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年间,杨家 5 口人,先后因犯「鬼上身」和「母猪疯」,而一命呜呼。
这场看似「女鬼灭门」的灵异事件背后,
隐藏的,其实是比鬼更恐怖的人心……
「谁?」
杨仁友大喝一声,看着月光下那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浑身汗毛一下立起来了。
那女人站在杨家大院外面的竹林边,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突然,她猛地弯下腰,又剧烈后仰,整个人仿佛被两只看不见的手前后拉扯,在深夜的乡间小道上跳着诡异至极的舞蹈。
杨仁友倒吸一口凉气,慌忙后退一步,他在巨大的恐惧中头皮发麻,额上浸出一层冷汗。
「咿——呀——」
女人嘴里发出一长串令人毛骨悚然的怪叫,「噗通」一下摔倒在地上,仍然不断地前俯后仰,像提线木偶一样摆动手脚,浑身剧烈抽搐。
杨仁友听到这怪叫,觉得有些熟悉,壮着胆子上前仔细一看,果然,他认出这女人是自家大嫂王敏。
不过,他心中森冷的诡异感觉,并没有丝毫减轻,因为他记得清清楚楚——
算起来,这已经是杨家大院里第 23 个遇到「鬼上身」的人。
「宗琴,爹,妈!你们快来啊,大嫂她……」他朝大院里放声大喊时,迟疑了一下,换了个没那么吓人的说法,「大嫂她抽母猪疯了!」
很快,他老婆张宗琴和杨老夫妇都跑出来了。
他们一看到王敏倒在地上口吐白沫、两眼上翻的古怪模样,彼此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什么也没说,七手八脚将她抬回屋里的床上。
这个过程中,王敏一直无意识地抽搐身子,嘴里发出的声声惊叫。
然而,除了引来几声村里的狗叫,竟然没有一个邻居前来看热闹。
就连和杨家住在同一个院子的其他五户人家,也纷纷充耳不闻,忙不迭地关门闭户,生怕又招惹上那些不干不净的「东西」。
「老三,」杨老爹站在堂屋里愁眉不展,「你去卫生所请大夫来瞧瞧大嫂。」
杨仁友应了一声,正要抬脚往外走。
张宗琴一把拉住他,「不准去。」
「你说什么?」杨老太眼睛一瞪,指着她的鼻子,「杨家的事轮得到你插嘴?」
「哪有钱请大夫?」张宗琴一脸不高兴,「二哥二嫂拍拍屁股走了,一分钱不拿回来。大哥又疯疯癫癫,住精神病院光花钱、不挣钱,家里就靠着我们两口子上下打点,我们的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
杨仁友站着没动,知道她说的是实话。
从几年前开始,在重庆涪陵区龙潭镇新村乡里,杨家大院的男女老少都陆续出现这种怪病。
也不知道为什么,上一秒人还好好的、有说有笑,下一秒一愣神,就倒在地上浑身抽搐、口吐白沫。
农村里一般把这种情况叫做「抽母猪疯」,可是,从来没有一个院子六家人都接二连三一齐抽风的怪事。
于是,就有不少人议论,说这不像母猪疯,而是「鬼上身」。
杨仁友的二哥一家先后犯病,送到医院去抢救,好不容易才捡回一条命,吓得他们赶忙带着孩子去广州打工,听说后来就没再遇到这种怪事。
可是,大哥杨永财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他几次犯病以后,精神失常,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满嘴胡说八道。
他逢人就说,他看见院子里站着一个「女鬼」,这女鬼眼睛血红,没有下巴,舌头掉得老长。
她说当年杨家人圈地划田的时候,推平了她的坟,压得她永世不得超生,她要找他们索命,让杨家全部死绝了才肯罢休。
杨老大的疯言疯语,更加坐实了「鬼上身」的传闻。
