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专栏《最深念想:恋她的难哄和不乖》
我以要出家为由,和男友分手了。
一个月后,我在美黑店实习给客户抹油时,撞见了他。
我沉默地擦着油,他阴沉无声地看着我。
我强撑道:「这位施主,麻烦翻个面,贫尼擦擦背面。」
1.
我的前男友叫楚尤浪,是个大善人。
逛街总帮手机没电的美女打电话,微信好友加了一堆。
健身总帮崴脚的姐姐叫医生,身体力行,学会正骨按摩。
学习总帮学妹解难题,热心坚守,甘于奉献,是图书馆的亮丽风景线。
和他处对象的这三个月,我见过的美女比我前半生见过的都多。
热情火辣,傲娇可爱,知性优雅,清冷高贵。
皮衣,JK,长裙,白衬衫。
我麻木地看着形形色色的女孩来来回回,用不同的眼神看着楚尤浪身边的我。
三个月后,我受不了了。
我和楚尤浪提分手。
楚尤浪诧异道:「为什么?」
我说:「你太乐于助人了。」
楚尤浪辩解:「我和她们没有什么,只是普通朋友。」
他说得没错,他确实没有回应过。
楚尤浪不肯分手,用他那健壮的肱二头肌倔强地挡在门口。
我咬咬牙,疲惫而虚弱地说:「我对你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了,楚尤浪。」
楚尤浪呆然而震惊地看着我。
我回想着这几个月看过的浪蜂游蝶,脂粉艳香。
红尘俗世多烦忧,男女之情真枯燥。
我眼神空然而清透地看向他,轻轻说道:「分手吧,因为我想出家了。」
2.
我和楚尤浪分手了。
出家只是个借口。
但为了散心,我假期还是跑去庙里修行。
本市香火最旺的寺里,红绸布和许愿牌悬挂在树梢上,红艳艳,像株神仙树。
我摒弃杂念,心旷神怡,随手翻了个新牌子——
「信女 XXX 祈求成为我校楚尤浪的女朋友,愿佛祖成全,如果愿望成真,我愿供奉十万。」
我面无表情又翻了翻,十个情缘牌里,有三个都是楚尤浪的名字。
于是,我斋饭都没吃,卷起包袱直接跑了。
从香火最旺到人流稀少的庙,楚尤浪这厮如同当代狐妖,蛊惑万千少女,哪哪儿都有他的名字。
我从市中心转到郊区,最终气喘吁吁坐在一座破庙前。
「女施主,您是来礼佛的吗?」
忽然,一个清亮而明快的少年音从身后响起。
我坐在台阶上,仰起头,绷着身子,抬着下巴往后看。
颠倒的世界中,佛门零落,山间清冷,一个穿着灰袍的少年背着手,站在高高的山门口。
眼如点漆,神色亮得不像是这浊世的人儿。
后来,我在那个庙里垦了一个月的地,吃了一个月的白菜炖豆腐。
期间知道了他的名。
——圆念。
是被和尚养大的孤儿。
3.
离别那日,圆念抹着眼泪说:「我会去看你的。」
我呜呜哭着说:「我也会回来的。」
圆念摸着门框。
养他长大的老和尚摸着他的圆脑袋。
他十八岁,一米八七的个子。
老和尚安慰的动作像在伸手踮脚灌篮。
我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要不是因为庙里没 Wi-Fi,我可能会留得更久。
入俗世后,我的信息变得更加迅捷。
朋友们叽里呱啦和掉线许久的我分享八卦:
楚尤浪单身的消息传遍全系了。
又有女孩追楚尤浪了。
这个学妹是标准的白富美,还是十万粉丝的美妆博主。
我叹了口气,在微信群里发:「阿弥陀佛。」
我的朋友们齐齐一静,接着发出惊叹:「靠,梁悠悠,你真出家啦?」
我深沉道:「我已看破情爱红尘,如今只想搞钱。」
有人哈哈大笑,「正巧我姨妈家的美黑店差个帮手,悠悠,你要不要过去帮帮忙?」
我为难。
我刚净化了心灵,落了一身香灰,才入世,难道就要看这些活色生香的肉体不成?
我问:「能给多少钱呀?」
朋友答:「兼职,一周最少三天,一月五千。」
「干!我干!」
4.
