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专栏《再生欢:盛世荣华盛妆匣》
我穿越成了沈蕴的婢女。
他是出了名的纨绔,龟毛又难伺候。
许是他作恶多端,年纪轻轻就遭到了报应。
前几日他还让我注意自己的脑袋,今日他就在逃亡过程中摔成了傻子。
偏偏这傻子只认得我。
于是我只能像养孩子一样拉扯着他。
后来,他承认自己骗了我,一遍遍恳求我留下。
我却毫不犹豫地转身跳入急湍的江流。
01
其实我是穿越过来的。
从公元 21 世纪穿越过来的,但我没小说里那些女主好命,她们一穿就是公主、皇后,我是个家徒四壁穷人家的女儿。
爹娘不爱就算了,转头还把我卖去沈府当婢女。
不过我唯一的优点就是乐观。
在 21 世纪我能兢兢业业,穿越过来了依旧吃苦耐劳。
我在沈府任劳任怨,把龟毛的沈蕴伺候得服服帖帖。
其实我想的是用双手创造财富,之后赎了奴籍当个豆腐西施也不错。
之前我在我们小区楼下的豆腐店里找一位上过美食节目的老师傅学了手艺,对如何做出香软滑嫩的豆腐倒是颇有心得。
如果我成了豆腐西施,一定要现在就把甜豆花发扬光大,将咸豆花扼杀在此刻,让它无法再出现在 21 世纪。
——这就是我目前的远大理想。
但生活不止有诗与远方,还有眼前的苟且。
而沈蕴就是我眼下最大的苟且。
那夜,沈蕴把我叫到他房里。
我以为是要嘉奖我这段时间的辛勤劳动,给我颁发年终奖,却不想他没给我银子,反倒是在昏黄的灯光边,低声问我愿不愿意跟着他。
我惊恐地抬头看他,发现他的脸上几乎写着这几个字——
感谢我吧,这是给你的恩赐。
我赶紧摇头。
我是从二十一世纪来的,拥有独立自主的品格。
而且哪里有跟上司睡觉的道理?什么潜规则套路啊!
他一愣,明显不开心了,问我怎么敢拒绝他。
我战战兢兢低下头,「奴婢自觉不配,公子金贵,奴婢哪里敢肖想成为公子的身边人!」
沈蕴在我头顶轻嗤一声,像是觉得我还算识相,「说什么呢?你以为我要娶你?我只是想让你当我的通房。」
通房……
连名分都没有。
自然更不行了!
「那奴婢也是不够格的。」我颤着声音开口,将自己伏得更低。
沈蕴很久没说话,在我几乎忍不住腰上的酸痛时,他轻声说:「你先起来。」
我赶紧爬起来,晕晕乎乎的,刚抬起头,呼吸便一下滞住。
沈蕴不知道什么时候蹲下来了,此刻他的脸就在我的眼前。
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观察他。
应该也是他第一次正眼看我。
我甚至能够看清他瞳孔里我呆愣的模样。
「为什么不肯?」
平时纨绔不着调的公子此刻正认真地问着我这个问题。
我和他之间过近的距离几乎让我的脑袋短路,于是我不加思考地说出了藏在心中的想法。
「公子太过草率了。我知道临安公主找了驸马这事对你来说打击有些大,但你也不能用这种方法来刺激她。」
其实应该是幼稚。
但因为他是沈蕴,所以也不是很让人意外。
毕竟他就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书不好好读,武艺也平平,平日花天酒地,除了一身矜贵的皮囊,什么都没有。
但他偏偏命好,父亲是朝中大臣,从小就和皇宫里的皇子一起长大,甚至还和皇帝最宠爱的临安公主关系匪浅。
我刚来沈府的时候就听说他和临安公主私下定下来了,只等时机成熟,皇帝就会颁下谕旨赐婚。
可我都在沈府里待了三年了,眼看着公主也到了适婚的年纪,可上头就是迟迟没有动静。
终于,前几日,从皇宫里传出了临安公主的婚讯,但是驸马却不是沈蕴。
沈府里的所有下人都能感觉到沈家的气氛变了。但其他人都没什么异常表现,只是这沈蕴几乎要翻天了。
得知消息的他先是去了沈老爷的书房。
我当时正好在书房门口,只知道他们父子二人吵得厉害,沈蕴气冲冲出来的时候,我趴在地上,吓得都不敢喘气。
下一秒,沈老爷摔了个茶杯出来,滚烫的茶水溅到我的手背。
但我依旧不敢动弹。
站在我身边的沈蕴停住脚步,我的心提了起来,在我以为他要回去跟他老爹再吵的时候,他抬脚走了。
我看着他怒气腾腾的背影,暗骂他真是没出息。
和沈老爷吵过架之后,沈蕴又开始节食明志,说什么都不肯吃饭,甚至连最宠他的沈夫人的面子都不肯给,板着脸,就是不肯张嘴。
不吃饭就算了,他每次都要将那些送进去的碗筷摔得比地震还响,噼里啪啦的,就是要让人知道他在生气。
大家都知道他会耍脾气,可我们这些做奴婢的,还是要硬着头皮进去送饭。
那天,我就是倒霉的那个奴婢。
将吃食放到桌上后,我就赶紧匆忙退开,担心那碎掉的瓷器会刮伤我。
岂料,沈蕴没动,只是扭头看向动作迅速的我。
我吓一跳,慌忙低下头,心却跳得很快,担心他将那碗热汤摔在我脚下。
和我一个房间的红微昨日便被热汤溅到,脚背烫红了一整块,今早下地的时候还在嗷嗷喊疼呢。
过了一会儿,他出声问我:「你躲这么快,怕死啊?」
我觉得此刻的自己就在去死的路上。
「公子,你误会了,我是怕我站在那里,你砸得不得劲。」
他哼了一声,然后如我所愿地,将碗筷扫到地上。
噼里啪啦,倒是十分悦耳畅快。
