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友的妹妹在我的午饭里偷偷放了图钉,他看见了却什么也没说。
晚上他把我揽在怀里,手心滚烫。
我几乎就要睡去时,他忽地开口,「疼吗?我妹妹第一次生理期,被你们用脚狠狠踹在小腹上,是不是一样疼呢?」
1
「哥,我讨厌这个人,你开除她好不好?」
办公桌后,宁涵蹲下身拉着宁熠的手撒娇,斜眼看着我道。
宁熠揉了揉她的头发,语调宠溺,「不行。」
「可是看到她我生气。」
宁熠轻嗯一声,「那我让她走。」
他抬头看向我,目光淡淡的,「你出去吧。」
我开门的姿势有些慌张,让宁涵笑了一声。
那笑声很刺耳。
我躲进公司的楼道里。
只有这里可以让我短暂的喘息。
过了很久,身上的那种木僵发麻的感觉才逐渐褪去。
楼道的门开了。
宁熠站在门口,他很高,身量修长,穿着浅灰色衬衫,袖子松松地挽至肘部。
清清冷冷的一张脸,斯文,又俊秀。
他走向我,手臂自然而熟练地揽住我的腰,「最近都没有好好吃饭,细了这么多。」
他的眸光在我脸上徘徊,「晚上跟我回家吧,我家里有盒野山参,你带回去。」
我没有说话。
他笑了一声,「那还要我怎么办?」
我摇摇头。
他盯着我没有血色的唇,用指腹缓慢摩挲了一下。
然后朝我吻了下来。
这是他第一次亲我。
陌生而柔软的触感,带着他特有的气息。
我脊背反射性地绷直,不知所措。
宁熠封住我的腰,让我几乎是紧贴在他胸口上。
他吻的绵长,我的眼里被逼出了一点水光,意识渐渐模糊。
「晚上去哪里吃饭?」楼道外传来人声。
「随便喽,看到那个女人我就没胃口。」是宁涵的声音,带着恶意的嘲弄,「不过她每次见到我那副害怕的样子,倒是让我很爽。」
「哈哈哈,不是吧。」
「我想抽根烟,去楼道里吧。」
两人脚步声逐渐临近,
我瞬间清醒,惶然地看向宁熠。
他眉头蹙了蹙,几乎没有犹豫,狠狠推开了我。
我背靠的方向是楼梯。
这一推,直接让我脚下踩滑,哪怕我本能地抓住栏杆,依旧跌了下去。
一声沉重的闷响,我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火辣辣的痛感袭来,膝盖被擦破了一大块皮。
「什么声音?」宁涵疑惑的问,「诶?门怎么被锁了。」
「门锁了?算了,我们走吧。」
宁涵犹豫了一下,「嗯。」
我没有吭声,眼里溢出生理性的泪花,忍着痛试图爬起身。
自始至终,宁熠满脸冷淡地站在上方袖手旁观。
直到我扶着栏杆艰难地站起身,他才步下两级台阶,温柔地拍去我肩膀上的灰。
我头发凌乱,低着头,颤栗从双腿一直蔓延到了心底。
「回去吧。」他对我膝盖上的淤伤视若无睹,微微笑着叮嘱,「小心别被人发现。」
他没再看我一眼,打开反锁的门离开了楼道。
2
起初,我面试进这家公司时,并不知道宁熠是宁涵的哥哥。
只是隐隐的,觉得他对我额外照顾。
许多个加班的夜里,他从办公室里出来,轻轻扣响我的工位,往我桌面上放了一份夜宵或者一盒果盘。
我愕然抬眼。
他微微歪头,死亡顶光灯打在他脸上,轮廓依然好看的出奇,「还有很多没做完吗?」
我点点头。
他沉吟了一下,叹了口气,「那我等你一起吧。」
我搞不懂他的意思,一时间涨红了脸。
他笑道:「熟练了就不用这么累了,先吃点东西。现在的小姑娘晚上都不吃饭的吗?还是要减肥?」
我一直不是个幸运的人。
最开始宁熠靠近我的时候,我每时每刻都在不安。
但更多的,是不受控的心动和雀跃。
那段时间,我变得很喜欢加班。