我在美黑店实习的第七天,撞见了我的前男友。
我眉头一跳,险些后退踩到了身后火辣性感的老板娘。
老板娘刚奇怪地「嚯?」了一声,歪头探身,看到楚尤浪那张脸,又赞叹地「嚯!」了一声。
楚尤浪是个大帅哥,爱健身,肩宽腰窄,穿着一件普普通通的宽松白短袖。
老板娘心照不宣地拍拍我的肩:「去吧去吧,年轻人。」
我默不作声,百般不情愿地闷头走到楚尤浪身前:「先生几位啊,里面请。」
楚尤浪倒没什么吃惊的神色,显然早就知道我在这里打工。
只不过,他一个平日里挺礼貌,挺文雅的人,今天表情倒是有点可怕。
我莫名怵得慌,默默给自己打了个气。
正当我磨磨蹭蹭带楚尤浪去抹油的时候,门上的铃铛突然轻响。
「李姐,我前几天和你约好的今天来,悠悠现在有空吗?」一个颇有磁性的低沉男声响起。
楚尤浪听到「悠悠」这两个字时,莫名神色一变。
而我压根没注意,反应迅速地扭转身子,感激涕零道:「有空!」
「老板,顾哥是老熟客了,他指名让我做,我就给他做吧,新客这边要不麻烦您?」我连跑带跳高高兴兴地去给老板娘说。
身后,一道微冷的目光扎得连我这个生性迟钝的人都觉得疼。
我疑惑地回头。
我的前男友正抿着嘴看我。
看我干吗?
抿嘴啊,嘴干就多喝热水啊。
我回头,那厢,顾沉之已经轻车熟路进入小室内。
而这厢,楚尤浪在我身后轻轻冲老板娘说:「不用,我时间很多。」
一字一句,微冷含霜——「我可以慢慢等。」
我充耳不闻,拿起助晒乳,认认真真地涂在双掌上,等乳膏被体温捂热后,走进小室内。
5.
顾沉之穿着浴袍,带子松松系着,怀间微敞。
他神色怠怠,漫不经心地夹着香烟,也不抽,就在指尖转笔似的玩。
看到我后,礼貌地笑了笑。
「这次就晒一点,淡小麦色就好,上镜要求而已。」
我将指腹贴在他的锁骨上,认真开始工作。
顾沉之快一米九,见我伸手有点累,微微躬下身。
鼻息打在我的发顶,热气吹得我头发时不时摇摆一下。
他似乎是个模特,对于身材体型的要求堪称苛刻。
比例标准得像是完美黄金比例雕刻出的人像。
我工作起来就忘了其他,助晒乳如果没抹匀,很有可能造成伤害,我睁大眼睛,细细致致,不放过每一个沟壑。
顾沉之忽然笑了一下。
胸膛一震,差点让我的手指歪掉。
我疑惑抬头,他的眼眸半迎半拒地敛着,敞着怀,却咬着最绅士的语调,微微打趣:「我以为你这回还要闭着眼,一边抹油一边念阿弥陀佛。」
这是我的毛病,去了一趟庙,回来后遇见啥雄壮的场面,都忍不住念。
我咳了一声,「抱歉,顾哥,我是第一次做这个。您放心,我以后都睁大眼睛看。」
我说完后,顾沉之和我都觉得哪里有点奇怪。
我们齐齐一静。
顾沉之侧头叼住烟,咬着烟嘴,连眼角都染了几分笑意。
他比我要成熟,分寸感强,没再顺着我的话逗趣。
「嗯,慢慢来,我不着急。」他低声道。
6.
顾沉之完了,下一个就是我的怨种前男友。
他的腚稳如泰山似的坐在椅子上,生生等到我给顾沉之做完。
我有些不自在。
因为,即便是我和楚尤浪谈对象的时候,我都没对他上下其手过。
客户是客户。
前男友是前男友。
两者混在一起,就像是在营销号看到朋友的性感热舞视频,明明应该说辣死我了,却又忍不住刺挠得想笑。
我沉默地擦着油,他阴沉无声地看着我。
几秒后,他淡淡地说:「手法很娴熟,也是庙里学的?」
我羞恼得脸色通红,死死咬牙当他是陌生客人,手往下移,开始搓。
我没接话,室内一片死寂。
楚尤浪又淡淡地说:「太安静了,你念段经吧,出家人不是很会这个吗?」
我搓的力度像是手指上长了倒刺。
楚尤浪抱着手臂,平静地说:「你没抹匀,你再不认真点,我要投诉你。」
我气急败坏,甚至有点委屈。
招蜂引蝶,让我没安全感的人是他。
我还没投诉他呢!
