摧毁月亮

出自专栏《漆黑的恶意:糖衣之下,寒意凛凛》

我被挂上了表白墙:

「昨天自习室 401 那个穿黄色上衣黑色短裤的女生,能不能麻烦你别再凝视我了。」

「你打扰我考清华了知道吗?」

我尼玛?

大哥你谁啊!

我是看你中年秃顶,还是看你二级残障啊?

普信男,给老娘滚开!

1.

我是被室友宋四一巴掌扇醒的。

「祁月你给我起来!出大事了!」

能有什么大事?

我漫不经心地掀开眼皮。

然后,看见了那条表白墙。

「昨天自习室 401 那个穿黄色上衣黑色短裤的女生,能不能麻烦你别再凝视我了。」

「你打扰我考清华了知道吗?」

「本来也没在看我,一听说我拿了国奖,备考清华,立马就饿狼一样盯着我。」

「至于吗妹妹?虽然你的确长得好看身材也好,但不好意思,哥哥不好这口。」

「哥们是智性恋。」

「对你这种一看就胸大无脑的——」

「没、兴、趣。」

「发帖子就是为了给双方留个体面,别心存幻想了。」

看到这,我还在拍床大笑。

「这哥是有幻想症吧?还智性恋,我真的笑死——」

接下来的话被卡在嗓子眼里。

因为我看到了热门评论:

「哥们说的是金融系的祁月吧?我昨天刚巧在 401 看见她了,还顺手拍了张照。」

「就是这打扮没错!」

再往下拉,我的高清无码图一览无遗。

……

我颤抖着手继续往下拉。

评论不堪入目:

「正经女的谁穿短裤啊。你看她那个裤子,啧啧……」

「是啊,哪个正紧去自习室学习的人穿成这样啊?一看就是去勾搭男人的!恶心!」

「平时装得这么高冷,感情还是个倒贴货啊?」

「就是就是。」

我的手抖得像癫痫。

被宋四一把握住:

「节哀。」

我死死瞪住她,眼里是毁天灭地的怒气:

「这、个、贱、人、到、底、是、谁?」

2.

在宋四的一层层回忆梳理及排除法后,终于确定了人选。

我差点心梗到当场去世:

「你是说当时坐我们对面那个身高 160,体重 160,架着起码 1000 度近视眼镜,还发际线奇高的秃顶男?」

宋四小心翼翼点头:

「恐怕是的。」

我气得嘴唇都哆嗦起来,抄起一旁的棒球棍就要往外冲。

被宋四一把揽住腰:

「你要干嘛!」

「我要杀了他!」

3.

我刚挣扎着扭到门口,就被冲进来的室友邓玲拽住:

「快跟我走!导员找你!」

导员办公室里,乌泱泱一帮人。

林导被一个满脸横肉的中年妇女训得一愣一愣的:

「你们院都出的什么学生啊!勾三搭四的一脸狐媚样!还倒贴!

「我们院今年就林诚这么一个考清华的苗子!将来是要贴到学院乃至学校荣誉墙上的!

「耽误了他你们负得起责任吗?」

狗玩意儿居然恶人先告状?

真是好得很!

老女人鄙夷的目光在我脸上一滑而过。

一边往外走一边用居高临下的语气吩咐:

「得了,别的不多说了。

「我相信孰轻孰重,你们自己能拎得清。」

这个半截入土的老女人装得哪门子的逼!

我气得就要冲上去跟她理论,被林导赶忙拦住。

他一脸愁容:

「哎哟喂我的小祖宗诶!她可是化院的书记,校长的亲侄女,得罪了她你还想不想在学校混了!」

我冷笑:

「校长侄女了不起吗?凭什么任由那个什么林诚混淆黑白!我就非要讨个说法!自习室没有监控吗?调出来就知道谁在空口造谣!」

林导脸色瞬间有些不以为然:

「人家林诚年年得国奖,又是咱学校唯一一个考研冲清华的好苗子。你呢?你凭什么?你就是闹到校长那里也是你自己吃亏!

「听我一句劝,忍着!」

他言下之意,我这个废物,就活该被那个考清华的腌臜货泼脏水。

谁让你成绩差呢?谁让你考不上清华呢?

我冷笑。

我平时在学校是低调接地气,但不代表我是随意拿捏的软柿子。

「凭什么?就凭我爸给学校捐了一栋楼!

「我够不够资格为自己讨个公道?」

4.

半小时后,我爸被校长亲自领进导员办公室。

林导大气不敢喘地站在一边。

校长则笑眯眯和稀泥:

「都是孩子之间的一点小误会嘛。大人不必当真!祁总你说呢?」

我爸嘴角往下一撇:

「怎么还有 260 多个月的孩子呢?未免也太晚熟了点吧。」

校长一噎,然后转向我:

「这是祁月吧。长得真俊,一看就是个懂事的好孩子。」

呵。这是提前给我立人设呢。

我不接茬,看他继续表演。

「你们放心,这个事学校一定会严肃处理。我已经让网管会把那个帖子锁了。没了源头,同学们也就没有嚼舌根的基础,热度自然会下来的。」

呵。

全句没有提一句要查明帖子内容真相。

这就是避重就轻,把林诚择出来的意思了。

我冷笑:

「林诚同学说我对他的凝视让他如鲠在喉,如芒在背,对他造成巨大的心理压力,以致无法专心备考。这么大的罪名我怎么敢担呢?还是要查个水落石出的好。您说是吧校长?」

他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一点为难:

「这事你们各执一词,我们也没有确定谁说的是真的,谁说的是假啊。」

装尼玛的大尾巴狼呢!

