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书十年,我用了七年攻略男二反派大魔头无果。
他的心中只有纯白如月光的女主。
于是我用了三年和他道别,从此在心中彻底放下他。
可是他却好像再也不能放下了。
「云荣受伤了,你去采些萱草花露来替她擦拭下身体。」
楚沂说这些话的时候,甚至诡异地红了脸。
刚刚他抱着受伤的女主火急火燎冲回来的时候,可是一心只顾得上她的伤势,这会到后知后觉想起来害羞,让我去照顾女主,他避避嫌。
我正一口一个嗑着灵果,看我拿了三天灵力在水镜中化出的一对小人表演话本剧情。
听到楚沂的话,翻了个白眼,头都没回闷声答道:「不去。」
楚沂没出声,透过水镜的反射我看见身后的楚沂眉头微皱,似是十分不解我这些天的态度。
但最终没有说什么,转过身自己去采花露了。
堂堂魔尊就这样去为女主像个小僮一般采花露去了。
毕竟是女主用的东西,哪怕是洗脸水都舍不得让魔宫中的魔奴去做,怕那些魔物的秽气冲撞了他的云荣。
至于他找我,也不过是因为我和女主曾经同出一门,是修真名门苍蓝派中的同门。
可惜女主大道将成,而我,不过是个自甘堕落与魔为伍的废物。
楚沂面对云荣时向来拘谨又纯情。
花露采集好了之后也只是用他的灵力封存在旁,并附上字条辛苦她醒来之后自己梳洗了。
……
饶是我曾经将苏云荣当情敌,此刻也难免对楚沂恨铁不成钢。
就他这样,怎能骚得过孔雀开屏的男主,抱得美人归。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叹口气,气息卷动,吹灭了水镜中的风花雪月,前一秒还执手相看的两名小人做流雾散。
爱恨嗔痴,不过梦幻泡影。
只是眼泪终究忍不住聚齐,滚作明珠一粒砸下,
落在楚沂的手背上。
他在我面前坐了好一会了,见我哭,刚抬起手,却接住了一颗泪:
「有这么伤心么?」
楚沂面上不解,从前他就吐槽我看话本爱哭这个习惯。
但依旧在去了凡间一趟回来后,丢给了我一面大水镜,让我自己去玩。
我前半夜追剧,后半夜抱着枕头感慨得睡不着,
就去魔主寝宫里把他摇醒,我们一起爬上魔宫的楼顶,望着魔域黑压压的天空。
我跟他说我想家了,他嫌弃得不得了,说我意志软弱,难成大事,不像他的白月光。
我就问他:「为什么我要像?」
问完就哭,也不给他还口的机会。
哭到后面,他终究煞不住,手掌移到了我的肩头,肢体僵硬地将我拥入怀。
那时候我想,苏云荣对他来说是不同的。
但我谢明铃也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我从天而降,背弃正道,选择在楚沂最落魄的时候陪伴他、照顾他。
守着他从一枚弃子,重新振作,到最后杀回魔宫,成为魔域新一代的尊主。
那时候的他站在顶峰,俯首看向跪倒在他足下数万的强者,突然转过身,将我从人群中拉了出来:
「明铃,你跟我站一块。」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好像那广阔的疆土、无上的权力,他都看不见,他在天地中,只能看到我一人。
那时候的我们,只差一点就要相守了。
而现在,楚沂坐在我对面,轮廓深沉的面容上不掩郁闷:
「明铃,你觉不觉得你最近特别奇怪?」
看得出来,他是斟酌了措辞之后再开口的,放在以前他会直接问我又在发什么癫。
「哦,是吗。」
我没了和他斗嘴的心情,随便应了一声,收起水镜起身就要离开。
「慢着!」
楚沂下意识拽住我的衣袖,我回头,正对上他面上的慌乱一闪而过。
成为魔尊之后,他早已悲喜不显,只在我面前才会变回那个任性肆意的少年。
哦,现在还得再加一个云荣了。
「干什么?」
或许是我的语气太过冷漠了,楚沂有些怔愣,随即皱起眉头:
「明铃,你在同我生气。」
他的语气非常笃定。
我想确实该好好跟他说一说了,于是拂出被他攥在手心的袖角,在他跟前重新落了座。
「你还有两次机会,楚沂。」
我平静地开口。
「什么?」
他一时没能想起来。
「前日,你说带我去南屏看云海。」我说着,索性翻出水镜递到他跟前,「可是正逢云荣升阶渡雷劫,我在南屏等了你两天,你都没有来。」
楚沂这才反应过来,少年的眼神中浮现出一丝懊恼:「当时情况危急,我忘记同你说了。」
「不必。」我将他送我的水镜也还了他,与之交换的,是我取回了自己对他的期待,「以后你的事也不必告知我,我已决定回归人世,水镜还你,如果你仍记得旧情,麻烦给我在凡间找一处洞府,荒废十年,我总要回归正途。」
「正途?」楚沂袖袍下露出的手掌逐渐握成拳,手背上的青筋迸现,「跟着我这个魔头混了十年,终究你受正道感化,不屑与魔为伍了?」
「不曾。」我说着,翻手将先前的杯盏倒扣在桌面上,平静地看向他,「楚沂,你与云荣与天下人,都有人感化,但从不曾有人感化我。」
「我只是单纯地不再对你有期待,楚沂,你还有两次机会,下一次,我会收回我的信任,我们分道扬镳。」