乡里乡亲都觉得,杨家大院里不姓杨的五家人,也是沾染了这个「女鬼」的怨气才被牵连。
一时间,村里人都像躲瘟神一样躲着他们,平时更不敢到杨家大院来串门。
「可这人犯了病,总不能不管嘛。」杨老爹叹了口气。
「说不定就像之前一样,抽着抽着,一会儿就没事了。」张宗琴站在卧室门口,瞥了一眼床上的大嫂,「你瞧瞧,这不就好了吗?」
他们走过来一看,果然,王敏已经停止了抽搐,绷紧的四肢也瘫软下来,她双眼紧闭,紧皱的眉头还带着残存的苦痛,似乎睡着了。
杨仁友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突然听到院子里传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都这么晚了,还会是谁?」杨老太面露惧意。
的确,自从杨家大院闹鬼的事传开以后,没有任何人敢在深夜时分待在院子里。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张宗琴率先走出去。
杨仁友跟在她后面,心里不免有些发毛,可他如今是家里唯一的壮年男人,总不能打退堂鼓。
在稀薄的月色下,院子里站着一个人,一动不动。
杨仁友定睛一看,不由得惊呼了一声:「大哥!」
「哎呀,」杨老太匆忙赶上前,「不是在镇上住院吗?怎么跑回来了?」
然而,杨永财仿佛根本没看到自己的家人,仍然死死地盯着廊下黑黢黢的墙角。
「你不要骂人嘛,」杨永财对着空无一人的墙角开了口,「我知道你心里气得慌,不过都这么多年了,还是算了嘛,不要害我媳妇了。」
「你在跟谁说话?」杨仁友的背脊一下窜起一股凉意,虽然明知道他一贯胡言乱语,但眼下刚巧遇上王敏犯病,难不成他疯了以后,真能看见院子里的女鬼?
「老大,你……你不要吓我们……」杨老太松开他的袖子,后退了一步。
「哇!」杨永财突然一声惨叫,像是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迎面推倒,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双手不断地在面前挥舞,「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你放过我吧!」
「愣着干什么!」杨老爹抬手使劲拍了一下杨仁友的后背,「还不快把你大哥弄回屋去,嫌咱家丢人丢得还不够是不是!」
杨仁友手忙脚乱地扶起大哥,推搡着他往屋里去。
临进门前,他回望了一眼廊下的阴暗墙角,那里仍旧空无一人。
一家子花了好大力气,才让大呼小叫的杨永财安静下来。
这会儿已经太晚了,只能明天再把杨永财送回镇上的精神病院。
折腾了大半夜,大家都又困又乏。
张宗琴打着哈欠,正准备回屋睡觉,杨老太叫住她:「宗琴,给你大哥煮碗面吃。」
杨仁友看着老婆的脸色垮了下来,连忙出来打圆场,「宗琴晚上还要照顾小妮和大嫂,我去给大哥煮面吧。」
「你不准去!」杨老太扯了他一把,「一个二婚的旧货,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你还当宝贝似的捧着,整天丢人现眼,别人都笑你是『耙耳朵』。」
西南方言里的「耙耳朵」,就是怕老婆的男人。杨仁友神情尴尬,默默退到一边,不再说话。
张宗琴的脸色一下气得发白,这话正刺到她的痛处。
她 18 岁嫁给邻村一个姓何的男人,接连生了两个女儿,整天被公婆指桑骂槐,她忍无可忍,向法院起诉离婚。
后来经人介绍,她 25 岁时嫁给杨仁友,没想到,次年生的又是一个女儿。杨仁友倒没说什么,夫妻感情还是挺好,对女儿小妮也疼爱有加。
可是,杨老夫妇对此大为不满,明里暗里戳着她的脊梁骨,骂她是不下蛋的母鸡,总是拿生了儿子的大嫂二嫂来作践她。