我懒得跟他再绕圈子,直接把话挑明:

「校长,我记得咱们学校自习室是有监控的吧。查一查不就行了吗?」

校长脸上还是笑眯眯的,作势一拍大腿:

「我这么忘了这茬!」

说着他领着我和我爸往监控室走:

「来来来,我亲自带你们去!」

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么配合,我却反而心底莫名地不安起来。

很快,我的担心就得到了验证。

「那天 401 的监控故障了?刚好什么都没拍到?」

我不敢置信地问。

监控室老师眼神闪烁:

「是啊。那个摄像头信号传输有问题,那天刚好在修。」

我攥紧拳头。

怎么会那么巧!

怎么可能那么巧!

校长闻言,面露遗憾地开口:

「哎,这事整得,都是我们的疏忽。」

他又一脸温和地转向我和我爸:

「祁月是个好孩子,这事不管真相怎么样,她也是受了委屈。」

他拍了拍我的肩头:

「这样,刚好你们金融学院有两个保研名额,一个是要给绩点第一的,另一个……就给你。你看成吗?」

他的身后,监控室门外,化院王书记正抱着胸直直看向这里,眼里是和林导如出一辙地不以为然。

我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这个书记为什么会提前知道我们要来监控室?巴巴地跑来?

根本就是他们串通好,提前把那天 401 自习室的监控给抹了!

什么监控坏了!

这根本就是明目张胆地包庇!

我所在的学校是垃圾二本。

十年也出不了一个清华研究生。

林诚是要考清华的苗子,是学校的心肝子眼珠子,是决定不能动的。

而我这种不上不下的混子,就算家里有几个钱,随便给个本校保研名额就打发了。

反正我凭自己也考不上研,在他们眼里说起来还是我占便宜了呢。

我咬着牙,眼里一万个不甘心。

5.

所有证据都没了,网上的事只能不了了之。

但现实里,这只是开始。

我走过的每一个地方,都有人窃窃私语:

「喏,这就是那个跑去图书馆钓凯子的。」

「听说没?还把她爸拉出来施压呢?你看结果呢?有钱都压不住她做的那些烂事!真恶心。」

世人最爱看天之骄子跌落尘埃,人间富贵花碾碎成泥。

我就是那朵被踩进烂泥里的玫瑰。

随便谁经过,都要凑上来再踩深一寸。

那些追求过我却遭拒绝的男生说:

「呵。她呀,早被我睡过了。

「随便得很呢!」

再配上心领神会的笑容。

那些嫉妒我的女生说:

「金融系谁不知道她祁月三天两头夜不归宿,男朋友一茬接一茬地换啊,呵,也就你们这些傻逼把破鞋当女神,天真!」

到后面,甚至是那些压根不认识我的人,也争着抢着要来凑上一脚。

「整容脸」「劈腿怪」「性瘾狂」。

她们绘声绘色讲着这些灵光一闪的捏造。

而流言的每一次传播,都变化出更多丑陋的面貌。

不论我走在路上、食堂里,还是坐在课堂上。

总有露骨的眼神从我身体的每一寸滑过,仿佛我整个人都被剥光了。

我在经历一场无声的暴力。

它们在网络上、眼神里、肢体间传递,好像永远不会按下休止符。

6.

和周瑾擦肩而过的时候,我伸手钩住他的衣摆。

和以往的每一次一样。

每个学校都有让无数女生趋之若鹜的少年。

周瑾就是。

曾经,这个美好的少年在所有人艳羡的目光中,只属于我。

他在打完篮球后唯独接过我递来的水,仰起的脖颈在阳光下滑出一道弧线。

他会每天早上给我带热乎的早餐,眼里带着湿漉漉的亮光。

他会为了给我买最爱的杰伦演唱会门票,一个夏天都只吃食堂一块五毛的白面馒头。

我们还没有正式在一起。

可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这一天不过是水到渠成。

可是。

今天。

他毫不犹豫地甩开了我。

指尖的布料一点点被扯开。

随之被抽走的,是我浑身的血液。

心口仿佛被糅进一把碎冰,冷得彻骨。

周瑾他……

宁愿相信这些陌生人,也不愿相信我。

更甚至……他连问我一句,都没有。

就这样以漠不关心的姿态擦过我身边,再不看我一眼。

旁边的女生声音尖厉得几乎要刺破我的耳膜:

「我们的金融小公主又在倒贴谁呢?」

「人周瑾还能再看上她这个破鞋吗?多大脸啊!搞笑!」

宋四红着眼扑上去:

「给我放干净点你们的臭嘴!不然我给你丫撕烂了!」

周围是混乱的叫骂和撕打声,但我仿佛什么都听不见了。

耳边一阵嗡鸣。

我努力瞪大眼。

生怕她们看到我一眨眼就要流出的泪。

她们,会笑的。

7.

一双雪白的球鞋停到我面前。

我有些怔忪地抬头,撞进了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

足足反应了三秒,才将眼前这张脸和自习室那个矮瘦的秃顶男重合。

林、诚。

这一切的元凶。

林诚笑起来,露出微黄的牙龈:

「我知道他们传的都是假的。」

我瞪大眼,有些茫然。

他眼里是细密的得意,尾音拉得像只吐芯的毒蛇:

「你在图书馆做的一切,只是——

「想吸引我的注意对吧?」

我几乎有些想笑。

可他嘴里带着腐烂气息的臭味又熏得我想吐。

于是我僵着张脸继续听着他后面的话:

「那张桌子是我固定的复习位置,周围的人都知道。

「你特意坐在我对面,还故意穿着件这么亮眼颜色的衣服,就是为了让我一眼看到你。

「你不停地翻动书页,弄出动静,就是想要我抬眼,对上你偷瞄我的视线。」

他咧了咧嘴,从嗓子眼里挤出嘿嘿的笑意:

「你后来故意前倾趴在桌上,是为了向我露出你的好身材吧——」

我毫不犹豫地给了他一巴掌。

巨大的声响让旁边撕打的女人都按下了暂停键。

林诚的笑意僵在眼底。

看着眼前胸线和我腰线齐平的男人,我重重朝他脸上啐了一口。

唾液顺着他扁平的面中往下流,拉出一条长线。

他抹了抹唾沫,放到嘴边闻了闻,竟然露出一抹陶醉的笑容:

「周瑾那种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出了校园又有什么竞争力呢?我很快会是清华研究生,是精英中的精英。」

他轻蔑的视线扫过远处的众人,再看向我的眼里一片火热:

「毕了业,谁还会跟这些渣滓混在一起呢。

「祁月,你有钱,我有才。

「你只有和我在一起,才是真正的强强联合。

「我这种成熟的头脑才是最有吸引力的——」

呵。

有钱。

原来是因为我有钱。

智性恋原来也为五斗米折腰。

我又扇了林诚一个巴掌。

这次他再也压不住眼里的凶光:

「祁月!我承认你的花招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但你最好见好就收!

「别再继续跟我玩这种欲擒故纵的把戏!」

周瑾带给我的伤感彻底烟消云散了,只留下无限翻腾的胃。

可我还没来得及落下第三个巴掌,所有人一哄而散。

宋四也从远处冲过来一把拽住我:

「祁月快走!校领导马上要从这里经过!别让他们看到了!」

我被宋四一路拽着走,不经意回头,撞进林诚那双淬着毒液的眼里。

那里面仿佛淬出两柄匕首,直直地射向我。

8.

接下来的几天我都莫名地惴惴不安。

直到那天下午,我走在人工湖旁,被人从后面重重推了一把,跌了进去。

十一月的湖面只有一层薄冰,却冷得彻骨。

跌进去的那一秒,寒意从四面八方侵入我的骨髓。

我是会游水的。

可厚重的棉袄浸透了水,仿佛一个秤砣般,不住拽着我往下扯。

我狼狈地在水中撕扯着拉链,却又偏偏钩着我的头发,卡得死死的。

岸边已经聚了一群人。

可谁也没伸手帮帮我。

她们只是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发出那种窸窸窣窣的声音。

一眼望去,是无数上扬、勾起的唇角。

等我终于把棉袄扯下来的时候,身体已经迅速地失温。

关节僵硬得像生了锈的机器人,再也挥动不开。

冷水一点点没过脖颈的瞬间,我甚至想过,就这样死了也没什么不好。

一根枯枝伸到我面前。

我顺着它看过去,是林诚那双带着恶意的眸子,像一条冰冷的毒蛇。

……

外面的棉袄足够保暖,我里面只穿了件白色毛衣。

面料极好的羊绒毛衣被水浸透后更加贴身,将身体的曲线包裹得淋漓尽致。

旁边已经有很多人拿出手机对着我拍。

相信不久后,在贴吧里、隐秘的众多群聊里,就会有无数被 P 得更加出格的照片。

像橱窗里的商品一样,等待着这些臭虫般的人围上来评头论足。

林诚凑近我,以一种近乎亲昵的姿态贴在我耳边说:

「这里是监控死角,谁也不知道是我推的你。

「祁月,你知道吗?聪明人杀人……都是不见血的。

「这就是你拒绝我的代价。」

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滑过我的脸颊,流进我的唇角。

腥甜味在口腔中蔓延。

我伸手一抹,是血。

殷红。

刺目。

是刚才跌进湖里的时候不经意被薄冰划伤的。

我攥紧了手指。

林诚好像忘了。

玫瑰再怎么被践踏,它依旧是玫瑰。

而玫瑰……生来便是带刺的。

9.

林诚看起来是所有人捧着的天之骄子,可他也有软肋。

他的软肋,就是他的母亲。

一个失败的无业离异妇女。

把自己即将腾飞的儿子当作自己唯一的人生企盼。

也因此,她容许不得林诚有一点点的失误。

这个信息,是我从和林诚同一个高中考来的同班同学嘴里套出来的。

于是,我想办法搞到了林诚母亲的电话。

给她发去了一条短信,还贴心地附上林诚的宿舍楼号。

第二天是周末,我早早就守在林诚宿舍旁。

不到九点,一个身材枯瘦矮小、神色匆匆的女人出现在宿舍楼下。

和林诚如出一辙的大宽眼距,小眼塌鼻。

林诚他妈人还没有站定,就怒气冲冲地冲着宿舍楼大吼:

「林诚,你这个瘪犊子,给老娘滚下来!」

声音震耳欲聋,恨不得传出二里地。

十分钟后,听到消息的林诚从自习室匆匆赶来,还没走近就被他妈抬手一个大比兜扇蒙了。

他瞪大眼:

「妈?你干嘛?」

林诚他妈几乎要把手机屏幕㨃上林诚的眼珠子:

「好你个精虫上脑的蠢货!等你考上清华什么女人没有?你非要找这么个脏透了的烂货?你是不是被这个妖精勾了魂!」

林诚好不容易才抓住他妈疯狂晃动的手,看清屏幕上的内容。

那是我发给林诚母亲的帖子。

帖子上是那天湖边林诚威胁我时候的照片,但是这张照片抓拍得极其妙,把我和林诚拍成了耳鬓厮磨的情侣。

标题是:

「金融公主祁月单相思得偿,拿下化院学神林诚,前男友足球队即将再添一员猛将!」

下面自然是无数对我的辱骂和添油加醋的「编排」。

往日这些扎向我的刀,此刻却全部扎在了林诚他妈心口。

她的儿子,天子骄子、前途无限的儿子,怎么能和我这种浑身是污点的女人在一起呢?

她的巴掌劈头盖脸地扇向林诚:

「你这个不长眼的东西!是没女人会死吗?啊!啊!」

我在一旁冷笑。

林诚这个吸血鬼妈,自从大一吃到林诚各种奖学金的甜头后,惊觉原来儿子读书才是发财致富的通天大路。

现下碰到狐狸精勾引自己儿子走上歪路,这她怎么能忍呢?

