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专栏《江湖庙堂与市井,都是不省油的灯》
新驸马比我小了七岁,他第 101 次告诉我,他又爱上了别人。
这次我没教训他,而是淡淡笑道:「本宫放你走。」
我不要他了之后,他反而跟疯了似的,学着那些小倌儿讨我欢心,哭着求我再爱他一次。
1.
处理完公务回府,驸马祝西辞讥诮道:「舍得回来了?你还知道你有个家呢!」
全大周,现在只有他一个人敢对我如此说话了。
他身后,又站着一个娇俏的少女,是娇弱可怜的模样。
成婚三年,这种情况发生了无数次。
原来我还觉得颇为刺激好玩,现在只略微有些疲倦。
南方洪水,北方干旱,已经让我颇为头疼。
我凌厉的眼扫过去,那少女忍不住发抖,往祝西辞身后藏了藏。
祝西辞看到我,像一只骄傲的孔雀,昂着头:「永乐,这是我新爱上的女子,今年十六。」
十六啊,比我年轻了一轮呢,我今年二十八。
我女儿也已经七岁了。
不过女儿不是祝西辞的,而是他大哥祝清越的,他大哥是我第一任驸马,死于一场瘟疫。
2.
祝家人才辈出,文官武官皆有,数年前,父皇还在世,母后和贵妃斗得如火如荼,弟弟年纪尚小,熠王继承大统的呼声很大。
祝西辞的父亲是当朝宰相,母后为了拉拢祝家,令我招了他哥哥清越为驸马。
后来清越去世,祝家又把京中有名的纨绔祝西辞送了来。
我猜祝家是想把这惹是生非的烫手山芋甩出来。
刚来府上时,祝西辞格外抗拒。他抗拒我和他哥哥成婚过,又不满意我比他年长七岁。
不过我们生来就不可能随心所欲。
我喝了一口茶,笑着道:「你们这么紧张做什么?难道本宫会吃人?」
谁知那少女不经吓,「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着爬过来,道:「公主饶命,公主饶命!民女不是有意冒犯公主!是祝公子硬拉了民女来——」
靠近我时,突然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刺了过来——
3.
身后的侍卫一脚踹飞了那少女,狠狠砸在门上,只见她口中溢出鲜血,眼睛仇恨地盯着我,随即断了气。
侍卫探了鼻息,对我摇摇头。
是服毒自尽。
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
祝西辞脸色发白。
我安抚地握住他的手,轻声安慰:「没事了,幸好她没对你下手——」
过了半晌,他才道:「我没想到——」
「我知道。」我坐在主位上一边吃饭,一边思考这少女是何人派来的,难道是熠王?
如果是他,那他的命便留不得了。
女儿被送到了母后身边教养 ,饭桌上颇为冷清。
「是谁要杀你?」
祝西辞问我。
「这种事,你别管,我会处理,最近你不要出门了,乖乖在家呆着。」
「你!」他啪的一声放下筷子,生气地说,「永乐!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吗?永远这么强势,永远都要别人听你的安排!我是你的驸马!不是阿猫阿狗!」
我停下了进食,温声道:「好啦,我知道你厉害。最近公务繁忙,熠王那边也不安生,我就住宫里一段时间……」
「呵呵,我看你干脆别回来算了!你自己算算,这个月你在府里住了几天?你要是腻了我,你就明说!我有自知之明,绝对不会给大周最尊贵、最权势滔天的公主添堵!」
4.
祝西辞刚进府时,十六岁,一张脸美得雌雄莫辨,偏生脾气大得很,稍有不合心意就要大闹一场。
他和清越的长相有七分相似,但他比清越还要美得令人惊心动魄。
清越是一汪柔和的水,祝西辞就是一锅滚烫的油。
他如今二十一了,还是那个臭脾气。
我也没耐心哄他,轻声呵斥道:「行了。你适可而止,你到处沾花惹草我还没和你算账呢!」
他梗着脖子,一脸倔强:「我就喜欢柔柔弱弱的姑娘,会羞涩看我,仰望我,把我当成天——而不是你!我永远不会喜欢你!」
我彻底放下了碗筷,盯着他,沉声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知道这一年我在权力的巅峰炼就了怎样气势,就连母后有时都不敢直视我的目光,何况是祝西辞这个纨绔小少爷。
果然,他微不可见地瑟缩了一下,随即又恼怒被我震慑,红着脖子又大声重复:「我才不会喜欢你!永远不会!」
「行,我放你走。」
我看着他,淡淡道,又端起了碗继续吃饭。
「什么?」他下意识地反问,随即明白了我的意思,白了脸,怒气冲冲地回了房。
祝西辞刚来公主府的时候,仿佛被人强迫的良家,整日都想着逃跑回去。
上天对长得好看的人格外优待,无论他多过分,我总能容忍。
他跳墙,我便在他摔了个狗吃屎时拉他起来。他绝食,我就端着他喜欢的菜肴喂他。他喜欢骑射,我也每月抽空陪他游玩。
其实他就像个要吸引人注意的小孩。每次他想刺激我,就带个小姑娘回来,说他喜欢上了别人。
他还不清楚,他每次看我的眼神是什么样。
只不过,如今民不聊生,亟需解决的事情远比哄这小少爷开心更重要。
我垂着眸子静静地吃饭。
管家欲言又止地看着我。
我淡淡道:「他的性格不适合在本宫身边,迟早惹祸,既然在外面他能快活点,又何苦把他拘在府里?」
5.