说着,我不再看他,真正地转身离开了。
「五次机会。」
少年面容冷峻,低头看向抱着他大腿哀嚎的我神色淡淡。
「什么?」
我仰着头,望向少年时的楚沂那张又帅又拽的脸。
当时的我刚刷完这部小说,对文中为女主一腔无悔付出的狼狗反派男二落尽了眼泪,
以至于当我一穿进书里看见他时,直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冲了上去。
一口一个仔仔,要他照顾好自己,不要总是为了他人着想。
彼时的楚沂刚被暴露出魔族身份,一夜之间从正道顶峰门派中的天之骄子变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被一众嫉恨他的人围杀,退无可退,选择彻底激活血脉堕魔回归魔域。
而我就是在他堕魔前穿了过来,抱着他的腿一个劲哭。
楚沂正是心灰意冷的时候,连杀我的意志都没有。
只是从我的话语中和他觉得我看起来不聪明的神色上,觉得我大概是真心为他好的。
于是给了我五次机会,五次机会取得他的信任,从此以后,我就可以跟在他的身边。
想到这里,我不禁笑了一下,我比楚沂大方多了,在放弃他这件事上我给了他五十次机会。
后来,我就真的一直陪着他,叛离了宗门,跟着他浪迹天涯。
一起摘野果,躲追杀,缩在天之涯的山洞里,一边烤着野兔一边望向无垠的海面。
我身边的少年容色惆怅,我就编些没头脑的话逗他开心。
终于,身边的少年重新活了过来,开始和我斗嘴打闹,开始接受这样平平淡淡的生活。
一直到,追杀我们的人找来了天之涯,我被他们挟持在手。
为了折辱楚沂,他们一片一片剐掉了我身上的肉,嘲笑他一介丧家之犬连个女人都保护不住。
我直接痛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那些折磨我的人已经死了,楚沂一身黑袍,眉间冷冽一道竖红。
那是魔尊血脉的标志,
他堕魔了。
那时候的楚沂眼中有幽冷的蓝色光芒溢出,一对竖曈锁定住我,没有半分的温度。
就在我以为楚沂要连我也一起杀了的时候,
他却突然绽开一个笑容:
「明铃,这天下无人能再让你受伤了。」
这是魔对我许下的承诺。
那些折磨我的正道修士在死前被楚沂抽干了的修为全部归了我,我挨了一顿剐,白得了五百年修为。
自己也心虚得很,只敢学些保命溜号的功夫,不敢用他人的修为去伤人。
毕竟有楚沂在,天下无难事,
尤其是在他登基为魔尊后,我已是众人默认的魔后,
再也没人敢为难我。
反正在云荣出现之前是这样。
苏云荣是在楚沂当上魔尊后的第三年出关的,当初楚沂出事后,她就闭关修行。
如今再现世,已是修真界中当之无愧的同辈第一人。
而远在魔宫中的楚沂,在听见苏云荣的消息后,开心的得睡不着。
他同我说,云荣是掩藏在他心中的最后一点温情。
那时候我心里头已经对着楚沂生了妄念,听了这话瞬间化身酸鸡,满嘴醋味地追问他:「那我呢我呢?」
楚沂直接一愣,明显没转过脑筋来,不懂我为什么要拿自己和苏云荣相比。
毕竟在他的眼中,只有他的这个前未婚妻是女人,
其他的人都是路人。
良久之后,他憋出来一路:「你,你是我小弟。」
我看见他深色长靴鞋间的布料蠕动两下。
委实没想到我这个问题把楚沂尴尬得直接脚趾抠地。
心头也难免有些失落,恐怕楚沂在那之前,都没有意识到,我是个女的,
还是个俏生生的姑娘。
为了这我三天没和楚沂斗嘴,楚沂挨不住寂寞,
就又偷偷跑去小银峰看他的云荣,
追念他们逝去的爱情。
终于在半个月后,亲眼目睹了苏云荣和男主韩玉花前月下。
楚沂黑着脸回来了。
那天晚上,楚沂一个人坐在魔宫顶上,仰头望了整夜的月。
但死气闷沉的魔域又哪有什么月亮,
楚沂不过是在抬头望他的心上人。
他实在想不明白,他和苏云荣的婚事是总角时定下的。
当初他被查出魔族血脉,被逐出师门后,这个昔日的天才,门派中的翘楚变得人人都可来踩上一脚。
只有苏云荣不对他落井下石,在他只剩一身白衣离开宗门时,为他撑一把伞,一路相送到山门之下。
楚沂说他永远记得那个时候,云荣就像是一束光留在了他的心底,让他不至于对这个晦暗的世界彻底绝望。
「那我呢?」我又问他,
「跟着你吃苦挨打的是我,陪你亡命天涯的是我,去了半条命去为你采药的是我,抱着重伤无知觉的你哭到半夜的也是我。」
「苏云荣在你淋雨的时候为你撑了伞,所以你爱她。但是楚沂,往后那么长的一段泥泞不堪的路,是我陪你走的。楚沂,你没良心。」
我说着,泪珠滚滚从眼眶落下,一颗又一颗砸下浸湿了我的襟口。
楚沂没有回应,他早就醉了个彻底,此刻靠在我的肩头,浑浑噩噩说些醉话,浓染的酒味将我包裹住。
我抽噎着哭,气息快要续不上。
但我的心头更多的是一片沉重的茫然,压得我几乎喘不上气。
我突然想起来我来到这个书中的世界已经七年了。
可我没有亲友,没有事业,没有理想。
我只有一个楚沂,只能守着他,看他为别人伤怀。