林诚被她扇得东躲西闪,又不断被旁边人投来异样的目光,终于忍不住火起,一把把他妈推了一个踉跄:

「行了!别发疯了!」

他妈愣了一下,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撒泼打滚儿:

「儿子大了,开始打娘了!没天理啊!你们都给我看看,看看!」

周围人开始指指点点,林诚一张丑脸憋得通红,赶紧凑到他妈跟前,小声说:

「妈!你别闹了!这么多人看着呢!」

他妈突然伸出粗壮的手臂紧紧箍住林诚,痛哭流涕:

「儿啊!你爸那个没良心的早早就丢下我们孤儿寡母跟人跑了!娘只能指望你了!只有你有出息,娘在村里才不会被人看不起啊!你可千万别被狐狸精迷了心窍,不把心思放在考研上啊!」

林诚看他妈哭成那惨样,大概心里也有些动容。

赶紧安抚他妈:

「妈!你别看贴吧里那些有的没的!那都是人家嫉妒你儿子胡乱编排的!那女的就是单相思,我压根瞧不上她!」

林诚他妈眼睛立马就亮了:

「真的?」

林诚点头:

「真的。」

他妈一瞬满血复活,自己拍拍屁股就起来了,嘴里还得意洋洋道:

「我的儿子,就是配天上的仙女都不为过。

「等你考上清华,那些富豪啊高官的女儿还不一抓一大把?儿子,你可千万别跟这里这群山鸡搅和在一起!」

说着她鄙夷的目光从四周经过的女孩身上一一扫过,又热切地看着自己的好大儿:

「我儿子是龙!龙就要配凤凰!」

我几乎被她这一茬接一茬的幻想逗乐了。

我算是知道林诚这股子普信哪里来的了。

敢情都是他这个妈吹出来的。

吹吧吹吧。

吹得越高,跌下来……

才会摔得更痛。

10.

知道这个老太婆接下来肯定要来找我的麻烦,我赶紧收拾东西就要搬出宿舍住。

没想到,还是在楼下被她给堵住了。

她叉着腰,手几乎指到我鼻子上:

「就是你这个贱货想勾引我儿子?」

我根本不愿意把时间耗在这个老太婆身上,绕过她就要走。

结果被她一把扯住头发:

「小贱人,往哪里跑!今天老娘就要教教你什么叫廉耻——」

她话还没说完,手腕就被宋四一把捏住了。

宋四大学四年混迹跆拳道社,手脚力气了得。

老太婆被她捏得嗷嗷直叫。

但宋四不仅没有放松力气,反倒是反手用力一拧,老太婆立马翻着白眼,几乎就要痛晕过去。

嘴里却还在叫嚣:

「你们吃了雄心豹子胆了敢碰老娘——」

宋四冷笑一声,把她往旁边草丛一扔,冲我扬了扬下巴:

「月月你快走,这个老虔婆交给我!」

我感激地朝她笑了笑,飞快拖着箱子离开。

林诚啊林诚,游戏……才刚刚开始呢!

11.

林诚他妈这么一闹,林诚「妈宝男」「真龙太子」的名声一时尘嚣甚上。

倒也分了我一些热度。

但林诚反应很快,立刻就爆了我不少伪造的黑料,把矛头重新指向我。

现在我都黑透了,还怕他再抹黑吗?

倒是我趁此机会找人追踪他造谣诽谤的证据,一一保存下来,准备在合适的时机送他进去踩缝纫机。

而眼下……我先要在精神上摧毁他。

林诚他妈到底还是放心不下这棵摇钱树。

直接租了个房子在学校旁边,每天盯着林诚复习,还一遍一遍给他洗脑。

让他觉得他唯一的出路就是考上清华研究生,否则就是个废物。

在学院和母亲的双层重压之下,林诚心里的那根弦……已经绷到了极限。

我看着眼前的一排辅导老师,缓缓勾起了唇。

……

我虽然大学上的二本,但是其实除了英语,其他成绩都可以算得上优秀。

金融是我爸给我选的专业。

可我高中的时候,其实一直对化学兴趣颇深。

林诚准备报考的是清华化学系,研究方向是「材料科学与工程」。

假如……我在他最擅长的地方击溃他呢?

杀人最毒不过诛心。

一旦他外强中干的伪装被戳破,他才能真正瞧见自己狼藉的内里,才能真正狼藉一蹶不振。

林诚他不是瞧上了我兜里这两个钱么?

那我就真正让他——

切身领教领教金钱的力量。

12.

我每天上完课就赶着回我爸给我在学校旁边买的公寓,上考研一对一辅导课。

四门科目都找的是最顶尖的辅导老师,手下带出无数清北学子那种。

我原以为接下来就是平静的考研准备,然后赶在考研出分那天,狠狠打林诚的脸。

没想到,被他妈捏在掌心像只家鸡般的林诚竟然还能作一回妖。

起因是有一天我上完「英语」辅导课后来到学校上课,却发现自己的课堂作业忘带了。

因为我下完课还有一节英语课要上,于是老师还在家里等我。

我赶紧打电话叫老师替我送过来,却恰好被路过的林诚瞧见了。

我的英语老师年轻儒雅,身高腿长,大概林诚以为他是我的新男友。

他不知怎么心痒难耐跟踪了我,发现我的确频繁和男人出入那间公寓。

却是——

不同的男人。

那是当然了。

四门考研课,四个老师,恰好都是男的。

上回我把他妈叫来让他颜面丢尽的事,林诚一直怀恨在心。

一直想找机会憋回场子。

于是在我又一次走进电梯的时候,一群学生会的人举着摄影器材蜂拥了过来。

一个学妹装作讶异的样子跟我打招呼:

「祁学姐!好巧?你是住这吗?」

我张了张嘴刚说了个「对」,她就连珠炮似的接上:

「那真是太好了!我们外联社刚好拉个这个小区的外联,需要帮楼盘宣传。样板房实在太冷清了,你不介意拿你的房子给我们用一下吧?」

我微笑着看向她:

「当然介意。」

说完不顾她僵硬的脸色,走出 7 楼电梯。

结果 30 秒后,在我刷开门卡的刹那,身后响起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那群人根本不给我反应的时间,争先恐后地挤开我进了家门。

两台摄像机都是开着。

直直对上了客厅里两位正等待着我的老师。

学妹吞了吞口水,语声兴奋地转向我:

「学姐……玩得挺花啊。」

她表情夸张到恶心:

「一下两个,吾辈楷模……」

我转头,对上人群中林诚那张阴郁却得意的脸。

瞬间了然。

什么狗屁宣传。

他们压根就是踩好点来抓我奸的!

狗东西!

我整了整衣领,施施然走到镜头面前,坦然自若地开口:

「既然你们都发现了,我就不藏着掖着了。

「我也准备考研,这两位是我找来的考研老师。」

说着我点开某「××考研」App,找到这两位金牌老师的照片一一展露在镜头前。

所有人一瞬间仿佛没有寻到腐食的秃鹫,那些恶心的、黏腻的目光转为失望。

只有那个女生一眨不眨地盯着我手里的照片,有些惊讶地开口:

「学姐你不是金融系的吗?怎么找的基础化学的老师呢?」

她目光突然饶有兴味地在我和林诚之间转来转去:

「该不会……你连研究生……都要追着林诚师兄上一个学校吧?

「那可是清华诶!」

她话音刚落,周围的人都发出一阵窃笑。

考上清华研究生有多难自然不必说,何况是跨专业考研。

所有人都在嘲笑我的痴心妄想。

可他们谁也不知道,我昨天做的一组套题里,成绩已经接近 375 分。

离去年清华材料工程专业的复试分数线差距不足 5 分了。

林诚还站在一边面露不屑地看着我。

我心中冷笑。

看你还能得意几天!

嘴上却装作有些失落地开口:

「我的确很喜欢化学专业……但是清华太难了,我只要能升个一本就行了。」

13.

第二天,我为爱考清华的消息就传开了。

反正所有我说的话,都会被扭曲得不成样子。

我早就习以为常。

所有人都乐疯了。

之前造谣我最狠的几个还公开在贴吧表示:

「她要是能考上清华,我在学校操场裸奔三圈。」

「我直播吃翔!」

「我直播用舌头舔干净马桶!」

我一一截图保存。

还有一个月,可我已经开始期待了,怎么办?

14.

时间很快来到考研那天。

林诚看到我和他同一个考场的时候,眼珠子几乎要突出来:

「你怎么会在这?

「你真的报了清华?」

我朝他扬了扬眉:

「关你屁事!」

林诚立刻就要发怒,他身边两个男生拉住他:

「得了,马上就要考试了。你跟这种胸大无脑的女人计较什么。等分数出来自然有她哭的。」

「是啊。她就是博关注的!你一个稳上清华的人,不要自降了身价!」

林诚被捧得飘飘然,果然没再跟我计较,脸上带着笑意坐到了自己位置上。

我攥紧手里的笔。

林诚!

你很快就会知道谁该哭!

15.

尽管林诚跟他的两个跟班每次见到我都会挖苦一番,贴吧里知道我真的报了清华后,唱衰我的帖子更是堆到了上万楼。

但这半点没有影响到我。

我落下的每一笔,都想到那一张张上扬的、吐出毒液的嘴脸。

想到林诚黏腻的笑容。

化院主任冷漠的脸。

我要让她们每一个人!都付出代价!

……

成绩在 2 月 26 日出来。

这一天,学校无数人都翘首以盼。

为了让这场闹剧到达顶峰,甚至贴吧有人组织了一场现场出分播报。

操场上,黑压压围了一大圈人。

我和林诚坐在中间。

我环绕了一圈,到处都是兴奋的、闪着光芒的眼睛。

她们都在等着看我的笑话。

林诚率先查的分,他做作地把手机拿得老高,在一堆人慢悠悠的目光里点下了「查询」按钮。

投影屏幕上瞬间出现了一排分数:388 分!

有人惊呼。

这个成绩确实很高,已经超出了清华理科去年的复试线近 10 分了。

林诚嘴角已经勾了起来,接受所有人崇拜的目光。

有好事者怂恿我:

「祁月,你的呢!不会不敢给我们看吧!」

我捏着手机,深呼了一口气。

心里却怦怦直跳。

虽然早早在几个老师的陪同下估了分,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旁边人已经开始催促我了。

我甩开一切思绪,点下了「查询」。

一瞬间世界都好像安静了。

然后有人不敢置信地低呼:

「409?我的天呐!」

林诚更是瞪红了眼,扑到我面前:

「不可能!你一定是 p 的!p 的!」

他抢过我的手机一遍一遍地刷着,可屏幕上的数字却始终不变。

林诚跌坐在地上,眼里是无尽的迷茫和惶恐。

我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欣赏着他面上的每一寸痛苦:

「林诚——」

可我还没说出口的挖苦被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打断。

化院王书记脸上惨白地领着两个身穿警服的年轻人走到我们面前。

所有人还没从上一个震惊中缓过神来,就被这突然的惊雷劈蒙了。

其中一个警察走到还陷入癫狂情绪、满脸痴傻的林诚面前:

「你好,林诚先生,你被指控涉嫌一桩强奸未遂案件,请配合我们进行调查。」

16.