我低下头,看着那个滚到我脚边的饭碗,想着待会儿要从何打扫。
……
不过沈蕴只节了三天的食。
因为第四天的时候,他饿晕过去了。
有个倒霉婢女在他晕倒的时候正好在他桌边收拾东西,沈蕴晕倒的时候就压在这婢女的身上。
额……我又是那个倒霉婢女。
沈蕴虽然不壮,但个子和骨架是实打实的,他晕倒的时候,我没扶住他,两个人都倒在了地上。
我差点被他压得窒息,花了点力气才从他身下爬了出来,几乎要脱身的时候,沈蕴却抓住了我的脚,还像是梦呓一样叫着公主的名字。
我被吓得蹬了几脚,在沈蕴的脸上踩了几下,才堪堪逃脱。
缓了一会儿后,我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大声喊叫「公子晕倒了」之前,我慌乱地将沈蕴脸上的鞋印擦了干净。
之后,医师来了,说沈蕴就是没吃饭才晕倒的,而且沈蕴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如果不解开心结的话,之后肯定还会再病。
沈夫人急得直掉眼泪,沈老爷也是忧心忡忡的模样。
我则是在心中感叹,其实沈蕴还是有点韧劲的,说不吃饭就真的不吃饭。对临安公主也真是情根深种,如果他能将心思分点到学习或者是练武上,应该也不至于变成这副模样。
……
于是,沈蕴这两招都失效了。
如今,他应该是想了第三招,用我做炮灰,来刺激临安公主,妄想让她回心转意。
但沈蕴明显是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眼前的沈蕴盯着我,问:「为什么不能用这种方法?」
因为,公主是不会让一个酒囊饭袋当她的驸马的!!
但我理智尚存,还是没说出这句可能会让我掉脑袋的话。
我垂下眸子,微颤着身体,「公子应该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奴婢不该多嘴的。」
他很久没说话,最后在我跟前笑了一声,起身,坐了回去。
他站起的时候,衣袂擦过我的手背,前几日被热茶烫下的伤痕有些发痒。
我还没来得及从我的手背上收回眼神,就听见他冷冷的声音:
「滚,不要再出现在我的眼前,否则……」
我的心被吊了起来。
「小心你的脑袋。」
我的颈间突然有些凉意。
我将头低得更低,害怕地缩起了脖子。
说实话,我没见过这样的。
说难听点就是——
沈蕴对我求爱不成,于是便用强权来威胁我的性命。
但我没得选择,只能绷紧了皮,不敢再出现在沈蕴眼前。
不过不知是不是我走运,三天之后,我就不需要注意自己的存在会不会碍到沈蕴的眼了。
因为,沈家发生了变故。
沈府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我侥幸逃出,却也在无意间捞了个拖油瓶。
前几日还恶狠狠警告我的沈蕴,此刻正抓着我的衣袖,颤巍着身体,喊我:「姊姊。」
02
那天半夜里,我正好出门解手,迷迷糊糊间抬头一看,登时就愣住了——
内院火光冲天,漫天都是黑灰色的烟雾,燃起的火焰几乎要将天空都吞噬。
地狱一样的烈火,伴着四起的尖叫声,几乎让我心颤。
我愣了片刻,然后赶紧回到房中,叫醒了还在熟睡的红微,让她起床和我一起逃命。
我收拾了自己的行李,将值钱的东西都塞到贴身的位置,又随便收拾了几件衣服,就逃出了房间。
再出去的时候,偏院也已经乱作一团,大家作鸟兽散,各自逃命。
红微站在我身后,怔怔看着不远处的大火,颤着声音问我:「青宁,我们真的要逃吗?如果沈家没事呢……」
她年纪比我还小,此刻自然害怕。
现在跑了,如果沈家人没事,那之后追究起来,她们这些下人最后都会吃不了兜着走。
不过……
我看着内院燃起的大火,觉得其实没必要担心。
火这么大,除非是观音菩萨在头顶洒露水,否则,沈家一定会被烧个干净。
于是我安慰红微:「不要操心这些了,我们还是赶紧逃命吧。」
红微依旧忧心忡忡,脚步却也逐渐变快。
我们跟着一众下人往外跑,也有些忠心耿耿的仆人正在救火。
来来往往,有进有出。
当真是乱作一团。
我扭头看向内院,突然想起些什么,思忖片刻,还是觉得不应该就这样跑走了。
红微见我犹豫,问我怎么了。
我让她先走,说自己忘了拿一样很重要的东西。
红微急得都快哭了。
我宽慰她:「没事的,你赶紧回家吧!」说完之后,我捡起地上的一条湿毛巾,捂着口鼻,埋头又重新进入沈府。
我目的性很强,直奔沈府的后花园。
我观察过了,虽然离火势中心很近,但火还没蔓延到后花园。
我可以从偏房后面的那条小路绕到后花园,神不知鬼不觉地拿了东西后便直接离开。
这个「东西」其实是沈蕴前段时间在树下埋下的一块玉佩。
我听说过林黛玉葬花,却没想到自己会在无意间看到,失恋后的沈蕴葬了自己一直随身携带的玉佩。
那日皇帝下谕旨给公主赐婚,得知消息的沈蕴从沈老爷的书房气冲冲离去。
他在后花园游荡了一会儿,然后便愁着张脸,将那块看起来便很昂贵的玉佩给埋了。
当时我还在沈家里当值,自然不敢随便打这块玉佩的主意。
如今沈家都要完了,我现在不拿,难道要让它被无端埋没吗?
