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梦难忘

我 14 岁就住在周泽川家,但我从不叫他哥哥。

直到方婷以「嫂子」的身份出现,她打碎我养的铃兰花,污蔑我和多个男生纠缠不清,费尽一切心机赶我走。

我爸气急败坏地拿衣架抽我:「贱骨头的东西!」

我妈忙着哄弟弟:「宝贝乖,别跟你姐姐学哦。」

周泽川以一种近乎失望的眼神看着我。

后来,我去山里支教,为了救人而死在一个大雨倾盆的夜晚。

临死前,我给他发短信。

「哥……」

「祝你幸福。」

这是我第一次叫他哥。

1

夜里,大雨滂沱。

山路泥泞,我抱着昏迷的二蛋一路跑到卫生所。

一边跑,我一边在他耳边不停唠叨:「二蛋啊,下次再离家出走,屁股都给你打烂。」

凌晨一点的卫生所灯火通明。

奇怪的是,医生护士都以一种惊恐的眼神看着我。

我跟他们解释:「我是支教老师,这个学生淋了雨,发烧了。」

护士手都在抖:「你、你、你……」

我抹了把脸,突然发现有什么液体不停地从眼睛、鼻子里往外冒。

除去雨水的洗礼,令人犯呕的血腥味越发严重。

和我一同支教的同学张梦尖叫着跑过来:「穆思思,你没事吧,来人啊,救救她!救救她!」

我愣了下,说:「没事,就是被石头砸了一下而已。」

刚刚去找二蛋的路上,我被崖上掉下的石头狠狠砸中。

昏迷了十几分钟后,我又奇迹般地醒了。

我以为我没事的。

哪会有我这样的病人,能跑能跳,脑子清醒得不像话。

我往前走了几步,看见墙壁上的倒影。

一个浑身湿透的女人,牛仔裤尽是污渍,蓝色的短袖都被染得乌红。

窗外雨声轰鸣,树影摇曳。

胸腔一震,我突然心口阵痛,双腿酸软,所有器官像是瞬间陷入衰竭。

几个人把我抬到手术床上,旁边的医生暗自摇头。

「联系她的父母吧。」

我狠狠抓住护士的手,惊醒:「不要。 」

我突然意识到。

我可能要死了。

一群人顶着一张张陌生的脸围在我的床前,眼神里全是怜悯。

我忽然就很想很想周泽川。

其实,我一直就很想他,吃饭的时候想,跑步的时候想,睡觉的时候也想。

只是在这时,这种思念彻底达到顶峰,再也抑制不住。

我踉跄着从床上跑下去,疼得全身麻木。

张梦哭着过来扶我:「别再动了,你会死的!」

我想去找周泽川,但我想起,这里离他大概两千公里。

坐火车太慢,坐飞机可能过不了安检。

我握着手机,想给他打视频,又怕自己这个样子吓到他。

哦,对了,他要和方婷结婚了。

要是见了血,应该不吉利吧。

最后,我只发了两条短信。

「哥……」

「祝你幸福。」

这是我第一次叫他哥。

片刻后,一个红色的感叹号出现在我眼前。

我突然泣不成声。

喉咙又痛又痒,我抓着张梦的手。

「能不能……帮我去找一个叫周泽川的人……」

2

周泽川。

13 岁的我第一次在日记本上写下这三个字,是那晚他挡在我身前,挨了我爸三鞭子。

我爸是个农村出生的生意人,他向来不喜欢我,认为我是个赔钱货。

自我弟出现之后,他和我妈注意力就全在小儿子身上。

小到儿子要换哪个牌子的尿布,大到今后该在哪里给儿子买房。

他们都规划得清清楚楚。

唯独我,不在他们计划之内。

我穿着从亲戚那边捡来的旧衣服,战战兢兢地不惹他们生气,连初潮时的卫生巾都舍不得买。

即使是这样,我爸仍然喜怒无常。

他会在我吃饭时,猛地一脚踹在我腿上,大骂一声「赔钱货」。

或者是,在有客人时,一脸骄傲地羞辱人。

「女人就是要言听计从。」

「我对她多好,古代女人都上不了桌吃饭。」

他让我洗碗,做饭,洗全家人的衣服。

我一反抗,他就扒了我裤子,拿出皮带,狠狠抽在我身上。

房门没关,路过的人站在门口凑热闹。

我的哭声,夹杂在他们的谈论声里。

当时周泽川刚念大学,租的房子在我家隔壁。

18 岁的少年,明朗而俊逸,像春日里的朝阳。

他脱下外套搭我身上,紧紧攥住我爸扬起的手:「叔叔,她是你女儿。」

后者「呸」一声:「我的女儿,我爱怎么打就怎么打!」

周泽川眼神渐冷:「那你知道,家暴犯法吗?」

「啊?是吗?」我爸醉红着一张脸,「我好害怕啊。」

「关你屁事!」

下一秒,他推开周泽川,扬起皮带狠狠往我身上挥。

我下意识闭上眼睛,身上却没有意想中的疼痛。

周泽川挡在我面前,生生被我爸抽了三鞭子。

那双弹钢琴的手显出血印。

他眉头都没皱,冷着一张脸问门口的人:「都录下来了吗?」

「录了录了。」

「送他坐牢!」

「怎么还乱打人……」

我爸突然心虚,嘀咕着自己喝醉了什么都不知道,关门睡觉去了。

