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专栏《与光同尘》
包厢宽敞华丽。
程熠刚洗完澡,头发微湿,垂眸点了根烟,含着烟雾的指尖缓缓摩擦杯沿,手背淡色血管明显,修长干净。
橙漫吃了颗圣女果,酸甜弥漫舌尖,提醒着一切不是做梦。
苏欣别提多兴奋:「嫂子,我敬你一杯。」
耳垂隐隐发烫,她看向程熠,男人刚刚一路无言,到现在也没说话,好像一直在抽烟。
「你们别乱喊。」
「没乱喊啊,熠哥都默认了。」
程熠眸光动了瞬,似乎回过神,拿烟的手端起酒杯,挑起唇角:「姑娘家容易害羞,别过分。」
随后便是众人拖长的起哄声。
橙漫低着头,脸上热意只增不减,下意识地看了眼旁边,却被逮个正着,压着想要上扬的嘴角,慌乱别开视线。
不知因为什么,苏欣和厉彦森在斗嘴,互不相让,其他人视线被吸引过去。
程熠将烟捻灭,依然靠着椅背,侧脸凌厉分明,喝了酒的缘故眸色很暗。
沉默几秒,长舒一口气,毫无征兆地握住旁边女孩垂下的手。
细腻纤瘦,很软,轻轻一握便被包裹在掌心。
程熠垂着头,把玩似的,十指缓缓插入,相扣在一起。
「什么时候喜欢的。」
橙漫有些不好意思:「很久了。」
见他没说话,又悄悄看旁边一眼。
程熠依然握着她的手指,像是知道女孩在想什么:「吃饭吧,以后有的是机会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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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男人掌心的温度现在似乎还在指尖流连。
手机没有任何声响,他没有发信息过来,估计是已经睡了。
橙漫点开他的朋友圈,没有任何动态。
退出微信,有些无聊地去网页搜索他的手机号,最后发现什么都没有,困意来袭。
她做了个很奇怪的梦。
梦里迷雾缭绕,她想去找程熠,可周围被冰冷海水包围,恐惧瞬间萦绕心头,她疯了般地向上游,终于她看见程熠了,他在岸上。
他们中间像是隔了块玻璃,男人看不见她,冷漠转身,徒留背影。
橙漫猛然惊醒,发现是在做梦,不由得松了口气。
宿舍静得落针可闻,书桌上是苏欣给她留的夜灯,明明应该欣慰,但心里的怅然若失感久久挥散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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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寒假还有一周,室友咋咋呼呼喊着帮忙助力抢票。
橙漫早已订好车票,目光扫到和程熠的聊天框,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几天前的晚安。
印象里苏欣经常和厉彦森打电话。
可每个人谈恋爱的方式不一样,想到这,橙漫心里舒坦些,缓缓打字。
【寒假你什么时候回江城。】
随后每过十分钟,便看手机。
终于一个小时后。
程熠:【不回。】
【春节也不回吗?】
【再说。】
最后这两个字,冷淡随意。
好像跟陌生人聊天。
橙漫指尖顿住,愣神同时,他又发来条消息。
【什么时候回去,送你。】
「漫漫,出发啦。」
苏欣在旁边催促,她们打算今晚去唱 k。
橙漫怀着心事关掉屏幕,应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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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 ktv 大厅人挺多,张宜露先去订包厢。
手机上还躺着程熠发来的信息。
橙漫垂头,几天不联系,他什么都没有解释。
她没谈过恋爱,但直觉告诉她这不正常。
「快走吧,程熠估计已经到包厢了。」