于是,我还是决定冒险回来拿玉佩。
毕竟,这块玉佩应该可以让如今被迫离职的我好好生活一段时间。
我捂着口鼻,躲过浓烟,好不容易来到了后花园。
火势果然还没蔓延到后花园,我火急火燎地跑到记忆中的葬玉点,徒手将玉佩挖了出来。
但可能是我挖土的时候过于专注,竟然没注意到身后的情况。
于是在我起身准备逃离现场的时候,我被人绊倒了——
准确来说,是有人死死拉着我的脚踝,不让我走。
我大叫,趴在地上回头一看。
又是沈蕴这个怨种。
他倒是拉得熟练,上次他饿晕了拉着我喊公主的名字,如今半死不活了也要拉着我给他陪葬。
这回我才不管他是不是什么少爷了,活命才最重要……
我像之前一样朝着他的脸蹬了好几下,但这回的沈蕴却不像之前那般轻易放手了。
不管我怎么动,他都死死抓着我的脚踝,几乎是要把我的脚踝捏碎了的程度。
我趴在地上用力喘气,口鼻都被浓烟呛得难受,慌乱之间,我听见沈蕴的声音。
他声音十分虚弱:「……救我。」
「你松开手,我就救你。」我好声和他商量。
但他似乎能分清我是在骗他,一点都没松开我的脚踝。
我正打算不留情面地将他踹晕的时候,不远传来嘈杂的声音,跟刚才并不一样,我静下心来分辨,居然听到了官兵的吆喝声。
我到这时才意识到,这场火灾可能根本就不是意外。
我咬牙切齿地说:「真是倒大霉了!」
若是能重来一次,我一定不会这么贪婪——
为了一块玉佩,甚至会搭上自己的命。
但如今的我别无选择。
我沉重地看向身后的沈蕴……
驮着昏迷的沈蕴逃到安全的地方时,我已经筋疲力尽了。
他似乎很不舒服,还时不时发出些痛苦的呻吟。
知道他没死就行。
我捡起路边的菜篮子将沈蕴的头罩住,又用一些杂草将他的身体掩盖住。
这样就算是伪装了。
我心里想的是,我这般其实已经仁至义尽,若是他运气不好被官兵发现了,也与我无关。
毕竟他前几天还威胁要摘我脑袋,我救他一次,算是以德报怨了。
我准备去找今晚休息的地方。
家是回去不了,要是被我那便宜爹娘知道我从走水的沈府逃了出来,他们可能会气得将我再送回火灾现场。
爹娘靠不住,东家又没了。
我只能依靠自己了。
我大步离开,甚至没有回头看身后的沈蕴一眼。
等我将该当掉的东西都当了之后,我在郊外找了处房子。
粗略安顿好之后,我躺在那张硬邦邦的床上睡了一晚。
但我睡得并不好,甚至还做了一个令人后怕的梦。
梦里,在菜篮下被冻死的沈蕴要来索我的命。
醒来的时候,我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脑袋还在。
我想起梦中的沈蕴,他死状凄惨,吐着舌头让我还他命。
我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自己的前胸。
无意间,我摸到那块玉佩。
胸前的那块玉佩被我的体温焐热,此刻似乎竟比我的身体更加温热。
我摸着玉佩,还是决定回到昨晚藏沈蕴的地方,给他收个尸。
希望他别再来找我索命了。
我已经救他一命了,如今还要回去帮他殓尸。
当真是仁至义尽了。
果然,他还是昨晚那个姿势,凄惨至极。
我鼓起勇气掀开菜篮,本以为他会是一副极惨的死样。
却没想到,在我掀开菜篮、他接触日光的那刻,他竟微微地皱了皱眉头。
我对他这副模样很熟悉——
过去在沈府,他刚睡醒即将要发起床气的时候,就是这副模样。
果然,下一秒,他的睫毛颤了颤。
他睁开了眼睛。
我吓得几乎要呕吐,不等我将那个菜篮子重新扣到他头上的时候。
他说话了。
「姊姊。」
我一愣,「你说什么?」
他的眼神依旧迷糊,声音却愈发清朗:「姊姊。」
「公子,你怎么了?」
他起身,抓住我的袖子,又喊了一遍:「姊姊。」
我看着他纯真幼稚如同孩童的眼神,突然意识到眼下发生了什么事——
沈蕴虽然没死,但变弱智了。
可能是逃跑途中出了意外,也可能是昨晚的烟雾吸多了,或者是昨晚太冻了。
总之,他变傻了。
可我没想到,他变傻了,倒霉的还是我。
我问他关于沈府的所有事,他都说不知道。
可是对我却一口一个「姊姊」叫得脆甜。
「你记得我?」
「嗯,你是我姊姊。」
「姊你个头!」骂完之后,我盯着他看,却发现他还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模样,似乎并不知道我在说些什么。
好啊,真傻了。
我抬脚要走,他却利落起身跟在我身后。
我让他别跟着我,他委屈地看我,之后又一言不发地尾随着我。
我蓦然发现,比纨绔霸道的沈蕴更难缠的是低智听不懂人话的沈蕴。
我们俩就这么纠缠着,最后他竟然就跟着我到了我的住处。
屋里,我们俩大眼瞪小眼。
我盯着他看,还是怀疑他是在装傻戏弄我。
见我很久不说话,他又喊我:「……姊姊。」
声音颤抖,很害怕的模样。
我心生一计,看向放在发霉墙角的那个破烂木盆,我指了指木盆,对他说:「给姊姊倒盆洗脚水来。」
说出这话时,我都觉得有些羞耻。
我死死盯着他看……
果然!他的眸子闪了一下。
就在我要大声戳穿他的时候,他一言不发地转身,拿起那个洗脚盆,然后回头看我。
「姊姊,等我。」
03
几分钟后,沈蕴端回一盆水。
他笨手笨脚、摇摇晃晃走过来的模样,很像我之前在电视上看的「妈妈洗脚」的那个广告。
他蹲在地上,将水盆放到我的眼前。
见他毫不犹豫地将手伸向我的脚,我也毫不犹豫地给了他一脚。
他被我蹬翻到地上。
一下,我们俩都蒙了——
我没想到我真把大少爷踢翻了。
他没想到明明是我要求要洗脚,他按要求做了,我却突然发了大火。
当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迟疑看向我,缓慢地伸手,似乎还是想要帮我洗脚。
我大惊失色地缩回自己的脚,话差点都说不清楚了:「不用……不用了!」
不用再试探了。
沈蕴是真傻了。
若他是装傻,刚才那一脚也足够让他现出原形了。
可他在被我踹翻之后,居然还是一副可怜委屈的模样。
高傲纨绔如沈蕴,是断不可能被我这么羞辱后还如此卑微脆弱。
所以,沈蕴是真傻了。
「姊姊不洗了?」
「姊姊脚脏,还是自己来吧。你别跪在地上了,起来吧。」
他听话起身,毫不客气地坐到我身边。
我扭头看他,问:「你知道你是谁吗?」
「我只知道我叫沈蕴,其他的一概不知了。」
「那你知道你昨天在干吗吗?」
「不记得了,我醒来的时候,只看见了你。」
我一愣,还以为他是在说什么情话,「你认识我吗?」
他点头:「我知道的,你是我姊姊。」
姊你个大头鬼。
我明明是前几日被你威胁要掉脑袋的倒霉婢女!