我看着周泽川发红的手:「疼不疼?」

他垂眸,声音低沉而温柔:「小妹妹,这下总该喊我一声哥哥了吧。」

我仰头看他:「我没有哥哥。」

我不明白,我家这么糟糕,他怎么总想当我哥哥呢。

3

我没有哥哥,但是有个两岁的弟弟。

长得白胖,很可爱,我妈整天抱着他不松手,像防贼一样防着我。

暑假的某天,她去上厕所,弟弟忽然就哭了。

我手足无措地抱着弟弟走到厕所门口,我妈拉开门,给了我一巴掌。

「穆思思,他是你亲弟弟,你打他做什么?!」

她一吼我,我就害怕,下意识就松了手。

弟弟磕在门框上,脑袋红肿了。

我抖着牙齿:「我没、没打他。」

当天晚上,我爸拿着酒瓶往我背上砸。

「你个混账玩意儿,耽误老子跟王总喝酒。」

「滚到门外跪着,看了心烦。」

「这两天别给她吃饭,连老子的宝贝儿子都敢打。」

他口中的王总也跟着来到我家。

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挺着个大肚子,眯着眼看我。

「唉,老穆,不是我说你,女孩子可不能这么打。」

他俯身拉我,指腹在我手心摩擦。

我甩开他的手,一言不发地跪在门口。

后来,客厅里的灯就暗了。

我妈抱着弟弟上床休息:「老公你快过来,儿子今天会叫妈妈了。」

我跪在外面,浑身泛冷。

身旁陆陆续续有人走过。

「这女孩估计又犯错了。」

「听她父母亲说,好像是个心肠脏的,惹是生非。」

「那就怪不得了,就该好好收拾,不然以后无法无天。」

这些话,我都听得麻木了。

当楼道间响起脚步声,我以为自己又会被嘲笑。

但是没有。

来人走到我身前就停下了。

我不经意抬头,对上一双幽深的眼睛。

周泽川背着个黑色书包,抿唇:「小妹妹,你爸妈又发疯了?」

我垂着头,背挺得笔直,没搭理他。

但肚子不断发出的咕咕声还是令我有些尴尬。

他从包里拿出个热腾腾的红薯递给我。

我也想有骨气一点,但双手没反应过来就接下了。

周泽川打开房门,愣了愣,犹豫着,又看了我两眼。

半晌,他扶额:「算了,怎么就让我看见了。」

他刚好接了个电话,朝着我招手:「进来吃点东西吧。」

「你……」

「怎么了?」

「你很像电视里演的人贩子。」

空气里静了几秒。

他手机里传来一声大笑:「难怪不跟我开黑,原来在招惹小姑娘,妹子,你今年多大啊?」

我:「13。」

又静了一会儿,对面唾弃地朝周泽川说了声:「禽兽。」

「……」

周泽川温柔地笑了笑,也没生气。

他笑起来很好看,跟我见过的所有男生都不太一样。

可能是因为他曾经帮我挨过鞭子,我突然对他没了那么多防备。

然后,下意识注意到他的一切。

4

周泽川很喜欢弹一种名字叫钢琴的乐器。

初二那段时间,我除了学习,就是到他家听他弹钢琴。

我不知道黑白的琴键为什么能发出那么悦耳的声音。

我跟他说:「我想学。」

他说:「你更适合当观众。」

我生气了,他就把新买的零食递给我。

「只有观众才能享受到的待遇。」

我抱着零食从他家出去,没想到会见到在门外守着的我爸。

他阴沉着一张脸,语气琢磨不透:「知道回家了?」

周泽川跟了过来:「叔叔,是我让思思过来帮忙的。」

我爸笑了笑,意外地没有发脾气:「没事,叫她回家吃饭呢,家里人担心坏了。」

关上门后,他一脚踹在我背上。

「白眼狼。」

零食散落一地,全被我妈扔进垃圾桶。

连带着周泽川放在袋子里的那本钢琴谱。

我突然就明白,我的世界是不会有钢琴的。

所以,当周泽川再次找我当「观众」时,我拒绝了他。

他垂着眼,淡淡问:「怎么了?」

我说:「你弹得不太好听。」

转过身后,我就哭了。

自此以后,我就不常再见到他。

因为我弟生病了,我需要整天待在家里守着他,帮我妈做一些跑腿的工作。

我那时很害怕打雷,那么大的声音,就像无数个我爸在嘶吼一样。

某个雷声轰鸣的夜晚,新闻播报台风天气,呼吁大家居家勿外出。

但是我弟药用完了,我妈让我去买。

她拿了把伞给我,让我把药保护好,别淋湿了。

我还没跑到药店门口,却看见巷子口里有人在打架。

是周泽川。

他脱了外套,雨水把衬衫淋湿,露出精瘦的身体曲线。

在此之前,他在我心中一直是三好学生一样的人物。

我从来没想到,他打架也能这么帅。

对方大概四五个人,一米八几的大汉,大概一个拳头就能把我揍晕。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在看见某个人拿出一把刀趁周泽川没注意要偷袭他时,我冲了上去。