「还杵这儿干嘛?」杨老太叉着腰上前一步,恶狠狠瞪着她,「难道还要拿轿子抬你去?不撒泡尿自己照照,你也配!」
张宗琴回瞪了她一眼,但没有还嘴。她果然去厨房里做了一碗面,端到杨永财面前。等杨老太守着他呼哧呼哧吃完,她又拿回厨房里,洗洗涮涮,收拾完才去睡。
突如其来的横死
第二天一大早,杨仁友迷迷糊糊地冷醒了。
原本睡在自己旁边的大哥不见了。
「大哥?」
他喊了一声,没有回应,整个人一下清醒过来。
他一骨碌翻下床,看见大哥的鞋子还放在床边,想必是打着赤脚跑出去了。
他心里有些发慌,连忙穿好衣服,拍着门叫醒大家。
张宗琴留在家里照顾女儿和卧床的大嫂,他和父母出去分头找人。
初冬的晨雾很浓,十来步远就看不清人了。
他沿着乡间小道,一边走一边喊。
在前面的浓雾中,他突然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一闪而过。
「大哥?」
他又喊了一声,连忙追过去,可再往前走,根本没有任何人的踪迹。
杨仁友看着脚下熟悉的田埂才意识到,刚才他看到人影的地方,正好属于他们杨家的田地。
他远远看到田里躺着一个人,急匆匆跑过去,定睛一看,吓得手脚发软,一屁股跌坐在冷田土中——
杨永财侧躺在地上,身上只穿着薄薄的秋衣秋裤,打着赤脚。他面色青紫,口吐白沫,双目上翻,瞳孔定定地指向头顶的方向,显然早已断气。
尤其可怕的是,他的死状极度扭曲,僵硬的尸体仿佛被两只看不见的手牵拉,让他的后脑勺拼命后仰,最大限度地靠近他的脚后跟,整个人呈现出诡异的「C」字型。
没错,这正是杨家大院里「鬼上身」的典型模样。
难道真是有女鬼压在他们家田里,要让他们杨家上下全都死绝?
第一个是杨家老大,那下一个会是谁呢?
扑朔迷离的疑团
得知杨永财的死讯,杨老夫妇悲痛欲绝。
初步尸检显示,他是在癫痫发作时,误吸呕吐物导致的窒息死亡。
可是,这话并不能安抚杨家大院里其余五家人。
毕竟,癫痫又不会传染,怎么会只有住在杨家大院的人才发病?
他们六家人一齐找到新村乡政府,说明了这种古怪的情况。以往有二十多人陆续发病,加上这回闹出了人命,他们请求乡领导一定想办法,为他们查明真相,彻底解决这个问题。
于是,乡政府请来相关的专家教授,对他们家周围的土壤、蔬菜、水流甚至墙体,都进行细致的取样分析。
结果很快出来了,这些环境采样标本都很正常。
后来,乡政府又请来区卫生局的专家,到现场检测了放射性物质,也没发现任何问题。
既然不是环境问题,那只能考虑是个体的生理机能出了毛病。
为了查清楚病因,乡政府特地请来重庆西南医院的专家,给杨家大院的六户人家进行体检。
一时间,大大小小、奇形怪状的检测仪器拉进了杨家大院。
杨家人和其余五家人,个个面面相觑,毕竟还没见过这样的阵仗,心里都有些打鼓。
「我先来!」张宗琴自告奋勇,率先走到专家面前,主动把脑袋伸到检测仪器下面。
杨仁友见到老婆这样淡定,心里也踏实了不少,紧跟着做完了检查。
没过多久,杨家大院六家人的检查结果出来了。
原先根据他们自述的意识丧失、四肢抽动、口吐白沫等症状,专家初步判断是癫痫发作。
想要确诊癫痫,需要用动态脑电图、脑 CT 或脑核磁共振等检查,来捕捉大脑内有没有痫性的放电波、有没有异常的占位、有没有什么病灶及局部的发育不良等情况。
然而,杨家大院六家人的脑部检测结果,都没有出现癫痫的病理特征。
不过,专家也说了,过度劳累、精神生活压力过大、长期睡眠不好、情绪紧张激动等软性原因,也可能导致癫痫,就给他们开了治疗癫痫的药。
按说三甲医院的专家肯定靠谱,可他们吃了治癫痫的药,还是不管用。
随后,乡政府为杨家大院单独铺设了一根水管,让他们饮用乡政府的水,但六家人仍然有人发病。
最后,大家都认为是杨家大院的风水出了毛病,要求集体搬迁。