我或许是混得最差的穿越者了。
在那一刻,我对楚沂的依赖,产生了动摇。
我开始疏远楚沂。
我给了他五十次机会,我虽然脸皮厚,是舔狗,但终归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心被伤到时也会觉得难过。
我想,从今往后,楚沂每让我伤心一次,我就要从他那里收回一份爱。
等到五十次机会用完,我就不要楚沂了。
第一次的时候,是楚沂为了云荣同男主争战。
男主有天运加身,楚沂再强也斗不过他。
眼见着他被男主逼到绝路,一旁的女主只能在两个男人为她设下的守护结界中着急。
而我就不一样了,我冲进了战场中,从后面扑住了楚沂,想要阻止他用出会反噬自身的禁招。
也就是那时,在结界中的女主受到了一直嫉妒她的同门师妹的偷袭。
三尺青锋刺破丹田,女主齿关咬紧,仍旧溢出一声痛呼。
就那一声,烧尽了已在极端状态中的楚沂最后一点理智。
他在大脑做出反应之前,已经一掌将我掼飞。
我瞬间腑脏俱裂,口鼻鲜血肆流,摔进了一旁的枯草堆里,挣扎了几下,没能爬起来。
再醒来时,人已经躺在魔宫里。
眼前是楚沂愧疚的脸,我不想搭理他,眼一翻继续装昏。
听说我甚至不是楚沂带回来的。
当时他和男主同时冲向了女主,女主本能地向男主递了手。
楚沂如遭重创,整个人定在了原地,除了鲜红的袖袂随风而动,他几乎快成了一块石像。
他终于意识到了这样的争端没有意义,因为当云荣不爱他时,无论如何他都是输家。
楚沂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并且没有带上我。
我是被昔日派中同门悄悄送回去的。
毕竟我是魔尊的走狗,留在那里,早晚被正道人士片了煮火锅吃。
当时的我气息奄奄,靠在他的臂弯之中,听见他惊讶地感叹一声:「竟不曾入魔。」
我痛得要死,想拜托他先抢救下我,或者干脆直接给我弄晕过去。
就听见他说:「既然如此,我送你回到他身边去。」
他以为我跟在楚沂身边是为了感化楚沂。
我不是,我只是男二的妈妈粉,在实境相处数年之后,对男二母爱变质。
我为了阻止楚沂玩命把自己的命都赌上了,楚沂却为了女主把我打成了这猪样。
他自己心里都过意不去。
一个劲地跟我道歉,还问我要不要干脆堕个魔,这样他好分我一半修为,然后再划片封地给我。
说实话,我没兴趣。
我只有一个愿望。
「是什么,你说就是。」楚沂开口问道,他看起来真的很愧疚,恨不得马上为我上刀山下火海。
「不要再见苏云荣。」就这是我的要求。
楚沂沉默了,他想起了一些事情,如星般璀璨的眸子一片灰败。
过了许久,他才开口答应:「好。」
我却觉得没了意思,朝里面偏过头去:「滚!」
楚沂站起身来,沉默着走开,直到他要出殿门时,我叫住了他。
「楚沂。」我说着,调整着呼吸想要掩饰心痛,颤抖的鼻音依旧出卖了我,我问他,「只有苏云荣的痛才算痛,我什么都不是,对吗?」
……
良久的沉默。
「抱歉。」我听见楚沂说了这一声,脚步慌乱地消失在了殿门。
这是他失去的第二次机会,我从楚沂那里取回了对他的担忧和关心。
楚沂也察觉到了我对他态度的转变。
开始有些不适应地恐慌,于是楚沂做什么都要把我带在身边。
说话时也故意激我,一直到我同过去般和他斗嘴还击,他才偷偷松了口气。
可是很快,他又因为苏云荣被人下毒昏迷只身去闯了极北之域,孤身挑战凶兽穷奇。
只为取得碧云之花,解苏云荣身上的毒。
他撑着一口气将碧云花送去苏云荣的窗外,随后昏倒在地。
正道修士哪肯放过这个机会,设下阵法就要将他诛杀。
危急时刻,是我率领八千魔众攻上苍蓝门,将楚沂抢了回去。
就这样在修真界所有人的见证之下,我攻打了我曾经的师门,断送了我回归的最后一丝可能。
大军撤退之时,
当初那名曾经送我回魔域的同门站了出来。
他只送了我一句话:「情至极必伤。」
上一次临别时,我在他心中还是个光辉高大的形象,而如今我只觉得自己那点不堪的小心思全被人看穿了。
我逃回去的姿态很狼狈,
而醒来后的楚沂只问了苏云荣的状况。
他毫不关心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也不在意我去救他经历了什么。
他理所当然地认为有我在,他永远不需要担心太多,包括担心我。
「不,你要学着去顾全大局,而非一味地猛攻前冲。」我说着,将剩下的那点碧云花摆在他枕边。
「我不会再帮你善后了,楚沂,你要学着自己去成长。」
这一次,我拿回了自己对他的幻想。
他就是一个长不大的少年,哪怕身世坎坷,经历颇多,
却始终率真而幼稚。
可惜他将率真给了苏云荣,只把幼稚留给了我。
就这样,楚沂尽情消耗着我给他的机会。
起先他怕我离开,总想在因为苏云荣而辜负我之后进行补偿。
后来他发现我也不过是冷冷脸,或者将他送我的东西退回去一些后,
心里便少了些紧张,他总以为只要处理完了苏云荣的事后,我与他还能是从前那样。