我跳在那个人背上,死死咬住他的耳朵。

「穆思思!」

身后传来周泽川担忧的声音。

我没反应过来,就被人甩到地上,晕了。

最后我是在医院醒来的。

从此,周泽川就对我更加好。

他总是摸着我的头,担心那一摔把我的头摔坏了,考不到第一名怎么办。

他不知道,我已经很久没去上学了。

而我爸妈,根本不关心我的成绩,要不是因为已故外婆的强烈要求,他们连学费都不会给我交。

时常被关在家里,仅有的几个朋友和我关系也淡了。

我躲在厕所里,一边洗衣服一边想。

我的人生不该是这样的。

5

我一直记得这一年的秋天。

我爸妈原本就不喜欢我这个女儿,在他们的观念里,女儿是为别人生的,只有儿子才是自己的。

我妈没工作,留在家照顾我弟,而我爸生意接连受挫。

我 14 岁生日这晚,我爸一反常态给我买了个大蛋糕。

我妈带着我弟出去了,家里就只剩我、我爸,还有一个他带来的朋友——时常和他一起喝酒的王总。

从我有意识开始,就从来没过过生日。

那天晚上我觉得怪异,就没睡着。

夜深,房门忽然就开了。

王总摸着肚子走到我床边:「思思啊,你爸让我来的,你乖乖的别动啊。」

他用令人泛呕的声音说:「你喜欢漂亮裙子吗?叔叔给你买。这个睡衣不合身,脱了吧。」

他以为我不会反抗。

直到我拿起床柜上的剪刀,狠狠地往他脖颈上刺。

尖叫声把我爸引了过来。

他打了我一巴掌,硬生生把我眼睛里的眼泪打了回去。

他眼里没有一丝对我的心疼:「能不能懂点事?」

我恍然间明白,他一定是拿我和王总做了什么交换。

僵持了很久,我最终妥协:「爸爸,我能去吃点东西吗?」

他终于有了一丝愧疚,带我去客厅里吃剩下的蛋糕。

趁他们不注意,我光着脚,打开门飞快地逃了出去。

朝着警局的方向。

报警这件事,是周泽川跟我说的。

他说,你要学会反抗,没有人有资格打你。

我爸和那个王总都长得胖,追了很久也没追上我。

后来,警察带着我回家。

我爸赔笑着说:「都是误会,小孩子胡闹。」

「我是她爸,会保护好她的,能出什么事。」

我绝望地看着警察来了,然后又离开。

发生这么大的事,我爸当然不会放过我。

他揪着我的耳朵,把我关在门外,让我滚,从此以后,不会再给我一分钱。

我穿着一件单薄的睡衣,敲响了周泽川的门。

「你……能收留我一段时间吗?」

「我可以写欠条,不会白花你的钱……」

我说着说着,声音就有些哽咽。

「我成绩很好,以后读完大学一定会找到工作,到时候可以还你很多钱……」

我不知道大学是什么样子,但听老师们说,只有读完了大学才有出息。

身前静了很久,静得我都以为周泽川会「砰」的一声关上那扇门。

直到他倾身过来,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柔。

「小妹妹。」

「还听琴吗?」

他眼眸很深邃,像是深海汪洋。

6

我从没想过,我会和一个大我五岁的男生生活在一起。

他大概也没和女生相处过,家里只有 43 码的鞋,一间卧室,一间钢琴房。

我写了很多张借条,全都放在一个铁盒子里。

我想着有一天,一定能把这些钱都还上。

幸运的是,自我离开后,我爸妈再也没找过我。

一墙之隔,他们就好像没生过我这个女儿一样。

周泽川家里整洁干净,我抢着做家务,帮他洗衣服,刷鞋,就是希望他别赶我走。

我重新去上学了。

新学期,是周泽川来给我开的家长会。

同桌一脸八卦地看着我:「你不是只有个弟弟吗?这个帅哥是谁?」

「他是……」

我忽然噎住,瞪了她一眼:「要你管。」

周泽川是我的谁?

这个问题,连我自己都想不明白。

我只知道,如果能一直和他生活在一起就好了。

7

周泽川身边多了个女孩,他父母自然也有所察觉。

他爸妈两人都是大学教授,而他前途正好。

没有哪家的父母愿意自己孩子身边跟着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孩。

那晚我被关在房间里,听见外面吵了很久。

「儿子啊,我希望你明白,那小姑娘是个未成年人,他父母要是去告你拐卖,你怎么办?你让我们怎么办?」

「你是要成为钢琴家的人,你要给自己留这样的污点?」

「你用什么身份把她养这里?」

「……」

窗外月光明亮,我眨着发疼的眼睛想了很久。

我不能害他啊。

第二天,我收拾好了东西出门,才发现周泽川在沙发上躺了一夜,下巴上冒出了一点儿胡茬。

我朝他不甚在意地笑了笑:「下年就上高中,我要去小姨家住了。」

我说:「小姨家离学校近,那里还有我好多朋友呢。」

他有些惊讶:「你还有个小姨?」

「嗯,她会做很好吃的菜,比你做的好吃多了。」

他抬手往我脑袋上一敲:「怎么说话呢!」

我犹豫了很久才说:「你以后别喝咖啡了,喝多了不好,也别熬夜了,会掉头发,你要保护好你的手,别总做些危险的事……」

他点头,随手拿了件外套。

一直送我到「小姨家」的小巷口。

挺拔的背影在我眼睛里越来越小,像是要走出我的生命一样。

我冲过去抱了抱他。

他笑了下:「舍不得我啊?还算你有良心。」

我扯着他的袖子擦了擦眼睛。

周泽川,你可千万不要……

忘了我啊。

8

哪里有什么小姨。

我是骗他的。

我拉着个行李箱,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逛了很久,每经过一家饭店或奶茶店,都要进去问问对方招不招人。

