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以“即使知道眼前这位落魄的少年将来会权倾天下,我也要向他退婚”为开头写一个故事? -
上辈子,我亲眼看见谢祉在城墙上用一支箭了结了他未过门夫人的性命。
箭矢正中眉心,而那未出阁的蒋家小姐血溅当场。
而打了胜仗的谢祉在回京后,非但没有受到责怪,反而受到了百姓们的夸赞。
说他护国杀妻,却愿终身不再娶,宁舍弃未婚妻的性命,也一心卫国。
何其大义。
可我却记得那时,谢祉将箭矢射出时眼底的冷漠与断然。
重活一世,谢祉未过门的夫人却从蒋家小姐变成了我。
我不愿意:我还想活。
1
即使知道眼前这位落魄的少年将来会权倾天下,我也要向他退婚。
性命当前,荣华富贵又算得了什么。
娘亲扯住我的袖子,将我扯到一边。
我爹连忙向谢家人道歉:「谢兄,小女说的都是玩笑话,小孩子的话做不得真。」
可我却高声大喊:「我没开玩笑。我要同谢祉退婚。」
诚然,如今谢祉在渝州一穷二白,仅依靠曾经显贵的外祖救济,在军中谋得一官半职。
一年后,渝州因战大乱,我知道他会在那时得到圣上重用,甚至封侯加爵,成为朝中第一重臣,可我就是要与谢祉退婚。
因为谢祉这荣华富贵,根本就是靠他前世未过门的夫人——蒋家小姐的性命换来的。
而我再醒来,不仅重活一世,更是与谢祉有了婚约。
如此一来,那赴死之人岂不是将由蒋家小姐变成我?
娘亲捂住我的嘴,将我扯到屏风后。他们大抵也想不到,为何这好端端的婚事,我却执意要退婚。
谢祉的父亲正欲开口,谢祉却抢先一步打断了他的话:「如此,便退了吧。」
没等我松下一口气,就看见谢祉站起身,朝我所在的屏风深深望了一眼。
尽管只有一眼,却看得我头皮发麻。
他一字一顿:「婚姻之事,切莫强求。」
谢祉走后,我爹又将我臭骂了近三个时辰。
谢祉如今虽是一无所有,但他有个曾经显贵的外祖。
我爹便是因为谢祉那外祖,为我谋得了这桩婚事。
谢祉日后如何我爹不好下定论,但他却知有谢祉外祖家做庇护,也能护得我一世周全。
宋家虽然并未入仕,可十年前却在渝州声名鹊起。
原因无他,我爹宋沽成了渝州的首富,还四处散财救济,在渝州百姓间颇受赞誉。
可前来求亲的却是些歪瓜裂枣,左不过是觊觎我爹的财产,想要做上门女婿。
上一世,我应是与渝州知州之子林鸿轩定下婚约。可谁知重活一世,甫一睁眼便听见婢女小秋同我说,我爹正在商议我和谢祉的婚事。
于是便有了方才的那一幕。
虽不知自己为何回到了这个时间,我又为何会与谢祉扯上关系,但我却知为了自己的小命,一定要与谢祉保持距离。
毕竟,他会在两年后的渝州城墙上,毫不犹豫地用箭射杀他那作为人质的未婚妻。
2
拿回婚书后,我自是松了一口气。
我爹仍在喋喋不休,我当然没放在心上。
待他说累了,我这才拉着他坐下,万分诚恳地握着他的手说:「爹爹,咱们日后还是离谢祉远些吧。」
不求加官进爵,安安稳稳度过一世便好。
可我爹听我提起谢祉的名字却气得抖落了茶杯,眼看又要絮叨起来。
于是我便脸不红气不喘地扯谎。
「小秋同我说,她昨日外出时见谢祉进了云良阁。」
我眼眶一红,说着便要落下泪来。
云良阁,渝州中有名的花楼。
虽说只是商贾人家,可爹娘将我自幼捧在手心,自然不可能让我受半点委屈。
我娘慌忙凑上前替我擦泪,我爹将信将疑,沉默片刻后问道:「当真?」
