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有雪

出自专栏《告别我的恋人们》

陆祁年对我家复仇成功后,我怀着身孕东躲西藏了四年,可最后还是被他找到。

他站在我破旧的出租屋里,漫不经心:「你就让我儿子住在这种地方?」

我下意识地后退,可我已经无路可逃了。

1

陆祁年来得毫无征兆。

下班后,我回到出租屋时,他就站在房间里,一身硬挺的黑色大衣,戴着皮革手套,容貌和从前一般,锋利冷冽。

儿子辰辰僵硬地坐在他身边,辰辰一脸害怕,想哭又不敢哭,见到我回来,立刻扑进我怀里,小小的身躯不停地颤抖。

陆祁年淡淡瞧了我们一眼,没有任何话语地在房间里转悠起来,就好像这四年的空隙只是昨日时光。

这间出租屋只有十二个平方,墙面斑驳,地面潮湿,没有什么家具,仅一张床和一套破旧的桌椅。

很寒碜,但房租只要三百块。

节约下来的钱用来交辰辰的学费,这样我才有时间出去工作。

我当年离开得很急,浑身上下只有陆祁年送我的一条项链,为了快速换到现金,几十万的钻石项链,我只卖了三万块。

我以为这三万能够支撑到我完全逃离并找到工作,可我没想到我已经怀孕。

等我发现的时候,辰辰已经三个多月。

我想打掉他,可每家医院都要用到身份证。

我只能放弃。

陆祁年看了看桌上的剩饭菜,又扫了眼床上有些发旧的被褥,漫不经心地开了口:「你就让我儿子住在这种地方?」

我抱着辰辰下意识地后退,门外站着几个男人,是陆祁年带来的,其中还有一个是我家当年的司机。

我走不了了。

2

「孩子不是你的。」我平静地告诉他。

他没有坐下,慢条斯理地摘下手套:「哦?那是谁的?」

「周恒的。」我回道。

周恒是我的高中同学,也是陆祁年的好朋友,是他将我的一切告诉陆祁年,然后,陆祁年按照我的喜好出现在我面前,让我无法抗拒地嫁给了他,引狼入了室。

但周恒已经死了,死在帮我逃离时的车祸里。

我说出周恒的名字后,陆祁年的眼神有一丝波动,看来他对周恒的死也不是无动于衷。

但他没有相信我的话,因为辰辰和他长得太像了,一样的眉眼,一样的鼻梁,只有嘴和下巴有些像我。

其实,他信不信并没什么关系,我只是不想他好过。

安静片刻后,他说道:「我不管你和周恒发生过什么,孩子我要带走。」

「我的孩子,不会给你。」我不会把辰辰给他的。

曾经我想扔掉这个孩子。

可这三年的漫长岁月里,我看着他从小小一点慢慢长大,听着他一声声叫我妈妈,终究还是有了感情。

陆祁年冷笑一声:「你养得活他吗?」

我看着他回道:「养不活也将他养到了三岁半,你走吧,我家欠你的早就还清了,我们已经两不相欠。」

他没有再说什么,可他的眼神让我知道,他没打算放过我,毕竟江家就剩我了,而他的仇恨还没发泄完。

我忘不了我父亲跳楼时的癫狂,也忘不了我母亲病逝时前的绝望,她说:「念念,就剩你一个,你可怎么活?」

他们将我保护得太好,以为这种保护可以是一辈子,可最后还是独留我一个人在这个世界。

我悄悄摸到手机准备报警,虽然这可能没多大用处,我现在和他还是婚姻关系,孩子也是他的骨血,他的律师团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将我碾碎,可我不能就这样让他把辰辰带走。

但还没等我拨通报警电话,他却站了起来:「我给你三天的时间,你好好考虑,想好了,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

他从我身边走过时,侧头看向我,声音低沉:「我建议你早点把孩子给我,明天有雪。」

明天有雪,会很冷。

冷到这个房间会成为一个冰窖。

这让我想起第一次去他出租房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冬天,受伤的他正在上药。

他的房间也很冷,冷得我身体都在颤抖。

我小心翼翼地对他说:「明天有雪,你这里太冷了,我有一套公寓,你去那里住吧。」

「不用了,你走吧,这里不是你这样的千金小姐待的地方。」他冷淡地拒绝我。

可那时候的我啊,以为自己是天使,总想着拯救这堕入黑暗的忧郁少年。

却不知道,他为救我而受伤是安排的,冷淡对我也是为了让我对他更有兴趣。

最后他成功了,而我失去所有。

3

陆祁年带着人走了,似乎真的给了我选择和考虑的时间,可他走后不到一个小时,房东就来了。

「江小姐,这房子我不能租给你了,明天你就搬走。」房东大姐站在门口说道。

「大姐,我的租期还有四个月。」

「押金我会双倍退给你,明天无论如何你都要离开,你招惹来的人我可惹不起。」房东没有给我任何机会。

这就是陆祁年的手段,他不用自己动手就可以让别人走投无路。

「妈妈,我们又要搬家吗?」辰辰小声问我。

这三年我们搬了好几次家,因为房租总是在上涨,我只能找便宜的房子。

这间出租屋我现在也才住了两个月。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辰辰,就像我也不知道还能搬去哪里。