到了 2001 年,乡政府拿出一处废弃的厂房,收拾出来,腾给发病的六家人居住。
然而,这离奇的怪病,竟然像活了一般,紧跟着六户人家一齐迁去了厂房,如影随形,仍然时不时跳出来作祟害人。
谁都没有料到,死亡这么快就再次降临。
阴魂不散的厄运
2002 年初,杨仁友为补贴家用,到龙潭镇的红砖厂打工。
和他住在一个宿舍的是陈峰和王杰,三人平时关系不错。在一次闲聊中,他把杨家大院的怪病和女鬼索命的传闻,都告诉了他们。
「啥子女鬼哦,」王杰听着嘻嘻一笑,「我就不信。」
「有些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陈峰一脸严肃地摇摇头,他人过中年,一贯比二十出头的王杰稳重,「像你们年轻人,没吃过这些亏,还不晓得厉害。」
「我怕啥子?」王杰仍旧满不在乎,「那个女鬼是没遇到我,要是撞到我手上,我管她那么多,干脆把她按翻了,她才晓得我的厉害!」
杨仁友听着他的笑谈,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种不舒服的感觉。
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不该把这件事轻易告诉外人。
才过了三天,果然出事了。
2002 年 1 月 23 日,张宗琴从乡下来红砖厂看他,给他带了几件厚衣服。
他和张宗琴在宿舍坐着聊天时,陈峰和王杰下工回来,邀他一起去吃午饭。
「你们去吧,」杨仁友摆摆手,「我老婆来了,我中午陪她吃顿好的。」
等陈峰和王杰走后,杨仁友带着张宗琴去镇上的餐馆,特地点了一盘水煮鱼,还有一份加了牛肉的毛血旺,给她改善伙食。
他给老婆夹了一块鱼肚子上的嫩肉,「家里怎么样?」
「还不是那样,」她埋头吃着,「时不时都有人抽风。」
「爹上回说,要去找乡上的领导反映,去了没有?」
「怎么没去?」她抬起头看着他,「那天下着雨,我扶着爹妈去了新村乡政府,一进门,爹就一下跪在陈乡长面前,说家里几口人一直发母猪疯,实在没钱医治,求陈乡长给我们想想办法。」
「我估计这事乡里也恼火,该做的检查都喊来免费做了,那些专家教授都说不出个所以然。后来陈乡长怎么说?」
「陈乡长还没来得及表态,就马上出事了。」
「怎么的?」杨仁友的心一下悬起来,冒出不祥的预感。
「当时,爹话都还没说完,马上倒在地上开始抽风,嘴巴吐白泡,手脚乱舞,又扯又叫,陈乡长的脸都吓白了。」
「爹咋样了?」他急得几乎要跳起来。
「后来嘛,」她语气仍旧波澜不惊,夹了一块血旺放进嘴里,「陈乡长喊来卫生所的医生,给爹打了一针、输了点液,爹又好了。」
「那就好。」他长长舒了一口气,「然后呢?」
「陈乡长喊医生,给我们免费开了些药拿回去吃,目前也暂时没有解决办法。」
「这个事,也不晓得啥时候才是个头哦。」他愁眉不展,重重叹了口气,又给她夹了一块牛肉,「我在外头打工,家里的事只有靠你,爹妈岁数大了,有时候说话不好听,辛苦你忍耐下,受点委屈,不要跟他们计较。」
「你放心,」她露出一丝微笑,「我心头有数。」
吃完饭以后,他送张宗琴坐车回老家。
当天晚上,他和陈峰、王杰在宿舍里打牌,三人有说有笑的。
「一对 10,要不要?」杨仁友抽出两张牌扔在桌上,等了半天,也不见王杰出牌。他抬眼一瞥,吓了一大跳——
王杰和陈峰都目光呆滞,死死盯着自己手里的牌,仿佛被谁施了定身法一样,一动不动。
「你……你们怎么了?」杨仁友明知故问,手臂上窜起一片鸡皮疙瘩。
眼前诡异的场景,他早已见过无数次,这就是「鬼上身」的前兆。
突然,陈峰和王杰一齐栽倒在地上,面色青紫,双眼上翻,口吐白沫,手脚抖动,头部后仰,浑身抽搐,紧闭的牙关里发出一阵阵瘆人的怪叫。
杨仁友惊恐地后退了一步。
就因为他把女鬼索命的事告诉他们,这才导致他们也沾染怨气、突发怪病吗?