「其他人呢?你还记得你的家人吗?」
他摇头:「都不记得了。」
我又问:「你身上有银子吗?」
他摇头。
我低声骂:「废物。」
他看着我,似乎不知道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我苦恼地皱眉,陡然,瞥见了他衣裳上的金丝。
经过这两天的折腾,这些金丝也变得灰扑扑的,不像当初那般闪耀,可这依旧是金子啊!
我抓起他的袖子,聚精会神地研究着衣袖上的金丝,便没注意到他眸中一闪而过的不自在。
我随手拿起身边的一把剪刀,他吓得赶紧把手收了回去。
我一愣,想起他现在只有稚童的智商,于是轻声哄骗道:「姊姊不会伤害你,只是想要你衣服上的金丝。」
沈蕴似懂非懂地点头,然后主动将衣袖送到我面前。
我对着油灯,细致地将那些金丝剪了下来。
整理好的时候,沈蕴已经点着头,昏昏欲睡了。
我看着他被我剪得破烂的衣服,也有些心生不忍,「不然你先睡会儿?」
我话刚说完,他就直接躺在我的榻上。
我推他:「不是让你睡这。」
他闭着眼睛没有动弹,似乎真是累极了。
我探了探他的鼻息,确定他还活着之后,一瞬间竟也感到失望……
我看着手里的金线。
生逢乱世,手头上有东西就应该都换了,谁知道明天我还有没有命来享受呢?
于是,我将那几根金线藏在贴身的地方,去典当行了。
从典当行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透。
我住的地方在远离人烟的郊外,此刻独自走在黑漆漆的小道上,我的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我边走边捂着藏在衣服里的刚换的银子。
月光冰凉凉的。
不知是不是因为过于心理原因,我竟感觉不远处正有人跟着我。
我忍不住加快了脚步,可身后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
最后,我甚至几乎跑了起来,心脏也几乎要跳出我的胸膛。
眼看着我就要到家了,可是越着急越难成事,我没注意到脚下的石头,一下,便被这石头绊倒了。
我惨叫一声,打破了此刻寂静诡异的氛围。
我在地上趴了几秒,迅速回头看,却发现没有人在身后。
刚才的脚步声似乎只是我的臆想罢了。
我放下心,扭头正想爬起,却发现眼前出现了一个人。
他生得很高,站在黑漆漆的阴影中,跟我在电视中看的那些恐怖杀人魔没什么区别。
我尖叫。
在我被吓得趴在地上连连往后退的时候,那人朝我走近,对我说:「姊姊?」
草。原来是沈蕴那个小傻子。
我抚着自己狂震的胸膛,大骂他:「不知道早点喊人啊!」
他靠近我,委屈地说:「我不知道是姊姊嘛。」
他将我扶起来,见我后怕地捂着胸口,他问我怎么了,是不是心脏不舒服。
见他那手要往我前胸伸,我「啪」地一下打掉了他的手,瞪他一眼,「你怎么在这里?」
不是在睡觉吗?
他扶着我,「醒来没看见姊姊……害怕,所以就出来了。」
果然是个傻子,「怕什么?」
「怕姊姊不见了。」他轻声说。
我一愣,轻嗤一声,「你是怕我不见了,没人伺候你吧?」
「不是的,我可以伺候姊姊。」他着急辩驳。
我干笑两声,「不需要。」
他不给我惹麻烦,我就谢天谢地了。
但有些东西似乎是不能说的……
傍晚,我在睡梦间听到他的哼鸣声,迷迷糊糊转醒后,我看向地板。
他就睡在我床下。
不是我苛刻他,是他有问题。
我明明给他铺好了床,他却怎么都不肯睡,只想黏着我,在我第八次将他从床上赶下去的时候,他妥协了,说要睡在地上,这样能离我近些。
只要他不上床,我没有异议。
但现在是怎么回事?