因为隔着办公室的门,宁熠也在那里。
他忙完以后,便会坐在我的工位旁,漫不经心地盯着我的电脑,时不时的开口逗弄我。
他目光停留在我身上的时候,连敲打键盘的指尖,都透着酥麻。
三个月后,我转正了。
我们也确认了关系。
像是灰姑娘被王子看上的戏码。
多可怜,我竟然会相信。
慢慢的,我变得很依赖他。
很小的时候,我就被父母送去外地求学,甚至是父母,我都没有这么依赖过。
依赖到每天夜里必须听到他的声音,才能安稳地睡过去。
转折点是,宁熠告诉我,他妹妹从韩国回来了。
刚好,晚上可以跟我们一起吃饭。
宁涵打开餐厅的门,笑盈盈地走过来。
红色的卷发,踏着尖尖细细的高跟鞋,时尚,漂亮。
看到她的那一刹那,我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几乎忘记呼吸。
仿佛时隔六年,噩梦重临。
直到她落座,疑惑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渐渐尖锐。
我的手指在大腿上蜷缩,冷得像铁。
宁熠弯起唇,「这是我们公司新来的女孩,听说,以前和你是同学。」
他是这样介绍我的。
整顿饭,宁涵一直用那种嘲讽厌恶的眼神看着我。
盯得我如芒在背,食不下咽。
最后很勉强的,磕磕绊绊的找了个身体不舒服的借口离开。
起身的那一刻,宁熠那冷酷到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神让我觉得羞耻。
晚上,我收到他的消息:沅沅,做了坏事,是有报应的。
3
短短几个字,刺的我眼睛生疼。
被遗忘的痛苦卷土重来,重新缠上了我。
第二天,我去递了辞职报告。
人事接了通电话,让我把报告拿到总经理办公室。
他的状态和以往的任何时候一样寻常,仿佛他从没对我说过那句话。
他说,「坐。」
我说,「我要辞职。」
他抬眼看我。
「劳动法规定了,转正后的员工需提前 30 天向公司提出离职申请。」他很平静,「沅沅,你走不了。」
我以前怎么没有发现。
他注视我的眼底里藏着那样深的轻蔑。
发觉我是宁熠的员工后。
宁涵开始公然在公司里,大庭广众下捉弄我。
她坐在我不远处的椅子上,翘着腿,用那种打量的目光和同事内涵我的外表、发型、穿着。
她的音量不高不低,刚刚好让我听到。
她的每一句调侃,都会引起一阵笑声。
她在我花费两周才做好的策划案上泼咖啡,然后挑一挑眉,轻描淡写地说对不起喽,没拿稳。
一沓纸张浸泡了褐色液体,一滴滴往下淌。
我的手,和我的嘴唇在颤抖。
我高高地举起胳膊,手中的策划案挥向面前那张狰狞的脸。
我的脑中一片空白。
可预想中的痛快并没有到来。
宁熠拦住了我的手。
以捍卫者的姿态,挡在宁涵面前。
他的眼神……
他的表情……
每一处都冷漠的让我恐惧。
我激烈地喘着粗气。
额头淌满了冷汗。
宁熠拿下我手里的策划书,他停顿了一会儿,最后什么也没说。
宁涵不再公然羞辱我。
她换了方式,在宁熠让秘书派给我的盒饭里倒图钉。
那么多人看见了。
但是没有人制止。
宁熠拉着我的手,拿起那盒饭来到办公室。
他把混在饭里的图钉一颗颗挑了出来。
他挑的很仔细,也很认真。
挑完了,他把饭重新放回到我面前,语气依旧温和,「饿了吧。」
我的眼皮颤了一下。
他抬起我的脸,「和我在一起后,你瘦了多少斤?」
他低声,「这下巴,尖的都要扎人了。」
我一动不动。
他突兀的,嗤笑了一声。
4
我不再去上班。