「晚晚一介闺中女子怎会无故知晓云良阁。宋沽,你难道还想让晚晚嫁过去受委屈不成?」我娘闻言震怒,伸手将我爹推到一边去。
「夫人莫气,只是谢祉应当不是这样的人……」
我爹忙着哄我娘去了,而这桩婚事自然不了了之。
谁知「谢祉去云良阁」这话却被人传了出去,不出三日,渝州上下都知道谢祉因去花楼,被退了婚。
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
虽说我是想与谢祉退婚,但我并不想与谢祉结仇。毕竟将来他会成为朝中权贵,届时想要弄垮宋家,就如踩死一只蚂蚁那般简单。
于是流言传了三日,我便在府中战战兢兢地待了三日。谢祉没再找上门,待流言散去,我这才出府重见天日。
这三日我自然没闲着。我将记忆中所有能记得的重要节点和事件一一写在纸上,以防日后忘记。
再过一年,西燕戎人起兵攻打南渊。渝州作为南渊各州交界,陆路水路发达,自然成为兵家必争之地。
宋家也因此遭受波及,虽因战乱散尽家财,所幸爹娘均是平安。
直到谢祉于城墙杀妻平定战乱,渝州这才逐渐恢复原先的安稳繁华。
而我要做的,就是在这一年内想办法将宋家的家业迁移至其他州郡,并说服爹娘离开渝州。
尽管渝州最后会得以平定,但我却不愿带着宋家冒这个险。在渝州被困的最后一个月,不但没有等到援兵,并陷入弹尽粮绝之地。
短短一月,饿死街头之人数不胜数。
宋家做的生意多,盐引粮食、酒家当铺均有涉猎。
西燕并非只攻打渝州,一年后南渊各地将陷入战乱。唯一幸免于难的是延京,以及有渝州在前作为掩护的覃州。
只是覃州在我看来同样危险,倒不如想法子进入延京。
毕竟皇权当前,延京倒相对安全。
我带着小秋出门,到宋家的各个产业查看,企图找到能够打通延京的产业线。
各州府都已经有了稳定的盐引及粮食来源,延京繁盛,若想通过酒家在延京站稳脚跟,必须得有足够的吸睛之处。
奈何我刚带着小秋绕过一个弯,便见我家酒楼醉仙楼大门前围着几号人。
谢祉相貌出众,我自是一眼便扫见了他。
有些头疼。
除此之外,站在他对面的那人便是与我上辈子有过婚约的林鸿轩。
林鸿轩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这不是我们谢大公子吗?怎么,云良阁去腻了,想来醉仙楼吃吃酒?」
林鸿轩身边的家仆纷纷配合着哄笑起来。
又是云良阁。
倘若知晓今日出门会碰见谢祉,我定会老老实实窝在家中,诚心做人。
也不知究竟是谁把云良阁这事传了出去。
谢祉没搭理他,绕过林鸿轩便想走,却又被那些家仆堵住去路。
他一抬头,视线刚好捕捉到正欲逃离现场的我。
我:「……」
他眉间轻轻一挑,倒是没道破我的身份,继而径直看向林鸿轩,道:「你想如何?」
林鸿轩闻言笑得得意:「说来也简单。前阵子本公子嫌府中犬吠声吵闹,便命人宰了丢了出去。如今想来却有些想念,不若劳烦谢公子替我了结这桩心事?」
想让谢祉……学狗叫?
林鸿轩怕是觉得自己活得太久了。
可我看着谢祉猝然掀起的眼眸,心底却觉得他说的下一句话应当是「不如我送你下去听听犬吠」。
果然,谢祉面上一冷,唇角勾起几分讥诮,眼见就要开口。
我心神一凛,步子已经下意识迈了过去。
「林公子。」
林鸿轩看见我,果然止住话头,满面讶然:「原来是宋姑娘。」
可我看见林鸿轩便忍不住咬牙切齿。倘若他自找麻烦也便罢了,可偏偏提了云良阁,扯上了我。
这不是给我拉仇恨吗?