从路人口中听到熟悉名字,她下意识地转头,想不到在这里能撞见顾思悦,明显对方也看到了自己。
她身边的女生还在八卦:「程熠从训练中抽出身来参加张峰生日会,我看就是为了见你一面。」
顾思悦红着脸,声音清晰地传入周围人的耳里:「你们别瞎说。」
橙漫心脏缓缓下沉,眼眸看不清情绪,程熠在哪在干嘛,她这个女朋友什么都不知道。
别人却知道。
苏欣忍不了:「我们漫漫是熠哥女朋友,不像有些人啊,追着后面人家也不鸟她一眼。」
顾思悦不屑冷笑:「程熠没有亲口承认,她凭什么。」
苏欣气得撸起袖子:「你……」
橙漫抿着唇瓣,示意她别冲动,抬眸:「我没做错什么,我也不认识你。」
女孩面色温和,嗓音冷静也冷漠,让顾思悦哑口无言好几秒,竟生出自卑感,想反驳什么却最后被朋友拉着离开。
周围恢复安静,苏欣竖起大拇指:「这才是程嫂该有的范儿。」
「我去个厕所,包厢张宜露会发在群里,别走丢啊。」
橙漫点头,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犹豫着拿起手机打字。
「操,不看路的?」
眼前的人嗓音流里流气,像个混混。
「抱歉。」说着就要与他错身。
「诶,撞到人就一声道歉就完了?」蒋能看着这人挺眼熟,一时有点想不起来。
与此同时,几个男生出现在 ktv 门口。
「整这么大阵仗过生日,听说今天来了四五十个人。」
程熠看了眼手机,手伸进口袋,掏了个空:「有烟吗?」
常渐递给他:「熠哥,你这刚谈恋爱,教练就天天把你绑着训练,事业和爱情协调得过来吗?」
他咬着烟没说话,最近一直在基地,确实没怎么联系,况且说实话他都没想起来自己现在有女朋友。
「卧槽,那不是橙漫吗?」
程熠低头点烟的动作蓦地一顿,抬眼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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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能笑得越发肆意:「别不说话啊,我们又不是坏人。
「要不然去哥哥包厢喝两杯,这笔账就一笔勾销,怎么样?」
橙漫后退一步:「我已经道过歉了。」
说完恰好看到蒋能身后的几个人,程熠也在其中。
她有些心虚,信息没回,就已经在这样的场合偶遇。
也应证,顾思悦说的是事实。
常渐眉毛扬了扬:「这都欺负到熠哥头上来了啊。」
感受到男人的接近,橙漫松了口气,手臂忽然被一双温暖粗粝的手握住,后来渐渐滑落,缠绵似的放在她的手腕。
程熠目光阴沉,扫了她一眼,而后看向蒋能,明明笑着却极具压迫感:「什么酒,我替她喝。」
蒋能认出眼前人是谁,他们一个车队的,还是世界冠军,自然不敢多横。
「还有事,熠哥先走了。」
只是还没走出两步。
「等下。」程熠语气很淡,却让她心不受控制地跳了下。
他说,「你给我女朋友道个歉。」
蒋能拳头收紧,这么多人看着,咬咬牙:「嫂子,对不起。」
大家陆续离开。
张宜露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身后,震惊地盯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你们这是?交往了?」
看出橙漫要辩解,她一副恍然大悟:「哦,你和程熠是朋友,只是牵手了。」
经过她这么一说,周围好像有南洋的学生,纷纷看过来。
她脸颊蓦地发烫,想挣脱开他的手,反被握得更紧,潜意识想解释一下:「我们不是你想的那样。」
程熠始终没什么情绪,待人走后,也拉着她离开。
手腕任由他牵着,直到无人包厢被压在门上,橙漫才回过神。
忽然很讨厌自己性格敏感懦弱,轻易因为其他人的话就情绪起伏。
可她又一点办法没有,喜欢一个人,那种患得患失的感觉太难受了。
「对不起。」
程熠忽然笑了,俯身逼她与自己对视,女孩眼眶微红,心脏又软下来:「对不起什么,老子见不得人?」
橙漫连忙摇头:「我是怕对你影响不好。」