整天缩在被窝里,手机关机,电视的音量开到五最大,仿佛这样,就能掩盖掉我脑海中的嘈杂的噪声。
宁熠有我家的钥匙。
他开了门,迈着步子不疾不缓地来到床边,掀开了我的被子。
他的目光冷静而赤裸地打量着我。
空调打的很高。
可我却觉得很冷,很潮,小腹坠坠的疼。
半晌,他的手臂穿过我的膝弯,把我从床上抱了起来。
床单上有一大片血迹。
他用毯子将我包裹好,放在沙发上,去厨房煮了粥。
粥好了,他将我揽在怀里,一勺一勺地喂我。
我被他捏开嘴,艰难吞咽。
喝完粥,他把下巴抵在我的脑袋上,大掌盖着我的小腹有节奏地按摩。
他的手心滚烫。
很好地缓解了我的疼痛。
连夜失眠的我,几乎就要这样睡过去。
他忽地开口,「疼吗?我妹妹第一次生理期,被你们用脚狠狠踹在小腹上,嘲笑她裤子上有血的时候,是不是一样疼呢?」
霎时间。
我像是被兜头泼了一盆凉水,冷意融到了骨子里。
5
宁熠每晚都会来。
我把房门上了锁。
他敲门,没有人回应。
十分钟后,我以为他走了。
门口却传来工具开锁的声音。
宁熠换了我的锁。
他把新钥匙交到我手里,蹲在沙发前静静地看着我。
「餐桌上的东西为什么不吃?」他问。
我沉默。
「吃不下吗。」他站起身,「那换别的。」
我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声音异常的哑,「别再来找我了,我会报警。」
他停下动作。
「我会报警。」
我重复道。
三秒后,他慢慢地笑出声。
我红了眼睛,发疯似地把身边的东西丢向他。
「我没有欺负过她,我说了我没有,没有,没有!」我歇斯底里,「为什么不信我?就因为她是你妹妹?」
我弯腰捂着腹部,由于刚才的动作太猛,眼前一阵眩晕,长久未进食的胃隐隐作痛。
宁熠面无表情。
那种熟悉的轻蔑,又出现在了他的眼睛里。
「你知道你父母,是怎么跟班主任形容你的吗?」他缓缓吐出四个字,「撒谎成性。」
我脸色煞白,胃酸翻涌,终于一低头吐了出来。
是啊。
因为就连爸妈,都不相信我。
6
我吐了自己一身。
从里到外,泛着胃液酸臭的味道。
宁熠脱掉了我的衣服。
T 恤,裤子。
然后把我拉到浴室,打开花洒用水冲刷我的身体。
他的视线扫过我。
我好像没有了羞耻心。
呆板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宁熠从架子上拿来浴巾裹住我的时候,我把花洒对准了他的脸。
水流喷涌在他脸上,他反射性地闭起眼睛,而后抹了把面上的水,从我手里夺了过去。
他关掉花洒,身上的衬衫湿了大半。
我心里有了微妙的快意。
宁熠只是盯着我,面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我还以为他会生气。
他把我抱回卧室,放到床上。
「明天,我带你去公司。」
没有拒绝余地的语气。
第二天。
宁熠把我带到公司,让我待在他的办公室里,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监视底下。
他强迫我吃下东西,一日三餐,定时定量。
我不愿意吃,他就捏开我的嘴,把粥灌进去,我再咳嗽着吐出来。
吐在他的手上,和名贵的皮鞋上。
往往到最后我们都弄得一身狼藉。
下午四点。
宁涵来了公司。
时隔六年,只是看到她的脸,听到她的声音,我还是会本能的颤抖。
她依旧像过去那样,指着我的鼻子,轻描淡写的散发恶意。