我皮笑肉不笑:「见林公子同谢公子在醉仙楼聊得投缘,不如一起进去坐坐?」
谢祉刚与我退婚,想必也会为了避开我而拒绝,而林鸿轩却不会放弃这样的机会,如此一来两人便算分开了。
林鸿轩果真答应了下来,我正眼巴巴地等着谢祉的回复,便见他视线从我脸上掠过,轻描淡写地来了一句:「却之不恭。」
等等,这怎么和我想的不太一样?
难不成谢祉真的记恨上了林鸿轩?
我硬着头皮将他们领进醉仙楼,两人相对而坐,剑拔弩张的样子却看得我头疼。
我只祈求林鸿轩少说些话了。
或者别扯上我也行。
可惜这世间的事大抵都不尽如人意,怕什么便偏来什么。
「宋姑娘来得巧,我近日听闻你与谢公子退了婚,」林鸿轩夸张地用袖子掩住口鼻,「可是因传言所言谢公子夜宿云良阁之故?」
我藏于桌下的手狠狠绞住自己的衣摆,脸上却是笑意盈盈:「怎会?林公子是从何处听来这些莫须有的传闻?」
见他张口,我怕他再说出什么挑衅的话来,便苦口婆心地同他说:「林公子,谁知在座的各位是否会时来运转,终须有日龙穿凤,你说对吧?」
而林鸿轩还喜滋滋地认为我在夸奖他,一个劲儿地点头。
谢祉倒是盯着我沉思了片刻,半晌才收回视线,启唇嘲讽:「原是我小看了宋姑娘,竟不知你也知此等道理。」
完了完了,这便是恨上我了。
我是想与谢祉退婚没错,但我并不想与他结仇啊。
我张了张口,还欲为自己开脱,可是谢祉却径直站起身,似乎就要离开。
手中的布料猝然向上提起,我顺势抬头看去,只见手中紧攥着的东西,居然是谢祉的衣袍。
我偷瞄了一眼谢祉,十分心虚地收回手。
这下真完了。我原以为自己伸手绞的是自己的衣摆,谁知竟然拧成谢祉的了!
谢祉的视线也向下落在自己的衣袍,怔在原地顿时失语。
而我已经在思考,自己究竟是要哭得多么潸然泪下,谢祉才会接受我那毫无意义的道歉了。
仇上加仇。
谢祉面无表情,声音微冷:「宋姑娘,男女有别,请自重。」
……
正欲开口道歉的我霎时顿住。
不就是一件袍子么?用得着这么小气吗?
但我也因此没了道歉的心思,径直对上他的双眼,噙起笑开口:「谢公子,慢走不送。」
3
谢祉走后,林鸿轩还坐在原地等我,但我却已经没了应付他的心思,便随意找了个借口离开。
只不过在同林鸿轩客套的过程中,我这才知晓原来林知州在这一世也有意上门定亲,却被谢家抢先一步,搅乱了上一世的安排。
怪不得林鸿轩如此针对谢祉。
但我对上一世的林鸿轩印象并不深,只依稀记得及笄那年林知州上门议亲,后来渝州战乱,两家自顾不暇,婚事便也一直耽搁下来。
如今看来,林鸿轩也并非如传闻那般才智双全。
小秋跟在我后头一同在醉仙楼转了一遭。如若真想在延京开酒楼,除厨子外,还要考虑地段装潢等其他因素。
最要紧的是,要想说服我爹在延京开酒楼却并非易事。难不成我要同他说一年后渝州将乱,所以要提前准备后路逃跑么?
如此荒谬的话又有谁会相信?