一直到林诚被带走,所有人都还一脸懵逼。

后来我们才知道。

就在昨天下午,林诚竟然在图书馆试图给一个女生下药。

起因是那个女生每次自习都恰好坐在他旁边,出于礼貌每次都对他微笑点头。

有一次给室友带了早餐而室友没来,她不想浪费,就送给了旁边的林诚。

于是我们的普信男林诚觉得一定是那位女生对他情根深种。

竟然鬼迷了心窍,给人家咖啡里下了药。

女生察觉到咖啡有异样后,又发现林诚一直装作无意地观察她喝没喝。

万般惊惧之下,女孩面上装作无事,却找机会匆匆赶到医院做了调查,并报了警。

突如其来的变故差点给我看傻了。

就这?

我都还没下手整他,这哥们竟然就自毙了?

看着他那位老娘在警察局门口哭天抢地的样子,我几乎要笑疼了腰。

我走过去把这个老畜生踹到一边,逼近她耳边轻声说:

「你该感谢你自己啊……培养了这样好的儿子。

「要不是你日复一日地在他面前贬低女人,抬高你的好大儿,他怎么会自我膨胀到这个程度?怎么会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

我盯着她通红的双眼,嘴角勾出一抹恶毒的笑:

「他今天受的每一分刑罚,都有你的一份功劳。」

说完我不管她苍白如纸的神色,抬腿走进了警局。

今天我可是来加一把火的。

我手里收集了这一年来林诚对我所有毁谤造谣的证据。

就算下药这个事构不成犯罪,单是我手里的证据,就够他踩上几年缝纫机的。

17.

贴吧里我一战成神。

夸我的,质疑我的,跪舔我的,形形色色,层出不穷。

我一个都没看。

直接 了当初那几个要裸奔三圈、直播吃翔、直播跪舔马桶的。

他们这会倒是一个都不敢探头了。

可是没关系。

我一一给他们私发了收拾林诚时候,顺手收集的他们诽谤我的证据。

当天下午。

S 大校园里,裸男绕操场狂奔三圈的视频火爆全网。

和他一起占领热搜的,是他的嘴贱兄弟们直播吃翔和跪舔马桶的视频。

我好好欣赏了一番后,才想起来——

我好像忘记告诉他们,那些证据我早就和林诚那份一起递交给警方了?

不过没关系。

警察很快会找上他们。

他们会知道的。

林诚被开除学籍那天,清华公布了复试分数线,382 分。

林诚过了。

可惜他再也没机会参加复试了。

我的律师告诉我,他至少判刑 3 年。

我很欣慰。

在收到清华录取通知后,我特意去拘留所看他。

看着他瞪着我的录取信息目眦尽裂的模样,我瞬间通体舒畅。

连说话的声音都温柔了许多:

「你总说我凝视你,我今天让你看看什么叫凝视。」

我第一次端端正正地把目光投注在他身上,勾唇浅笑:

「我现在无比认真、无比专注地凝视着你,看着你即将受到审判,即将跌入地狱。看着你这个阴沟里的臭虫即将回到你该待的阴暗角落发烂、发臭!」

走出拘留所的时候,阳光明媚,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我不由得笑起来:

「今天真是个好天气啊。」

18.

回学校拿毕业证的时候我偶遇了化院书记。

她好像更瘦了,本就干瘪的脸颊愈发凹陷下去。

她看见我眼神闪了闪,面色有些尴尬。

就在擦肩而过的一瞬间,我叫住她:

「王书记,做老师的,还是公平公正些

「免得崴了脚,你说是吗?」

她没有回答我。

只是离开的步子愈发凌乱起来。

和王书记的避之不及不同,周瑾主动找上了我。

他拽住我的手,满目深情:

「月月……我错了。你原谅我吧。我是真的喜欢你,我当时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觉得我的名声烂透了,不想沾染上我?

就是觉得空穴不来风,否则怎么别人只往我身上泼脏水?

就是觉得自己天之骄子高高在上,不该染上污点?

但我半个字都不想跟他说,只是嫌恶地扯开他的手,吐出两个字:

「滚吧。」

「月月……」

他还想继续拉我,被一旁的宋四死死扯住后脖领子:

「你再伸手,信不信老娘砍掉你的咸猪手?」

19.

宋四从梦里醒来,颊边一片湿凉。

她在透不进一丝光的房间里不知坐了多久,才起身驱车来到市郊的一个墓园。

黑白照上的祁月巧笑嫣然,仿佛不曾染上半点阴霾。

宋四瞧见墓碑上有个污渍。

她使劲用手擦,却怎么都擦不掉。

鲜红的血滴落在白色大理石上,像极了开在雪地里的红梅。

就像……那天一样。

她终于掩面无声地痛苦起来。

为什么不能一直在梦里呢?

就能真的让林诚身败名裂。

就能真的让校方无地自容。

祁月……也……

不会死。

没错。

祁月死了。

死在那个月光都照不进的浓稠黑夜,以那样屈辱的方式。

20.

现实里的祁月不是玫瑰。

她是个栀子花一样温柔的女孩。

永远浅浅笑着。

永远慢声细语。

所以她怎么也弄不明白,不过是自习室里的一时愣神,为什么就引来一场灭顶之灾。

无数张嘴吐出的毒液编织成一张张涂满恶意的网。

她被扯着不停向下坠。

就好像不把她拉到底,这场旷日持久的集体狂欢就永不会停歇。

她彷徨。

惶恐。

抑郁。

自残。

她每天要吞下大把大把的药片才能够入眠。

她白皙漂亮的胳膊上添上了无数新旧疤痕。

她再也不敢穿鲜亮灿烂的颜色,恨不得无时无刻融进黑暗里,不被那些恶心的、不怀好意的目光瞧见。

所有人眼见着她日益枯萎。

那个阳光美好的男孩是她最后的寄托。

可是他不信她。

衣角一点点从她掌心扯开的刹那。

宋四看见她眼底最后一束光熄灭了。

21.