我憋着气,干脆凑近,擦玻璃似的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一平方厘米,一平方厘米地抹,终于擦完后。
楚尤浪却反而更不高兴,阴沉无声地看着我。
我强撑着,死鸭子嘴硬,依旧不肯承认我的分手理由是假的。
我闷声说:「这位施主,麻烦翻个面,贫尼擦擦后面。」
楚尤浪一动不动。
也不知为什么,他对外人向来耐心又好心肠,偏偏对我,倒是有这么多坏脾气。
我僵着脸,手上的助晒乳等得都快要干了。
我忍不住双手扶住他的腰,像是扭动煤气炉的阀门似的,扭着他往后转。
楚尤浪像个炸了的煤气罐子,忽然皱眉,摁住我的手。
「梁悠悠。」
我抬头。
楚尤浪的眼眸看着我,胸膛一起一伏。
他张了张嘴,却又把什么话吞了下去。
我面无表情地挤了一手掌冰冰凉凉的乳霜,「啪」抹到了楚尤浪的后背。
「嗯……」楚尤浪哆嗦了一下,脸色更黑了。
嘿,这厮不用美黑了。
但是,很快,我为我冲动的小报复而感到后悔了。
——楚尤浪办了美黑店的白金会员卡,他说他一周要来三次。
我恨得要命,当着高兴坏了的老板娘的面,又不好直接拒绝。
我咬着牙,亲切关怀:「客人,一周三次,你不怕黑成碳么?」
楚尤浪挑眉:「怎么了大师?难道佛不渡黑人?」
7.
佛渡不渡黑人,我不知道。
但佛不怎么保佑我。
次日,我在美黑店忙得脚朝天——有一打健身帅哥齐齐往店里入。
我扎在一群人之间,小心翼翼地辨认着脚下的路,从无数大长腿的间隙里挤了出来。
老板娘小声冲我说:「悠悠,不好意思,你今天能不能再留一下。」
她为难地用目光环绕了一圈满满当当全是男人的室内。
精致的眼线都因为忙乱而花掉。
「悠悠,救救急,我一个人,吃不消啊。」
我叹了口气,只好偷偷让我的朋友替我上课签到。
好朋友狂叫:「你疯啦!今晚是老严的课,他课前课中课后统共要点三次名,他火眼金睛,最不能容忍代签的。」
我无奈,咬牙道:「你替我想想办法吧。」
好朋友极为仗义:「好,我替你去群里问问谁能帮忙。」
我一边单手旋开助晒乳的瓶盖,一边飞快打字感谢,接着深深吸了一口气,双掌搓热,熟稔地「啪」搭在眼前帅哥的肩头。
「帅哥,翻个身哈。」
「您这边好了。下一个!」
当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后,我闭了闭眼,双手合十,忍不住念了一句:「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阿弥陀佛。」
「梁施主?」
忽然,一声干干净净的呼唤如同开在涂脂抹粉的夜世界中的白茉莉。
我愣愣睁开眼。
穿着灰袍的圆念竟然正站在我面前。
双眼黑亮,高高兴兴。
白净清秀的脸庞映着美黑店浅紫色的灯影。
活像个不谙世事的僧,入了妖艳非凡的盘丝洞。
他看着我,微笑,轻轻合掌,颔首,「阿弥陀佛。」
老板娘迷茫地看着圆念,「大师,您也来美黑?」
8.
圆念说,师父让他下山修行。
参透了,就能剃度受戒,成为真正的僧人。
我问:「什么叫作参透了?」
圆念一字一字复述他师父的话:「下了山,行完千里路,仍想回去,便叫参透了。下了山便不想回去了,就叫没参透。」
我担忧:「没参透怎么办?会把你扔出去吗?」
我看着圆念身上朴素至极的袍子和瘪瘪的背包。
又回想起方才老板娘那女儿国国王似的眼神。
圆念这种清正不惹尘埃的气质,若扔进社会里,恐怕很容易被欺负。
圆念不紧不慢道:「没参透,就去考大学。」
我顿时松了口气。
他似乎并不怎么担忧这场考核,反而拢着手,带了点雏鸟般的好奇,望着街边的灯牌和形形色色的路人。
我便侧目看他。
他的五官其实谈不上多么精致漂亮,但是组合在一起,清秀若竹。
论起相貌。
老实说,楚尤浪最甚。
他的脸上找不到一点瑕疵。比例,精致度都像是 AI 调出的数据。
顾沉之次之。
但若是和楚尤浪站在一块,偏偏更加惹眼。
因为他周身气质压得很稳,身量却又最高。
成熟荷尔蒙带来的冷静具有绝对性的吸引力。
圆念不一样。
圆念是菩萨眼旁长大的一块小珠玉,剔透到不似这世间的人。
让人生不了杂念。
因为生不出,所以偏生又会让有逆骨的人藏一心窝子凶猛到能扎出血的杂念。
「梁施主。」圆念忽然叫住我。
他摸摸索索,从怀中掏出两块紫皮巧克力糖。
「对了,今天在车站时,有好心的施主赠予我的糖,我带给你吃。」
素来在庙里吃惯豆腐白菜的少年,当宝贝似的,往心口处藏了两颗糖。
随他颠簸了一路的糖果,还带着点他的体温。
他见我拿了一块,这才眯眼,笑着将另一块糖的纸皮撕开,迫不及待又认认真真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吃起来。
9.