他们问了下我的年纪,紧接着就把我赶了出去。

黄昏时,有只脏兮兮的奶猫在舔别人掉在地上的冰淇淋。

我蹲在一家超市门口,也盯着那个冰淇淋一直发愣。

我发誓,我只是想摸一摸那只奶猫。

手却偏了下,碰到了一片冰凉。

往回伸时,手腕被人攥住。

来人皱着眉头,一把将我从地上拽起。

他语气如寒冰:「什么时候学会骗人了?」

原来,他一直都在跟着我。

我看着他,眼睛就酸了:「我好饿。」

他眼神一下就软了。

他摸了摸我的头,说:「我得看着你啊穆思思,不然你欠我那么多钱,我找谁还啊。」

9

上高中后,我就住校了。

军训时,很多父母来给自己家孩子送水送零食。

我家没人。

周泽川突然忙了起来,就连我也很少见到他。

我开始计划着要去哪里上大学。

我想着肯定不能离周泽川太远,不然见不到他怎么办。

但我还没来得及选好大学,就听说周泽川要出国留学了。

隔着一片海,在另一个国家。

那天周日晚上,她妈妈给我封了个红包,说要收我做干女儿。

她说:「你只会是他的妹妹。」

我没体会到她话中深意。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周泽川忽然就要走了。

他明明说过,不会有出国的打算。

和他一同留学的,还有一个女孩,叫方婷。

我见过她,很精致漂亮的女生,在演奏会上给周泽川送过花,是他父母朋友家的女儿。

我感觉做什么事都心不在焉。

总是忘记带饭卡,做听力题时出神,成绩开始下降。

他走的前一天,我偷偷跑进他房间。

把卧室让给我后,他就一直睡在钢琴房里。

我披头散发蹲在他床头,把他吓了一跳。

他猛地吸一口气:「穆思思,你梦游呢?」

我带着哭腔:「周泽川,你能不能别走啊?」

「你走了谁辅导我的作业啊?我成绩下降怎么办?」

「也没人去帮我开家长会了,他们都嘲笑我是个孤儿。」

「国外有什么好,你肯定不习惯……」

我几乎用尽了一切借口,但就是说不出「舍不得」这三个字。

银白的月光透过窗纱照在他白皙的脸上,眉目如画。

他敲了下我的头,转而看向窗外,眼里有光。

「我不可能一直困在这座城市里啊,穆思思。」

「这个房子是我用自己挣的钱买的,你可以一直住。」

他从柜子里拿出一包种子,说:「你把它种活了,我就回来了。」

10

他给我的是一包铃兰花的种子。

很多次,周爸周妈都会来这间房子里看我。

有时是问我还有没有生活费,有时是带来一些周泽川的消息。

我守在花盆前,心想,这种子怎么还不发芽啊。

这一等,等了将近三年。

种子没有发芽,周泽川也没回来。

高考结束后,我爸妈就带着我弟找到了我。

我爸生意黄了,欠了一屁股债。

他追着我说:「思思,你是我的女儿,你要帮爸还债啊。」

我妈说:「你弟弟上学要花很多钱,你都成年了,该帮爸妈挣钱了。」

我连夜,搬家了。

11

上大学时,我一直带着那盆铃兰花。

天气冷了,我就把它放到室内,天气好,我就把它放到室外晒太阳。

室友程月明调侃说:「不知道的还以为这盆子是你前世的情人。」

「这要是我那毒舌的小叔看见了,肯定说你种的不是花,是哪吒。」

「……」

这年春天,盆子里突然就冒出新芽。

我惊喜得三天没睡着,连夜里都得起床看看它有没有缺水。

程月明睡觉很轻,三天都没睡好。

为了补偿她,我陪着她去参加聚会,帮她挡酒。

事实上,我的酒量也算不上好,我喝得有些上头,就醉了。

光影交织之间,我看见一个人影。

我扑在他身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程月明也懵了。

她看着程晋,一脸疑惑:「小叔,原来她喜欢的那人是你啊。」

这是 32 岁的程晋,长得一表人才,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势。

我抱着他的双腿,不让他走。

后来,宴会上所有人都离开了。

我喝了碗汤,清醒了。

程晋坐在椅子上看文件,修长的食指轻点在实木桌上。

他声音沉沉:「听说,你喜欢我?」

他冷笑一声:「给你 50 万,离我远一点。」

我怔愣许久,问他:「在哪里领钱啊?」

我看着银行卡的转账,有些不知所措。

这 50 万令我惴惴不安,就怕哪天有警察过来把我抓走。

最后,我还是割肉般把钱退给了程月明。

虽然如此,我也时刻牢记自己的职责,绝不出现在程晋出现的地方。

可我没想到,我千躲万躲,却因为程月明的刻意安排,而与程晋偶遇了很多次。

这事越往后,程晋看我的目光就越不对劲。

12

暑假,我又悄悄回到了周泽川家。

房里所有东西我都没移动过,就像他还在这里一样。

我依旧养着那盆铃兰花。

我终于明白,周泽川当初骗了我。

花开了,他也没回。

其实,那是一袋炒熟了的种子,本来就没有开花的可能。

程月明瞒着我偷偷把我的种子换了,所以开花了。

我没想到,周泽川真的回来了。

某个清晨,我听见客厅里传来清脆的响声。

我的铃兰花碎了。

穿着蓝碎花裙子的女子站在一旁,略微尴尬地朝我道歉:「不好意思,我没拿稳。」

我语气不悦:「你为什么乱动我的东西?」

她说:「泽川要回来了,我先来帮他整理一下,你是思思妹妹吧,他跟我提起过。」

我这才想起来,她是方婷,那个和周泽川一起出国的人。

我捏紧双手,懵了很久才回神。

他要回来了啊。

可我算不上高兴,因为我的铃兰花碎了,我养了三年多的花,就这么碎了。

我把它移到另一个花盆里,隔一天就枯萎了。

我约了程月明去 KTV 唱歌,心神不定间,腿磕在桌子上,肿了一片。

她打电话把程晋叫了过来:「小叔,拜托你送一下我室友。」

程晋站在门口,眼神冷冷的,语气也冷冷的:「她自己没腿?」

他虽然这么说,最后还是来扶我。

走到门口,我脚一拐,被他拉到怀里。

他右手越发收紧:「别再耍这种小儿科的把戏,你这种女人,我见多了。」

我没空管他在说什么。

因为隔着人群,我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三年多没见,他好像瘦了,又好像高了一点。