我垂着脑袋沉闷地离开了醉仙楼,街道两旁的吆喝声络绎不绝,惹得人心烦。
本想着尽快回府思考接下来的对策,可小秋却在经过成衣铺时拉住了我。
「姑娘,上回您定做的冬袄还未拿呢。」
于是小秋进成衣铺取冬袄,我则是蹲在门外思考人生。
有几位姑娘停留在成衣铺前的小摊,我所在的位置刚好是一个小角落,并未有人注意到我。
「你们听说了吗?谢祉去……那种地方被宋声晚退婚,你们说这究竟是真是假?」
「定是假的。」那姑娘斩钉截铁地回答,「退了也好,宋声晚不过是一个商人之女,怎配得上谢公子。」
原本无意偷听墙角的我此时却有了兴致。我抬眼看去,便见蒋悠柔一行人站在小摊前挑选胭脂。
这一看,倒是令我愣住了。
蒋悠柔,前世谢祉未过门的夫人,那个被谢祉在城墙上用箭射杀的蒋家姑娘。
如此痴心一片,可惜终是错付。
我蹲在角落连连感叹,视线落在蒋悠柔手中的胭脂上,却倏然怔了神,就连她何时走了都不知道。
小秋抱着包裹好的冬袄出了铺门,见我蹲在角落发愣,不禁疑惑询问:「姑娘,您蹲在这儿做什么呢?」
我倏然回神,拍拍裙摆站了起来,又把自己的荷包交给小秋,嘱咐她说:「小秋,你替我打听打听渝州内是否有会做胭脂的人。」
我指的胭脂,自然便不是这些小摊小贩所售卖的这种了。
可小秋拿着沉甸甸的荷包,愁眉苦脸:「姑娘,这银子给得是不是太多了些……」
「无妨。」我无端又想起了谢祉,「剩下的银钱你便替我去成衣铺买两件最便宜的男子衣袍送去谢府。」
反正他定不会穿,如此这般便算赔礼道歉了。
小秋欲言又止,一个劲儿地偷瞄我:「姑娘,您该不会对谢公子……余情未了吧?」
闻言,我顿时黑脸。
什么余情未了,这婚约还是本姑娘亲自退的。
见我神色不对劲,小秋自然不敢再问,拿着荷包便跑去打听了。
延京多是官宦人家,除吃穿外,那些夫人们最大的花销通常便是在脂粉首饰上。
只要找到会做好胭脂的人,我便有法子让宋家的胭脂名声传到延京去。
直到傍晚,小秋这才赶回府。
关了房门,我拉着小秋的手,期盼地瞅着她。
相较于我的急切,小秋的状态倒显得犹豫得多。半晌,她迟疑地凑到我耳边,同我说她的确找到了一个会做胭脂的娘子。
只不过那人是在如梦阁。
如梦阁,在渝州与云良阁齐名的花楼。
但我怎么可能因为区区一个如梦阁便就此退缩,于是翌日晚上,我便乔装打扮成男子,混进如梦阁。
但我还是被一眼识破了女子的身份。
所幸过程还算顺利。那位会做胭脂的舒娘子是如梦阁中的清倌,如梦阁中的老鸨原先并不愿让舒娘子赎身,奈何最后还是败于我的重金之下。
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大把银票白白交了出去,心疼的同时不禁心想,一掷千金的感觉一点也不快乐。
舒娘子今夜留在如梦阁中收拾包袱,明日一早便来宋府寻我。
我与老鸨议事的屋子相对偏僻安静,正当我拿着舒娘子的卖身契准备离开,却听见隔壁屋子里传来模糊不清的交谈声。
我隐约听见了「城防图」「时机」等词汇。
我心神一凛,莫名觉得屋内交谈的事与一年后渝州的战乱脱不了干系,便放轻脚步走到屋门一侧偷听。
说话的男人刻意压低了声音,可是依旧掩盖不住说话的腔调及口音。
是一个西燕人。
「大人的计划不变,你须得尽快绘制出渝州的城防图。」
我的手指轻轻一颤,咬住唇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回答的人约莫是西燕人派进渝州的内应,说话腔调与渝州人并无不同:「渝州军事构造复杂,我还需要时间。」
西燕人有些不耐:「还需要多长时间?」
那人沉默片刻,低声回答:「至多半年。」
至多半年,西燕人便有可能拿到渝州的城防图。
依照二人简短的对话来看,西燕人获取城防图的方式不像是盗取,反倒像是自己绘制。
难道说,西燕人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在渝州安插内应了吗?