他来不及多想,跑到隔壁喊上几个工友,手忙脚乱地把他们俩送到医院。
经过一夜的抢救,陈峰好不容易脱离生命危险,可王杰就没这样的运气,于第二天凌晨断气,死状凄惨可怖。
眼看出了人命,红砖厂的工头报了警。
当地派出所介入调查此事,法医检验出王杰有中毒的迹象。
通过警方多方走访,有群众反映说,这个红砖厂的工人一直偷附近农家种的白菜。
警方由此怀疑,是某个心怀不满的菜农,在白菜上偷偷下了毒。然而在现场勘察中,并没有找到实证,只能不了了之。
唯独杨仁友心里明白,事情没这么简单。
他眼看着王杰咽下最后一口气,他那种肢体僵硬、头仰脚屈的「C」字型死状,就和他大哥杨永财一模一样。
他联想到,王杰几天前聊天时,说的那些对女鬼想入非非的浑话。没想到这么快就遭到了报应,他只觉得背脊一阵阵发凉。
他开始意识到,无论他搬到哪里,都逃不掉这个诅咒。
相隔七天的两条人命
2003 年临近过年那几天,杨仁友和几个工友,被借调到隔壁镇的砖厂帮工。
忙完以后,他揣着一笔不错的加班费,在镇上给爹妈和妻女各买了一件棉服,兴高采烈地回家过年。
他提着大包小包的年货,沿着新村乡的土路匆匆往家里赶。奇怪的是,他一路上遇到乡亲邻居,他们都远远避开他,神情颇为复杂。
他有些纳闷,以为是之前杨家大院闹鬼的事,让他们觉得晦气,就没往心里去。
他走到家门口,看到门柱上挂着一个惨白的「奠」字灯笼,脑子里立刻「嗡」地一声炸开——
谁出事了?!
他手一松,提的年货重重摔在地上,水果骨碌碌滚得到处都是。
他喘着粗气,踉踉跄跄走进院子。在堂屋里,两条长板凳撑起一块门板,上面摆放着一具盖着白布的遗体。
「你怎么才回来?」张宗琴从里屋走出来,腰上缠着戴孝的白麻布,「我打电话到你厂里,说你去隔壁镇了,家里出了事,也联系不上你。」
他看着老婆,张了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眼泪哗哗往外流。
「爹走了,」她走上前,拉住他的手,「妈也急病了,在屋里躺着呢,我和小妮还指望着你,你这顶梁柱可不能再倒了。」
他心头一凛,觉得这话在理,于是强忍着悲痛,抬起袖子擦干眼泪,「我去看看爹。」
「有啥可看的?看了心里更不好受。」
他充耳不闻,抬脚走到停灵的堂屋。他深呼吸了一下,鼓起勇气,伸手掀起遮盖遗体的白布。
即便早有预料,他还是被眼前的场景震得浑身一颤——
杨老爹面色青紫,眼皮微张,不见瞳孔,只有白森森的眼球,嘴巴长得大大的,仿佛死不瞑目。
杨仁友惊惧地后退一步,心口砰砰直跳。
「都说了让你别看。」张宗琴走上前,重新用白布遮住杨老爹的遗体。
「爹也是因为那怪病?」
「是啊,送到卫生所去,大夫说不行,要送镇上的医院。我和妈赶忙送去,没过一会儿人就不行了。」
杨仁友悲从中来,先是大哥,再是父亲,难不成真要让他们杨家全部死绝?