周围安静,呼吸交缠,程熠握紧她的手腕压在门边,终于发现她情绪不对劲:「在生气?」
橙漫垂下眼,纠结一瞬开口:「刚刚在大厅碰到顾思悦,她说你们在一个包厢,我以为……就有点生气。」
程熠皱眉,思绪突然连贯起来,搞半天,是吃醋了。
「后面有场比赛,训练太晚就没打扰你,今天朋友生日才过来。」
橙漫迟钝半秒,缓缓点头。
来电铃声响起,他「啧」了声,动作没变,就这样看着她接听:「礼物带到了。」
电话那头很是聒噪:「不是,熠哥,你不来,我这生日过得有什么意思。」
程熠勾唇:「哄女朋友呢,没空。」
嗓音又低又沉,钻进耳里,挠人且发痒。
包厢留有微弱的壁灯,橙漫视线怔住,落在他透明手机壳后面的照片,怪不得那天没找到,原来在这。
心底蓦地升起浓烈的归属感,橙漫笑了,刚要开口。
门外。
「我好像听见熠哥的声音了。」
常渐没好气地拍他肩膀:「你是不是傻,熠哥肯定在和橙漫接吻,你这么大声听到了多尴尬。」
他们就站在外面,仅一门之隔。
橙漫呼吸一滞,喘气都不敢大喘。
程熠恰好俯身姿势,她在他怀里,能感觉到头顶干净好闻的气息。
两人跟偷情似的。
门外说话声渐行渐远。
微光下,程熠扯着嘴角故意逗她,身体也逼近了:「接吻吗?」
语气直白,暧昧又透着股痞劲。
橙漫感觉整个脖颈都通红,男人脸颊近在咫尺,期待又带着不可言说的害羞。
程熠笑着直起身:「好学生在想什么?」
她一下子回神,这个人怎么这么坏啊,「流氓。」气呼呼地推开他出去。
程熠跟着走出包厢,抬手抽了根烟咬在嘴里,打火机忽明忽暗,隔着烟雾看向那道背影。
脸上笑意收敛,烦躁却更甚。
想到包厢里她微翘泛着水光的唇瓣,眼眸微暗。
忽然被烟呛住,眯着眼轻咳两声,心中异样才淡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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误会解开,心情都跟着舒畅,在这之后,程熠像是突然开窍,时不时发个消息给她,有时练琴回复慢一点,他还会反问:「不理老子?」
就是这样凶凶的口气,给他整个人添了几分烟火气,他大概是那种基因里自带与人进退周旋的技巧,橙漫无法不承认,与他恋爱是一件让人心花乱颤的事情。
直到听到他训练受伤消息,电话里常渐欲言又止,橙漫心脏也跟着下沉,最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
赶去医院路上,她整个人浑浑噩噩,双腿软得发慌,大脑一片空白,空白过后又是害怕。
病房安静无声,常渐见到她,从里面出来,皱着眉叹了口气。
男人躺在床上,额角贴的纱布渗出血丝,皮肤本身就白,五官镌刻,窗帘半拉着,忽明忽暗的光影照在他面颊,更像是柔光滤镜一样,又好看了几度。
她红着眼坐下,闷声叫他的名字,无人回应,忍不住牵住他的手:「程熠你醒醒……」
依然无人回应,她抹了下眼睛,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脆弱,他赛车本来就有风险存在,哭累了便趴在他手边,肩膀微颤,病房里弥漫低低的抽泣声。
「老子就是破点皮,还没入土。」
嗓音沙哑,带了些刚睡醒的倦意。
橙漫心跳一顿,猛地抬眼,男人目光清明,细细回想,才注意刚刚常渐极其不自然的悲伤模样,可当时自己一门心思在程熠身上,脸上还挂着泪,下意识地去拍打他的手臂,被这人直接攥住手腕,而后十指相扣。
他笑得懒散:「谋杀亲夫?」
橙漫又哭又笑,有些丢人,想起身,手上的力道一拉,她便跌倒在他身上。
男人顺势把手搭在她的腰上,脖颈感受着湿意,心蓦地发软:「笨蛋。」
耳病厮磨,心跳不止。
橙漫红着耳根,想说什么,门忽然被打开。
常渐身后跟着厉彦森他们,一见是打扰好事,弯腰尴尬地直接帮忙又带上门。
「……」
周围恢复安静,橙漫挣扎着推开,耳边传来男人轻笑:「再动我不介意干别的事。」
话音落下,脑子嗡地炸开,半天找回声音:「我去下洗手间,你小心别碰到伤口。」
一阵风般消失,关门声想起,程熠缓了缓,才坐起身,身上似乎还遗留女孩的触感和体温。