陆祁年既然能找到我,那以后,无论我搬到哪里都会在他的掌控之中。

可他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明明我已经很小心了,我只用现金生活,我只做不用身份证的工作,而且这里离我们之前的家千里之遥。

「妈妈,刚才那个叔叔是谁啊?」辰辰又问我。

「是……一个叔叔,他来的时候有和你说什么吗?」

辰辰趴在我怀里:「叔叔不说话,妈妈,我害怕。」

我摸了摸辰辰的小脑袋:「别怕,妈妈在。」

4

雪是半夜开始下的,辰辰也是这时候开始发烧的。

今天陆祁年的突然出现让他受了惊吓,他就算是昏睡的时候,也紧紧地抱着我,只要我稍微一动作,他就醒来。

「妈妈,不要走。」虽然他才三岁,虽然我和陆祁年并没说几句话,可他还是敏锐地感觉到了。

我安慰着他,给他喂了退烧药,哄着他睡去。

我看着窗外路灯下的雪,想起了第一次见陆祁年时。

那是高三的寒假,周恒和几个同学约我唱 k,我们家境都不错,没有高考压力,于是我便去了,但周恒却把我们带到了一个喧嚣的酒吧,说让我们出国留学前疯一把。

如果不是遇见陆祁年,我会在高三毕业后出国去学绘画。

可我的命运,早已被他安排。

陆祁年在那个酒吧看场子,他比我们大两三岁,一身黑色的衣衫、利落的短发、清冷不驯的眼神,靠在角落咬着烟,和我生活里见到的男孩子完全不一样。

我承认,我第一眼就被他吸引。

但也仅限于此,他浑身散发的气息让我有些害怕,像是蛰伏在黑暗里随时准备吞人的兽。

可没想到一个小时后,我却不可救药地喜欢上了他。

我独自去卫生间时,被一个浑身酒气的男人骚扰,我挣扎求救,可没人愿意帮我。

我被拖进昏暗的楼梯间,衣服被扯破,在我绝望的时候,陆祁年出现了。

他一拳就将男人狠狠打倒,然后脱下他的外套裹住我瑟瑟发抖的身体。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他皱着眉说道。

我默默跟在他身后,他个子很高,身上有着不让我反感的烟草味。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他。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回我:「陆祁年。」

「刚才,谢谢你。」

「不必谢,我的工作。」他的回答很疏离,我本来还想请他吃饭以做感谢,却不敢开口。

周恒这时候也匆忙找了过来,带着我离开酒吧,但我忘了把外套还给陆祁年。

那件带着体温的外套,让我很长一段时间的梦里都是他。

5

梦里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辰辰的烧也退了,但咳嗽有些厉害。

我向兼职的美术机构请了假,准备收拾东西先去便捷酒店住,然后再找房子。

房东大姐上午十点多来的,今天她和颜悦色了一些,一边帮我照顾辰辰,一边说道:「我看你老公也是想你回去,才不让我把房子租给你的,两口子嘛,床头打架床尾和,他给了台阶,你就下,孩子都这么大了,还使什么小性子呢。」

「退一步讲,就算你们真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你就把孩子给他,他是孩子亲爸,还能亏待孩子不成。而且你还年轻,带个男孩不好再嫁。」

我摇了摇头:「孩子不能给他,给了他,我就再也见不到了。」

大姐说道:「怎么就不能见到,你可是孩子亲妈,这是受法律保护的。」

大姐讲法,但陆祁年不会,他拿走的东西绝不会再还回去。

我家的公司、我爸我妈的生命,他都是这样拿走的。

我那时候跪在地上求他,他都是无动于衷的,只冷冷看着我。

所以我不信他会再让我见到孩子。

他的心,本就是石头做的。

收拾好行李从出租屋出来的时候已经快傍晚,天上的雪还在下,我拖着行李牵着辰辰走在雪中,身后两行深深的脚印。

「小江老师,你们这是要去哪儿,我送你们。」一辆车在我们身边停下,是机构的男老师杨森,平时很帮助我。

我不想麻烦他,正要拒绝,可看着辰辰蔫蔫的样子,还是上了车。

「这小家伙长得真帅,是你侄儿,还是外甥?」杨森笑着摸了摸辰辰的头问我。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辰辰就依偎在我怀里叫了我一声妈妈。