他想起陈峰的告诫:「有些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总不能眼睁睁被这女鬼害得家破人亡,可眼下又没有别的法子,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他环顾冷清的灵堂,问老婆:「薛麻子那帮人怎么没来?」
「闹鬼的事传得太凶,吹鼓手都不敢来,说要来就要加钱。」
「加就加!」他掏出打工攒下的一叠钞票,「啪」地一声拍在桌上,「那些亲戚狗眼看人低,不用去请了。就把哀乐队全部找来,我不光要大操大办,还要请『神仙』来坐镇,管他什么妖魔鬼怪,收了他狗日的!」
他说完以后,立刻出门去找治丧的薛麻子,他果然坐地起价,足足把价钱翻了一倍,才肯让手下那帮人来吹奏哀乐。
眼看这院子里敲鼓、打铮、吹唢呐的闹腾起来了,杨仁友又到村里去,找了几个岁数大的人打听,哪里有灵验的活神仙,可以请来开坛作法、驱鬼治邪。
有人提到隔壁村的何仙姑,说她是西王母转世下凡,法力高强。
杨仁友赶忙跑去请何仙姑,好说歹说,才让她同意走这一趟。
何仙姑刚一走进杨家的大门,眉头一皱,转身就往回走。
杨仁友心头一慌,连忙拦住她,「这是怎么的?」
「现在才请我来,晚了!」
「为啥?」
「这女鬼害的人越多,怨气就越重,她不光害了你大哥和老爹,现在还缠着你老娘,我要是摊上这档子事,也没有好下场!」
他慌里慌张地扯住她的袖子,「求仙姑大发慈悲,救救我老娘,我们一家子的性命可就全托付给你了。」
何仙姑故作姿态,推脱了好一阵,这才松了口,改成狮子大开口,狠狠敲了一大笔「香火钱」。
何仙姑绕着杨家走了一圈,掐指一算,说这女鬼怨气深重,唯一的办法就是强行送她去投胎,也就是行「破胎」咒法,今天是通书上记载的「破日」,正好施法。
杨仁友在仙姑的指示下,准备好了施法的材料,在院子正中摆上香案,铺上红桌布。
何仙姑取来一碗白米,将一枚鸡蛋置于米上,又让杨仁友亲手编织了一截五色丝线,缠绕在一把剪刀上,倒插于米碗中。
然后,她焚香烧纸,将所烧的纸钱放在另一碗净水中,名为「安水碗」,她端着碗口中高声念诵着「咒语」。
一边念诵,一边拿起燃烧的纸钱,放在鸡蛋顶上,左右绕圈。
杨仁友之前听仙姑说了,只要鸡蛋中传来破裂的声音,就说明借来西王母的神力,把这女鬼打入某个羊年出生的孕妇肚子里,等她被这相克的婴胎缚住,再也不能兴风作浪了。
因此,他一直竖着耳朵,仔细听着。
「咿——呀——」
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怪叫,冷不丁吓了他一大跳。
张宗琴从里屋匆匆忙忙跑出来,对他大声说道:「不好了,妈又犯病了!」
他急忙跑进屋里,果然,杨老太浑身抽搐,口吐白沫,又是那副「鬼上身」的诡异模样。
「这鬼太厉害,连西王母的神力也治不住她!」何仙姑跟在后面,脸色大变。
他顾不上细想,急忙背起母亲,跑向村里的卫生所。
「妈,你再坚持一下。」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仍然抽空安慰母亲,「一会儿让李大夫给你打一针,保管就好了。」
杨老太在他背上不住抽搐,从紧闭的牙关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
但很快,她的四肢瘫软下来,趴在他背上不动了。
杨仁友气喘吁吁地来到卫生所,把母亲平放在病床上。李大夫用听诊器听了一阵,对他摇了摇头,「已经断气了,准备后事吧。」
他头皮发麻,脑子里「嗡嗡」直响,随后的话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算起来,今天正好他老爹的头七。
他想破了脑袋,也万万没有料到,自己会在短短七天的时间内,突然父母双亡。
难道……下一个就要轮到他?
