血,宛若修罗的路泽谦。

和另外两条血淋淋的尸体。

俞风、戚月。

明明第一次记起两个名字,却如至亲般熟悉。

我心若刀绞,扶着墙,一步步往外走,明晃晃的院子朦胧一层日光。

那头侍卫正笑着寒暄:「戚爷、俞爷怎么来了?替沈将军办事?」

「嗯。听闻前几日贼寇捉拿归案了,将军派我等问问情况。」

我两眼无神地望去,眼前一黑,扑通跪下。

「沅芗!」最后一刻,路泽谦慌乱地将我接住。

我缓缓地,缓缓地,拽紧路泽谦的衣领,拼着最后一丝力气质问:

「那是他的左膀右臂…… 你,何至于此……」

听到这句话,路泽谦的脸色瞬间惨白。

我的记忆,出现了两条线。

它们时有重合,时有分开。

其中一条,我能看见遥远又模糊的未来。

比如,死掉的沈京墨,和疯掉的路泽谦。

这种濒死感前所未有地强烈,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记忆深处土崩瓦解,等他碎掉的那一刻,我就该死了。

我躺在地上,静静看着天空,张开嘴无力的喘气……

「你们放过我吧……」

路泽谦的神色阴沉地可怕,他猩红着眼,疾言厉色道:「叫沈京墨速来!」

有人跌跌撞撞跑出门,耳边嗡鸣,我什么都听不见。

天上开始飘雪花儿。

我躺在雪地里,一动不动,突然就笑了。

「那不是梦…… 沈京墨送过我簪子。」

「离元夕还剩七天,他把铁云台斩于马下,仗打赢了…… 后来啊,我做了将军夫人,那年我二十六,他二十九。」

「我如今几岁啊?」

跪在旁边的丫鬟战战兢兢回答我:「小姐,您…… 如今二十四呢,不要吓奴婢啊……」

「两年后,铁云台必死……」我不受控制地絮叨,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消解掉脑海的绞痛。

「沅芗,别想了。很快就好,很快、很快……」路泽谦抱着我,雪堆在肩头,连墨发上都落了不少。

风雪中,有急促的马蹄声传来,继而是破门声。

「沅芗!」

路泽谦被人撞开,踉跄几步,坐在雪地里。

沈京墨呼吸急促,紧紧把我压入怀中,那一瞬间,崩裂感到达了一种诡异的平衡点。

我呕出一口血,摸了摸沈京墨的脸:「将军……」

不是沈京墨,也不是沈将军。

而是我驻足风雪中,等他回家时,最常喊的两个字。

沈京墨哭了,豆大的泪落在我脸上,他颤抖着,轻轻地唤了两个字:「沅芗。」

「吾妻。」

「吾妻…… 沅芗。」

他吻在我耳畔,一遍又一遍,叫我慌乱的心逐渐安定。

我笑了,「原来你认得我……」

「认得,一直都认得……」

「沈将军,快一些。」路泽谦平静冷漠的声音自旁边传来,「送你回来,不是为了跟她叙旧,锁坏了,就换一把,封得再死一点。」

我没由来地被恐慌填满,紧拉着沈京墨的袖子,仿佛拉住了真相。

沈京墨看向我的眼神,柔和爱怜,「沅芗,睡一觉吧。」

「不,我不睡。」

「闭上眼,待会就不难受了。」

「你别走。」

「好,我不走。」

黑暗不受控制朝我席卷而来。

我陷入了沉睡。

……

这一觉睡得沉,天色大亮,雪停,风静,化掉的雪水顺着屋檐一寸寸滴落。

我起了身。

屋外走进来一个丫鬟:「小姐今日气色好,精神多了。」

难得有通体舒畅的感觉,我看了她一会儿:「你有点面生。」

丫鬟答:「先前的姐姐病了,被主子送去了庄子。」

我点点头,起身下床,「泽谦呢?」

「主子在书房,不便见您。」

我一愣,「为何?」

「昨夜沈将军来府上同主子打了一架,两边脸上都挂了彩……」

我听得蹙起眉:

「泽谦脾气温和,沈将军怎可不分青红皂白打人?我与他接触不多,不清楚他为人,难道是个莽夫?」

丫鬟低着头,言语闪烁:「小姐还是去看看主子吧。」

当我提着一碗羊奶进书房,瞧见路泽谦的第一眼,便忍不住扑哧笑出声,

「认识你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看你吃瘪。」

路泽谦眼眶乌青,见我来,挡住一半的脸,耳根发红:「沅芗,你这性子……」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语气带笑,「多大的人了。」

我将羊奶取出,放在路泽谦面前,掰开遮挡视线的书,

「好啦,我不笑你。淤青要揉开才好。」

他见我低头认真剥鸡蛋,端起碗,吹了吹羊奶,慢慢喝着,目光自始至终落在我身上。

我哪里察觉不到,嗔他一眼,「今天怎么了?这么看着我。」

路泽谦笑笑,「没什么,就是好久…… 没见到你这样了。」

我用纱布裹了鸡蛋,按在他眼睛上,

「我不过生了场病,磕到了头,你照顾我一段时间怎么啦?这就开始抱怨,合着我以前,都白对你好了。」

「嗯。沅芗……」

「干什么?」

「生病这段时间,你…… 记得多少?」

我一边替他揉眼,一边回忆:

「秋月大婚,我跟我爹娘吵架…… 哦,松子山还遇到山寇,逢人搭救…… 怪倒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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