「哥,我讨厌这个人,你开除她好不好?」
宁熠摸摸她的头,语气温柔,「那我让她走。」
接下来,就有了之后的事情。
夜里,宁熠送我回家。
我冷笑着瞥他一眼,下了车。
膝盖上的伤口结了一层薄薄的痂,不能大幅度抬腿,致使我走路的姿势有些怪异。
宁熠在车里静默了数十秒,打开车门走了下来。
他在电梯关门的前一刻走了进来。
「怕我逃跑吗?这次不会了。」我抬头望着他,语气带着笑意,「因为这次,宁熠你也是帮凶。」
7
我家在三楼。
电梯「叮」的一声就到了。
宁熠只是望着我。
他对我的话无动于衷。
我拿出钥匙打开房门,宁熠却没有跟进来。
他接了个电话,眼底的情绪有了些微的变化,甚至没有再看我一眼,扭头重新回到电梯里。
我隐隐听到,电话那头是一个女声。
我进浴室洗了把脸。
有些木然的望着镜子里的那副面孔。
那些人说,我和宁涵长得有六七分相似。
轮廓,笑容。
最黑暗的日子里,我连自己的脸都憎恶。
好笑的是,六年的时光可以抹去很多痕迹。
我和她却越来越像了。
第二天。
我推开宁熠办公室的门,把一份文件放在他桌上。
他有些微的惊讶,转而放缓态度,「你不舒服,可以不来公司。」
我说,「是之前的策划案。」
被宁涵用咖啡泼湿的那份。
他淡淡嗯了一声,拿起来却没翻看,「早餐吃了吗?」
我注意到,他今天心情似乎不错。
隔着一张办公桌,与我保持着相应的距离。
以往这个时候,他会让我站到他面前,然后捏着我的手,顺势把我拉到怀里。
我没说话。
宁熠一顿,抬头看我。
他刚想说些什么,我身后的门开了。
修身的牛仔裤,浅杏色的系带领衬衣,淡雅的香水味。
那个女生一出现,他的眉眼都柔和了起来。
「你出去吧。」他对我说。
走之前,我听到他叫她的名字,「安月。」
安月。
他养的那只猫,名字叫跃跃。
我那时候以为起这个名字是猫的性格太调皮,可接触下来才发觉猫其实很安静,一天中有大半时间在睡觉。
宁涵冷嘲热讽,「别以为我哥对你有多特别,安月姐回来了,你觉得我哥还会有空护着你吗?」
她视线向下,挑起眉头,「这膝盖是怎么回事?别是那什么的时候跪的……看不出你文文弱弱的,和你男朋友却玩的这么野。」
她的话引起了周遭同事的注意。
大家看我的眼神顿时起了变化,是那种让我厌恶的,审视的目光。
「不及你厉害,十八岁和男朋友拍床照拍的全校皆知。」
宁涵瞪着我,「你胡说什么?」
「我有没有胡说你最清楚,那张照片现在在百度上还能搜得到。」
同事们议论纷纷,有人还掏出了手机。
宁涵气的脸色发青,「你……」
宁熠自她身后走了出来,「施沅,别乱说话。」
我看得出来,他是真的生气。
所以才会用那么冷的语气叫我的名字。
他不明白他眼里乖巧单纯的妹妹,曾经做过多少不堪的事情。
我继续说,「哦,那时候你害怕怀孕,还是我替你去药店买的药。」
「啪!」
宁熠一巴掌打在了我的脸上。
他用的力气很大。
我的身体被他打的摇晃了一下,脸颊火辣辣的疼。
宁涵对我做过那么多过分的事,我只是回击了一下而已。
只是一下,就让他这么怒不可遏。
我以为我早就麻木了,不会有什么感觉。
可事实,我心口重重地沉了下去。
好像下面是什么可怕的深渊,无数双手用力拉扯着我。
我看了他们一眼。
转头离开了公司。
8
我沿着江边漫无目的地走着。
风很大,刮的我脸颊有些疼。
我摸了摸,大概是肿了。
宁熠的手指细长,握我的时候很有力,打我的时候也同样。
曾经我还以为,他是带我出泥潭的那个人。
天空暗暗的,透着压抑,是暴雨的前兆。
我接到一通电话。