我回房时,他正安静地坐在床边,听到我的动静,又怒气冲冲地往包袱里扔衣服。
眼尾处还有红。
永远长不大的小孩。
就因为他小孩脾气,他那个狐狸一般的老爹,才把他当成货品一样送出来。
「终于想通了,要把驸马之位给你那个老相好了?呵呵,他也不容易呢,熬了这么多年,只能是个见不得光的存在!」
他的声音里带着挖苦、哽咽、倔强,和求和。
我皱着眉头:「你胡说什么!我和崔大人清清白白,他是朝廷的肱骨重臣,岂容你诋毁!」
他恨恨地丢了衣裳,怒道:「我还没说是谁呢!你就急着来承认了!不是心虚是什么!上朝很开心吧?处理公事比回家更重要是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整天和谁呆一起!我的公主殿下!」
我蹙着眉,怒斥道:「你走!以后你想喜欢谁,就喜欢谁,我再也不管你。你满意了?」
「走就走!你以为我稀罕在这破公主府,让你看着我的脸,缅怀我大哥,在外面又给我戴绿帽?」
6.
我坐在桌边,自顾自倒了一杯水。
他说要走,却也没动,只杵在那里。
「你又想干嘛?」
半晌,他红着眼圈问我,像一条被抛弃的小狗。
「过来。」
他慢吞吞过来。
我温声道:「二十一岁的人了, 还跟个小孩似的。玥儿都比你稳重。」
他不满的说:「像我哥那样,你就满意了?整天累死累活,就为了给你的权势添砖加瓦!人死了不到半年,你就又和他弟弟成亲?」
清越和我少年夫妻,情分非比寻常。他当初为了我,确实付出良多,只是后来他死于瘟疫。这些年,偶尔想起他,我也觉得十分遗憾。他在世时,我们都很忙,我确实忽略了他。
「西辞,我没钱了。」我突然说。
「什么?」他愣了下,「那我以后少花点。」
我笑着摇摇头,喝了口水。
他皱着眉:「不对,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送你回家吧。」我认真看着他,他的眉眼还是那么好看,带着美而不自知的艳与纯,「你可以找个小家碧玉的温柔妻子,和她好好过日子,生几个孩子——」
「你有病啊,永乐!」他愤怒地抽回自己的手,「你能不能收起你对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样子!让我猜猜,是国库没钱了?公主殿下又要用自己的驸马之位去换?」
7.
他其实很聪明。
他冷笑一声:「永乐,你还真是伟大!」
我沉默。
「是谁?」他阴沉着问,「难道你的驸马之位,比你弟弟将来的妃嫔之位还要尊贵?」
我叹了口气:「问题是,他家只有一个儿子,还是独子。」
祝西辞脸色一变:「沈家?」
我点头。
「你不要命了?!你亲手杀了沈贵妃,现在要和她的亲戚成婚?」
我喝了口茶,淡淡一笑,我这双手,沾的何止是沈贵妃的血?
若有人要来取我性命,只要有本事,尽可拿去。
不过,如果沈家要与我为敌,该担心的是他们。
「也是,如今这大周,谁不想着巴结长公主?还有谁会想着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永乐,你没有心!我祝你这辈子,永失所爱!你抱着你的权势和天下过一辈子吧!」
说完,他恨恨摔门而去。
要是清越, 一定会支持我,我也不至于要他走。
8.
御书房内。
「熠王,可是你派人来杀本宫?」
我盯着熠王。
自沈贵妃死后,他两鬓的白发更多。
不过熠王倒是继承了贵妃的好样貌。
他仔细看了眼地上的尸体,恭敬行礼:「臣弟对长姐绝无任何不敬之意,更不用提杀心。只是——」
「只是什么?」
我转着手上的戒指,思索着如果不是熠王,那背后是谁?