杨森的笑容僵了僵:「原来你结婚了啊。」

我只好点了点头。

我一直向机构隐瞒我有孩子的事,因为带着孩子很难找到工作。

杨森将我们送到快捷酒店,还帮我把行李也搬进房间,最后还去帮我们买了晚饭和零食。

我想了想还是请求他:「孩子的事能不能帮我保密,我现在很需要这份工作。」

杨森点了点头:「你放心,我不会和其他人说的,有什么需要就给我打电话。」

「谢谢,其他的我自己可以。」我感谢他的好意,我不想再连累任何人。

6

这个酒店是网上最便宜的,客房的条件自然也不怎么好,床单发黄,毛巾发黑,但好在有暖气有热水。

杨森给我们买的晚餐很丰盛,有肉有汤,辰辰吃得津津有味。

从他会吃饭以来,这是他吃得最开心的一次。

「妈妈,你吃。」辰辰将一块排骨喂到我嘴边,这块骨头肉最多。

我心中一酸:「你吃吧,妈妈喜欢喝汤。」

小家伙信以为真,忙用勺子舀了汤喂给我。

我鼻子一酸,这样的小天使,我怎么忍心就这样将他给别人。

我清点了一下身上的钱,还剩三千三百块,再加上机构未发的工资,有五千多。

但是这远远不够请一个打抚养权官司的律师,而且还是和陆祁年打。

在我搜索法律援助的时候,电视里正在播放本地新闻,是关于陆祁年的,他在本市大手笔投资了一个工业园,市长亲自陪同剪彩。

我在人群里还看到了我昔日的闺蜜徐柠,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陆祁年,嘴角是幸福的笑。

看来,他们俩是在一起了。

我刚和陆祁年结婚那会儿,周恒就提醒过我,不要让徐柠来家里,说她不是看起来那样单纯。

可我那时候才二十一二岁,正是爱玩爱热闹的年纪,陆祁年又忙于工作,而徐柠能带给我很多有趣的事。

我想,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怎么会害我呢。

后来才知道,就连亲生父母都会害孩子,更何况所谓的「闺蜜」。

投资不是一朝一夕能签订的,这说明陆祁年早就来了这里,或许,就是这段时间,他发现了我和辰辰的存在。

电视里的他气定神闲,和当年刚到我家公司做事时的拘谨已经完全不一样。

或者说,他那时候的拘谨也是装的,只为让我家放松警惕。 

陆祁年来我家公司做事,是我求着我爸的。

一开始我爸不喜欢他,就把一笔棘手的账让他去收,希望他知难而退,没想到,他竟然真的把那笔陈年旧账收了回来。

后来我爸又给了几笔账,他都完成得不错。他做事缜密,手段也狠,我爸越来越欣赏他,公司外账这块就全都交给了他。

收回钱的时候,他身上偶尔带着伤,可他并不在乎。

但我会心疼,总是偷偷去找他,帮他上药,为他做饭煲汤。

那时我还不知道,心疼男人会倒霉一辈子。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开始进行他报复计划的第二步——和我结婚,进入江家内部。

