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专栏《她的野蛮生长,势不可挡》
高三那年,我小姨被家暴致死。
在这之前,她曾数次起诉离婚。
法官都以夫妻感情尚未破裂为由,没有判离。
小姨的葬礼上,我哭到晕倒。
可再睁眼,我却回到了二十年前,小姨第一次跟她老公提离婚的时候。
而镜子里的脸,竟是小姨的!
1
小姨的老公苟华是个大学生。
而小姨高中毕业后,就南下打工去了。
小姨二十岁那年,经熟人介绍,嫁给了苟华。
结婚才一年,苟华就开始对小姨家暴。
人前他表现得文质彬彬,但人后,却时常因为一点小事就和小姨动手。
小姨生性软弱。
苟华第一次跟她动手的时候,她也曾试着反抗过。
但反抗的后果,是小姨重伤在医院里躺了半个月。
自那之后,小姨就再也不敢反抗,更加不敢告诉家里人。
我变成小姨的时间正好是他们婚后的第三年。
小姨刚怀了孕,结果却被苟华给打到流产。
她终于鼓起勇气提了离婚。
镜子里,小姨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
是的,在她提出离婚后,苟华又对她动手了。
2
我拖着一身的伤去警察局报了案,又在警察的陪同下,做了伤情鉴定。
但因为是夫妻的缘故,警察并不想管,一个劲儿地和稀泥。
在警察面前,苟华痛哭流涕,跪在地上跟我忏悔:
「敏敏,我是爱你的,我只是一时糊涂,你原谅我好不好。」
苟华一边叫着小姨的名字,一边跪着往我脚边爬。
见我往后退,他抬起手,就往自己的脸上扇着耳光:
「都是我的错,我不是人,敏敏,我跟你保证,我一定改,咱们回去好好儿过日子好不好?」
短短片刻,苟华已经往自己脸上扇了好几个巴掌。
他一边扇,一边哭,仿佛真的在诚心悔过。
周边围观的大妈见此情景,都纷纷小声说着什么「得饶人处且饶人」、这女人的心也太狠了」之类的话。
闻言,苟华哭得更加来劲,就跟死了爹妈似的。
有个年长些的民警站了出来。
他把苟华教育了一顿后,又转身看向我:
「姑娘,俗话说得好,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你老公既然已经知道错了,你就原谅他吧。」
其实我来报案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今天不会有结果。
因为以前小姨也曾报过警。
但因为是家暴,所以根本就没人愿意管。
「如果我非要追究呢?」我冷冷地问。
那个老民警道:「我们把他拘留几天,不是伤你们夫妻之间的感情吗?
「到时候他出来,心里说不定还会怨恨你,何必呢。」
他说得轻描淡写,我却怒从心头起。
当年小姨但凡能遇到一个负责一些的人,都不会被家暴致死。
3
从派出所回来。
刚进家门,苟华就瞬间变脸。
他指着我,气极反笑:「陈敏,你长本事了啊,还敢报警?我给你脸了是不是?」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朝我伸出手,想来拽我的头发。
我猛地退开,让苟华扑了个空。
「你还敢躲?」苟华一脸不敢置信,「信不信我打死你?」
他气得脸都红了,眼睛瞪得圆滚滚的。
「信,我当然信。」我冷笑了一声。
小姨最后不就是被他打死的吗?