是我的心理医生打来的。
严宸的嗓音轻快愉悦,仿佛在他面前天底下没有值得烦恼的事情,「最近过得怎么样?有没有胖一点?」
我说,「没有。」
「没有吗?」
「没有。」
他叹了口气,「名字叫沅,却一点都不圆。」
我趴在栏杆上,江风将这座城市的气息送到我面前。
「不是谈恋爱了吗?男朋友没有让你开心一点?」他笑着问。
我和他认识六年,几乎我身上发生的所有事情他都知道。
唯独最近的,我没有告诉他。
我盯着平静的江面,被下落的雨点泛起阵阵涟漪。
「我的男朋友,是曾经欺负过我的女孩的哥哥。」我说,「现在,他把我当成了霸凌者,想为他的妹妹讨回公道。」
严宸一阵沉默。
大概他都想不到,我身上的糟心事,会这么层出不穷。
「有时候我在想,会不会干脆把自己当成加害者,会过得开心一点。」我牵起嘴角,「明明,那么多个夜里被噩梦吓得不敢合眼的人,是我啊。」
从前我告诉自己要振作,是觉得如果我不振作,我这一辈子就毁了。
为什么施暴者可以活的那么坦然,而我却要每天在痛苦里煎熬,连基本的社交都成问题。
严宸让我放过自己。
忘记过去,建立新的生活圈子。
痛苦只是痛苦本身,我没有办法从里面吸取任何教训,因为我本身没有做错。
差一点。
如果宁熠没有出现的话。
「本来我不想提起的。」严宸说,「你记得董恬恬吗?你高中帮助的那个被霸凌的小女孩。」
「记得。」
「前几天我遇到她了,长相年纪籍贯都符合,我们相亲认识的。」
「你还去相亲?」
「咳,年龄到了,孤独寂寞。」
当年原本,那群人欺负的并不是我。
董恬恬个子不高,有一头漂亮的长发,轻度口吃。
老师叫她起来念英语课文的时候,后排的几个男生大声嘲笑,用笔尖戳她屁股。
有一天,她妈妈领着她来找老师,站在班级门口破口大骂。
她妈妈走后,班主任教育了我们一顿,但也没有深入追究。
那天过后,整个班没人跟她说话,没人愿意跟她坐在一起。
一场真正的霸凌开始了。
桌肚里被塞满垃圾,饭盒里被放小虫子。
课代表发作业,叫到她喊的是告状精。
她低着头,想哭又不敢哭的样子很可怜。
董恬恬很宝贝她的头发。
于是宁涵就在上面黏口香糖。
后来……我忘了很多事。
忘记不知什么时候起,董恬恬成了那群人的朋友。
而我则代替她,成了被讨厌的白莲花。
大概是为了自我保护,那些事情在我记忆里很模糊。
「她现在变了不少,或许可以说服她替你作证。」严宸说,「你想联络她的话,我帮你。」
我想了想。
「好。」
9
雨越下越大了。
我到家的时候,已经被雨淋成了落汤鸡。
拿钥匙开门的那一刻,我看见玄关处放置的一双男士皮鞋。
我抬起头,迎上宁熠的眼睛。
他黑衣黑裤,半张脸隐没在阴影里,看我的目光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深邃。
像是隔着许多东西。
「去哪里了?」他打量了一下我的衣服,「弄得这么狼狈。」
不过是被飞驰而过的车子溅了一身脏水罢了。
他随手拿过椅子上搭着的毛巾,迈着长腿走向我。
我有时候真的弄不懂他。
不对,我从来没懂过他。
恨我。
为什么连我的感情都要玩弄。
宁熠将毛巾盖在我湿漉漉的头发上,轻轻揉了揉。
他的视线向下。
从我的脸,再到我的腿。
膝盖上的伤没有及时处理,再加上淋雨碰了水,有红肿发炎的迹象。
宁熠微微蹙眉。
他伸手去抓我的胳膊。
我下意识的,躲开了。
我们陷入了长久的静默。
「沅沅。」宁熠的声音很低,「你觉得生气,可以打回来。但是宁涵,你不该诋毁她。」
诋毁?