等我回学校后,我才看到,小群里炸了。
我的朋友狂艾特我,哈哈哈哈笑作一团。
我摸不着头脑去看聊天记录,看完后,沉默了。
今晚,那个在班群里自告奋勇替我代签的大善人,叫楚尤浪。
他凭借着以往惯常帮助他人的丰富经验,把一切代签需要做的事情都想到了。
——坐最后一排,穿不显眼的衣服,认真上课但不要太认真,以防被点到。
他甚至规规矩矩,给我记好了标清重点的笔记。
唯一的差错是,他顶了一张帅脸。
帅到我们班往上数三届都找不出这号人。
严教授讲课讲到一半,被那张突兀的帅脸闪到,课间抱着点名册,特意多关注了几眼。
然后。
他沉默地看着名单上签下的名字。
「梁悠悠?」
硬朗才俊楚尤浪,面不改色:「我是。」
严教授无语。
「梁悠悠?」
楚尤浪吞下了喉咙,额头渗汗,灵机一动。
他捏着嗓子,尖了尖声音,又软又甜地说:「我是~」
严教授快气厥了。
直接在点名册上圈了我的名字。
一百来人的大课,我此后颇为幸运地成为唯一一个被他记住了名字的学生。
下课后,楚尤浪知道自己帮了倒忙,不甘心地去找教授求情。
他那双眼睛自带深情柔光,看垃圾桶都像看千年守候的爱人。
惹得一干好事的同学偷偷吃瓜。
有的激动得没控制住声音:「哦哦哦!快来看!严教授被男人告白了!」
「严教授宝刀不老啊。」
「严教授这么老了,原来还是单身汉啊,还没有老婆吗?」
……
严教授又羞又恼,气得要走。
楚尤浪一个激动,头脑一热,把男教授抱住:「教授,求求你。」
旁边哦哦一片的声音直接掀起狂潮。
他那肱二头肌结实得要命,个子又高,搂得小老头埋在臂弯里,动也动不了。
严教授果然没同意。
我出勤分数被扣了。
班里不熟悉我的同学都在八卦那个叫梁悠悠的大傻子到底是谁。
熟悉我的同学都在哈哈大笑,猜测我是不是被前男友故意整了。
我木着脸地看完群里发的所有实况图片。
木着脸打开电子木鱼,敲了敲。
我又木着脸地看到我朋友新发来的消息——
「楚尤浪这次好像不是故意整你的,他来宿舍楼下给你道歉了。」
我的眉头抖了抖,敲击电子木鱼的手指更加快速。
呔。
看贫尼降了这海棠压梨花的恶徒。
10.
楚尤浪穿着件米白色棒球服,驼色裤子,揣着兜,坐在女生宿舍楼的老树旁。
神色有点恹恹。
我隔得远远的,站定,在心里数了三秒。
果然,一个女孩走到他面前,神色迷茫地张嘴问了什么。
楚尤浪仰头,一边说,一边朝路口指了指。
女孩摊手,示意没听懂,然后笑嘻嘻地掏出微信码。
楚尤浪挠头,然后叹气,礼貌笑着加了好友。
还没坐下几秒,忽然他身后共享单车倒了一排。
有女孩狼狈地跌在地上,摸着腿。
楚尤浪连忙起身,帮她扶好共享单车,女孩紧紧勾住他的手臂,示意自己站不起来了。
楚尤浪犹豫了一下,还是搀扶起她。
他们之间说了什么,楚尤浪似乎很为难,但还是扶着女孩,走了。
果不其然,隔了不到一分钟。
我的朋友又给我发来消息:「悠悠,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楚尤浪说他得先送一个路人去医务室,他怕和你错过了,让我问问你。」
我看着手机上的消息,就那样静静看着。
好像是捏住了一根细细的丝线似的,不舍得放手,但是线勒着手指,越捏越疼。
「悠悠?」朋友又问。
我发道:「不巧了,我刚要上楼,正好错过了。」
我知道他其实没什么错。
可就有根线勒得我心脏疼。
我曾经尝试过无数次,去忽略这种微痛。
但是没有办法。
也许是我心眼小。
我忍不住的。
11.