我点亮灯,发现他睡得很不安稳,面色异常红润。
我伸手去探他的额头,果然,烧得厉害。
……真是无用,脑袋还没治好,这又烧上了。
我拍了拍他,让他起来喝些水。
他睁开眼皮,我这才发现他烧得眼神都有些迷离了。
可能是昨晚在街头睡了一宿,寒气入体了。
我没再敢耽搁,赶紧起身,找隔壁的寡妇借了辆推车,然后和寡妇一起将沈蕴一起抬上了推车。
寡妇姐姐家里还有三个孩子需要照顾,于是我只能一人推着发烧的沈蕴去找郎中了。天已经微亮,但太阳还舍不得出现,远处的天边泛着青色,空气也凉飕飕的。
去找郎中的这条路并不好走,坑坑洼洼都是些挡路的小石头。
沈蕴真不轻,就算用这省力的推车,没走多久的路,我也累得出了一身的汗。
刮过一阵寒风,我又得被冻得一哆嗦,甚至还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
没睡饱,肚子也空空,天气条件还恶劣,我的耐心慢慢被磨没了,也没什么精神,只是凭着一股劲在强撑着。
在我几乎要到身体极限的时候,我们只走了一半的路程。
突然,车轮碰上一块硬石头,车身一歪,躺在推车上的沈蕴顺势滑了下去,整个人软趴趴地倒在地上。
我两眼一闭,觉得撑着自己的那根神经陡然断了。
我也一屁股跌坐到地上,看着眼前脸色潮红的沈蕴,心中情绪复杂。
我要是能顾好自己,帮他一把没问题,好歹是一条生命。
可是眼前,我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路还这么长,我也没什么力气了,再这样下去,我也可能会在路上晕倒。
我看着沈蕴半死不活的模样,想起他之前纨绔跋扈的模样,突然觉得我也不需要为了一个曾经多次威胁我的人掏心掏肺吧?
对啊。我没义务救他。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他早在那场大火中就该死了,我已经救了他两次。
这第三次,我是可以选择不救的。
我只要站起身来,当作什么都没看见,回到自己的温暖被窝里,倒头大睡上几个时辰,之后就不会有一些未知的麻烦了。
他虽然对我没了威胁,但依旧是个拖油瓶,变成傻子之后,我还是得每天伺候他。
只要我站起来往回走,我便不需要再伺候他了,便能终结这万恶的奴仆命运。
我颤巍巍地站起身,最后看他一眼后,便转身,慢慢往回走。
天又亮了一些,天边甚至出现了一丝光亮,可风还是这般冷,像刀子一样刮过我的面庞。
倏然,风将一声呢喃带进我的耳朵里。
「姊姊……」
我顿住脚步,那声音再次响起。
「姊姊……」
是沈蕴在叫我。
我心脏一跳。
好不容易被我说服消失了一会儿的良心此刻正在蠢蠢欲动。
我抬起脚步,甚至加快了离开的速度,可沈蕴那柔弱的声音却清晰无比地回荡在我的耳边。
他又叫了一声:「姊姊……」
有气无力,几乎要断气的声音。
我没再往前走,站定在原地。
我气急,很想往前走,可是这腿似乎被绑住一样,怎么都抬不动了。
我甚至觉得,我的良心在这昏暗的空中发着璀璨的光芒。
我后来想,其实只要此刻的我狠下心不回头的话,我最后应该就不会是那样悲惨的结局了。
04
最终,我还是扭头,看向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沈蕴。
他依旧没睁眼,似乎是因为烧晕了才开始说胡话。
以为他是要死了,我还是抵不住心中的良知,走近他,打算听他最后的遗言。
他一直在说话,可他声音小,我听得不是很清楚。
我忍不住低头,将耳朵靠近他,问:「你要说什么?」
他挪着唇。
我费了点力气,屏住呼吸,才听清他的话。
他说:「姊姊……夜里冷,你别着凉了。」
他不断重复着这句话,可眼睛却没睁开,迷迷糊糊的模样,像是在梦呓。
我一愣,清晰地感知到心脏的收缩。
一把叫作「良心」的刀在我的心上猛地砍了一下。
我看着他。
他皱着眉头,睫毛也颤得厉害,两颊挂着不正常的红晕,呼吸也是那么滚烫,可他的心脏却正有力地跳动着。
「你到底死不死得了啊?」
他没回答我,只是重复着关心我的话。
我沉默,叹了口气后,突然想起些什么。
我从贴身的衣襟里摸出一小个馒头,是今天我从典当行回来的时候顺手买的。我当时只买了一个,准备背着沈蕴偷偷吃,没想到在回来的路上摔了一跤将它压扁了,便也忘了它的存在。
如今,这么个小馒头竟能成为我的救命稻草。
我看着手中的这个馒头,轻声对沈蕴说:「是这馒头救了你的命。」
他没回答我。
我也没再浪费时间,将馒头吃了之后,重新抓起推车的扶手,迎着清晨的日光,一步步地往前走着。
我专注着推车,便不知道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沈蕴偷偷扬起了嘴角。
天空大亮的时候,我终于将沈蕴推到了郎中的家门口。