他开始回应我的喜欢,不再对我爱答不理。

在我不小心切到手的时候,他会帮我贴上创可贴。在我要帮他处理伤口的时候,他也不再拒绝。

他的身材很好,肌肉分明,线条凌厉,却也伤痕交错,新旧相叠。

我小心触碰那些伤痕:「你别再做这些事了,交给别人吧。」

他回道:「我不做这些,又能做什么,我又没什么学历。」

然后,我就落入了他的圈套:「那就去读书,我们公司每年都会选拔一些优秀员工去进修,我和我爸说一声就行。」

「不用了,你这样会让别人误会的。」他依旧在拒绝。

我急忙解释:「你也帮过我啊,那时候,要不是你救我,我可能已经被那人……报答你是应该的。」

他深邃的眼眸看着我,我的脸不由烫了起来。

就在我手足无措想要离开的时候,他却拉住了我的手。

我不知道我们是怎么吻到一起的,我们都很生涩,但我很开心,甚至做好了更进一步的准备。

可最后,他却推开了我,他说让我给他一些时间,他会堂堂正正和我在一起。

我以为他是尊重我、疼惜我,却没想到他是在玩欲擒故纵。

他每次给我一点点糖,这样,我就会为了下一次的糖,而无法离开他。

而那次进修和他一起同去的其他精英员工,也在他的拉拢下,成了他后来报复夺权的帮手。

7

给辰辰洗完澡后,我喂他吃了药,让他先睡,然后我去洗。

哗啦啦的水声之间我听见外面咚的一声,我以为是辰辰下床喝水摔倒了,忙裹了浴巾出去,迎面却撞上陆祁年。

他一身的酒气,还穿着今天剪彩时的风衣,眼尾浸着红。

「你……你怎么进来的?」我紧张地问道。

我最怕他喝酒,尤其是那种半醉不醉时,他会介于理智与失控之间,借着夫妻之名,将他内心的仇恨报复在我身上。

那时候我满心都是他,以为他是太爱我,所以就算难受我也会忍耐,后来才知道自己多么可笑。

此时此刻,他像极了那样的状态。 

他有些烦躁地扯开领带,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目光带着侵略性地看着我。

我并不认为这是对我还余情未了,他只是对我当初敢从他眼皮子底下和周恒逃走的不甘罢了。

我也并不怕他,辰辰还在这里,他总不会当着孩子的面将我怎样。

「你出去,要不然,我报警了。」我拿起电话。

「报警?」他轻笑一声,「你可以让他们来,正好把孩子的事也解决一下。」

他深知我的软肋,所以有恃无恐。

辰辰在一旁哭了起来,他很害怕陆祁年。

我忙过去安抚,陆祁年看着我俩:「你把他养得太娇气了,一点男孩子的阳刚都没有。」

我没有反驳,辰辰是喜欢哭,但这不是他的错,是我让他从出生就没有安全感,所以他比其他孩子更敏感、胆小一些。

「你走吧,孩子的事我也可以明确地回复你,我不会放弃抚养权,我们法庭见,你准备好抚养费。」我已经下定决心。

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为了孩子更好的生活,该争取的我必须争取。

陆祁年突然欺身过来,捏住我的下巴强迫我与他对视,语气中带着戾气:「是因为觉得找到了新的依靠,所以敢这样对我吗?」

新的依靠?

我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他力气很大,捏得我很疼,可不管我怎么用力,也掰不开他的手。

辰辰扑过来,对他又打又咬:「大坏蛋,不准打我妈妈,不准打我妈妈……」

刚才还害怕到哭的小人儿,现在为了我勇敢站出来面对比他强大数倍的存在。

「吵什么吵啊,还让不让人睡了。」隔壁有人过来敲门。

陆祁年终于松了手,他怔怔地看了看他的手,过了一会儿道:「还有两天时间,你应该好好珍惜。」

他说「珍惜」这两个字的时候,好像给了我莫大的恩赐。

我们举行婚礼那天,他当着亲朋好友的面也说过这两个字:「江念,我会珍惜你一辈子。」

他说得那样情真意切,就连我爸那样极擅察人心的人也没看出端倪。

我爸原本是想我嫁给一个门当户对的人,但陆祁年太过优秀耀眼,我爸说,比起我这个女儿,陆祁年更像他的血脉,够拼,够狠,有资格做陆家的女婿。

后来我才知道,陆祁年就是学我爸年轻时那些手段,并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我不会把辰辰给你的。」我重复着话语。

「江念,你为什么总是这么自私。」陆祁年留下这样一句话后离开了。

我这时候还固执地认为我可以留住孩子。

可是我忘了,我的人生本就写满了离别。

8

陆祁年走后,我问了前台为什么他可以进我房间。

前台说,在我和辰辰入住后不久,这里就被他买下了,给的价格让原来的老板笑得合不拢嘴。

你看,他馆坐落在南国的木棉花树间,展览馆是新建的,馆主没有出现过,一直是工作人员配合我们。

为期一周的展览结束后,打包整理的时候,我看到了一幅熟悉的画作。

塞纳河边,温柔的夕阳里,是陆祁年。

这幅画之前并未出现,不知什么时候被挂在这个角落。

所以,这座艺术馆是陆祁年的。

他将当年的承诺放在了这里,可我已经不需要了。

工作人员交给我一份文件,是一份赠与合同,陆祁年要把美术馆送给我。

我对工作人员说道:「帮我转赠给政府吧。」

当所有画作打包装车后,一束烟火在天空绽放,绚烂了半个天空。

吓得我心脏扑通通地跳,同事们却很兴奋。 

「好漂亮,好久没有看烟火了。」

「南城竟然能放烟花?」

「马上就要过年了,庆祝一下也好。」

在这烟火里,我的心跳渐渐平复下来,我将手放在心脏处,也开始欣赏这难得一见的盛景。

东隅已逝,桑榆非晚,辞暮尔尔,烟火年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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