一直到现在,三年光阴又过去,楚沂只剩下两个机会了。
可我想我已经知道了结果。
我一直在思考,我和楚沂之间,究竟是谁更加离不开谁一点。
从来我一直认为是我离不开他。
毕竟我独自漂流于异世,身无长物,唯一能做依仗的,就是被我紧紧抱住大腿的男二。
可是后来,周围的人都说楚沂依赖我。
比如现在,我在收拾行李,准备离开魔宫的时候,
一直以来对楚沂衷心耿耿的部下替他闯了一回我的寝殿。
红衣烈烈的魔族女将军,名唤初离。
曾经短暂地爱慕过楚沂,
后来却放弃了。
她曾经直白地跟我说过,楚沂不是良人:
「他已是魔族,心中却装着正道魁首的亲传弟子,在感情上这般拎不清,不是个值得去爱的人。」
楚沂值得她追随,却不值得她追逐,说完同情地看了我一眼。
她说:「你脑子也有泡,明明是个正道的修士,既不肯入魔,却天天跟魔族混在一起,小心日后同楚沂决裂,你哪一方都回不去。」
初离看得很透彻,是故一语成谶。
而现在,她环臂倚在殿门口挑眉看我:
「我劝你熄了这心思。」
「什么?」我停下手中动作看向她。
「正道那群乌合之众们现在找不到苏云荣,都以为她被魔族害了,而今个个杀气腾腾,你敢冒头,不出三个钟头就会让人抓走绑起来抽鞭子泄愤。」
「所以我需要你帮忙。」我望向初离的目光平静万分,以至于她到现在才发现被我套路了。
「你想做什么?」初离难得正色,垂下手臂严肃起来,「我可不会为了你去触楚沂的霉头。」
她话是这么说,可她逐渐热切的眼神却出卖了她。
毕竟从苏云荣现世把楚沂的神魂都牵走之后,初离就成了整个魔域中最想找楚沂麻烦的人。
「帮帮我。」我只能语调平静地恳求她,「送我去极东之地。」
「我有什么好处?」
我看着眼前人幸灾乐祸的眉眼,有些无力地牵起唇角。随即催动灵力,一枚玉牌出现在掌心之中:「灵隐玉归你。」
灵隐玉是世间至宝,能够替人洗髓,再不伤根基的情况下化去一身初始灵力。
之后再可由催动之人选择第二次机会,是成魔或者修仙。
楚沂刚察觉自己的魔族血脉时,曾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得到了这块玉牌,可惜还未曾来得及替自己洗髓。
他的身份便被当众揭示,紧接着的,便是众叛亲离。
楚沂成了正道之中人人可欺的存在,他再没有变回去的心思,只是留下了这块玉牌。
因其足够珍贵,楚沂选它做了我和他的结契之物。
当初我跟着楚沂,委实天天经历腥风血雨,为此我向楚沂求了个守护的承诺,此玉牌一日在我手中,楚沂便会保护我,也不与我分离。
当然,这也是楚沂给我的第二次机会。
因他那时谁都不信,总以为我也会离开他。
所以我保存灵隐玉一日,我们的关系就在一日。
一旦我和他分道扬镳,也可以用灵隐玉洗去一身魔气离开。
当时的我被楚沂的温柔狠狠感动了一把,对此玉牌珍惜至极,用我半吊子的灵力连夜将玉牌炼化,藏进了我的心口里。
若非我自愿拿出来,外人若想强夺玉牌,只能将我杀后剖心才能得到,而在那之前,他们需要面临的是和我结契的楚沂。
而现在,我随手一抛,玉牌稳稳地落在了初离手上。
随之而去的,是我身上的一道流光溢散。
我和楚沂定下的契约失效。
「快走吧,一会那个恋爱脑就杀过来了。」初离得了好处,办事毫不拖沓,拉起我就要离开。
「他不会来。」我最后一眼抬头,望向了魔域黑沉沉的天空,抛下心中最后一丝留恋,「苏云荣醒了,他不会过来。」
当初我和楚沂亡命天涯,真亡命天涯,我们一路逃去了天之涯都没有想过去极东之地。
原因无他,极东之地是这座大陆上玄乎其玄的所在。
同去者不能同归,而只身前去者有去无回。
初离只将我带去了极东之地的结界之外,再往深处,她也不愿意进去。
「我活得好好的,才不去这个鬼地方寻死。」
初离说着,转身就要走,临了时又回过头来,
「谢明铃,你可别就这么死了。」
我只是笑,不做回答。
从前我爱和楚沂斗嘴,也同初离打闹。
我们两人从情敌间的针锋相对到后来的臭味相投。
可惜终究不能交心。
她是魔域的将军,我是跟在她尊主身边无名分的女人。
她的地位越高,就越忌惮我。
楚沂不是个合格的尊主,他从未把魔域的将来和自己挂钩。
背负起这一切的人,是初离。
初离大概有些失落,沉默着转身离开了。
而我亦回过身,望着一片死气沉沉的岛屿。
极东之地的上空,有着无数大小各异的黑洞深渊。
它们乘着风脉中的气息无规则地流转。
一次只能通进一人,而哪怕是前后紧密相随进去的两人,进去之后也会瞬间走散。
这大陆上千年来流传下来的说法,是极东之地上的这些洞渊,是连接三千世界的通道。
它们内部的入口在时刻切换着,一旦走进去,就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索性我本来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且这个世界如今也容不下我。
不如赌一把,万一我,能回家呢?