前世西燕攻打渝州的前期,攻势的确又狠又准。今日看来,很可能是西燕人拿到了渝州的城防图。
在无援兵的情况下苦守三月已是极为困难,可谢祉不仅守过了三月,更是守了一年,还将西燕的敌军彻底击退。
此人虽冷血至极,确为将才。
我凝神继续听下去,可是身后却传来老鸨的叫喊声:「姑娘,你怎么还在这儿?」
屋内的人听见动静纷纷嘘声,但我的直觉却告诉我,倘若再不逃跑,只怕是未能等到西燕攻打渝州,自己的小命就得先交代在这。
若不是老鸨忽然出现,说不定我还能听见更多东西。
我握紧双拳,顾不上其他,提起一口气向楼下奔去。
但我却庆幸今晚没把小秋带来,若是两个人,恐怕更难逃走。
我甚至不敢回头看屋内的人是否追了出来,一个劲儿地往前跑,直到自己撞上了人,这才捂着脑袋后退几步。
我一抬眼,更是讶异。
谢祉怎么来了如梦阁?
但他视线一闪,似乎意识到什么,一把将我拉进隔间内。
那个西燕人还在沿着一路的房间搜查,眼见就要来到我们所在的隔间。
隔间内就只有简单的两扇屏风和一张床,根本无处藏人。
我咬咬牙,拽着谢祉来到屏风一侧。
榻上翻云覆雨的人并未注意到屋内进了人,我和谢祉就站在床帷和屏风中央,一旦西燕人推开门往里探看,我和谢祉都将暴露。
谢祉背对着床,而我同谢祉相对而站,自然免不了看见一些令人赧然的场面。
我躲闪着低下头,热气却不自觉地从脖间翻涌上来,如若此刻有面镜子,镜子中的我一定满脸通红得能滴出血来。
床上的女子叫唤得又软又媚,谢祉也注意到我发红的耳廓,微微垂下眼睫,随后伸手向我探了过来。
我被他吓了一跳,险些喊出声来。
干燥的手指覆在我的眼睫上,遮挡住了所有的视线。许是练武的缘故,谢祉的手指微微带了些薄茧,被覆盖住的眼尾也隐隐有些痒。
我与谢祉的距离也因此变得近了些,我甚至能够感受到身前人鲜活平稳的气息。
我慌乱地闭上眼。
那西燕人悄悄推开屋门,屏风后的动静成功搅乱了他的视线,不出几秒,我又听见门被悄悄合上。
谢祉将我带出屏风,却并未急着拉我出门。直到西燕人的脚步彻底远去,他才轻轻推开了门。
他没有说话,抿着唇将我从如梦阁内的一条暗道拉了出去。
看着谢祉轻车熟路,我不禁怀疑他真的经常来花楼。就连花楼里供人逃跑躲避家中夫人的暗道他也知晓?
我瞠目结舌。
抓着我手腕的手攥得有些紧,脸上的热度因一路的风渐渐消散下去。谢祉带着我七拐八绕,竟然绕到了一处安静的宅院。
他打开宅院门,将我拽了进去。
没等我站稳,他便将我抵至墙边。
身后是冰冷的围墙,我不明所以,抬眼看他。
「你在如梦阁做什么?」
这又是何意?难不成他还怀疑我吗?