现实里的宋四是个懦夫。

她从来不敢在那些恶心的、龌龊的、带有深意的目光投来时,挡在祁月身前,像梦里一样张牙舞爪地攻击回去。

她只是扯着祁月,小声说:

「别看。别看。」

再后来,她甚至不敢和祁月走在一起了。

荡妇羞辱就像一个黑色的旋涡,疯狂吞噬着祁月和她身边的人。

已经有人对她指指点点:

「那个是不是总在金融公主身边那个?」

「呵。一丘之貉吧,能是什么干净东西!」

她怕了。

她开始逃开。

祁月感觉到了。

可她什么都没说。

只是每天吃的药量好像又增加了。

桌上一堆又一堆的空瓶。

22.

祁月最初也不是没想过报警。

可是林诚直接甩过来一段视频。

那是一段高清无码的洗澡视频,时间长达 13 分钟。

高清镜头拍下她的每一个表情,连腰腹处的水珠都清晰可见。

他的声音猥琐而黏腻:

「真美啊。

「你说,要是我把这段私人珍藏变成公共展览,该是多少男人的狂欢啊。

「你说对吗?」

祁月抱着手臂蜷缩起来。

身体的每一处都在发着抖。

宋四小心地走过去,对上她失焦的眼神。

麻木。

绝望。

透不进一丝希望。

祁月再不敢去澡堂。

她甚至……

不再敢洗澡。

23.

祁月不敢告诉爸爸。

每次她爸打来电话温柔地询问「月月最近还好吗?」的时候,她总是吞下所有血泪,微笑:

「我很好。

「同学们都对我很好。

「爸爸不要担心。」

她的家境殷实,父亲在她入学的时候甚至还捐了一栋楼。

但她母亲早亡,父亲既要兼任母亲的角色,又要打理家里的生意。

一直分外疲惫。

祁月知道,校园霸凌不是校方或者谁一两句话就能抹平的。

它们传播在贴吧里、在各个私密群聊里、在秘而不宣的交头接耳里。

像臭虫、像苍蝇,无孔不入,无处不在。

她不想父亲为她忧心。

她总是这样。

替身边每一个人考虑。

可是她自己……

好像快要撑不下去了。

她快要枯萎了。

枯萎在肆意生长的恶语里。

她的身边,只有高举尖刀的屠夫和冷漠掠过的旁观者。

24.

直到圣诞节前的那个下午。

她苍白着脸走到宋四面前,漆黑的瞳仁里终于透进一丝微光。

她说:

「小四,我期末考完要去国外留学了。

再待在这里……

我怕……

我会死。」

她的嘴角甚至微微勾起:

「爸爸说瑞士很漂亮,美得像童话。

那里的一切都是绿色的,生机勃勃,充满希望。

那里没有人认识我,也……没有人再讨论我。

我会好起来的。

对吗?」

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滑过脸颊。

宋四死死咬住唇,不住地点头。

好像点得越重,祁月话里的一切就能早一天实现那样。

眼泪随着她的动作拼命地往下砸:

「对……对……

「你会好起来的。」

25.

祁月一个那么讨厌英语的人,却逼着自己生啃下了牛津字典。

那里面,藏着她生的希望。

可噩梦总是抢先一步撕碎美梦,留下满目狰狞。

研究生考试前一晚,她给宋四发信息:

「我有一份申请资料还没弄完,你们先睡。

「我很快回来。」

那一晚,宿舍里的所有人睡得香甜。

而她们的室友,那朵娇贵的花,正在凋零。

26.

祁月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宋四在现场。

于是她亲眼看见了这辈子见过的最绝望、最残忍的画面。

少女浑身赤裸地躺在雪地里,手腕脖子上布满斑驳交错的瘀痕,死白的肤色几乎融进了这一片苍茫。

可她的身下是大片的血泊。

暗红、妖冶,像是凋零已久的红梅。

她眼睛瞪得很大,仿佛在控诉着这个肮脏而黑暗的世界。

她明明什么也没做。

没有穿小树林的近道。

臃肿的棉服瞧不出一丝少女的曲线。

她只是安静地走在回寝室的必经之路上,憧憬着遥远的童话之国。

然后,被人捂着嘴,一路生拽着头发扯进了足足半分钟路程的小树林里。

践踏。

撕碎。

毁灭。

27.

宋四跌坐在地上。

明明雪地里的每一处血液都已经干涸,可她偏偏觉得那股剧烈的腥味疯涌到鼻腔、耳膜,扎进身体的每一处感官。

宋四想吐,想尖叫,想痛哭出声。

可她就仿佛被恐惧扼住了咽喉,连呼吸都无比困难。

祁月她离挣脱黑暗,明明……

就只有一步之遥了。

为什么啊?

为什么啊。

为什么……啊?

贴吧信息弹出来,是十分钟前的热帖:

「你们知道吗,昨天我和我对象经过小树林看见祁月了,她可真是越来越野了。

还玩花样呢,好家伙,那手捆得。

别说,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可真勾人。

看起来跟真的一样。

难怪那么脏还那么多人往上扑。」

但凡什么话题带上祁月,仿佛就是无穷无尽的热度。

所有人聊得火热。

宋四仿佛不是在操控自己的身体,指节僵硬得厉害。

她足足花了五分钟才打下这四个字:

「祁月死了。」

贴吧一瞬间静默。

然后是铺天盖地地加楼。

「哪能啊?祸害遗千年的。」

「楼上的楼上是被祁月撬走男朋友的姐妹吧,说话挺毒啊,看来怨气不小哈哈。」

……

然后她们发现宋月真的死了。

所有人落荒而逃。

好像急于证明自己不是这场谋杀里的施暴者。

28.

那个男生当天下午就被抓了。

他不过是酒意上头。

不过是临时起意。

不过是……

那个女生是祁月。

他说:

「呵呵。

要是遇见的是别人我还不敢呢。

全学校谁不知道她祁月随便?