「你还真是一点都不了解自己的妹妹。」
宁熠望着我,「她是被强迫的。」
「那个所谓的男朋友,是个小混混,在宁涵什么都不懂的时候强暴了她。」
「那时她身上常常有各种青紫的痕迹,她藏的很好,不肯让我和家里人知道。」
「你不该拿这件事,在大庭广众下取笑她。」
「强暴?是宁涵告诉你的吗?」我笑笑,「宁涵那个时候又喜欢上了一个散打教练,青紫是练散打的时候弄得,还是被她男朋友打的?」
「你就那么确信你那个变态妹妹说的都是真的。」
宁熠没再说话。
他的面色有些冷,打开门离开了我家。
我无声的站了一会儿,把头上的毛巾扔到地上,扒光自己去浴室冲了个澡。
热水让我的身体逐渐恢复了知觉。
我这才把手放到膝盖上。
伤口肿的很厉害。
真疼啊。
我裹着浴巾走出去,恰巧碰到去而复返的宁熠。
他额发微湿,手臂上有雨珠,拎着药房的袋子。
他去洗了手,蹲下身握住我的脚腕。
消毒,上药。
那是一双很漂亮的手,指节分明修长,肌理白皙,掌心永远是恰到好处的温热。
可是。
也就是这双手。
我说,「宁熠,是你把我推下去的。」
宁熠垂着头。
我看不清他的神色。
半晌,他站起身,摸了摸我的头,「周三带你去郊游,散散心。」
10
宁涵在公司的闲聊群里放出了一张照片。
鲜花、白葡萄酒、各式海鲜。
照片的一侧,露出一角烟灰色衬衫,和腕上熟悉的手表。
原来那晚,宁熠离开是去陪她吃饭了。
宁涵:安月姐回来了,你们要有老板娘了。
群里一连串的恭喜。
宁熠也在那个群里,他没有回复。
我点开右上角,退出了群聊。
我随口跟严宸说起郊游的事情。
周三是我生日。
我二十三岁生日。
我曾和宁熠说过天气好的时候,想去有风的地方放风筝。
一直没有机会实现。
「不和他们去,我们自己去。」严宸笑着开口,「我带你去放风筝。」
运气不错。
那天风和日丽,山坡上风景很好。
最关键的是,工作日,没有什么人。
所以碰见宁熠他们三个,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11
「唉。」
「叹什么气。」我问。
「随便叹叹。」严宸说。
风筝的线断了,我和他翻了半个公园才捡回来。
「下次买个质量好点的风筝,刚飞起来线就断了。」
严宸纳闷,「这个花了我两百呢。」
「施沅?」背后响起一个女声。
是宁涵。
我转头,看见手里同样拿着风筝,一袭绿裙的安月。
她身边站着宁熠。
「这位是?」宁涵眼里带着打量。
严宸笑笑,揽住我的肩膀,「沅沅的哥哥。」
「她只有弟弟吧,什么时候多了个哥哥?」
「我喜欢她叫我哥哥。」严宸低头看我,「可惜她好久没叫了。」
宁熠望着我,不言不语。
「真巧啊。」安月微微笑道。
我们特意走远了一点,找了个背阴的地方。
安月的蓝色蝴蝶风筝在远处越飘越高。
而我的哆啦 A 梦顶着圆润的身躯在半空中摇摇欲坠。
严宸一边跑一边加快了放线的速度,咬着牙不甘示弱,「我们的一定飞的比他的高。」
他努力的样子让我觉得好笑。
几分钟后,严宸气喘吁吁地指着天际,「沅沅,看。」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蓝胖子飞的很远,很高。
严宸一屁股坐到我身边,笑吟吟的,「还是哥靠得住吧。」
我看着他,嗯了一声。
听过那么一句话,学心理的人,或多或少自己都有点毛病,初心是想从书里找到治愈自己的解药。