郎中刚醒,看了一眼大汗淋漓的我,又瞥向推车上奄奄一息的沈蕴,他擦了擦眼睛,问:「是你要看病,还是他啊?」
我指了指沈蕴:「当然是他了!」
郎中这才清醒过来,边帮沈蕴看病的时候边看我的脸色,「姑娘,我看你的脸色也不是很好。」
我点点头:「我知道,但他更严重一些。」
郎中没再说话,专心帮沈蕴看病。
之后郎中和我说,沈蕴就是受了风寒,体虚又没休息好,这才烧起来,虽然发热不是什么大问题,但烧久了的确会危及性命。
将药给他喂下后,沈蕴皱着的眉头慢慢展开,脸上的红晕也慢慢退下去。
我看着躺在榻上安静沉睡的沈蕴,扭头问郎中:「他这脑子看得了吗?」
郎中疑惑:「……什么意思?」
「就是前几天,他吸了些烟气。」我指了指他的脑袋,「之后就变得不是很清醒,明明比我大,还是要叫我姊姊。」
郎中了然,摇摇头:「这……我看不了。之后可能会恢复,但谁都说不准,不知道是明天,或是明年,也有很多人这辈子都恢复不了了。」
听到「这辈子」这三个字,我愣住了。
突然感觉肩上压着沉沉的担子。
「那也有可能,明天就恢复?」
「谁都说不准。」郎中摇头,又对我说,「姑娘,我摸了你的脉,也不是很平稳,我给你开点药,你也拿回去吃吧。」
我应下,在医馆里待了一会儿,见沈蕴脸色恢复得差不多后,才又将他搬上推车,准备推他回去。
街上倒是热闹,来来往往的人很是匆忙。
我经过沈府的时候,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曾经辉煌气派的府邸如今已经成为废墟,大火带走了这里的一切。
残垣断壁下不知藏着多少钱财、皮骨和历史。
我看向在推车上酣睡的沈蕴,情绪复杂。
挪开眼神,打算继续往前走的时候,我发现前方有官兵经过。
几个官兵手里拿着几张纸,正在询问着过路人,似乎在找人,我瞥过他们手里拿的纸。
虽然画得一般,但我还是一眼认出,官兵正在寻找的就是在推车上呼呼大睡的沈蕴。
果然……他就算侥幸逃了出来,也不会被轻易放过。
我倒不慌张,将推车推到一条小巷里,又捡起地上的破布干草,随意地铺在他的身上。
做完这些粗劣的伪装后,我走到一边的摊子上,假装和商家问价。
我用余光关注着推车,看到官兵明明已经朝那个方向走了过去,见有一人软趴趴地躺在推车上,以为是什么死掉的尸体,皱着眉低声说了句「晦气」就转头离开。
于是沈蕴就这样,在官兵的眼皮底下逃脱了。
待我将沈蕴运回家里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我看着在床上睡得正香的他,心中忧愁,也不知未来该怎么办才好。
我可没法照顾他一辈子。
就在我盯着他的时候,他醒了过来。
我看着他的眼神慢慢恢复清明,可他说话时依旧是稚童的语气:「姊姊,怎么不来床上睡?」
「你在这里,我怎么睡?」
「我只占一点位置,姊姊跟我一起睡吧?」他往里面缩了缩,真给我留出一大块位置。
我一掌拍上他的脸:「省省吧!醒了就赶紧给我下来,回你的地上。」
他一愣,之后还是乖乖从床上起来,回到地上。
我在被窝里躺好后,指使他将灯灭了。
他很听话,灭了灯之后又躺到地上去了。
黑暗中,我听着他的呼吸声,「沈蕴。」
「怎么了,姊姊。」
我沉思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叹了口气,不打算把他的身世告诉他。
他现在心智不成熟,我说了也是白搭。而且,他要是知道自己曾经是少爷之后,又开始奴役我这个曾经的婢女该怎么办?
「你知道你的身份吗?」
「姊姊,我不是说我都忘了吗?」
「我来告诉你。」我舔舔唇,「你以前就是我家的小厮奴婢,我就是家中突然出了事,才落魄至此,本想着把你丢下的,但你硬要跟着我,我便大发慈悲将你收留了。」
说完这些话,我都佩服自己脑子聪慧。
本以为沈蕴会立刻巴巴向我道谢,可他却在黑暗中沉默了许久。
时间滴滴答答地淌过,就在我以为我编的这个谎言已经露出马脚的时候,小傻子说话了。
「谢谢姊姊,我知道你是个大好人。」
我突然被发了好人卡,也觉得自己受之有愧,但面上还是镇定,甚至还很厚脸皮地应承下:「你知道就好。」
05
第二日,天气很好。
沈蕴虽然变成了傻子,但这大少爷的习惯却依旧改不了,总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肯起床。
而我也是天生奴才命,天刚刚亮,便自然转醒,睁开了眼睛。
起床之后,我先去煮了郎中昨日给我的药,喝下一碗后,的确觉得身体更有力了些。
看着天边刚出的日头,我揣着怀中的银子,去城中赶集了。
我说要当豆腐西施,并不是只是说着玩玩的。
做豆腐,是我之后要为之努力奋斗的事业。
这次去集市,我斥巨资买了做豆腐的材料和工具。