呸!

还在我面前装纯!

她要是不挣扎得这么厉害,我根本不至于杀了她。」

可她明明是这个世界上最最干净的姑娘。

尸检的时候,「处女膜撕裂」五个字触目惊心。

……

校领导找到我们。

我们宿舍全体保研了。

条件是——

该闭的嘴要闭上。

室友陈梦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

邓玲看了眼宋四,咬咬牙按了手印:

「宋四,我没法子。

我家砸锅卖铁供我上的大学。

我还有一屁股助学贷款要还。

我爸妈都在农村,连社保都没有。

这个保研机会对我来说很重要。

你……怪我吧。」

她能怪谁呢?

她有什么资格怪谁呢?

有资格的那个人,已经彻彻底底,没了啊。

宋四大笑着撕碎了那张纸。

笑到眼泪都飙出来。

笑到所有校领导脸色都黑如锅底。

笑到她的胃抽疼,心脏开始抽搐。

29.

可她也是个懦夫。

她什么也没敢说。

祁月爸爸来问的时候。

宋四静默得仿佛一座雕像。

那个英俊的中年人似乎一瞬就苍老了许多。

他的女儿却在最美好的年纪,以最屈辱的方式死去。

可所有人,都在隐瞒可怖的真相。

因为,在这场集体谋杀中,所有人,都是持刀的屠夫。

……

宋四多么希望自己像梦里的宋四那样勇敢生猛,那样肆无忌惮。

可她没有。

她生生看着那个栀子花一样美好的女孩,被所有人踩进烂泥里。

脏污。

腐烂。

她后来想了很久很久,祁月做错了什么。

有一天,她终于想明白了。

开得最艳的那朵花总被恶意折下。

美丽,是原罪。

而霸凌,不需要理由。

那晚宋四一直笑,一直笑,最后蜷缩成一小团。

为什么人间总是这样冷啊?

像是再也等不到艳阳。

30.

毕业后,宋四颓废了很长一段时间。

然后在日复一日的梦魇里日渐崩溃。

她开始大把大把地掉头发。

她也需要大把大把的药片才能短暂入眠。

她终于……触到了祁月所经历的万一。

她常常看着镜子那个苍白又陌生的自己,自言自语:

「祁月,是不是你在惩罚我啊?

「你哪怕……当面来骂一骂我呢?你扇我也行啊,你为什么不来……啊?」

痛意从胸腔汹涌而来,她终于捂住脸泣不成声。

……

后来宋四的梦越发光怪陆离起来。

梦里的祁月坚毅、张扬、睚眦必报,像一朵带刺的玫瑰。

她一次次把那些施暴者踩入泥潭,送上刑场。

在梦里她甚至有时候变成丧尸,啃噬着每一个冷漠的灵魂与躯体。

直到某一天,宋四把其中一个梦写了下来。

发到了网上。

她渐渐成了一个作家,书写着她麻木而愧疚的灵魂。

后来,有个出版社找到她。

想要把她最初发的那篇文章收录在小说集里。

宋四愣了愣,然后笑了。

她说:「好。」

对方尽职地提醒:

「宋小姐,您从事这个行业时间也不短了。

应该知道根据真实事件改编的文学作品,人物名称是要用虚构名吧?

我跟您确认一下,您的作品里——用的是用虚构名吧?

否则之后发生什么纠纷,我们出版社是不承担责任的。」

宋四垂眸,看着书页上一个个熟悉的名字。

林导……

王书记……

周、瑾

林、诚。

她抬眼,微笑:

「我当然知道。」

宋四签确认协议的时候,恰好收到校友圈新发的一则推送:

「S 大优秀毕业生演讲:我是如何从二本逆袭到清华,成为行业精英?

主讲人:林诚。」

宣传照上的男人穿着体面,笑得志得意满,春风满面。

宋四的指甲狠狠抠进掌心里。

无尽的恨意和不甘几乎淹没了她。

凭什么啊?

凭什么死的……不是这些畜生,是祁月啊?

凭什么他们踩着她的尸骨,还可以心安理得地扶摇直上啊?

她瞥了眼一旁的出版协议。

垂眸,掩下了所有情绪。

幸好……他们也要来给你赎罪了,月月。

有人会送他们下来的。

你别急。

……

出版社的人坐在对面,做着记录。

「这个短篇,您起名字了吗?」

「《摧毁月亮》。」

对方愣了愣,大概是不明白一篇爽文为什么要取这么阴暗的名字。

但并没有追问,继续下一个问题:

「作者笔名呢,还用原来的吗?」

「不。改成……『无声的加害者』。」

对方抬头,眼里终于流露出藏不住的诧异。

宋四沉默了许久。

久到对方以为她不会解释的时候,耳边才响起一道几乎叹息的声音:

「对啊。这是……我的自白。」

31.

收到新书那一天,宋四穿上了祁月大二送给她的连衣裙。

一尘不染的白色。

裙尾绣满了吐着嫩蕊的栀子花。

纯净而美好,像极了它的主人。

宋四吞下了整整一瓶的安眠药。

细心地抚平裙子上的每一丝褶皱。

然后安静地躺在床上。

困意渐渐袭来。

恍惚间好像有一只柔软干燥的手贴上她的额角。

那是大一时候的祁月。

那会她高烧不退,祁月在她床边替她擦身喂药换毛巾,整整忙了一个晚上,熬到眼睛都肿了。

还为她煨了一锅加了红枣的小米粥。

那是她这辈子喝过的,最香、最好喝的粥。

宋四红着眼蹭了蹭那只手:

「月月,我错了。

「是我太懦弱了。

「我来找你了。

「你别不见我……好不好?」

32.

宋四把那本书寄给了祁月的爸爸,扉页上只有两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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