真他妈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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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熠受了皮外伤,下午便出院,回到宿舍,才发现学校论坛上他俩在一起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
甚至直接上了热搜,照片模糊,被打了水印,是那天在 ktv 程熠拉她手的瞬间,因为身高差,氛围感十足。
张宜露又是羡慕又是八卦的:「谁能拒绝一个世界冠军赛车手男朋友呢。」突然坏笑地凑过去,「诶,熠哥吻技怎么样?」
橙漫刚接受完苏欣的调侃,此刻已经麻木了,脑中浮现那天包厢里两人及近的距离:「我不知道。」
一旁陆琳正在化妆,不屑地轻哼出声。
张宜露瞥了她一眼,声音更大:「我随便问问,漫漫害羞什么,又不是问你床技。」
「……」橙漫不打算理她了,红着脸直接去琴房。
今天夏文也在,只是神色变得不太一样:「我听说你和程熠在一起了?」
她不打算否认,点头,「怎么了?」
夏文沉默一瞬,笑道:「没事,程熠确实挺优秀的,对了,下个月南城钢琴音协考级你要报名吗?」
橙漫想了会,自己不是专业的,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走这条路:「我考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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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回到宿舍,苏欣显然还没发现她,盯着手机一边不停打字一边骂,「这些网友说话真他妈难听,凭什么……」话没说完看到旁边人,吓得直接手背后,「漫漫你回来挺早啊……」
橙漫没吭声,一下午练琴没有看手机,直接点开微博,到现在还霸占榜单第一的热搜下,有人扒出她的名字和照片,评论区戾气一片。
她指尖下滑,视线落在那些荒唐的字眼。
【同校路过,这女生我见过,嗯……一般吧。】
【就这?也配得上程熠?太普通了吧!】
【……】
明明都不认识她,就这样对她下了定义,她确实是普通人,普通人有错吗,普通人就不配吗。
苏欣见她不说话,心里着急:「这些键盘侠就闲得慌,除了程熠就没人配得上我们漫漫,卧槽!」
橙漫被尖叫声吓了一跳:「怎么了?」
苏欣捂着嘴憋着笑将手机举到她面前。
一直挂着世界冠军黄 v 标签的程熠,发了人生第一条微博:我追的她,你们有事么。
简洁,嚣张,让人无法反驳。
橙漫似乎能想到他发这几个字时的表情,压抑着加快的心跳,打他电话。
那边接听得很快,估计没在忙,先开口:「在做什么。」
她犹豫一瞬:「刚到宿舍,你伤口还疼吗?」
估计是听到这边的杂音:「小事,早点休息,别玩手机。」
越缺爱的人,越会轻易感动,橙漫感觉自己就像个充气无尾熊,他每多说一句话,她就多膨胀一点:「谢谢……」
话没说完,被推门而进的张宜露大嗓门打断:「卧槽!上热搜了!咱熠哥不愧是南洋最想睡的男人榜首,妈的这才是霸道护妻啊!」
「……」橙漫蒙了,关键是程熠电话还没挂,他肯定听到了,回神慌乱解释:「我室友开玩笑的,你别听她乱说。」
听筒里传来打火机点火以及烟蒂燃烧轻响,男人音色裹着意味不明的笑意:「所以你想睡吗?」
轰的一下,她脸颊肉眼可见地变红,支支吾吾搪塞几句挂断电话。
这人总是漫不经心说着很浑的话,而她又完全讨厌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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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假前一天,她们宿舍离校门口很近,便没让程熠进来。