新的一天,我又在美黑店抹油。
门口的铃铛轻响。
瓢泼雨幕里,有人站在门口收了伞,露出墨般含韵的隽勇眉眼。
顾沉之看到我,隔着玻璃门,用骨节轻轻叩了叩。
「悠悠,伞放哪里?我怕雨水带进去,把地板弄脏。」
我连忙跑去拿伞篓。
顾沉之靠在玻璃门上,轻声说:「慢点。」
老板娘托着下巴,嘻嘻笑着补充:「悠悠干什么都认真,风风火火有拼劲,真好,把咱们店显得生机勃勃,有人气。」
顾沉之慢悠悠地解了大衣,睇向我:「是啊,真好。」
他说话声音不高,总给人一种认真而可信的感觉。
我不是个经得住夸的,瞬时红了脸,猛地低下头。
忽然,听见一声暖笑。
轻得如同错觉。
我迷茫地抬眼。
顾沉之却正看着我,我们目光相接时,他没有任何少年才有的慌乱和掩饰。
他轻轻冲我颔首,坦然到不能再坦然。
今日下雨,室内微冷。
我便认真将乳膏在手掌处好好暖了十几秒,才开始。
顾沉之背对着我,微微躬身。
我的指腹从上至下滑动。
顾沉之忽然动了动,蓦地说:「悠悠,太轻了。」
我「啊?」了一声。
「太轻的话……我……」
顾沉之的解释莫名中断。
他思索着最恰当的描述,最终有点无奈地笑叹道:「会痒。」
他伸手拿了支烟,隐忍般带着点略微的躁动,把那烟嘴压在嘴里嚼。
「想吸的话,您可以吸的。」我善解人意,对客户向来微笑服务。
顾沉之摇头:「算了,我不喜欢让别人吸二手烟。」
我让他转身时,顾沉之咬着烟,下巴微绷。
他的眼眸总是淡淡敛着,目光歇落在我的脸庞上时,眼皮却又微微一抬。
瞳孔又黑又沉。
雨滴拍打着窗户,声音比寺院的钟声还单调。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
我总觉得顾沉之的皮肤好像变得更加滚烫了。
加快颤动的心脏牵连着周边的肌肉。
有力的震颤连我的手掌都能感知得到。
「悠悠。」顾沉之的声音忽然从我头顶响起。
他捏着那根香烟,顿了顿,刚要说什么。
忽然。
门口怼进一张好看却极臭的黑脸。
12.
我吓得一手扶在了顾沉之的身上。
定睛一看,果是楚尤浪这厮!
他把着门框,阴晴不定,死死盯着我飞快移开的手,目光兀自落在了顾沉之的身上。
顾沉之微微皱眉,却面上不动,只是从容地将浴袍系好。
楚尤浪面无表情,「我进来问问,我还要等多久?」
我咬着牙硬声说:「这位客人,别着急,一个一个来。」
楚尤浪淡淡道:「是啊,你要慢——慢——来。」
我着实听不明白他又在阴阳怪气些什么。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
楚尤浪天天送这个女孩就医,给那个女孩指路,也不见他把这种礼貌用在他前女友身上。
顾沉之忽然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
「悠悠,我这边差不多好了,你给他擦吧。」
我刚想反驳。
顾沉之侧耳小声说:「服务业,别和客户正面起冲突。有什么事,叫老板娘或者我。」
顾沉之不知道门口站着的那个臭脸怪是我的前男友。
他以为楚尤浪只是一个心急的麻烦客人,于是悄无声息地给我找台阶下。
我张了张嘴,顾沉之却没等我说谢谢,他披上袍子,径自走了出去。
擦过楚尤浪时,顾沉之眼睛上下一瞥,目光凝在他的脸上时,停了几秒,眸光加深,然后大步离去。
13.
楚尤浪面色不善地看着我,怪里怪气地努嘴问:「他和你很熟吗?」
我文雅而和蔼地说:「关你屁事。」
楚尤浪皱眉,想要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他闷着头,站在角落,脱掉黑色的连帽衫。
雨越下越大,云翳遮罩住天空,阴沉沉的。
才到下午,天色就如同傍晚般黑暗。
室内瞬间昏暗。
楚尤浪站在我面前,肌肤被冷空气一激,淡淡发红。
许是我和他谈过恋爱的原因。
这种四下无人,坦诚相见的场面着实有点令人尴尬的旖旎。
我抿嘴。
楚尤浪蓦地开口:「你刚才不是摸得很熟稔么?怎么见到我就犹犹豫豫?我长得犯了你们佛教的忌讳?」
他冷笑,「还是说,你个出家人跟九有缘,就爱摸一米九的肌肉男?」
我咬着牙。
这厮知道我分手的理由是借口,我却得硬着头皮装不知道他知道。
我木着脸,缓缓开搓。
楚尤浪猝不及防被我凑近,神色忽然一僵。
浑身的肌肤不可控制地显出烧灼般的红。
他捏紧拳头,闭了闭眼。
再睁开眼时,眼底多了氤氲雾气。
我愣愣地停住手。
楚尤浪盯着我,像是厚重壁垒破开了一道口,露出些许怯懦的真情实意。
他轻声呢喃:「梁悠悠,下雨了,一块回学校吧。」
我看着他。
刚张了张嘴,楚尤浪的手机却响了。
楚尤浪心不在焉地点了语音通话,话筒那头,是一个娇弱的女孩声音。
「楚学长,江湖救急。」她带着哭腔说道。
楚尤浪怔住了,他飞快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沉声道:「抱歉,我现在有很重要的事,你找别人帮忙吧。」
可是话筒那头,女孩还说了些什么。
楚尤浪微微皱眉,他双眼紧紧看着我,有点烦躁地说:「我说了,我现在没空过去。」
他挂了电话,依旧等待着我的回答。
我叹了口气,「楚尤浪,去帮你的学妹吧。」
「我不想和你一块回去了。」
楚尤浪的眼皮轻颤,似是不理解,又像是被闷闷打了一拳。
他声音硬邦邦地说道:「没见过你这样的女朋友,把自己的男朋友往别的女孩身边推。」
我指出:「是前男友。」
楚尤浪咬牙切齿,他深深望了我一眼。
「梁悠悠,你会后悔的。」
14.