但方才的恐惧还是占了上风,我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说出的话不经大脑便蹦了出去。
「我来……寻欢作乐?」
如梦阁内也有小倌,我这样说也并未有错。
谢祉面上一噎,似乎并未想到我会是这个回答。
他看着我,神色有些一言难尽,眉间轻轻皱起,视线落在我面上,似乎在思考我话中的真实性。
我用无辜杏眼回望过去。
半晌,他轻呼出一口气,不自然地移开视线,先一步败下阵来。
谢祉的眼睫微颤,轻声开口:「我怀疑渝州内出现了西燕的奸细。」
我的心猛地乱跳起来,下意识捏紧了自己宽大的袖口。
谢祉抬起眼,再次对上我的视线。
在那双沉静而又带着凌厉的黑眸中,我根本藏不住任何事情。
「告诉我,你都听见了什么。」
4
听见了什么?
是西燕人企图获得城防图,还是渝州的确混进了西燕的奸细?
抑或是,南渊各州将在一年后沦为西燕屠杀的战地?
我看着眼前人执拗的黑眸,猝然觉得有些挫败。
「你猜得不错。西燕要反了。」
我斟酌着措辞,尽可能地向他透露我所知道的信息:「我听见西燕人要求渝州的内应尽快绘制出城防图,并且他们计划在一年后偷袭渝州。」
倘若谢祉能够知道更多有关于一年后渝州战乱的信息,是不是这些战乱有可能被避免?
「绘制?」谢祉垂下眼,低声重复了一遍。
奸细是绘制而非盗取,显然谢祉也注意到这个内应身份的不一般。他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儿,轻轻启唇:「多谢。」
随后,谢祉推开宅院大门,几个快步走了出去,留下我一人站在原地。
得到谢祉的道谢是我未曾想过的,我站在原地愣神几秒,这才反应过来谢祉虽带着我到了此处宅院,却并未告诉我如何走出去。
我匆匆跟了上去,可是宅院外的巷子已经空无一人。
我狠狠一跺脚。
可恶,谢祉怎么走得那般快!
宅院应当与如梦阁相距不远,我只好侧耳听着声音,猜测长街的位置摸索前行。
直到一刻钟后,我才从冗长狭窄的巷子中出来。
长街上挂着大大小小的灯笼,将黑暗驱散,小秋和车夫在巷口等我。
原先我让小秋在如梦阁外等我,可如今她竟然找到了这里。
小秋见到我后眼睛一亮,连忙从马车上跳下来,凑到我跟前:「原来谢公子真的没骗我。」
谢祉?
见我不解,小秋解释道:「方才我在如梦阁门前碰见了谢公子,他说姑娘您会从此处出来,让我过来等您。」
我哑然无言。
谢祉又去了如梦阁?
离开时他便步履匆匆,难道如梦阁内还有其他秘密吗?
思索无果,我放弃了继续探寻的想法,乘着马车和小秋回府。
翌日清早,舒娘子便来到宋府见我。
虽说是做胭脂,却也不可能在宋府内腾出个小作坊供舒娘子施展身手。
故而我故作大方地从自己的匣子里取出几张银票,让小秋寻处合适的宅院安置舒娘子。
表面视金钱为无物,内心却心疼到宛如在淌血。
呜呜呜我的银子……
舒娘子亦有自己的想法与打算,她决定从胭脂的颜色及气味入手。
除此之外,舒娘子还会制香与调香。
我问她:「最快能够实现批量生产需要多久?」
舒娘子思索一阵,答道:「三月。」
放在一年中来看,时间有些长了。