顶着极端恶劣的天气,我在结界之外等了三天。
三天之后,有人追来了,
是苏云荣。
苏云荣一身水蓝色衣裳,御剑破空,凛冽如星。
她在极东之地外最高处山峰停下,正好撞见我坐在悬崖边晃脚丫子嗑灵果的场面。
「是你?」苏云荣收起剑,眉眼挂上寒霜,裙摆掠过全是乱石枯草的地面,站在了离我三尺开外远的地方。
上一次我去苍蓝派抢楚沂的时候,苏云荣已经醒了过来,正在极力阻止那些正道修士。
当时见劝阻无果,她已起了武力拦截的心思,手掌已覆上腰间长剑,
而后我便带着乌压压的魔众赶到了。
苏云荣算是匆匆和我打过照面,
也知道我是楚沂身边意义非凡之人。
此刻我在两手撑着崖边的乱石,回过头看她。
两边发鬟上坠着的金铃晃动,带出声声清响。
苏云荣像是想到了什么,面上神情更加冰冷,良久之后她才出声:「对不住。」
哦,原来是想同我道歉。
我心里有些好奇,白月光这样的脸色跟人道歉,又有几人敢接这声抱歉。
「你来这里等韩玉?」
韩玉是本书的男主,苏云荣真心相恋的爱人,在苏云荣渡劫将要失败时以身相护,
替她挡下了数道天雷,之后便连肉身带气息一道消散不见,
这才给了楚沂救美的机会。
我不想再看冰美人,回过身继续眼神空空望向极东的海面。
苏云荣却在听了「韩玉」两个字之后,瞬间到了我跟前。
「你知道他?」
冰霜的面容上有了第一处裂痕。
「他为你受了雷劫,九死一生间用了护身法器,而今去了异世,若他有心回来,极东之地是等待他最好的地方。」
我看过书,知道韩玉最迟就在这十天回来了。
可苏云荣等不及,她日日想着韩玉可能在异世遭逢不测,失了自己的冷静,
最后亲身闯进了极东之地的洞渊中。
而韩玉却在她刚进去时出来,两人错身而过,
又平白经历了许多曲折,才重新在一起。
苏云荣听了我的话,陷入了沉默。
良久之后,她把佩剑解开丢到一边,撑着地面在我身边坐了下来。
「我从醒来之后就一直在寻找他,若是这个世上任何地方都寻不到他的踪迹,那就只能是他不在这个世界中了。」
她轻声说着,顺着我的目光,看向无垠的黑海。
「谢谢。」我听见她轻声道谢,「所有人都以为我疯了,唯有你证实了我的猜想。」
我和苏云荣就这样抵肩坐着。
她要等韩玉,却没了前世的心急:
「我能感知到,他仍然活着,只要他活着,就会不顾一切回来见我,你既然说了他在这,我就在这里等他。」
我呆呆地望着她,心中在想,苏云荣自己有没有察觉到,在她提起韩玉时,那霜雪般清冷的眉目中总会流转着水波般的温柔。
当初看书时,我就不止一次为男女主彼此间坚定的感情动容不已。
也因此更加心疼那个,被全世界抛弃了,从一开始就注定在这场感情中输个彻底的楚沂。
我和苏云荣在极东之地并肩坐了七天。
有时候我会跃下悬崖,任朱红色的袖袂在海风中偏飞。
我望向黑沉的海面,上面倒映出我的模样,糯圆的脸,垂杏的眸,紧绷着的唇,横波望去,始终一副倔强不肯服输的模样。
刚来时我十四岁,刚刚走进高中校园,
幻想着能有个轰轰烈烈的青春,
而后我就在一场哭湿纸张的梦境中来到了这里。
除了手中紧攥着的一本小说,什么都没有。
如今过了十年,我依旧是过去那副皮囊,可心却早已老过二十四不止。
「抱歉。」苏云荣又一次跟我道歉。
「上一次见你时,你率领魔军立于云端,面对千夫所指依旧神色飞扬。」
她说着,突然抬手,将我发边歪掉的环铃扶正,
「那时候的你,唯独看向楚沂时才会现出疲惫的神色来,我是知道你对他的心意的,我本无意出现在楚沂身前,只是雷劫之时我受伤过重,他现身时我已无力反抗,我……」
苏云荣看起来是那么地愧疚。
也在这一刻,我彻底地释怀。
我从来都知道女主善良,一心向往正途,她对楚沂无意,也从不吊着他。
只是楚沂身在苦寒的魔域中,始终放不下那段身在光明中的过往。
尽管我一直陪着他,
尽管我发脾气闹委屈甚至大声说着我的不满。
我想要楚沂在意我的感受,知道我的情绪,
知道我爱他的一颗心多么地滚烫,足够去温暖他。
可是楚沂漠视着身边的一切,日益偏执,眼中只剩下天际的月光。
到如今在这段感情里,头一个试着去理解我,想要抚平我满心委屈的人,
是我善良的情敌。
我承认,我在异世的这十年,确实是太孤单了。
所以才会对苏云荣产生想要倾诉的冲动。
我告诉她,我只是个什么都不会的中学生。
因为心疼一个角色而掉到了异世来。
那个和我同名同姓的苍蓝门炮灰弟子突然就消失了,
所有人都把我当成她。
可我什么都不会,
只能怀揣着巨大的秘密在他人的怀疑中惶惶不安着。
可我最后是开心的,因为我随即见到了自己日思夜想的少年。
那个少年以为自己早就被世界抛弃。
他并不知道,在我们还没有相见之前,
有一个女孩,已经偷偷喜欢他了好久好久。
我还告诉苏云荣,
她不需要为韩玉担心。
虽然我刚到来时因为怕被搜身查出来当做妖怪而偷偷将手中书撕掉了。