当楚尤浪和别人约会的消息传到我的耳朵里时,我正在和圆念面面相觑。
圆念的行李被人偷了,连钵都没给他留下。
他脾气好,遇见这种糟心事,竟然只是歪着头,无奈地笑。
眉微颓。
眼睛仍然如同深林的小鹿般干净。
「梁施主。」他看见我,高高兴兴地双手合十,冲我行了一个礼。
我回礼,低头时,却看到了他破旧的鞋子。
我想了个借口,带圆念去商街吃饭。
他挺直身子,微微转动脑袋,好奇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清亮的眼睛,看向路人和招牌上的冰激凌时,眼神似乎没有任何区别。
但是,我瞄了一眼,然后轻轻将冰激凌递到了他的手里。
圆念微微愣住,然后小心翼翼地捧住这意外之喜。
吃得有几分隐隐的高兴。
我无奈,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圆念眼睛压根藏不住事,遇到想要的东西,如同点漆似的眼睛就会睁大,嘴唇呆呆张开。
我给圆念买了双新鞋。
他摇手,双耳羞得通红。
我蹲在地上,用手指比着他脚掌的大小,然后递给他鞋子。
我仰着头,笑眯眯地说:「小师父,你还要行千里路呢。」
圆念忽然不动了。
那双清亮的眼睛微怔地盯着我。
我们四目相对,他本就隔空推拒我的双手,忽然背在了身后。
他的眼神很奇怪,就如同感受到了什么新奇的,不可捉摸的事物一样——想不通,但又为此悸动着。
当我们坐在餐桌上时,我收到了朋友的消息。
「悠悠,楚尤浪好像有新女朋友了。」
消息下方,附带了一张照片。
照片里,楚尤浪坐在咖啡馆的窗边位置,对面是一个妆容精致,小巧可人的女孩子。
这一回,没有什么受伤,问路,做题。
他就撑着手臂看着面前的女孩,脸上带了点笑意。
朋友叨叨叨地开始八卦。
我刚要回复。
「小哥哥,要不要加个微信呀。」
忽然一个醉醺醺的女声响起。
活泼至极的女孩子笑嘻嘻地要去摸圆念毛茸茸的脑袋。
圆念慌里慌张,竟然猛地弹起,躲到了三丈之外。
我连忙起身:「不好意思,他加不了的。」
女孩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她醉得太严重,没意识到圆念的身份。
那目光上上下下地扫视我。
我之前做楚尤浪的女友时,早就司空见惯。
忽然,我被一个人挡住。
圆念的声音还有点发干,他却毫不犹豫地挡住那打量的目光,拱手冲女孩道:「阿弥陀佛,施主,请回。」
女孩听到阿弥陀佛,她的酒劲一下子就没了,有点讪讪和尴尬地朝圆念道歉,跑走。
15.