一路上感受到不少眼睛悄悄看她,不用想也知道为什么,程熠这热度几乎赶上顶流了,但这个人确实有资本,他是为国家比赛的。
远远的,一辆显眼的跑车在门口横着。
在等她。
男人懒散地靠着车边,黑 T 工装裤,身上多了些少年气,见橙漫出来,抬脚上前接过行李。
「等很久了吗?」
「刚到。」程熠将烟咬在嘴里,额头贴了个创可贴,整个人又痞又野,俯下身,轻而易举提起行李放进后备厢,关上厢门后,一只牵住她,另一只手去灭烟。
动作连贯自然,橙漫感受着掌心热意,就突然觉得,这样的程熠,很撩。
车内,男人递了个钥匙给她:「下学期直接去家里练琴。」
橙漫还没来得及消化,对方就已经将家门钥匙塞她包里,想起那天在肯德基,他问自己生日是什么时候,「我生日还没到,而且这太贵了。」
都说原生家庭会影响人的消费观,她收到贵重的礼物,第一反应便是愧疚。
程熠单手扶着方向盘,手空出来牵她:「车队送的,你不弹放那积灰也行。」
她用指腹摩擦一瞬,虽然心底有些过意不去,但积灰也太浪费了吧:「那我有空去帮你擦一下。」
女孩音色温软,带着狡黠,程熠忍不住笑:「到家发个信息。」
橙漫点头:「寒假训练会很累吗?」
「习惯了。」
「要注意休息。」
红灯,程熠揉了揉她的发顶:「不然回去陪你吧。」
男人戏谑的眼神像是猜到自己的心思,脸颊红晕浮现:「你以后一直开赛车吗?」
「嗯,你呢。」
橙漫想了会:「不知道。」
正午的阳光刺眼,程熠启动引擎:「往前走就行。」
她有些听不懂:「哪里是往前?」
「哪里都是往前。」
橙漫呼吸微顿:「好。」
在车站进站口忍不住回头,男人站在车边,感觉到视线,抬眸看过来。
橙漫扬起嘴角,笑着朝他摆了摆手,转身走向人群。
直到背影消失,程熠收回视线,在原地抽完一根烟,才上车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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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城车站,没有人来接,橙漫没在意。
开门,张林芳正在和朋友打电话,话语间都是笑意和客气,挂断电话同时轻轻扫了她一眼,一句话没说。
母亲的善意和温暖都是给外人的,关上门永远是冷眼刻薄,倒是儿童椅上小孩看到她脆生生喊了句「姐姐」。
张林芳年轻时嫌父亲穷,结婚是因为怀了她,承受不了封建舆论。
不喜欢丈夫,顺带厌恶孩子,现在想来也理解。
现在的老公林凯喜欢赌,因为输太多钱,去外地安心工作了,除夕也不回来,橙漫也因此得到了喘息空间。
回到卧室,便想着和程熠报平安。
不知为何,只要想到程熠这个名字,就会感到开心,在遇到这个人之后也发现,原来这才是青春,只此一次的青春。
手机闪了下,是钢琴音协考级报名通知。
这次她没有多犹豫,点击信息提交,放下手机抬眼望向窗外。
这条路虽然辛苦,但也是往前走,人间一世几十年,她不愿为了活着而活着,总得为些有意义的事活着。
没多久,程熠弹了个电话过来,好像在摘头盔,嗓音忽大忽小:「到家了?」
「嗯,你吃过饭了嘛?」
「等会去,今天要训练挺晚。」
话音落下,那一边教练在催促他。
橙漫抠着书桌边缘,心里一急:「注意安全,记得想我。」
说完不等他回应,连忙挂断,脸颊热得快要烧起来。
程熠盯着熄掉的屏幕,沉默片刻,眼底暗流缓缓涌动。
深冬寒风凛冽,一旦投入集训,时间便过得很快。
跑完最后一圈,他摘下头盔,将蓝白相间的赛车服拉下喉结,因为高度集中注意力,额头碎发微湿。
随意抬眼下,发现基地旁边最高的灯牌换了,喜庆的红色。
这才发现新的一年马上就要来了。
微信对话框传来条视频。
视频里女孩指尖冻得通红,拿着根点燃的仙女棒说新年快乐。
周围安静,细听她的声音有些落寞。
他垂眸播放了两遍,随后有电话进来。
那一边吵闹片刻:「大过年的你小子就不知道打个电话给奶奶?」
「这不刚训练完。」
老人哼了一声:「明年找个时间回国看看你。」
程熠看着地面轻笑:「我一个人有什么好看的。」