可是我记得很清楚,韩玉会在这几天就回来。
苏云荣沉默着听了很久,最后将哭得快睁不开眼的我轻轻揽进怀中。
「你是个好姑娘,明铃。」她手掌一下又一下轻抚过我的后背,口中的语调温柔。
我枕着她的肩,看了一整夜的月。
第八日的时候,一直浑身靛蓝色的鸟飞过广阔无垠的海面,一路跃上了我的肩头。
我刚和它豆豆大的眼睛对视上,
它就已经张开喙,口中吐出初离的声音:
「楚沂发现你们都不见了,在魔域发了好一阵疯,如今朝极东之地追过来了。」
「让他来吧,我等着他。」我轻轻叹息一声,指尖拂动,眼前的蓝色羽鸟便在风中消散了。
一旁的苏云荣看起来神色忧虑:「你……在等楚沂?」
我颔首,随即又摇摇头:「我在等回家的钥匙。」
苏云荣听了这话,看起来稍微安定了些,她看向我,黑曜石般的眸子清冷澄澈:「明铃,楚沂并非良人,我祝愿你能成功回家去。」
「并非良人」,这话初离也说过。
我沉默着笑笑,收下了云荣对我的祝福。
海上开始刮起狂风,
悬浮于极东之地上空的洞渊变得躁动不安。
苏云荣放在手边的佩剑发出铮鸣,掩藏在剑鞘中的冷锋流光大作。
苏云荣一把抓住剑柄站起身来。
风将我俩乌青的发丝吹乱,我们一道仰头,望向黑沉的天空,望向无尽的深渊。
三千世界,恒河沙数。
有人正试图冲破千种因果,回到所爱之人身边。
也是同一时间,西方浓云滚墨,
风中传来熟悉的气息,
那是一种令我感觉到亲和又心痛的力量。
因它曾经无数次地保护过我。
因我曾经只差一点,就能得到它的主人的心。
可我终究没有。
楚沂来势汹汹。
苏云荣下意识横剑挡在我的身前,
可楚沂就像看不见她。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里面闪耀少年情窦初开时才有的光芒。
他像是想通了很多事,
以至于他来得那样急。
向来体温冰冷如石般的魔族此刻双颊泛上绯色,他微微喘息着,看起来内心很不安定,连额角都沁出些汗来。
他想通了一些事情,现在正身处于爱中,看起来热烈又真挚。
他一下子冲到我身前,眉心那道竖红越发妖冶。
他恨不得冲上来直接拉住我,却又被苏云荣相隔住。
只能睁大眼睛,那般急切地问:「你以前是喜欢我,对不对?明铃,我终于想明白了,你从前爱着我!」
「楚沂。」我平静地打断他,「你不是一直都知道吗?」
楚沂神色惨变,一瞬间,像个茫然不知所措的孩子。
是的。
他知道的,一个人怎会不计回报地一直守在另外一个人身边呢。
就像他对苏云荣从前的追逐一般,我也一直追逐着楚沂。
而我们都知道彼此这样做的原因,
是因为爱。
是我无数次蹦上他后背环着他脖子甜腻腻地开口:「楚沂,我好喜欢你。」
也是我眼中绷着泪朝他倔犟看过去:「你如果真的只能看得见苏云荣,我就会放弃你。」
他知道了,那些话、那些心情、那些原因。
可他选择了回避,在我跟他说喜欢的时候红着耳朵侧过头回上一句:「免费的苦力你当然喜欢。」
又或者双眸冰冷,朝我无奈地说上一句:「明铃,魔域的任何东西,你想要什么尽管提。但不可伤害云荣,她与你们不同。」
他知道我要的不是珍宝和权力,可他选择装傻回避。
楚沂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面色重新变得苍白。
他看着我,小心翼翼地伸出指尖,试探着开口的声音像是梗在了喉咙里,酸涩又难听。
他问我:「明铃,我还有多少次机会?」
「结束了,楚沂。」我朝后轻轻退一步,身后就是无边的海域,楚沂不敢再靠近。
于是我看向他,有些恶劣地笑起来,生平头一次朝他展露恶意。
我说:「楚沂,你出局了。」
「不是的,我……」楚沂还想再说什么。
恰逢天边数道庆雷坠下,楚沂刚伸出手,苏云荣已经揽住我的腰身纵身避开。
滚轮般巨大的轰响声从天际传来。
极东之地上方的洞渊开始快速地轮转。
这方天地被搅成一片混沌。
苏云荣身后的佩剑躁动不止,我盯着那光秃秃的剑柄,一刻也不敢分神。
终于,天际现出了那道水蓝色的长影。
韩玉紧闭着双眼,自云端坠落而下。
云荣赶紧飞身上前接住了他。
两人蓝色的衣袍交织在一起,几乎看不清谁是谁。
而我也施法掐诀,飞身上了半空。
穿破流云,我到了两人身前。
这一次,我看得清清楚楚。
昏迷中的韩玉,宽大的袖袍之下露出半截剑穗上的流苏,
是和苏云荣的佩剑一样雪白如霜的颜色,此刻上面正覆着一层奇异的光芒,在狂风中朝着苏云荣的方向飘动。
我想我找到想要的答案了。
下一秒,强撑着的灵力耗尽,我闭上眼,任由自己从云间下坠。
一直到,落入那个熟悉的怀抱。
那样温柔的力道,小心翼翼地将我护在怀里,仿佛怀中拥着的,是稀世的珍宝。
「穿云珠……你也扔了吗?」
头顶上方传来楚沂苦涩的声音。
「嗯,你送我的东西,全都扔掉了。」我睁开眼,正对上他逐渐洇湿的眼眶。
楚沂他,哭了?