圆念重新坐下时,脸上还显着些未消退的红迹。
他认认真真地冲我说道:「抱歉,梁施主,是我连累了你。」
我毫不犹豫地摇摇头:「不会的。」
我想了想,生怕圆念还记着这事,干脆扯出之前的事情安慰他。
「其实,我和我前男友谈恋爱的时候,这种事情经常发生,所以我已经习惯了。比如,当着我的面,加他微信啦。或者干脆偷偷冲我说,我配不上他啦。或者用交朋友的借口靠近我,却打听他的事啦……」我掰着手指,如数家珍。
说了半天囧事,却不见圆念笑。
我抬头,他竟然微微皱眉。
「怎么了,圆念?」
他从不在背后谈论他人,便只是摇摇头。
纯黑的眼眸凝视我,有点心疼的神色。
若是他笑了,我倒是能够轻松地将这事当作谈资。
可是圆念像是尊小神仙,慈悲怜悯地看向我。
我的心脏中那些被深藏的酸涩,却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梁施主,愿你今后,所念必可得。」他轻轻道。
我仰了仰头,才低声道:「多谢圆念。」
等我们吃完饭回去时,城市的夜生活才刚开始。
商街广场上音乐躁动,台上美女热舞。
圆念一不留神,差点被正面撞到。
我手疾眼快,捂住圆念的眼睛,自己倒是瞠目结舌地看着性感舞姿。
圆念下意识抬手,却一不留神摸到了我的手背。
他颤了一下,手臂立刻逃开,额头骤然发烫,那股隐秘的热浪蔓延到了眼皮上。
我的掌心能感受到他薄薄眼皮之下,眼珠无措地转动。
「梁施主。」圆念的声音变得干涩而虚弱。
「嗯,我在。」
我牵着他的衣带,认认真真地引他走。
圆念跌跌撞撞地跟了我几步。
「梁施主。」他的声音变成温柔的无奈。
我回眸。
圆念静静被我遮着双眼,嘴角却带着点淡笑。
夜晚的霓虹灯光打在他露出的下巴和嘴唇之上,一些过于神圣高洁的气息被晦暗的光线所模糊。
「梁施主,我不惧这个,出家人,心外无物。」他轻轻解释道。
我「哦」了一声,连忙移开手。
有种反而帮倒忙的尴尬感。
圆念闭着的双眼,缓缓睁开。
他确实没有转头往那台上看一眼。
只是也没立刻看路。
圆念眼珠凝向我,静静望了望,然后默不作声地闭了闭眼。
16.
我被群嘲了。
这种事情,其实是意料之中的糟心事。
楚尤浪找了新的人来约会,吃瓜的人自然会拿新人比旧人。
学妹是那个风靡全校的白富美。
长得比我矮些,是顶级的白幼瘦美女。
明明比我们低一届,却已经是拥有十万粉丝的美妆博主。
接一次商单赚的钱,比应届生几个月的薪资都要高。
怎么看,都比我更优秀。
学妹拉着楚尤浪拍了一张照片,发到自己的账号里。
楚尤浪火了。
他们的 CP 也火了。
我看过那张照片。
照片里,学妹精致的发辫上扎着糖果色的发卡,笑得很甜,脸微微向楚尤浪的方向偏去。
楚尤浪靠在椅背上,仰头,他没有笑,拽得像个冷面酷哥。
我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和我谈恋爱时,总是显得智商不是很高,还总爱吵嘴的楚尤浪,竟然还会有这样的一面。
从评论区的反馈可知。
他这种气质,绝对踩中了许多人的喜好。
我叹了口气,放下手机。
反正已经分手了,做什么事情,都是他的自由。
我本觉得楚尤浪既然谈了恋爱,就不会来烦我了,我在校内,也刻意避嫌似的躲着他。
只不过,有一天晚上。
楚尤浪忽然发给我一张表情包。
我本想不理,但那张图片里,白色猫猫耷拉着脑袋,配文是「理理我,我好想你」。
我挑眉:「?」
楚尤浪回复得很快:「我发错了。」
意料之中。
我正打算放下手机,继续写题,楚尤浪却又发来一条消息:
「你是不是好久没上严教授的课了,不怕你的日常分都扣光了?」
我回道:「我把那门课给退了。」
楚尤浪沉默了一会,「对不起。是我的错。」
我无奈,「不是你的问题,楚尤浪。」
我看着那根跳动的输入光标,想了想,还是加了一句:「我知道你总是很好心,但有的时候,或许这种好心会无意间伤害到别人。楚尤浪,你有对象了,再和别的女孩子聊天不好的,好好对她。」
楚尤浪没有再回复。
只不过,第二天。
他拽着 VIP 卡,气势汹汹地叉着腿走进了美黑店。
老板娘小声说:「嚯,头一回见来美黑的像来打仗似的。」
楚尤浪直直走向我。
莫名其妙,像是被谁气得一晚上都没睡着似的。
老板娘觉察出什么,连忙拉住他:「帅哥,我来给你做吧,悠悠今天有点累,让她休息休息。」
楚尤浪却仍然死死盯着我。
「好样的,你真是好样的。」他咬着牙,「梁悠悠,你还真去出家了,断绝七情六欲了是不是?」
「我就这么招人嫌吗?你问都不问一句……」他颤抖地吸了一口气,「问都不问一句,就真的这么迫不及待地把我推出去……」
楚尤浪眼睛红了。
他粗暴地揉了揉眼睛。
像是被遗弃的小狗。
他瞪着我,伸手来揽我的肩。
忽然,手掌被人重重抓住。
17.