「就因为一个人,什么时候找个女朋友管着你,奶奶就放心了,还有你妈那,过年记得去看看。」
听到这,他烦躁地皱眉,「嗯」了声,又说了几句结束通话,教练也从远处走来:「马上七点了,去我家吃个年夜饭吧。」
天空闪出烟花,他又看向灯牌,不知道想些什么。
「不用了。」
-
从外面回来,客厅满地的小孩玩具,橙漫沉默着一一收拾好。
张林芳回丈夫老家过年了,家里只剩自己一个人。
橙漫躺到床上,那会发出去的消息还没被回复。
看了会春晚,而后接到程熠的电话。
「在外面?」
她一顿,连忙坐起身,语气溢出来的惊喜:「没有,已经回家了。」
「年夜饭吃的什么。」
「现在不饿,等会随便吃点。」似乎猜到男人要问什么,又加了句,「他们回老家了。」
「……」
程熠扶着方向盘,脑海中是刚刚电话里女孩轻松的语气,眸色隐晦不明,忽然想起那天晚会何榕说的父母离异。
-
不知不觉春晚播到大合唱,橙漫又点开手机,这才看到苏欣一个小时前发的消息。
【熠哥刚刚问我你家地址,你们在一起过年吗?】
她一头雾水,耳边传来清晰的敲门声,是外卖员。
不用想肯定和程熠有关。
福品轩的面条、江城网红招牌美食,记得他们家不外卖的,更何况今天除夕。
碗里腾腾热气给空旷的客厅添了几分烟火气,忍不住又拨通他的电话。
「吃饱了?」
橙漫弯起嘴角:「谢谢,你到家了吗?」
「还没。」
「啊,怎么还不回去?今天外面可冷了。」
程熠轻笑一瞬:「不冷。」
她皱眉走到阳台,打开窗户,直接冻得指尖一缩:「试过了,冷的。」
「新年快乐。」
他的嗓音很轻带着笑意,细细密密地传入她的耳里。
橙漫下意识地目光低垂,霓虹闪烁映衬在她的瞳孔里,连同站在楼下靠着车身的男人。
恰好他也抬头。
四目相对。
怦然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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裹紧羽绒服,一路小跑着下楼,脸上的笑容甜得快要溢出来:「不是说不回来嘛,这么晚开车很危险的。」
掌心握住她冰凉的指尖,看着女孩的笑颜,突然就感觉值了:「怕小朋友一个人在家哭鼻子,到车里去。」
橙漫听话的钻进副驾,嘴里不承认:「我才没有。」
「行吧,看来也没多想我。」
「我想的。」她含混不清地嘟囔了句。
程熠看着她,喉结动了动,铃声传来。
他举着手机沉默地听着,最后淡淡说了句「知道了」,启动引擎:「陪我去个地方。」
一路上,橙漫忍不住侧眸,男人皱着眉,单手扶方向盘,另一手抽出烟,似乎想起车内旁边有人,扔烟的同时暗骂了句。
到了市区,看着对面的医院招牌,她猜到些什么,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没事吧。」
程熠开车门的动作微顿:「坐着等我回来。」
男人身影在医院门口消失,橙漫收回视线,其实她高中时见过他妈妈一次。
成绩公告栏前,女人笑得温柔,问她是不是年级第一的橙漫。
她认出眼前是谁,紧张地点头,还聊了会天,不知为何,她在这个女人身上感觉到了从未体会过的母爱。
高中时程熠不仅赛车,成绩也名列前茅的,高考自己没发挥好,而他则以第一名考入南洋金融系,作为母亲自然少不了功劳。
但没想到最后会变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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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打完镇静剂,患者有严重自残和伤人现象,手腕经脉活生生被嘴咬伤,程先生进去小心点。」
程熠没什么情绪,点头,推门而进。
病床上,李淑雅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嘴巴动着,含混不清:「宝宝……宝宝……那才是妈妈乖宝宝……」
全程,他冷着一张脸,眼前女人头发凌乱,手腕被纱布裹住地地方洇出血丝。