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光是站在那里就十分显眼。

我还没来得及走过去,就见方婷双手轻搭上他的手肘。

「你看,我就说过,思思这么漂亮,肯定早就有男朋友了。」

隔了三年,我再见到周泽川,却不知道再和他说些什么。

我捏紧程晋的手,说:「走。」

13

周泽川回国后,家里给他办了一场酒席,邀请了各种各样的朋友。

席间,周母隆重地跟大家介绍。

「这是我认的干女儿,泽川的妹妹。」

「思思,和哥哥三年没见,应该想他了吧。」

哥哥那两个字,我怎么也喊不出口。

借着热闹的气氛,我躲在角落里和大家喝酒。

周泽川过来敬酒,一群人起哄着让我喊哥。

他夺过我手里的酒,说:「她还小,不适合喝太多,我替她喝。」

在他印象里,我应该还没长大。

可我已经 19 岁了。

我避开他去了休息室,没想到他跟了过来。

关了门后,他朝着我笑:「穆思思,小没良心的,真不记得我了?」

他说:「我在国外可是帮你买了很多礼物。」

我反驳他:「你是不是早就想甩掉我?」

他愣了下:「怎么会这么想?」

三年,我没接过他一个电话。

「那你为什么……给我一包坏的种子?你明明知道,这什么也种不出来。」

什么也种不出来。

我却当成宝贝,种了很久。

他蹲下看我,若有所思。

还想说些什么时,方婷就推开门进来了。

她穿着蓝色的鱼尾裙,漂亮得像个公主。

她唇角勾起恰到好处的弧度:「我胃有些不舒服,你能送我回去吗?」

她笑容甜美,我却从那双美丽的眼睛里看到了敌意。

很奇怪,我明明从来没得罪过她。

走到门口,陆陆续续有人离开。

周泽川拉开车门,方婷自然而然地坐在副驾。

她善解人意地看着我,指着远方的一辆车,说:「妹妹,那边有人等你呢。」

周泽川脸色有些严肃:「那个男人和你什么关系?」

他指的是坐在车里的程晋。

可我根本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来。

「我不认识……」

话没说完,被打断。

方婷撒娇似的睨了他一眼:「年轻人谈恋爱,你打扰人家做什么。」

周围人随声附和:「是啊,人家小姑娘交男朋友,总不可能整天跟在你这个哥哥屁股后面跑吧。」

我看着周泽川:「你也要我过去吗?」

他侧过头,语气低沉:「我先送她回家,你在这等我。」

我看着他车里空荡荡的后座,什么也没说。

我听他的话,在原地等了很久。

直到酒店彻底安静,飞蛾围着亮灯打转。

也没见他来。

程晋从车上下来,说:「如果你聪明点,就该知道他不会回来了。」

我盯着脚尖:「谁让你来的?」

他冷哼一声:「外面都传遍了,说你是我女朋友。我就是想看看,这位传说中的女朋友,是怎么对别的男人余情未了。」

他眼神仿佛一根针,直扎人心脏。

我怎么也想不到,这位商界奇才,竟然也这么八卦。

14

周泽川身边有了方婷。

一个男生身边出现一个形影不离的女生,这意味着什么呢。

更何况,他们谈论的话题,我总是听不懂,他们说的某首曲子,我也从没听过。

周母总是明里暗里暗示我。

「别去打扰你嫂子。」

「……她是吗?」

「迟早会是。」

我低头无意识地抠着手机,忽然听见一声车鸣。

车灯刺眼。

周泽川打开车门下来,径直走向我。

程晋挡在他前边,轻笑一声:「做什么?」

「程总,」周泽川难得眼神带了些锋利,「我得带我妹妹回家啊。」

程晋纹丝不动,他点了根烟,眼底印着微弱的火光。

「妹妹……你也知道,她只是你妹妹啊。」

妹妹这两个字听得有些刺耳。

也许是叛逆心作祟,我挽上程晋的手,说:「你回去吧,他会送我回家的。」

说完这话,我就有些后悔。

我想,我一定是又不清醒了,不然怎么会对他说这么强硬的话。

周泽川眼神冷了下来:「穆思思,你到底清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他说:「你要钱,我可以给你,但我不允许你这么作践自己。」

我直愣愣看着他的眼睛。

里面有失望,有痛心。

原来,他以为我是为了钱而勾搭程晋啊。

我突然觉得有些累,随意在路边打了辆车就回了租住的小房子。

15

最近这几天,我几乎都没怎么和周泽川说话。

谈不清是赌气还是其他原因。

我跟我在兼职的面包店老板请了几天假。

程月明有时会过来找我玩,睡醒后,一脸八卦地看着我。

她问:「周泽川是谁?」

「你为什么在睡梦里也喊他的名字?你不要我小叔了?」

我忽然有些慌张。

就像有什么小秘密要被人发现了一样。

我努力地不去关注周泽川的消息,却总是从每个人口中听见他的名字。

比如,他开始有了自己的粉丝,在网上名声大噪,甚至有人邀请他去参加综艺节目。

中午吃完饭,我准备下楼扔垃圾,刚开门,却见周泽川在门边。

他踌躇了半天都没敲门。

看清我房间内的摆设后,他眉眼微微一皱:「你最近都住在这里?」

这是我找了选了很久才租到的房子,虽然空间小,但价格便宜,离我兼职的地方很近,小区里还有很多人会找我做家教。

我轻轻「嗯」了一声:「你的房子,我不方便再住了。」

「穆思思。」他无奈一笑,「那天晚上的事,我道歉。」

他摸了下我的头:「你才 19 岁,但你知道程晋多少岁吗?他 32 了。」

「……你也快 25,四舍五入,30 了。」

「我不一样。」

他给我讲了很多道理,比如防人之心不可无,又说男人有时候就是表面一套背后一套。

言下之意,程晋就不是个好人。

他还说,他在国外遇见了很多有趣的事,有趣的人。

还有,这三年异国他乡,他和方婷如何相互依靠着度过。

16

周泽川说,方婷是他的朋友,也希望我能和她成为朋友。

所以,他总带着我和她一起吃饭。

可每次和她吃饭,我都很拘束。

我总感觉她眼里带刺,但是细看,又什么都没有。

我低头扒饭,尽量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周泽川偶尔给我夹几个青菜:「别光吃肉。」