不幸的是,他的预感没过多久就应验了。
「女鬼」现身
杨老夫妇相隔七天先后惨死,这条耸人听闻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新村乡,闹得沸沸扬扬。
乡政府迫于舆论压力,于 2003 年底,把杨家人从旧厂房里迁出来,安置到了正街上。
神奇的是,笼罩在杨家人头上长达数年的怪病,竟然就此绝迹了。
乡亲们都说,是正街的风水特别好,镇住了女鬼的怨气。
然而,这并不能弥补杨仁友巨大的丧亲之痛。
他吃也吃不好,一下瘦得脱了形,夜里要么彻夜难眠,要么噩梦连连。
他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看到一双带着怨毒的血红眼睛。
他的大哥死后,大嫂带着孩子改了嫁;二哥二嫂一家三口去了广州,已经明确表示不会再回老家,即便是他父母的葬礼,他们也当天来回,不肯在村里住一晚。
如今杨家人死的死、散的散,偌大的新房子只剩他和妻女三人。每次他路过堂屋时,看到供桌上父母和大哥的遗像,都倍感孤独。
之前张宗琴嫌家里摆着死人像晦气,说夜里做梦,梦见杨老太来找她,瘆得慌,打算出了七七就全部撤下来。
这件事正触到他的痛处,他结婚十年来,第一次向老婆发了火。
她一下子愣住了,瞪圆了眼睛看着他,似乎没料到,一贯对她言听计从的「耙耳朵」,竟然会忤逆她。
她跟他大吵了一架,最终还是没有拗过他,仍旧在堂屋里摆着遗像。
不过,她第二天就去庙里求了个安神符,整天挂在脖子上。
自此以后,家里不复往日的和平,两人时不时会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吵得不可开交。
2005 年底,杨仁友感叹家中人丁凋零,向张宗琴提出,想再生个孩子,被她一口回绝了。
他心中越发苦闷,不久提出要去广州打工,起码二哥二嫂在那边,凡事有个照应。
她立刻反对,说待在老家,哪怕粗茶淡饭,好歹一家人三口团团圆圆的。
可他眼看着至亲三人莫名横死,「团圆」二字已经是他不敢奢望的东西。
2006 年新年刚过,他坚持去了广州,但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工作。
他此时的精神已经颓丧至极,无力支撑,不到一个月,就打电话说想回家。
她再次反对,在电话里对他破口大骂:「钱都没找到,你还有脸回来?不行!」
他听到这话,越发心灰意冷,不顾她反对,于 3 月 23 日回到新乡村老家。
他担心回家后,张宗琴会跟他吵架,就在街上买了些水果,想着多少可以安抚下她。
他心里七上八下地走进自家院子,没想到她像没事人一样,一脸和气地走出来,接过他手里的行李,说:
「还没吃饭吧?我中午煮了红苕稀饭,给你舀一碗。」
他受宠若惊,一直忙着赶路,也确实饿坏了,他就着一盘青椒炒肉丝,很快喝光了一大碗稀饭。
吃完饭后,他到堂屋里,点起供桌上的蜡烛,给父母和大哥上了一炷香。
这时,他感到肚子里传来一阵烧灼般的痛楚,忍不住歪到在地上,「哎哟」地喊了一声。
他正要喊张宗琴来帮忙,突然发现自己面部肌肉绷得紧紧的,牙关紧闭,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手脚不断抽搐,后脑勺死命后仰,仿佛被谁揪住了头发,狠狠往后拽。
鬼上身!
他脑子里闪过这恐怖的三个字,突然意识到,他是杨家大院六户人家里,少数几个从来没发过病的人之一。
「我就知道,」张宗琴慢慢走进堂屋,脸上挂着冷笑,「你嘴上说,只要是我生的,不管男娃女娃都喜欢。其实都是骗我的,你也跟你的死鬼爹妈一样,嫌弃我是不下蛋的母鸡,生不出儿子给你长脸。如今你既然露出了本性,我也没必要再对你心慈手软。」
他这才恍然大悟,杨家大院里阴魂不散的「女鬼」,竟然就是他朝夕相处的妻子。
父母和大哥的遗照,就放在不远处的供桌上,他们冷冷盯着他躺在地上,四肢抽搐、口吐白沫的可怜样,仿佛在质问他,为什么有眼无珠,娶了这样一个害得他们家破人亡的夺命灾星。
他无言以对,心中一片绝望,一切已经太迟了。