「那我呢……我也会被扔掉吗?」
我听见他努力调整着呼吸,让问出口的话语尽量不那么颤抖。
我不回答,他就等着,等到我们已经安稳落在了崖上,他却依旧不肯松手。
反而更用力地将我拥入怀中。
我陷在那片拥抱中,脑袋里想着的,却是我的家人、同学,我才刚刚开始的高中生活。
十四岁的谢明铃,不知天高地厚,会为了涨满胸膛的爱义无反顾,头破血流也不停下。
可二十四岁的谢明铃,受尽了委屈,哭红了眼睛在这条一头黑的道路上往回走,只想要找到回家的方向。
「楚沂。」我轻声喊他的名字,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在招呼一个陌生人,「我想回家。」
「我们成亲!」他急切地接道,「我们现在就回魔域,我宣布你为我的魔后,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家,再给我一次机会,明铃,让我照顾你。」
他说着,不等我回答又再度急切地开口,语调里沾上潮湿的泪意:「我是个浑蛋,我明明知道你的心意,却又怕爱上你之后再失去,从来不肯好好回应你。
「是我不好,我已经接过了魔域的未来,却不愿意好好去为它筹谋,我明明已经牵过了你的手,却不愿意对你好好珍惜。我始终还在妄想回到从前,回到那片光明之中,可是,我的光从来就在我身侧。」
他痛苦地低吼,声线喑哑,俯首抵住我的额头,泪水就一颗一颗顺着冰冷的面容砸下:
「明铃,而今的我是因为你才存在的,如果不是因为你在身边照亮我,我的眼中根本看不见世间任何的美好,我只会是一尊仇恨的傀儡,可我因为你而窥见了世间美好,却想要抛下你去独自追寻那些。」
我只是平静地听着,像是在听于我之外的事情。
楚沂被这样的眼神刺伤,像是为了证明自己,他慌乱地抓过我的手,置于他的心口处:「再给我一次机会,明铃,就最后一次,求你,让我带你回家!」
「楚沂,我的家不在这里。」我将手从他掌中抽出,人也脱离了他的桎梏。
低头整了整丹纱之下鹅黄色的裙子,我才抬起头对他开口:「我说过,我的家里有明亮的大窗户,早晨八点时日光会从窗帘外照进来,风从餐厅那里吹过,厨房的风铃声会一直响。家里有我最爱的亲人,我的妈妈会端来一杯牛奶,叫我起床。」
我描述着在记忆中回放了无数遍的这些美好,无视楚沂一寸寸灰败下去的神色。
「至于机会。」终于,我从回忆中挣脱出来,再次正视他,「楚沂,我给过你五十次。」
变象丕生于瞬息间。
「小心!」
在我堪堪感应到身后劈来的疾风时,楚沂已经拉过我,抬掌挡在了我身前。
我抬头,望着那道独自飘扬于洞渊前的蓝色身影。
韩玉神情冰冷,空洞的眼神中泛出幽幽蓝光,
同当初楚沂堕魔时一样。
只是他身旁裹挟着的能量,却是当初楚沂所有的千百倍之上。
这已经不是一个人或者一个魔所能拥有的力量了。
韩玉仅仅是动了动手指,气云风龙,天地万物,皆会为他所用。
我在这样的威压下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想要抬手用拇指拭去唇边朱红都做不到,
意识一片眩白,
下一秒,楚沂毫不犹豫地迎着威压攻了上去。
他最终还是对着韩玉用出了魔族的禁招,燃烧修为,燃烧生命。
足够焚烈天地的一击,
韩玉身形摇晃两下,颇为忌惮地朝楚沂投去一眼,随即消失在洞渊前。
我擦擦唇边的血站了起来,看了一眼空中逐渐失控的楚沂,他也看见了我,目光中有着隐约的期待。
我没有理他,转身跃入海面,寻找苏云荣的踪迹。
等我将腹部被洞穿的女主捞上悬崖时,
楚沂也已经退了回来。
按他往常不管不顾的性格,早就应该追着韩玉冲了上去。
如今竟然能够克制住自己老实回来。
真是奇了怪了。
楚沂站在一旁,小心地看向我,一缕血痕从他唇边溢出,又被他沉默着咽回。
他一身红袍比来时更加鲜艳,这衬得他皮肤越发苍白,隐约可以看见他颈上蓝色的经脉,正在气息的爆冲下膨胀回流,光看着就十分地痛苦。
他用的这一招魔性一旦被彻底激发,要么将对手杀光,要么将自己战死,不会停下来。
可现在楚沂忍耐下来了。
他对上我探究的眼神后,又轻轻别过头。
化出传讯青鸟,通知在魔域中的初离进行戒备。
他终于学着去扛起责任,
去做好该做的一切,
在他发现我不会再追随在他身后之后。
我终究和楚沂回了魔宫,
是为了照顾受伤昏迷的苏云荣。
经过魔域入口时,周围边防已经全面戒严。
初离一身戎装,于关口处镇守。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当她看见我跟着楚沂回来之后,面上是一闪而过的恨铁不成钢。
我没有同她过多地解释。
我现在有两件要紧的事急着要处理。
一是等苏云荣醒过来,向她解释之后剧情的发展。
被我盘包浆的原著里并没有韩玉堕魔这一段,但我毕竟是细节狂,大概能猜出之后一段时间的走向,我得告诉苏云荣,以免她冲动之下做出傻事。
第二件事,则是我需要从楚沂那里拿回我最后一样东西,非常重要的东西。
也正是这个原因,让我应下了楚沂的要求。
他一身绯红长袍,玉簪墨发,眉目如新。
此刻站在我面前,小心翼翼地藏起他的无措,面上只余柔软的示好。
「同我成亲,哪怕只是骗骗我。」我坐在香帘罗帐垂织的锦榻上,看他俯身伏在我的膝头,央央开口,「明铃,再待我好一次,像从前那样。」
楚沂的新伤未愈,面色如高山上的霜雪一般苍白。
他喉结微动,咽下回冲至喉头的鲜血,少年仰起头,那张精致的面上依旧棱角冷峻,却已失去了浑身锐气,只能卑微地、讨好地向着我乞怜。
他说:「明铃,我只有这一个要求,让我能够娶到此生我唯一想要给她一个家的姑娘。」
在我点头的瞬间,楚沂黢黑的眸子瞬间重燃了星光。