严宸十五岁那年父亲出轨,在外还有一个私生子,母亲陷入长久的崩溃和怨恨中,随后离了婚各自成家,从此把他当成外人。
而我呢。
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爸妈、奶奶不喜欢我。
六岁那年,妈妈终于生了个她喜欢的孩子。
我也喜欢弟弟,可我连摸一摸他的脸都不被允许。
我想跟弟弟玩,想给他的我的玩具。
可每次都被妈妈扔的远远的。
他们总是防着我,防着我害他们的儿子。
弟弟发烧,他们恶狠狠地指责我。
说我故意掀开了他的小被子,故意把水倒在他身上。
我哭着说没有,鼻涕眼泪流了满脸,爸爸妈妈骂我是撒谎精。
干坏事不承认的撒谎精。
那种憎恶的眼神,我到现在还历历在目。
最后索性把我送去外地念书,送地远远的,才放下心。
同样是原生家庭带来的伤痛,让严宸格外能够理解我。
我最开始认识他的时候,他还是心理机构的小助理,还没从学校毕业。
我压抑着抽噎的时候,他手忙脚乱地放下笔记给我递纸巾,「妹妹你别哭……你一哭我就傻了。诶,算了,你还是哭吧……发泄发泄挺好的。」
认识的久了,我们的咨询时间也变得不太固定,他常常给我打电话,关心我的学业和生活。
没有他,我能不能走的出来也说不定。
「五年了。」我摸摸他的头发,「你都成奔三的人了。」
「我也只比你大五岁而已。」他委屈巴巴,「我看上去也很年轻好吗?大学里很多小女生追我的,都以为我是她们学长呢。」
12
我们在绿绿的草坪上野餐。
严宸带了几罐啤酒。
我心情难得的好。
唯一扫兴的是。
那三个人也在距离我们的不远的大树下铺了野餐布。
可能是看到卤大棒骨,一条拉布拉多欢腾地冲过来,眼看着就要扑到我身上。
严宸连忙起身挡住我。
于是我们两个都被它扑倒了。
严宸压在我身上,呼吸不经意地撩拨过我的脸颊和耳朵。
柔柔的,热热的。
看不出来,他的胸肌还挺硬的。
严宸暗骂了一声,把我手里的大棒骨丢向远处,大狗立马奔了过去。
他这才偏头看我。
撞上我的眼睛,他愣了一下。
「起来啊。」我小声说。
他哦一声,匆忙从我身上爬起,顺手把我也拉了起来。
我拍拍身上的草屑。
拉布拉多又去骚扰宁熠他们了。
我分明感受到了一股视线,好像要把我烧出一个洞来。
可我一抬头,却又什么都没有。
时间慢慢到了下午。
东西吃的不多,但我喝了不少啤酒。
竟然也有点醉了,慢慢把头靠在严宸肩膀上。
「可以睡一会儿吗?」我含糊的说。
他扶住我的身体,声音藏着笑意,「可以睡到太阳落山。」
话音刚落。
我面前被一片阴影笼罩了。
睁开眼。
是宁熠。
他语气很淡,「你们的保鲜盒被狗叼到我们这里来了。」
他伸出手,手里果然握着我们装泡芙的盒子。
严宸接过,「谢谢。」
归还了东西,宁熠仍然站在那里。
「还有什么事吗?」严宸问。
宁熠目光落在我头顶,唇角微抿,转身回到了安月那边。
我站起身。
「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13
今晚的夜空有很多星星。
我捧着花,走过一一盏盏路灯。
在进单元楼前,我看到楼底下停着一辆熟悉的保时捷。
宁熠就倚在车子旁边,指间的烟头闪着猩红的光,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这么晚才回来。」他的嗓音低徊在浓稠的夜色中,视线落到我手上,「花是他送的?」
我没回答。