苟华不死心,还想对我动手。
我几乎没有半分犹豫,随手抄起桌子上的酒瓶,就往苟华的脑袋上砸了过去。
小姨的身体上虽然还有伤,但这一下,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苟华的脑袋被我手里的酒瓶给砸破,鲜血顺着伤口缓缓往下流。
他捂着脑袋:「陈敏,你竟然敢跟老子动手?」
苟华不管不顾,直接朝我冲过来。
我灵巧地避开他:「我为什么不敢?反正家暴又不会有人管。」
「你反了天了?」苟华被我气得要死,「陈敏,给老子滚过来。」
我没有搭理他,手边有什么,就往他身上招呼什么。
苟华脑袋上的血越流越多。
在我一脚踢到他身上的时候,苟华终于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我蹲下身子,一脸嫌弃地看了眼他脑袋上的伤口。
有点长,估计得缝针那种。
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想就这么放着不管算了。
但这样的念头很快被我否定了。
我不知道小姨还会不会回来,我不能让她背上杀人犯的罪名。
我怀着满腔的恨意,往苟华的脸上招呼了十几个巴掌后,才不情不愿地给他打了 120。
4
120 的车子拉走苟华后,我才真正地冷静下来。
今天能让苟华受伤,主要还是出其不意。
但再有下次,我敢肯定,我讨不了好。
男女体型和力量上的差异太大了。
小姨又经常挨打,身体其实可以说是很差了。
这婚还是得离。
打定主意后,我就开始着手准备离婚的事情。
小姨没什么钱,也请不起律师。
所以我第一时间去申请了法律援助。
在法院的传票下来之前,苟华的父母就都赶了过来。
是苟华悄悄通知他们的。
现在的交通还不像二十年后那么发达。
老两口从老家过来,坐了二十多个小时的大巴。
我这两天在外面重新租了个房子。
趁着苟华去上班了,回来拿东西,正好就碰到了风尘仆仆的苟父和苟母。
苟父叹了口气,道:「敏敏,是我们家小华对不住你,但你也把他的脑袋都打破了,这事儿就算是扯平了,这婚别离了吧。」
我还没开口,苟母就瞪了苟父一眼。
她没好气地道:「让她离,这母鸡要是不能生蛋,留着有什么用?
「再说她现在都敢跟小华动手了,以后岂不是要翻天?」苟母满脸自豪,「我们家小华可是大学生,离了她陈敏照样找个年轻的。
「但她可就不一样了,这年头,谁会要一个离过婚的女人?」
苟父皱着眉头,像是不赞同苟母的话,却没有出言反驳。
因为在他心里,是赞同苟母的话的。
这个年头离婚不像二十年后那么普遍。
大家对于离婚这件事情大都比较忌讳。
所以变成小姨后,我才没有第一时间和外公外婆联系。
因为我不确定他们是否会支持我的决定。
我准备先斩后奏。
不过在离婚之前,我得先让自己活下去。
5
小姨原本是制衣厂的女工。
因为她外形条件好,又读过高中,所以被提拔进了办公室。
工作比流水线轻松很多。
但这份工作因为苟华的一顿拳脚给打没了。
我现在没有收入来源,手里的钱也不多了。
得想办法先弄点钱。
这年头,要说来钱快,那肯定就只有买股票了。
但我又不懂这些,所以只能想想。
在出租房里躺了半天,我决定卖早餐。
我租的房子附近就有个大学。
这年头能上得起大学的,家庭条件肯定都是还可以的,不会像打工人一样计较。
我喜欢做饭,厨艺也还可以。
卖早餐对我来说,是来钱最快的法子了。
出去上班,不管干啥,最少都要一个多月才能发工资。
我等不了那么久。
最重要的是时间不自由。
我跟苟华还有离婚官司要打。
所以时间自由对我来说,也很重要。
决定好方向后,第二天我特意起了个大早,去学校附近考察。
现在的早餐无非就是包子馒头豆浆油条之类的,花样远不如二十年后那么多。
考察完之后,我决定卖煎饼果子。
托抖音的福,我有一阵子天天都能刷到做煎饼果子的视频。
看多了就觉得手痒,跟着学了一阵,做出来的东西还不错。
而事实也证明,我的决定没有错。
大学生接受新鲜事物比中老年人快。
我每天准备的材料,基本上都能卖完。
在这期间,苟华也曾联系过我,让我滚回去。
他收到了法院的传票。
苟母也给我打了一个电话,骂我把他们家的脸都丢尽了。
但我不在乎,因为我跟苟华的离婚官司要开庭了。
6
为了能顺利离婚,我甚至故意将自己打扮得很憔悴。
庭审的时候,给我辩护的律师出示了我最后一次被打后拍的照片。
照片里的我被打得鼻青脸肿,身上还残留着一些陈旧的伤痕。
除此之外,还有我报警后做的笔录,以及医院那边出具的诊断证明和伤情鉴定。
可惜的是现在还是诺基亚、小灵通的天下,录音录像这些弄不到。
苟华没请律师。
他带来了他的父母。
我的辩护律师刚出示完证据,苟母就开始抹眼泪。
她指着我,骂道:「陈敏,你嫁给小华三年,连个孩子都没有,这个家也是靠小华在养着,他的压力有多大你不知道吗?