但倘若我没有记错的话,三月后正逢林知州的嫡长子林修齐中举,林知州因此在渝州办了一场桂花宴,邀请渝州中各位贵女公子参加。
这恰巧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机会。
于是这三月内,舒娘子在她的作坊里生产胭脂及香料,我则是通过我爹的人脉找好了渝州和延京地段较好的商铺。
只等桂花宴来临。
但我也因着那晚听见西燕人的交谈不敢出门。虽然之后并未听闻如梦阁内发生过什么怪事,但看西燕人那晚寻找我的架势,我总觉得避避风头比较好些。
一晃三月便过去了,林修齐果然如上一世那般中了举。
林知州喜出望外,果真办了「桂花宴」。
虽是桂花宴,设宴地点却完全与桂花无关。
地点被定在渝州芍湖的游船上,渝州已经进入晚秋,晚风袭来,倒隐隐有些寒凉。
此次桂花宴,我用的自然是舒娘子研制的胭脂,挑选的衣服也被小秋用香料仔细熏过。
这三月内,舒娘子已经陆陆续续地向宋府送来研制好的样品,在一众平凡的胭脂水粉中,品质已是上佳。
成功与否,全看今晚。
桂花宴上大多都是渝州的名门闺秀,宴会还未开始,便已经有相识的姐妹前来询问。
宴会的主角自然是林修齐。我无意与他争风头,成为宴会上的焦点,便极为低调地暗中宣传。
但女子间的交往,总是离不开琐碎之事。听得累了,我便避开人群躲在游船角落里独自赏月。
月满则亏。也不知一年后的渝州,月亮是否也如今夜这般圆满。
没等我多坐一会儿,便听见男子的声音传来。
「林兄,恭喜了。」含笑的声音顺着风飘进我的耳朵。
我偷偷往声音那头瞥了一眼,尽管有屏风遮挡,也能瞧见浩浩荡荡的人群向我所在角落走来。
我连忙站起身,思索要从哪里离开。
倒也不是羞赧无法见人,只是这群公子中总有些人是那些世家贵女心仪的,若是「我刻意偶遇」这话传到那些女子耳中,我今晚的努力不就白费了吗?
他们又闲聊一阵,并未越过屏风来到我的角落。
我刚松下一口气,便听见有人向林修齐揶揄道:「林兄,我记得你还未有婚约吧?不知今日参加桂花宴的那群姑娘们之中,是否有林兄心悦的女子?」
是了,林修齐还未与人定下婚约。
但我转念一想,像这般办在水上的宴会,通常都有女子「无故」落水。
落水之后总是会有那么几位青年才俊下水相救,后果便是相救的那位公子不得不与那女子结下婚约。
虽说近几年这样的事情少了许多,但林修齐也算是渝州内较受欢迎的公子。
林知州在芍湖上举办桂花宴,难道就不怕有心之人借此下局设计么?
林修齐顿了片刻,同样含笑回答:「有。」
那群男子们纷纷打趣询问那女子是谁。我不知他们之后是否会越过屏风,也并不想偷听墙角,便悄悄向另一头的小道走去。
奈何我没走几步,便察觉到身后似乎有人靠近。我敏捷地向身后看去,可惜未等我看清那人的脸,就被一把推进湖中。
那人推得狠了,我的腿似乎撞到游船上的某个尖利位置,大腿倏然一疼,重心不稳,随后便一头向湖中栽了下去。
扑通一声在夜里显得十分清晰。游船边的那群公子似乎也察觉到些许不对劲,往角落里走来。
可我只觉得熟悉的窒息感再次涌了上来,湖水从口鼻迅速漫进来,难受到不能呼吸。
思绪渐渐发散,挣扎的动作也渐渐小了下去。
会是谁要害我?