「你是不是忘了,我还是你男朋友。」
我静了一瞬,忍不住笑,「你会把一个霸凌过你妹妹的人当成女朋友吗?」
宁熠直起身子,他把烟碾灭在车前盖上,慢慢朝我走过来。
我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路灯在他的眼睑投下一片浅淡的阴影。
他走近我,把一个东西塞进了我手里
是一本陈旧的日记。
我翻开来,借着昏黄的灯光读清了里面的内容。
纸页零散,大半都被撕掉了。
可剩余的每一个字眼,都充斥着欺凌和暴戾。
看的我头脑充血,呼吸不畅。
这本日记时隔六年,又回到了我手里。
却可笑的,成为了宁熠控诉我的证据。
我一直不懂他为什么坚信是我霸凌了宁涵,任由我怎么解释都不听。
原来是因为这本日记。
高一开学,我和宁涵成了同桌。
大家都说我们长得像,坐在一起宛如一对姐妹花。
宁涵在课桌底下偷偷碰了碰我的手,对我眨眨眼睛。
我们的关系越来越好,梳一样的刘海,穿一样的鞋子,用一样的东西。
她起先的一手烂字,也慢慢和我越来越像,到了难以分辨的程度。
我那时有多畏惧宁涵,甚至在写日记时都不敢提及她的名字。
她撕毁了能透露我身份的内容,只留下描述含糊的几页纸。
然后作为反咬一口的证据,扔到大人们面前。
闹掰后,她把课本拍到我脸上。
「装淑女真累。」她鄙夷的看着我,「你假不假?做不做作?」
「要不是我妈喜欢你这样的,我才懒得和你装。」
宁涵的妈妈,是这所学校的副校长。
宁熠直直地望进我的眼睛,「这个问题我也想了很久。」
「其实最开始和你在一起,我并不是为了报复。」
「只是恰好,你是我喜欢的类型。」
「那段时间我想了很多,我想好好照顾你,想到关于我们的未来。」
「是我妹妹认出了你。」
「那之后我每次靠近你,都会想起你是如何抓着宁涵的头发,逼着她吃烟头。
「想起你是怎么一边骂她,一边往她脸上扇巴掌。」
他的话。
勾起了我最不堪的回忆。
我咬紧牙关,浑身泛冷。
宁熠摸了摸我的头发,「沅沅,这笔债,我陪着你慢慢还。」
我不再说话。
我开始期待他知道真相后的样子。
14
我去和董恬恬见了一面。
她确实变了很多,及腰的长发剪短了,显得利落干练。
她在我对面坐下,眼神有些闪躲。
我把水杯推到她面前。
她轻声说,「谢谢。」
犹豫了几秒,她直奔主题,「事情经过我都听严宸说了,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帮你作证,当年霸凌我们的……是宁涵。」
我望着她茶褐色的眼睛,恍惚间。
我终于记起来了。
他们欺负董恬恬,把口香糖黏在她的头发上。
董恬恬害怕地捂着头尖叫。
周遭的同学没有人阻止,也许是担心自己会成为下一个。
我只是看不下去,上前抓住宁涵的手,「这样太过分了。」
宁涵蹙起眉头。
班主任站在门口厉喝一声,「你们在干嘛!」
宁涵的手还没来得及从董恬恬头上收回来。
班主任将她揪出来,正要开训,突然眼神一变,「你这脖子上怎么回事?」
红红的一块,是她男朋友留下的吻痕。
走廊里,众多学生的目睹下,班主任叹气道,「才多大就这么不自爱,让你妈妈知道你怎么办?」
宁涵恶狠狠的瞪着我。
欺负董恬恬的人都被罚了,除了我。
「当时我们那么多人围着她,老秃头怎么知道你没参与?你去告的状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