彻底地疯了。
程熠嗓音没有温度:「妈。」
病床上女人突然被刺激到,瞳孔放大:「……我不是你妈……我不是你妈……你和那个畜生一样……都该死……都该死……」话音变成喃喃自语,说到最后握紧的拳头蓦地一松,沉睡过去。
程熠垂眸,再难听的话也早已麻木,纵使再厌恶再压抑,还是帮她掖了掖被角,离开前手搭在门把上,脚步缓缓停下来,一句话卡在喉咙里。
不知过了多久,终究沉默着离开。
除夕夜道路人烟稀少。
男人站在医院门口,嘴里咬着烟,摸出打火机后,低头拢住风,露出漆黑的眉眼。
橘红色的火燃起,他薄唇里滚出一道灰白的烟雾。
他都快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父母每天都在争吵,然后把所有的错都怪在他身上。
努力成为他们心中的乖孩子,努力照顾他们的情绪。
到现在他也不懂为什么这么恨,还要生下他。
后来父亲出轨,那天他握着录取通知书,看见父亲倒在血泊里,旁边是满手是血表情疯魔的母亲。
烟灰簌簌落在脚边,冷风灌进领口,无尽寒意。
程熠眼角染上浅薄的笑,是刻入骨的嘲讽。
「程熠。」一道软脆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
没回过神,小小一团已经砸在他的怀里。
女孩环着他的腰,微弱的光照得她脸颊红润,程熠眸光动了动,眼前灰蒙蒙的世界像被一只手撕开了云雾,阳光照了进来。
心脏像上了发条的旧齿轮,吱呀吱呀地运作起来。
「等着急了?」
橙漫摇头,她刚刚坐在车里一直看着她,男人身影透着若有若无的落寞,她发现自己好像永远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嗯,我想见你。」
程熠怔住,顷刻间一种酸酸胀胀的情绪充斥在胸腔里,怎么也挥之不去,语气在不自觉中放缓:「看烟花么。」
-
湖畔对面建筑高低错落明暗不一,将整个繁华都市笼在这人间烟火里。
周围没路灯,但因为天空烟花,变得不再暗淡。
橙漫安静陪他靠着车头而坐,以前一直觉得程熠有很多面,高傲、轻狂,又比同龄人多一分成熟稳重,好像什么都不在乎。
可现在,眼前这个人忽然又真实起来,不再高高在上,而是和她一样,有感情有隐晦。
「你听说过一句话吗?」她望着烟火继续开口,「怕黑的人突然爱上黑暗,那么她身边一定有了束光。」
男人垂着眸,眼底没什么波澜:「要是没有呢?」
她被问得一愣:「肯定会有的。」
程熠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抬眸看向天空:「我也听说过,习惯黑暗后会发现,自己才是那束光。」
或许,是吧。
我们野蛮生长,自己便是月光。
不远处突然来了几对情侣,少年们对着烟火挥舞手臂。
凛冬散尽,星河长明。
橙漫收回视线,笑问:「你的新年愿望是什么。」
程熠侧眸,脸颊火光下忽明忽暗,低声:「一直陪着你好了。」将遮住她眼睛的碎发撩开,「你呢。」
橙漫笑了,学着他的语气:「一直喜欢你好了。」
说完小声加了句:「或者你平平安安也行。」
她自认平凡,没有野心安静生活。
可少年热烈张扬,不该也不能被平凡定义。
她的程熠,一定会前程似锦,熠熠生辉。
男人没说话,就这样看着她,眼睛被映射成了琥珀色。
他的目光直接,穿透光影而来,橙漫能感觉到,他正被什么情绪,一点一点淹没。
「橙漫。」他单独叫了声名字。
她转头:「嗯?」
「教你接吻。」
周围空气似乎在这一刻被抽尽,稀薄得让人缺氧。
程熠压着她的后脑,霸道又强势,唇齿被一点点撬开,铺天盖地都是属于他的气息。
有烟味,还有薄荷。
时间流逝,新年钟声响起。
烟火不断冲上天空,在夜色中散开流萤,风声、欢呼声融为一体
多年之后,想起这个火光绵延的深夜。
像是一场梦,是无边黑暗里唯一的糖,美好得不敢触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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