在我彻底失去意识前,我似乎听到几声下水的声音,紧接着腰间被人轻轻一带,有人把我拖上船。
这人真的是用「拖」,毫无怜香惜玉之情。
我呛了水,逼着自己睁开眼看看究竟是谁竟如此粗鲁。
结果一睁眼,便见同样浑身湿漉漉的谢祉蹲在我面前。
再往后看去,林鸿轩方才也入了水,在其他人的帮助下拉着绳索往游船上上来。
离得近的蒋悠柔听见动静匆匆赶来,见浑身湿透的我和谢祉,在原地怔住。
大多数人识趣地躲回了屏风后,故意大声地说些无关之话,以掩盖此处的异常。
林修齐的视线落在我脸上,眼底是藏不住的震惊。他的手轻颤了一下,旋即就要解下身上的衣袍给我。
可他伸出的手却被谢祉挡了一下,只是谢祉的袍子也因方才入水而尽数湿透,谢祉回头看了一眼林修齐,接过他手中干燥的衣服,然后裹在我身上。
怔愣在原地的蒋悠柔也很快回过神来,嘱咐身边的婢女去取干净的衣服。
只是谢祉的视线却长久落在我膝上,我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却看见自己的腿被划出一道又深又长的口子,血液浸染了周围的衣裙,被划破的皮肉因水浸泡而隐约泛白。
谢祉没再停顿,就连手上的动作也轻柔许多。他用衣袍将我裹了个彻底,搀住我的手低声问道:「能站起来吗?」
我撑着他的手想要站起来,可是微微动弹便涌上一股钻心之疼。我不知不觉含了泪,泪眼蒙眬地看着谢祉:「我疼。」
谢祉也没有丝毫不耐,俯身向我靠过来。我躲闪不及,被他拥入怀中,他的手自我膝下穿过,将我抱了起来。
眼见着谢祉便要离开,林修齐却蓦然喊了一句:「等等。」
我抬头看去,见林修齐的脸色有些苍白,唇角上扬的弧度也隐约有些勉强。
「今日之事,我定会调查清楚给宋家一个交代。宋……姑娘也不必担忧今日之事会影响你的清誉,我不会让这件事传出去的。」
可是谢祉却先我一步开口:「多谢。」
离开前却又补上一句:「不劳林公子费心,我会负责的。」
我已经无暇顾及林修齐变得煞白的脸色,满脑子都是谢祉的那句「我会负责」。
我心下波涛汹涌,连忙反问:「什么负责?」
谢祉轻瞥我一眼,抱着我的手渐渐收紧,没有回答。
看着他的神色,我心中隐隐有了答案。
娶我?
我好不容易摆脱了这个可怕的婚约,现在又不得不与谢祉捆绑在一起。
上一世谢祉持箭射杀蒋家小姐的画面依旧历历在目,难不成这一世城墙下被劫持的人真的要变成我吗?
难道我真的逃不过了吗?
我的手紧攥到发白,而谢祉却没有再留给我说话的机会,径直穿过林修齐,避开屏风外的一众男子从游船的另一侧绕了过去。
蒋悠柔看着我们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我只听见她「哎」了一声,声音旋即消散在空中。
或许是林修齐派人吩咐过,游船很快靠岸停止。
谢祉将我抱上马车,浸湿的衣物紧贴在身上,寒冷到令我发颤。
他似乎注意到我的不适,从马车内隔层里抽出几件宽大的袍子,覆在我身上。
我从一众衣物中探出脑袋,看着眼前的谢祉。
对视几秒,谢祉不自然地垂下眼,他微微张口,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我却先一步开口打断。
「我不用你负责。」
我紧攥住身前披上的外衣,外衣已经带上些许湿润,「我不会嫁给你。」
相比起所谓的名节,我选择我的小命。
谢祉愣了一瞬,紧紧抿住唇。
马车摇摇晃晃向宋府驶去,我和谢祉都没有说话,马车内一时之间沉寂下来。
我轻轻舒下一口气,看着车厢内繁复的花纹,开始思索今日究竟是谁要害我。
推我的那人目标明确,下手又狠又准,应当就是奔着我来的。
难道是西燕人发现了当时门外的是我吗?
可若是这样,他们应当希望将我悄无声息地解决,自然不会选择在人多的时候下手。
难道是蒋悠柔?
为了谢祉不惜害我?
可若她想与谢祉搭上关系,下水的应当是她自己才对。
思绪一片杂乱,伤口泛疼,我根本理不出太多有用的信息。
正当此时,马车似乎压过一颗不规则的石子,车厢狠狠晃动了一下。我没有坐稳,再加之腿上有伤,竟向另一侧的谢祉身上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