「放心吧,」张宗琴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俯视他,手里拿着一根绳子,「念在我们这么多年的夫妻感情,我不会让你痛苦太久,很快就帮你彻底解脱。」
在越来越模糊的意识中,他终于看清了那双充满怨毒的血红眼睛。
扭曲的真相
第二天下午 4 点过,张宗琴哭着来到邻居家,说自己的丈夫快病死了。
邻居们赶忙将杨仁友送往医院,在途中,有一个眼尖的人发现,杨仁友的颈部有明显的勒痕,怀疑是谋杀,于是向当地派出所报案。
4 月 6 日,杨仁友因抢救无效死亡。
经鉴定,他的死因是毒鼠强中毒,并且,他生前颈部曾遭受过机械性暴力损伤。
警方锁定张宗琴有重大作案嫌疑,连夜进行突击审讯,很快突破了她的心理防线。
「没错,」她坐在审讯室,一脸镇定,「杨仁友的确是我毒死的,不光是他,我还毒死了六个人。」
「哪六个?」警察问。
「最开始是我跟前夫老何生的女儿,孩子两岁时,还站不起来,医生说有先天残疾。为给孩子治病,我跟老何经常为钱吵架,加上他们家一直重男轻女,我就决定杀了她,少个累赘,今后好生个儿子。
我记得是 92 年夏天,我毒死了她,后来我骗老何说,闺女从床上掉下来摔死了,他也就信了。
没想到,第二年我生的又是一个女儿,他父母天天指着我骂,我实在受不了,孩子一岁多的以后,我又把她毒死了。
我本来打算把老何也一起毒死算了,他命大,没死成。这些记录上都有。」
「什么记录?」
「就是离婚记录嘛。95 年的时候,我向法院起诉离婚。法官在法庭上问我,是不是感情确实已经破裂。我就说了,曾经给他下过毒,想药死他。当时他们听着都在笑,估计觉得我说的是气话。」
「后来你又给哪些人下过毒?」
「就是杨家大院的人。」
「具体是哪些人?你老实交代清楚。」
「比方说杨家大哥大嫂嘛,前前后后给他们投了五次毒。大哥犯病几次之后,就神经错乱,从精神病医院跑出来,死在外头。」
「还有呢?」
「二哥二嫂也是,先后四次投毒,还有他们儿子,不过他们一家命大,跑到广州去了。」
「杨家父母相隔七天死亡,是不是你干的?」
「对头,我前后毒了他们四次,才把他们毒死。」
「你用的什么方式投毒?」
「那多了哦,」她的语气稀松平常,「水缸、饭菜、菜地、鸡食甚至猪圈,我都投过毒,不光是人,那些家畜也有死了的。我怕人发现,每次只投少量的毒药,抽一阵风就好了,一般也死不成。」
「你为什么要毒害这些人?」
「他们都对我不好,扫我的面子,我要惩罚他们。」
「你的两个女儿,杨永财,杨家父母,再加杨仁友,这是六个人,你还毒死了谁?」
「就是杨仁友的工友嘛,姓王的死了,姓陈的没死。有一回我去送衣服,他们明明看着我坐在那儿,居然只喊杨仁友去吃饭,没喊我一起去,他们就是不给我面子。」
经过详细的审讯后,警方鉴于张宗琴的离奇言论,为她做了两次精神病鉴定,结果都显示她精神完全正常。
随后,警方对多名死者重新尸检,确定张宗琴先后导致 27 人不同程度中毒、7 人死亡,她于 2007 年被判处死刑。
在她行刑前,一位记者来到看守所采访她,问了一个特别的问题:
「最后杀杨仁友的时候,你为什么突然改用绳子勒他脖子?」
「他一直对我很好,不嫌我没生儿子,在外头的钱全交给了我。他毒性发作后,一直不断气,我不忍心。他死了以后,我经常梦到他,他好瘦哦,还喊我照顾好孩子。」
「你恨他吗?」
「我不恨他,」她摇了摇头,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他是我最爱的人。」
真的如此吗?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假如邻居没有发现杨仁友脖子上的勒痕,估计又会当成之前发生过无数次的「鬼上身」,她很可能会再次逃脱法律的制裁。
换而言之,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她突然改变作案手法,对杨仁友的特别待遇,成了她落网的关键。
而她这种畸形的「爱」,带给他的是至亲横死、命丧黄泉,展露出比鬼更恐怖的——扭曲的人心。备案号:YXA1zaD3KMnt193dvrDtz4N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