等他起身去上厕所,方婷突然把话题转向我:「思思,过段时间就是中秋节了,我买了些月饼,也给你带了一份,你可以给叔叔阿姨带回去。」

我仔细分辨了一下,才明白她说的叔叔阿姨,指的是我亲爸亲妈。

我推辞说:「不用了。」

她面带深意:「哪有孩子中秋不回家的啊。」

她继续道:「听周伯母说,你是离家出走才到泽川家的。」

「你知道养一个人要花费多少钱吗?更何况泽川当时自己就是个学生。」

我放下筷子:「……你到底想说什么?」

沉默片刻,她突然起身往前边走。

「泽川,真不好意思,把妹妹惹生气了。」

周泽川看向我:「怎么了?」

我感觉口里的饭菜索然无味。

「……我不喜欢吃这些。」

我终于意识到,方婷对我有着敌意。

她享受着所有人的吹捧,自然而然也想得到周泽川的。

偏偏他身边有我,一个从 13 岁就认识他的人。

所以,她想把我赶走。

故意用我爸妈来刺激我,造谣说我有了男朋友,在周泽川房子里抹掉一切我存在的痕迹。

其实她不用这样,我本来也不想和她争什么。

吃完饭后,我借口想独自转转,一个人走在街角。

程晋跟在我身后。

刚刚吃饭时,他就在我们后桌,我看见了。

他长腿一迈,并肩走在我旁边,冷笑:「你喝醉那天,把我认成了他?」

他指着前边的眼科医院:「眼睛不好就该去治治。」

「还有,奉劝一句,三个人的感情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像你这种小白菜,还指望着跟狼斗吗?」

我突然明白程月明那句话。

她小叔何止毒舌,这说的每句话都跟针似的,扎得人生疼。

他对我认错了他这件事格外在意,有事没事就会用这事来讽刺我。

听得多了,饶是我再不想搭理他,终究忍不住跟他吵了起来。

奇怪的是,每天跟他吵架,我反倒没精力再去想其他事。

17

开学时,我租住的房子就到期了。

我本来应该把东西搬去学校。

不巧的是,当天我正好发烧了。

手机震动。

我昏沉着醒来,一摸额头,滚烫得吓人。

脑海里一片模糊,我没看清打电话的是谁,也记不清说了些什么,彻底昏睡过去。

醒来时,只见窗边站着个人影。

万籁俱寂,月光照在他脸上,有种别样的温柔。

周泽川转过身来,声音清润:「醒了?」

我咳了两声,身体有些难受,看了下钟表,发现自己竟然睡了好几个小时。

「你怎么在这里?」

我明明记得,今天应该是方婷的生日。

手机里,周母发来一个视频。

里面方婷被众人包围着,如同一个公主。

「周泽川呢,他在你那里?」

我手里一紧,在周泽川侧身过来时,按了关机键。

「生病了怎么不告诉我?」他面色严肃,接了杯水,连着药递给我。

我往后退:「你别离我太近,别被传染了。」

他抿唇:「……穆思思。」

我认命地吞了几颗药。

他笑了:「又不是毒药,怎么这么害怕。」

我躺在被子里,也朝他笑:「好饿啊,想吃面条。」

他起身去煮面,顺带着炒了两个菜。

也许是因为很久没做饭了,他烫着了手。

我慌张地从床上跳下来,给他用凉水冲,又轻轻地帮他吹。

我一脸愧疚地看着他:「不会影响你弹钢琴吧?」

他莫名耳根有些红,右手往回缩。

「行了,去休息吧。」

他守着我一整晚。

自然就错过了方婷的生日。

我却卑劣地想着,他要是能一直这么陪我就好了。

18

方婷很执着地想让周泽川参加她的生日宴会,甚至打算重新补办。

她邀请了很多人,也邀请了我。

当着众人面,她送了我一大堆东西。

有衣服,有钻石项链,有名贵护肤品。

她站在周泽川身边,笑着说:「你妹妹就是我妹妹,我也会对她很好。」

一群人在旁边夸赞。

「小婷啊,你真是细心,什么都想到了。」

「周泽川,话都到这个份上了,还愣着做什么。」

「你小子什么福气能遇见这么好的女朋友。」

周泽川皱眉:「她不是……」

他没说完,大门「砰」一声响。

紧接着,一群穿着制服,表情严肃的男人走了进来。

「接到举报,说有人贩卖毒品。」

警察来时,我们一群人都很懵,双手抱头蹲在角落。

此时我还在想,难道方婷是什么危险分子,终于要被抓走了吗?