当初沈贵妃用自己的命求我放了她儿子,我也不太相信是熠王,主要是他没那么蠢。
「这女子手上的刺青,我原来倒是见过一次,她应该是沈家的婢女。不过,沈家如今已经彻底——」
那女子手上确实有一块明显的刺青, 形状像一座山。
我抬起手,阻止他说下去。
侍从立刻去传了沈富强和沈远山父子进宫。
没一会儿,沈家父子便来辨认尸体。
沈远山面色发白,沈富强则一脸恨铁不成钢。
沈富强脸上全是汗,他颤巍巍跪下请罪:「求公主饶恕,此人原是我儿身边的丫鬟,一个月前突然失踪,鄙府还曾派人寻找过。就是给我们沈府一千个胆子,我们也不敢犯上作乱!请公主明鉴。」
太监把尸体抬了下去。
我温声道:「沈老爷不必惊慌, 本宫自然信你。如果真是你们沈家想要谋害本宫,倒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必定是有人想要挑拨本宫与沈家的关系。本宫请你和令公子过来,是商议赈灾的事。」
沈家富可敌国,不是说说而已。
如今国库空虚,南方水灾,北方旱灾,都要银子和粮食,一刻也耽误不得了。
沈富强松了口气,擦了擦汗水,道:「公主放心,粮食、药材、衣物、银两都已经准备好,只等公主吩咐。」
众人退下后,沈远山留了下来。
沈远山三十岁了,一直未娶妻。
倒也是奇事一桩。
他继承了他爹做生意的天赋,等熬过这段时间,用得着他能力的地方还很多。
我笑着说:「远山,还有事?」
「公主——」
「不必如此见外,我们即将成亲,叫我永乐便可。」
「永、永乐,那刺客是我的婢女,原在家中时,她听闻我要和你成婚,情绪激动,后来我劝说她无效,她便离家出走,我没想过——」
我挑了下眉。
他急着道:「我和她绝无私情,我是看出她对我的心思后,想把她送走——这事怪我,考虑不周,我身边如今只用小厮,不用丫鬟,公、永、永乐,你放心。」
我起身,握住他的手:「我当然信你。即使原来有过什么,我也不会介意。你不必太过担忧。」
他脸色涨红,极低地「嗯」了一声。
9.
赈灾的事安排妥当了。
我松了口气,只要能先解决燃眉之急,其他都不是大事。
南方由崔晏之去,北方由谢荣去。
这两人都是我的心腹,且年轻,身体能吃得消艰苦的环境,也不会克扣赈灾的银两。
午饭时,母后带着弟弟和祝玥来找我。
祝玥生得和她父亲很像,玉雪可爱。
我把她搂在怀里,她软糯糯地问:「娘,小叔叔呢?我想小叔叔了。」
我笑着道:「你完成了师傅教的课业,我就叫你小叔叔进宫来陪你。」
弟弟今年十二岁,很是聪明。
他拉着祝玥的手,对她道:「玥儿,走,舅舅带你去写课业。」
又对我们道:「母后,儿臣告退。姐姐,我带着玥儿去了。」
两人手拉着手走了。
母后担忧地看着我:「你真的要和祝家那个小儿子分开,和沈远山成婚?」
我笑着道:「母后,婚礼都定在三日后了,您现在还问这个问题?」
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道:「玥儿还是留在宫里给我抚养吧,不然她这个年纪,一个人去祝家怎么行?」
10.
祝家自然不敢阻止我的决定, 但我也不能把事情做绝。
如今非常时期,我承诺了将女儿送回祝家养。
「祝家是她爷爷奶奶家,她小叔叔再纨绔,平时带她倒是极为用心,母后不必担心。」
「你如今是长大了,凡事有主见,我也不好过多干涉你。永乐啊,你不是挺喜欢祝家那个小少爷吗?你现在把玥儿和他都送走了,你真要做孤家寡人?」
「您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我笑着道,「送回去了,他们就不是我的家人了?更何况, 以后和远山成了婚,他也是我的家人啊。」
「你变了很多 。」母后眼中有点点泪光,「你原来最爱笑爱闹,你哥哥那时……」
她擦了擦眼泪:「永乐,你怪母后吗?」
「怎么会?」我握住她的手,「哥哥在天之灵,一定会保佑我们国泰民安的。」
11.