当我跟着师傅将磨豆子的磨具搬到家门口的时候,太阳已经转移到天空正上方了。
我从大老远就看到正坐在家门槛处等我的沈蕴。
我知道他该是饿了,随手丢给他一个刚买的馒头,然后一脚将他踢开:「别在这里挡路。」
他看我一眼,委屈巴巴地问:「姊姊你去哪里了?」
我回头看我的磨具,「迎接财神爷进门。」
说着,我指挥着师傅将磨具搬到院子里。
隔壁的寡妇和三个孩子都凑到我们家门口看热闹。
我绕着磨具看了半天,满意点头。
回头的时候,我看见三个孩子正蹲在地上玩我刚买的豆子,而沈蕴正一手捻一个,小鸡护食一样让他们别再玩了。
三个孩子笑着和他躲藏。
分明是四个孩子。
阳光落在他们的身上,充满生机。
我看着沈蕴气得发红的脸,觉得这小傻子比大少爷讨喜多了。
我走过去将他们四个分开,然后依次在那三个小孩头上敲了敲,又顺手摸了摸沈蕴的脑袋,表示嘉奖。
像个幼儿园老师。
被批评的三个小朋友哀嚎四起,被夸赞的沈蕴小朋友用星星眼看着我。
「乖的孩子晚上有豆腐吃。」
他们四个立刻安静下来,在台阶上乖乖坐好。
我看着这三小一大,指挥着他们去帮我接水,洗豆子。
院子里的人都很忙碌。
夜幕降临的时候,我的第一批豆腐终于出炉。
我烧了个蘑菇炖豆腐,寡妇也和孩子一起过来蹭饭了。
看着他们吃下第一口,我期待满满。
「好吃!」「太美味了!」三个孩子齐齐赞叹。
连平时用餐优雅、十分挑食的沈蕴也在埋头吃,连连点头。
我看着眼前这幅景象,已经在脑中想象到未来我的顾客纷沓至来的场景了。
之后的好几天,我都在家里研究着如何做出更加滑嫩的豆腐。
本来还想着让沈蕴多帮帮我,却没想到第二天,他不知怎么的便伤了腿,无法动弹,只能整日坐在窗边发呆。
他说他是移动磨具时被压到了脚,站起来都难受。
我看他这副寒碜的模样,也没再想让他帮我什么了,只是让他好好休息。
甚至,我担心他无聊,还给他买了点书册。
虽然不能行万里路了,但是读几册书,我还是能满足他的。
毕竟,人不能忘本,他的那些金丝可是我豆腐坊的启动资金。
不久之后,我便开始去集市卖豆腐了。
天还没亮就起床磨豆子,做完的时候,正好碰上百姓们出门买菜。临近中午的时候,我才会回家,不过这沈蕴倒是上进,虽然他腿伤了,但我每日回去的时候,他都会坐在床边帮我捏肩膀,再在我耳边说些「姊姊辛苦了」的甜言蜜语。
我每次都想,养儿子的好处也就这样了吧。
我看向窗边,他最近整日都在这里看书写字,窗棂上的漆都被他磨得光亮了,窗边也多了几滴墨水印。
额……但是最近窗边的鸟屎怎么越来越多了。
我问:「最近窗边很多鸟吗?」
他帮我捏肩的动作一顿,问:「姊姊怎么这么问?」
「很多鸟屎啊!」不过……「鸟屎好像是发财的征兆。」
我满意点点头,自言自语道:「明天要更早去集市。」
身后的沈蕴一笑,趴在我耳边:「姊姊别太辛苦了。」
我一缩脖子,连忙躲过他突然靠近的气息,我扭头看他,正色指责:「捏肩膀就捏肩膀,不准靠我这么近。」
他委屈低头,说知道了。
我想起这阶段他还算安分,而且也帮了我不少,有些于心不忍,于是我上前摸了摸他的脑袋,「姊姊明天再给你买书册。」
他开心地点头。
当晚,睡在我床边的沈蕴一直在地上翻滚着,不肯睡觉。
我迷迷糊糊地出声问他怎么了。
他哑声回答我:「睡不着。」
「怎么好好的,睡不着?」
他没回答我,只是安静着。过了不知多久,他又开始翻身,我再也受不了,爬起来问他:「是不是地上太冷了?」
最近天气突然变凉,他这副弱骨头睡在地上肯定会觉得不舒服。
他在黑暗中看着我,缓慢点点头。
我往内侧滚了滚,让出一点位置,「睡吧。」
说完还加了一句:「天一亮就给我下去。」
我困得不行,连眼皮都没睁开,只是听到耳边他爬上床的动静。
知道他躺上来之后,我又陷入了睡眠。
半夜,我做了个噩梦,突然惊醒。
当我睁开眼睛,看清眼前的景象后,猛地一下屏住呼吸——
不知沈蕴是怎么睡的,此刻,他的那张脸就在我的眼前。
月光投进屋里,将昏暗的环境微微点亮。
我借着月光,安静地看着沈蕴的脸——
虽然他已经变成小傻子了,但他的脸还是大少爷的脸。
这副矜贵的皮囊就算是被我这么贱养着,也依旧养眼。
整日吃豆腐野菜,皮肤也能这般好。
我在心中感叹着他的优良基因。
我想起他这段时间跟着我吃了不少苦,又想起他之前的大少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最后想起他那个曾经辉煌气派最后又被烧成灰烬的家……
生逢乱世,谁都是苦命人。
对着他这张脸胡思乱想了许久,我才回过神来,翻了个身,背对着他睡了。
而在我翻过身后,躺在我身后沉睡的沈蕴却慢慢睁开了眼。
我要是看见了他此刻的眼神,肯定会感慨世界上再没有能比他会演戏的人。
这精明清醒的眼神,怎么可能会是不谙世事的稚童?