可我没想到,那个「危险分子」竟然是我。

我眼睁睁看着他们从我包里拿出一包白色粉末。

为首的男人恶狠狠道:「带走。」

「这不是我的,我没见过。」

我明明没拿宴会上的任何东西。

我恍惚间想起,刚刚方婷曾带我去试过新衣服……

是不是那时候……

我慌乱地解释,但周围没人相信我。

我看向周泽川。

他眼里有些震惊,被他父亲拽住手,没往前动一步。

其实我也明白。

不管我有没有做过,谣言传了出去,我的名声就算是毁了。

更何况,万一是真的……

尽管很害怕,我还是走到警察身边:「我愿意配合调查。」

19

我在警局等了很久。

很饿,很渴。

刚走出审讯室,迎面被人打了一巴掌。

我撞到墙角,磕得额头通红。

「我打死你这贱骨头的东西!」

听见熟悉得如同恶魔般的声音,我惊恐地抬头。

我爸气喘吁吁地站在旁边,眼神恨不得要杀了我。

已经好长时间没见他了,我几乎以为不会再碰见他。

「你为什么在这里?」

他说:「要不是有人联系我,我都快忘了你了!」

「你这贱骨头,竟然做出这种危害社会的事,我打死你!」

几个警察把他拖开:「都是误会,你女儿是无辜的。」

他不听:「警察同志,她从小就坏,你们要调查清楚啊。」

看他的样子,像是恨不得我立马进监狱一样。

其实,他根本不在乎我是否无辜,他只是借着这个罪名发泄自己的私欲而已。

我从小就被他当成奴隶养大,他只是愤怒我脱离掌控,长出逆骨。

身上很痛,但我心里已经麻木了。

「这是最后一次。」

「下一次,我不会再任由你打了。」

他双目一瞪:「反了天了……」

我原本想还他一巴掌,但右手被人擒住。

我才发现,不知何时程晋已经到我身后。

他眼神幽深,贴近我耳边,声音低沉:「穆思思,有没有人告诉你,打人这件事,必要时候是需要掩人耳目的。」

我爸看见程晋后,突然双眼发光。

「你你你,你是那个什么集团的总经理。」

他态度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女儿啊,你什么时候和程总是朋友了,怎么也不跟爸说说。」

「爸刚刚是担心你才打了你,你别和爸生气啊。」

我莫名觉得讽刺:「你怎么会来,警察联系你的?」

他为了讨好程晋,什么都愿意说:「不是,是一个姓方的女人,她说只要能把你带走,就给我一笔钱。」

方婷?

我和她什么仇什么怨啊?

……

我爸跟着程晋,原本是想要一笔钱。

但他被骗到小巷子里,惨叫了很久。

我听着,竟然也没丝毫的怜悯。

周泽川来接我,他眼里尽是担忧:「没事吧?」

我摇头,说:「没事了。」

有事的时候,你也不在啊。

20

我爸自从找到我后,就总来找我借钱。

他说,我弟得了很重的病,家里耗费不起,我妈眼睛都哭肿了。

他说这话时,我正在上课。

他闯进来,当着老师和同学的面,朝我下跪。

「……我去哪里给你找钱啊?」

「你不是认识那个程总吗?你求求他……」

他眼里露出贪婪的光来:「那晚被打的伤还没好,爸该打,爸不怪你,但你弟是无辜的啊……你知道,他从小身体就不好……」

我去医院看我弟,他已经瘦得不成人样。

我妈气得在旁边抽他:「你吃饭啊!你吃啊!」

我忍住心里的难受,转身跟我爸说:「我没钱。」

我怎么可能再去借钱。

我本来就还欠着一堆债没还。

我向他证明,我与程晋的关系只是萍水过客而已。

可程晋说:「我可以借给你。」

「但是你要明白,我是个商人,从不做亏本的买卖。」

「我 32 岁了,如果你答应嫁给我,我就帮你。」

说得好听,是嫁。

说得不好听,就是卖。

我拒绝了。

我爸以一种仇恨的眼神看着我。

我看着他说:「从我 14 岁你让那个男人来我房间开始,你就不是我爸了。」

21

我爸开始来我学校闹。

拉横幅,堵车,闹保安。

他做尽了所有丢脸的事。

事情到最后,我成了所有人的谈资。

方婷找到我:「怎么回事啊?事情闹这么大,需要我和你哥帮忙的地方,你尽管告诉我。」

我推开她的手,直盯盯看着她:「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她愣了下,心虚地撇开眼:「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我跟周泽川说:「是方婷把我爸找来的。」