下午的时候,祝西辞进了宫。
他眼底青黑,眼睛充满血丝。
「你又熬夜喝酒了?」我皱眉,劝道,「以后没人管你,你自己克制点,小心把身体熬坏。」
「坏了就坏了,我要那么健康的身体干嘛?等着公主殿下宠幸吗?」
他说话气死人的毛病真是改不了。
好在玥儿跟炮弹一样冲了进来,扑进了祝西辞怀里。
「小叔叔,玥儿好想你啊!玥儿想回家。」
祝西辞把她抱在怀里:「乖,小叔叔也想你。咱们就在宫里。外面危险。」
玥儿撅着嘴:「可是玥儿想要小叔叔和娘亲。」
乳娘把玥儿带走了,祝西辞冷冷看着我:「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抛夫弃女,你这公主做得真是出息!」
我面不改色地批奏章,淡淡道:「你爹想要把玥儿带回祝家,是怕玥儿长大了和祝家不亲。你别忤逆他,把玥儿带回去,好好养。这孩子,和……清越性格很像。」
祝西辞冷笑一声:「用不着你说。」
「行了。」我笑了一下,「知道这次是我不对,要不帮你选一门好亲事?」
「你!」祝西辞气得说不出话来。
这时太监通报,沈远山来了。
我看了祝西辞一眼。
他梗着脖子:「怎么,新驸马那么宝贝,我见不得?」
12.
沈远山进来时,祝西辞瞪着他。
沈远山面不改色,行了礼后,对我道:「永乐,喜服已经做好, 我知你公务繁忙,所以特意为你带进来试。」
祝西辞微不可觉地晃了一下。
我有点不忍心,对祝西辞道:「皇上和玥儿都在学堂,你去那边陪着他们吧。」
「我不去!我倒要看看,你是怎么没心没肺的!」
我不理他,进了内屋换了礼服,很合身。
换好了之后,我隐在暗处听祝西辞和沈远山说话。
祝西辞:「沈远山,你别得意太早!她现在能为了解决天灾问题,弃了夫女嫁给你,将来也能为了其他东西,弃了你。」
沈远山淡淡一笑:「当年清越在世时,我和你哥哥还是至交好友,我还抱过你,转眼你都长这么大了。」
祝西辞发狠:「别和我套近乎!你和我哥哥是好友,你现在要娶他的妻子?」
「西辞啊,你不也和你嫂嫂成婚过?照你这么说,你岂不是也愧对你兄长?」
祝西辞词穷了一会儿,怒道:「总之,你很快就会被赶走!」
「不会的,」沈远山摇摇头,认真道,「永乐没告诉你吗?我们成婚后,就会准备要孩子。成婚不是最可靠的联盟,孩子才是。」
我对侍女使了个眼色,她弄出点声音,外面的说话声停止了。
13.
祝西辞怔怔看着我,漂亮的眼睛里,流出一行清泪。
我心里一痛,面上不显。
沈远山惊得说不出话来。我咳嗽一声,他才猛地惊醒,随即从怀中拿出一个镯子:「永乐,这是从雪山挖的上好红玉做成的镯子,我——」
我笑着伸出手,露出洁白的一节手臂。
他小心翼翼地帮我带上。
红的玉镯,白的手臂,相得益彰。
我转头问祝西辞:「好看吗?」
他说不出话来。
「母后娘家有个侄女,今年十五岁,生得花容月貌,性格也乖巧听话,是你喜欢的样子。你可以去见见,如果喜欢,我给你赐婚。」
「用不着你管!」
他擦了把眼泪,逃也似的离开了。
「永乐,你为何——」沈远山低声道,「其实西辞就留在公主府,我也不会介意——」
「夫妻之间,还是不要太拥挤的好。这次辛苦你了。」
我说的是灾情,沈家出了很多力,沈远山更是亲力亲为。
本来灾民中有暴乱,因安抚得当,如今已不费一兵一卒就
但当他奄奄一息时,素来冷心冷性的公主殿下, 也会惊慌失措,肝胆欲裂。
祝西辞是真性情之人。
也是她身边唯一一个特殊的人。
他可以对她发脾气,进她的书房不用通报。
也可以在宫中留宿。
祝西辞一天天好转, 她阴沉的心情也随之消散。
我提着的心却没有放下。
我生怕她有一天也让我走。
有一日,我抱着旭儿轻轻哄他睡觉,玥儿玩累了, 躺在榻上睡得香甜。
她突然说:「玥儿当初不到半岁,我和清越就离开了她身边,没有好好陪着她长大,一直是我的憾事。」
她轻轻点点了旭儿的小脸:「我们好好陪着旭儿长大。别让他和他姐姐一样。」
我悬着的心落下,唇角的笑溢了出来。
她要权倾天下,要百姓安居乐业,要盛世繁华,怎么可能为了小情小爱,就轻易舍弃盟友?
悲哀吗?
相比于永远得不到,不管是何种形势的拥有,其实都是上天的恩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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