第二日,我比从前更早出门卖豆腐,这几日窗前的鸟屎定不是平白无故出现的,绝对是上天给我的旨意。
我肯定要走运了。
我后来才知道,窗前留下的鸟屎的确是上天给我的提醒,旨在告诉我快跑。
但我没看懂,甚至还圣母病发作,差点害了自己。
这天我虽然起得早,但街上的百姓少了许多,我卖了许久才将带来的豆腐堪堪卖完。
正午的时候,我浑身疲惫地从集市回去。
还没走到家门口,我便觉得气氛不对。走近了,才发现家门口多了许多杂乱的脚印。
不是寡妇的,也不是那三个小孩的。
我慌忙走进家里,见到我的磨具依旧待在院子的角落里,这才放心下来——
命根子没丢就好。
可是……
平时靠在窗边等我回来的人却不见了。
我放下担子,往屋里走。
早晨出门时还睡在我床边的人已经不见了。
放在窗边的毛笔还在往下滴墨。
我走过去,发现窗边还多了一封信。
过去几年,我伺候过无数次他写字,知道这就是沈蕴的笔迹。
看完他给我留下的信后,我扯了扯嘴角。
妈的,他被人接走去享福了。
果然,世界上只有我是真正的苦命人。
信上写的是:姊姊,有人来接我了,之后我还会来找你的,再见。
行云流水的笔迹,留下的话却十分幼稚。
我将这封信折了三折,放进我的怀中。
出去收拾我早上磨剩的豆腐渣了。
06
将一切都收拾好后,我做了饭,吃饱之后,我看着锅里剩下的一半饭菜,有些恍惚。
之后得再多注意做饭的分量。
准备午休,我躺在床上却又觉得不舒服。
可能是今日挑担子挑久了,我这肩膀绷得贼紧,在床上翻了几个身之后,我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本只想小睡一会儿,却没想到这一睁眼,天都已经黑透了。
屋里很是安静,我发了一会儿呆后,听见屋外的动静,有人在敲院子的门。
听这急促不耐的声音,我便知道是隔壁的小鬼来串门了。
我从床上爬起来,一打开门闩,三个小鬼齐齐蹿了进来,老大手里捏着两个土豆。
「我娘让我送来的。」
我接过来,其他两个已经钻进我的屋里,找不到沈蕴后,他们回到我身边:「沈蕴呢?」他们玩得好,都是直呼其名的,沈蕴之前是个傻子,一副并不计较的模样,我自然也没说什么。
毕竟他们的心智的确在一个水平上。
我想起那张纸条,随口答道:「死了。」
两个小鬼一愣,然后哇哇大哭起来,老大懂事些,忍着眼泪,颤着唇问我:「是真的吗?」
我笑着偷偷告诉他:「假的,那小傻子过得可好了。」
老大这才收回眼泪。
这时,寡妇从隔壁院子走过来:「送个土豆,也能哭成这样?」
小鬼们立刻告状,寡妇听说沈蕴死了的事,也吓了一大跳,见我表情古怪,便知道我是在说笑,哄了孩子两句便让老大带着弟弟妹妹回去收拾一下准备吃饭。
见他们都走后,寡妇问我:「怎么了?」
「留下一封信,走了。」我满不在意地说。
「你也不知道他去哪里啊?」
我摇头。
寡妇笑,「我还以为你和他是夫妻,担心我们取笑他是心智不全才不肯承认的。」
「我和他真没什么关系!」
「如此看来,是真没关系了。」寡妇想起什么,低下声音,「不过你确定他安全吗?我听说最近京城很不太平。」
「什么意思?」
「听说官兵在抓什么人,几乎快把京城翻了个遍。」
寡妇转了转眼睛,确定周围没人后,她问:「你知道沈家吗?就是前些时日,一把火被烧了个干净的沈家,听说沈家的公子跑了,官兵正在抓沈公子呢。」
我一愣,甚至没反应过来,「在抓他?」
寡妇点头:「真的,早上你出去卖豆腐的时候,官兵甚至都来我那院子里找人了,不知道有没有去你的院子。」
我想起院子门口混乱的脚印,强自镇定下来:「我也不知。」
「这几日还是小心些吧,官兵一抓人,京城里肯定也会有人趁机作乱的。」
「那这几日我便不去卖豆腐了。」
寡妇点头:「还是小心些好。」
送走寡妇之后,我将中午剩下的饭菜热了热,又作一餐。
在吃饭的时候,我总想起寡妇对我说的那些话,有人在抓沈蕴,而沈蕴今日又正好消失了。我又拿出他给我留的那封书信,仔细端详几遍之后,我确定这就是他亲笔写下的。
……可他现在心智堪比孩童,官兵只需要耍点小心思,他便会呆呆信了。
想到最后,我甚至觉得没胃口,放下饭碗,躺回榻上准备休息。
在床上翻腾的时候,我发现枕头下似乎藏着东西,我迅速起身,拿起枕头,发现下面竟还藏着十几条金丝。
之前,我只剪了沈蕴身上的几条金丝,攒钱买了磨具后便没再剪他的衣裳。
如今看来,这些只能是他自己剪下留给我的。
他走了,留下了自己身上最值钱的东西。
还算是有良心,自己回去享福了,也不忘我这么个姊姊。
可是,他是真的回去享福了吗……
我这样问着自己。
我想起门口那些凌乱的脚印,还有寡妇说的那些话……
我捏紧手中的金丝,甚至觉得手心微微发热。
深夜,头顶的月亮大又圆,落在地上的月光很是清冷。
我捂着胸口的那块玉佩,踩着月光,来到沈家门口。
夜里的沈家显得更加凄凉。
一阵风,扬起一些灰屑,又无声地落下。
我也不知自己此刻来这里有什么意义。
沈家门前的月光比其他地方的看起来更冷一些。
我在原地站定了一会儿,觉得自己还是冲动了——
现在来沈家一点都用处都没有。
若沈蕴真是被官兵抓走了,那也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可我就是出了门,迷迷糊糊地来到了这里。
身后突然出现声响,我回头一看,不远处正摇摇晃晃走来一个男人,喝醉的模样,刚才那动静,是因为他摔碎了酒缸。
想起寡妇说的那些话,我低下头,想着疾步离开。
可是刚转头,没走两步,便被臭气熏天的酒鬼抓住。
带着熏人的气息,他的污言秽语钻进我的耳朵里,虽然我是二十一世纪来的,可古往今来的男人都是这副模样,我无法反抗这个身强体壮的男人。
我拼命挣扎,却遭到粗暴的殴打。
已经是深夜,街上没有任何人,就算我发了疯一般地大叫,也得不到任何回应。
我被打得耳边嗡嗡响,本就廉价的衣裳被轻易撕碎。
这时,又吹来一阵风,我的大脑猛地清醒,忍着胸前恶心的气息,我伸长手臂,抓起酒鬼刚才丢在一边的酒缸。
然后用尽全身力气,抬起来,在他的脑袋上猛地一砸——
身上的这人不再动了。
也不知是晕了,还是死了。
我慌忙爬了起来,上前将这酒鬼的衣服扒了,穿上之后,我又对着酒鬼的大肚子上狠狠踩了几脚,听到他痛苦的哼鸣声,我知道他大概是没死。
折腾了不知多久,天都已经微亮,我也没了什么力气,没办法再回到郊外的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