「你作为他的老婆,不体谅他就算了,还老是惹他生气,要不然他为什么不打别人,要来打你?
「认识小华的,就没有一个说他不好的,他只对你动手,这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一定是你做得不对,小华忍无可忍,才会对你动手,可你竟然因为这么点事情,就找了律师要告他,你这个女人的心肠怎么这么歹毒?」
我抬头看了眼苟华,他冲着我露出挑衅的笑,仿佛笃定了法官不会判离。
我的辩护律师正要开口,我便冲她摇了摇头。
我主动站了起来:「我为什么没有孩子,你们不是清楚吗?」
我拿出另外一张报告单:「孩子被苟华给打掉了啊,他明知道我怀着身孕,依然对我拳脚相向,把一条小生命给打没了。
「他是大学生,不是无知的文盲,可他却三天两头家暴自己的老婆。」
我一边说着,一边把自己的袖子往上拉:「看见这些伤了吗?都是苟华的杰作。」
7
很多其实都好了,是我用化妆品画上去的。
我早就猜到苟家人可能会卖惨,会倒打一耙。
所以我提前做好了准备。
苟华打我小姨本来就是真的。
只是那些伤已经被我养好了。
没等他们细看,我就将袖子放了下来。
「相同的伤疤我身上还有很多,你们要是想看,我可以脱给你们看。」
我的语气很平静,也没有故意装出悲惨的模样。
但我是故意这么说的。
毕竟是法庭,没人会让一个被家暴的女人去证明自己身上有多少伤。
我看到小姨的遗体的时候,她的身上布满大大小小的疤痕。
那些全都是苟华打的。
就因为是家暴,所以这么多年,没人管过。
小姨因为被苟华威胁,也不敢告诉家里人。
每次回去,都装出很幸福的样子。
如果不是我无意间看到她身上的伤,她被家暴的事情恐怕会被她隐瞒一辈子。
可即便后来她数次起诉离婚,却都没能摆脱苟华这个人渣。
……
没等法官开口,苟华就已经坐不住了。
他指着我,冷笑道:「陈敏,你少在这里颠倒黑白,我打你,那也是被迫反抗。」
说到这里,苟华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前些天你把我头打破的事情,你忘了吗?
「可即便你对我动手,我都没想过要跟你离婚。
「我们两个人走到一起不容易,你要珍惜。」
我被苟华的话恶心得想吐。
我实在难以想象,结婚这么多年,小姨是怎么熬过来的。
审判长和审判的审判员小声嘀咕了片刻。
他终于缓缓开口:「原告,介于目前没有充分的证据证明你们夫妻感情破裂……」
听到审判长这样说,对于他接下来的话,我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所以没等他把话说完,我便立刻起身,对着他的方向猛地跪了下去……
8
我原本是很怕疼的一个人。
但现在我非常用力地磕着头。
每一下都撞得咚咚作响。
我情绪激动地道:「审判长,今天这婚要是离不了,我也活不成了。
「苟华家暴已经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了,他打我一次比一次狠,上一次要不是我差点被他打死,我也不敢反抗。
「但他把我打成这样,这婚都还离不了,回头他肯定会更加肆无忌惮。」
我依旧在不停磕头。
「与其等着回去被他打死,那不如我现在就死在法庭上算了。」
我声泪俱下,不仅是台上那些法官,就连我的律师这会儿也是一脸懵逼。
其实在开庭之前,我就已经做好了今天这婚离不了的准备。
之前小姨提过那么多次离婚都没能成功。
事实也正如我所料。
明明都已经打得你死我活了,可在一些人眼里,却依然不能证明夫妻感情已经破裂。
思及此,我又转了个方向,对着苟华的方向一连磕了几个头。
「苟华,咱们结婚以来,我自问没有任何对不起你的地方,我求求你,给我一条生路吧。」
苟华这才反应过来。
他叫嚣道:「陈敏,你少在这里装模作样,我告诉你,你就算要死,也要死在我们家里。」
闻言,我猛地站了起来。
我神色癫狂,歇斯底里地叫嚷道:
「行,反正怎么样都是死,如果今天这婚离不成,我就死在这里!」
9
如果有的选,我也不想当众表演发疯。
可有的时候,发疯却反而是最有用的。
小姨离了二十年都没能离掉的婚,在我一阵发疯后,法院判决准许离婚了。
甚至都没择日宣判。