他欢喜极了,吩咐下去,要整个魔域同庆,大办这场婚宴。
他要所有人都与他同乐,恭祝他娶到了自己心爱之人。
我偏过头去,目光落在织锦被的一角上,不再看楚沂的笑容。
毕竟我虽然点头,但楚沂却不能如愿。
楚沂这场婚事操办得隆重,但也确实来得急切。
只是在第二天,我便被围在了寝殿中,被他披上大红色的嫁衣。
周围的魔侍在替我点妆时,特意在我眉心处也画上一笔竖红。
水透乌黑的瞳,丹红的唇色,高挽的乌鬓。
环佩绕身,流苏垂绦。
面上的最后一点稚气被凤冠上垂下的珠帘荡去。
我头一回见自己穿嫁衣的模样,也觉得新奇得很。
我忍不住对着铜镜看了又看,毕竟以后或许就再也看不到。
正在我直接把镜子拿过来捧着舍不得撒手的时候,
云荣醒了。
我赶紧丢了铜镜去见她。
云荣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抓紧佩剑挣扎着要起身去找韩玉,
随即又因腹部的伤口过重重新倒了回去。
看见我进来时,她忍不住眼睛一亮。
「韩玉不会有事的。」我屏退了左右的侍从,这才凑过去朝着云荣开口。
「他堕魔了。」云荣看起来有些激动。
「我看见了,没关系的。」我赶紧伸手安抚她。
韩玉确实会没事,他有天运加身,只要人在这个世界中,就始终是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子。
原著中虽然没有他堕魔这一段,
可是却写了他在雷劫之时,领悟到的另外一个能力。
那就是能够吞噬和吸收自然之力,转为自己所用。
是以他从极东之地回来以后,在这个世界中就彻底无敌了。
这次会堕魔,我猜是他在洞渊中发生了什么,导致他吸收了洞渊的力量,被里面的魔气感染。
最多四天,韩玉就能炼化这种力量,夺回被魔气侵占的肉体主导权。
只是等他彻底炼化和吸收掉洞渊后,我回家的道路也被关闭了。
所以对于这场婚礼,我和楚沂一样着急。
云荣到此刻放下心来才注意到我的装扮,刚舒朗的眉眼再度沉下:「你要同楚沂成亲?」
我点点头,想了想又摇头:「我想回家,楚沂那里有一样很重要的东西,云荣,我需要你帮我。」
我大概理解楚沂的心情了。
从前我一心爱慕楚沂,恨不能时时刻刻都待在他身边。
那时候的我欢喜非常,楚沂却总是抬头望着月亮。
到如今,隔着朱红色的盖头,我亦能感受到楚沂炽热灼灼的目光。
但我心里头,却已经无暇去感受他迟来的爱了。
我想着明亮的教室,干净的书本,会有阳光透进来的卧室和妈妈温暖的笑容。
我想得发疯。
手放在膝头不知不觉攥紧了衣裙,眼中泪珠盈眶。
楚沂停在了我面前,他如今珍视我,在我面前就连呼吸都放得那样轻。
他似乎又喝醉了,隔着盖头,同我说了很多的话。
少年的心中被炽烈的爱意燎烤。
头一回他面对我,紧张得连手都不知道往哪放。
他说,他其实很早很早就发现了他依赖我,已经离不开了。
他说,他被自己的执念困住了,认不清自己的心。
他还说,在失去我的那些天里,他终于明白了他有多喜欢我。
落魄的少年喜欢着带着阳光降落到他身边的女孩。
从第一眼时就已经沦陷,
只是他那时已经不能信任任何人了。
他无法坦然接受这样不计回报的好。
他怕我终究会离去,怕再次遭到背叛,怕他不够好,他怕很多事情。
所以他欺骗了自己的心,选择了回避。
用幼稚的方式,伤害了最爱他的人。
「明铃。」他说着,已经扯上我盖头一角的手颤抖得厉害。
那一瞬间,我几乎听见了楚沂内心撕裂般的痛苦,可他最终也只是平静地问出声来,「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吗?」
盖头揭开,我看见红烛映衬下,他绝望又温柔的眼睛。
震碎捏在手中的玄清露瓶口就要朝他泼去。
顷刻之间,狂风大作,奔雷剧响。
整个魔域的天空,被幽蓝的雷光照得通亮。
韩玉杀来了魔域,
而楚沂的视线落在我手中克魔所用的玄清露上,半晌,唇边呕出一抹鲜红的血色。
我和苏云荣都没有想到韩玉会追来魔域。
他降临魔域,直奔魔宫而来。
路上飞身劫掠,所过之处,因为有楚沂事先的布守,倒不曾造成过什么伤亡。
而此刻,他眸中燃着幽幽蓝火,出现在我与楚沂的婚房之外。
楚沂抬掌揩去唇角血迹,二话不说上前便攻。
只是他掌中挥出的那摧天震地的威能,
却不曾打伤韩玉半点。
他只是站在殿门口,眸光幽幽地盯着我。
确切来说,是我腰间挂着的那一串流苏。
这是云荣替我编的,是她送我的礼物。
这上面有云荣用术法附上的祈愿之力。
我赶紧伸手去解,下一秒,那号令天地的威压再次袭来。
我整个人僵在原地,仿佛被无形的空气挤压逼仄,连胸口的气息也被抽去干净。
努力挪动着肢体,我爆出全身的灵力想要挪动手指,将腰上的流苏摘下。
却在下一秒,神识一白,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口腔鼻腔中呛出。
韩玉似乎被我这点不自量力的反抗激怒了。
下一秒,弥天的杀意将我包围住。
我只能认命闭上眼,
可预想中的伤痛没有传来。
我被一个熟悉的拥抱包裹住,楚沂被风暴激荡起来的发丝拂过我的面颊,触感上带出一丝痒意。
我有着瞬间的错愕,抬起头时正对上楚沂清澈的眼睛,他低头朝我绽开一个笑容。
下一秒,韩玉的手从他胸膛处穿过。
「我们有契约为誓,我会保护你。」
他的声音轻响在我耳畔。
等韩玉的手再收回时,瞬间喷发的鲜血将楚沂一身喜服染得更红。
他将我丢给匆匆赶来的初离,
像是怕脏污了我的衣裙,楚沂退去很远很远。
他说:「明铃,你今天很美。」
他自说自话,低声笑了起来:「我喜欢的姑娘果然是这个世间最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