他显然有些不信:「你先冷静一下。」

我冷静不了。

13 岁时,我以为上大学后就能摆脱我爸。

可我真上了大学,他还是不肯放过我。

我跟学校请假,搬到校外去住。

周泽川推迟了自己的钢琴演奏会,一直陪在我身边。

夜晚惊醒,我崩溃大哭。

他推开门把我抱在怀里:「别怕,我带你走。」

「……去哪里?」

「去所有人找不到的地方。」

22

他连机票都买好了。

但也没意料到,就在这天,我弟死了。

我愣愣地问:「是不是因为我,因为我没借钱……」

我想起从前在我怀里哭的那个男孩子。

他从出生下来身体就不好,开口说话也比别人慢。

我甚至从来没听他叫过我一声姐姐。

我以为我不会难受的。

可听到他去世的一瞬间,我还是跌倒在地,失神了很久。

周泽川带我去了我弟的葬礼。

我妈哭得晕了过去,我爸一瞬间老了很多。

他用这辈子都没有过的,极其温柔又充满父爱的眼神看着我:「我就剩你这个女儿了……」

「跟我去房间拿个东西吧,是你弟留下的,他说很喜欢你这个姐姐。」

我还以为他真变了。

直到进了房间后,他突然拿起一把刀朝我挥过来。

他用尽浑身力气,就是想砍了我。

所有人都以为他的目标是我。

后来周泽川去拦他,他立马拽住他的手按在墙边。

手起,刀落。

他拿着那把刀,硬生生砍断了周泽川两根手指。

随着一声闷哼,鲜血溅在墙上、地上、人的脸上。

周围响起刺耳的尖叫声。

周泽川躺在地上,痛得昏死过去。

我感觉整个世界都灰暗了。

整颗心仿佛被巨石狠狠砸了一下,我尖叫着不顾命地跑过去:「你要杀就杀我啊,你害他做什么!」

「你这个疯子!」

「你害他做什么!他、他……」

他是个钢琴家啊。

他明明……可以很顺遂地过完这一生。

我发疯似的拿着旁边的凳子往他身上砸。

周围静悄悄的,只有我爸呵呵的笑声。

「穆思思,一家人就要整整齐齐,我和你弟弟都会在下面等着你的。」

我两眼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23

醒来后,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几乎三天。

眼睛干涸。

胃疼得难受。

程月明在外边敲门:「你哥没事了,你出来看看啊。」

我抱着膝盖,眼泪一直流一直流。

怎么会没事啊。

我亲眼看着……

程晋踹开门时,我已经浑身无力地躺在床边。

他一把拽起我的胳膊:「不要再伤害自己,这件事跟你无关!」

他双手捏得我肩膀生疼:「我带你去看他!」

他眼里情绪复杂,有心疼,有隐忍。

还有些,我看不懂。

我跪在地上,说:「我不去,求你们,别再管我了。」

我怕看见他的样子,我会发疯。

我时常会做梦。

梦里,周泽川坐在钢琴旁边,指尖跃动,神色淡然优雅。

那双修长漂亮的手,曾帮我挨过鞭子,帮我系鞋带,也曾拿着笔一遍遍描绘过我的五官。

画面一转,是我爸拿着刀,狠狠朝他砍下来。

我尖叫着醒来,浑身湿透。

我开始无缘无故地流泪。

房间的铁盒子里还放着我写的借条。

很奇怪,我是欠债人,借条明明应该在他手里。

这些年来,我总觉得欠了他。

所以我一有时间就去外面兼职,想尽一切办法赚钱。

就是想,我和他之间能两清。

可现在还怎么两清啊。

我这一辈子,都还不了他一只手。

24

冬天到了,下起了雪。

方婷有时候会来学校看我,把周泽川戴着手套的憔悴的照片重重摔在我脸上。

「你害他这么惨,你怎么不去死。」

「他手指没了,钢琴生涯毁了。」

粉丝数量骤减,演奏会取消,所有认识他的人慢慢从欣赏羡慕变成了可怜与嘲笑。

「他恨死你了,你最好永远不要出现在他面前。」

「他说这辈子做的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遇见了你!」

「我会和他结婚,照顾他一辈子。」

她说完,踏着高跟鞋走了。

我没穿外套就跟了出去,冻得满脸通红。

「……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她嘲讽地看着我:「还嫌害他不够吗?」

我没有底气再跟她说话。

周泽川受伤时,我没能力阻止,他受伤后,我也不能像方婷一样倾尽财力资源去救他。

从始至终,我就是个没用的人。

25

周母生了场大病,至今未好。

我提了水果去看她,她指着门让我滚。

我向她鞠躬:「您保重好身体。」

「住嘴!别再让我看见你!」 她捂着脸哭,「要不是泽川怕你没父母帮着被人欺负,求着我让我帮你,你以为你凭什么……」

「我就不该惯着他,就不该惯着他。」

退出房间后,我躲在墙角哭了很久。

走到周泽川病房前,我偷偷往里面看了看。

他躺在床上,往日意气风发的少年如同折了翅一般。

我不敢再向前,连句对不起都说不出。

26

大三这年,我选择了去山区支教。

程月明指着我的鼻子骂:「你疯了,你这身体状况能教别人?」

我笑着说:「我已经好很多了。」

她抱着我哭:「好什么好,一米六五的个子都快瘦成筷子了。」

我看着窗外,无意识地揪着衣服。

「你就让我去吧,不然……我都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了。」

27

山区条件艰苦,我却感到很轻松。

这里的孩子眼里都有些对未来的渴望,对生的渴望。

我很喜欢和他们在一起玩游戏。

我教他们知识,也跟他们一起丢手绢、捉迷藏。

半个月后,学校突然有人捐赠教学物资。

我看着熟悉的标志,才知道是程晋来了。

他这个人总这样,走到哪里都得高调一番。

和他聊天时,他说:「周泽川要结婚了。」

我一瞬间僵了。

他又问:「要回去吗?」

我摇了摇头。

我不想再打扰他了。

28

我教学的班里一共 30 个学生,二蛋是这里面最调皮的。

后来我才知道,他爸妈总打他。

越打,他反而越叛逆。

雨夜,雷声轰鸣。

有人找过来说,二蛋离家出走了,现在都看不见人影。

我急忙穿了衣服,跟着人群一起去找。

我是在崖底发现他的。

他昏迷不醒,额头发烫。

我沿着山坡小心翼翼下去,却没料到,此时一块巨大的石头狠狠朝我砸了下来。

胸腔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我疼得晕死过去,十几分钟后,又奇迹般地醒了过来。

我抱着昏迷的二蛋一路跑到卫生所。

一边跑,我一边在他耳边不停唠叨:「二蛋啊,下次再离家出走,屁股都给你打烂。」

凌晨一点的卫生所灯火通明。

奇怪的是,医生护士都以一种惊恐的眼神看着我。

我跟他们解释:「我是支教老师,这个学生淋了雨,发烧了。」

护士手都在抖:「你、你、你…….」

我抹了把脸,突然发现有什么液体不停地从眼睛、鼻子里往外冒。

除去雨水的洗礼,令人犯呕的血腥味越发严重。

和我一同支教的同学张梦尖叫着跑过来:「穆思思,你没事吧,来人啊,救救她!救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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