审判长当庭就宣布了判决结果。
我的辩护律师人都傻了。
她甚至不敢相信,原本离不成的婚,竟然就这么离掉了。
律师叹了口气,道:「你今天给我上了一课。」
「抱歉,我……」我欲言又止。
她好心帮我,可我准备当庭发疯的事情却没有事先和她沟通过。
律师摇了摇头,道:「你不用说抱歉,是我太低估了……」
律师欲言又止。
她回头看了眼正在离开的审判长,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从法院出来,我找了个公用电话亭,给外公外婆打电话。
小姨虽然也有个小灵通,但长途电话的漫游费太贵了。
我好不容易才攒了点钱,不想浪费在这种事情上。
毕竟接下来要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
10
接电话的人是外婆。
我差点习惯性叫「外婆」。
但话到嘴边,又突然想起自己现在用的是小姨的身份。
挣扎了几秒,我有些别扭地喊了声:「妈。」
「敏敏?」外婆的声音听起来很是惊喜,「怎么突然给家里打电话了?」
没等我接话,外婆又说:「这个点你不是该在上班吗?」
我轻叹了一声:「妈,厂里的工作没了,我跟苟华也离婚了。」
「离婚?」外婆失声道,「敏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快跟我说说。」
没有听到预想中的责备,我心里松了口气。
随即委屈道:「妈,苟华他其实经常家暴我,前阵子我怀着孕,他都依然对我拳脚相向,把孩子都给打没了。
「我忍无可忍,这才提了离婚,换来的又是他的一顿毒打。」
我说到这里,眼泪不受控制地就流了下来。
即便亲身经历,我也实在难以想象,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小姨究竟挨了多少打。
「这混蛋!」外婆没有半点怀疑。
她的声音随即带了点哭腔:「敏敏,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跟你爸?」
我垂着眼,说出了上辈子小姨的心声:「我不敢,苟华一直在威胁我,说我要是敢把他打我的事情说出去,他就要让我们家鸡犬不宁。」
外婆抽泣道:「都怪我跟你爸识人不清,以为大学生人品就好,才把你嫁给了他。
「敏敏,那你现在在哪里?我跟你爸这就买车票去接你回来。
「对了,你跟苟华的离婚证拿到了吗?」
我抽泣了几声:「我找了律师帮我打官司,法院那边今天才判了离婚。」
外婆坚定道:「那你把你现在的住址发给我,我这就去买车票。」
我连忙道:「妈,不用了,我能处理。」
苟华的手里可是沾着一条命的。
光是离婚,那未免也太便宜他了。
所以在给小姨报仇之前,我没打算要离开这里。
11
我劝了好半天,才勉强将外婆劝住。
接下来的这一阵,我每天早上在大学门口卖煎饼果子。
收摊后,就去苟华上班的地方蹲守。
有些事情我虽没有经历过,但二十年后的网络足够发达。
没吃过猪肉,但好歹也见过猪跑。
要不是囊中羞涩,我甚至想找个人帮忙 24 小时盯着他。
只有先了解了他的行动轨迹,才好制订合适的报复计划。
「房……房子?」我目瞪狗呆。
我们这是省会城市,房价贵得离谱。
第一次收到这么贵重的礼物,我感觉特别不真实。
小姨笑了笑,说:「对啊,听说现在很多室友特别难相处,你自己住外面,比住宿舍方便。」
「可这也太贵重了……」我面露迟疑。
这要是十万八万的,我收了也就收了。
可这是一套房啊!
小姨说:「月月,你不用有心理负担,比起你为我做的一切,这一套房并不算什么。」
她目视着前方,轻描淡写地道:「而且我不打算再婚,也没有孩子,以后我的一切,都是要留给你的。」
直到此时,我才知道,小姨离婚后,就再也没有碰过感情这种东西。
听我妈说,也曾有人想给小姨介绍对象,但她都拒绝了。
小姨说:「摔跤这种事情,一次摔痛了,就不会再想摔第二次了。」
我忍不住热泪盈眶。
小姨还活着,真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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