顾沉之压住了楚尤浪的手腕。
他的神情向来从容稳重,带着礼貌的淡笑,只不过现在,眉头却难得蹙了起来。
「这位客人,发生什么事了,你先不要激动。」顾沉之低声道,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压制。
楚尤浪的瞳孔缩了缩,猛地转头看了我一眼。
顾沉之的眸色更加深沉,他干脆利落地挡在我面前。
「有什么事和我说,我是她的朋友,我来解决。」
「朋友?」楚尤浪轻声重复,极俊的五官被怒意加持,变成一种气势汹汹的艳气。
顾沉之身量比他高些,敛着眼皮,压着他的气势。
楚尤浪轻笑道:「朋友?还是男朋友?」
我见势不好。
此事和我有关,本来就不该在老板娘的美黑店闹,如今反而牵连了其他顾客。
我连忙从顾沉之身后挤了出来,伸手去拽楚尤浪的手臂。
「走,出去说。」
可是,我的手臂却被人轻轻压下。
顾沉之的两指并起,从容地抵住我要去拉楚尤浪的手。
他眯眼,狭长的眼尾,如同开锋了的剑刃。
平日里都像是个好脾气的寻常客户,此时,敛着,藏着的气势骤然散开。
顾沉之冷淡地看着楚尤浪。
「男朋友。又如何?」
我呆住了,木然扭头,看向顾沉之。
旁边的老板娘也呆住了,只不过神情中有种浓烈而兴奋的八卦。
她看着我,满脸都写着:「嚯!你好厉害啊!要看男人打架了吗?!!」
楚尤浪的神色僵住,像是冰层冻到了最极致,反而骤然裂开。
他持着一种诡谲的冷静,冲我和顾沉之道:「男朋友?幸会,不如这周末一起去看展吧。你带上你这位男朋友,我带上我的……女友。」
顾沉之沉默了一瞬。
楚尤浪笑道:「梁悠悠,你不会是故意找了一个人演我,为了不输面子吧。」
我无奈,我不想给顾沉之增添不必要的麻烦。
我刚要说:「啊对对对,你说得对。」
顾沉之却点头:「好。」
我呆住。
18.
我着实不明白,顾沉之为什么会帮我。
周末,顾沉之握着方向盘,嘴角挂着浅笑。
他手长脚长,明明规矩正经地坐在驾驶座上,却还是让车厢内的空间显得逼仄。
我感觉鼻息发紧。
顾沉之的气息全然笼罩住我,强势到像是要彻底沾染在我的衣服上,全然不像他本人的绅士作风。
「顾哥……」我小声张嘴,却觉得舌面都附着了顾沉之的味道。
顾沉之轻轻「嗯」了一声。
他像是早就知道我要说什么似的,悠然道:「你不用觉得欠我人情,或者麻烦了我。老实说,这回其实是我冲动了。」
他叹了口气,自嘲般笑道:「工作了这么久,还和一个大学生置气,确实挺冲动的,悠悠,抱歉。」
「置气?」
顾沉之敛眉,安静了几秒,款款解释:「嗯,置气。因为……他看你的眼神,像是看着所有物。」
他微微转头,薄薄的眼皮下眼珠转了转,像是微温的墨玉。
「就好像,你本来就该属于他。」
最后一句话,低喃着像是情话,却冷得很。
我「咳」了一声,认真解释:「楚尤浪是我的前男友,我也不知道他干吗发癫……」
我想了想,补充道:「顾哥,我觉得他或许没你想的这么认真,他只是……只是……」
我叹气,想起和楚尤浪分手时,他脸上的怒意,我继续说道:「他或许只是讨厌我,生我的气而已。」
我看向窗外,「他没有那么喜欢我的。」
顾沉之顺从般接受了我的解释:「悠悠,以后一定会有人喜欢你的。」
我到达画廊时,楚尤浪和学妹已经到了。
楚尤浪双手插兜,漠然地望着我。
他双臂贴得很紧,学妹试着挽他,没挽起来,只好作罢,只是自顾自地冲我招手,笑容满面地说:「学姐好!」
学妹眨着眼,看着我孤零零一个人,「学姐的男友呐?他不是和你一起来的吗?」
楚尤浪盯着我,嘴角勾出笑意,超大声地说:「你被撂下了吧,梁悠悠。」
我挠头,「顾哥去停车了,让我先来找你们。」
楚尤浪的笑稍纵即逝,他的声音轻到不能再轻,哼道:「顾哥……」
我皱眉,明明是他硬要找事让我和顾沉之来,偏偏还带点阴阳怪气的感觉。
但碍着他女友在,我也不想不给他面子,干脆装没听见。
学妹微笑着说:「哇~顾哥这个称呼好甜啊,学姐好恩爱。」
「呃……谢谢?」
我又挠头,百思不得其解。
这不就是搓油的时候,对客人客气点的称呼吗。
但我还没说话,楚尤浪蓦地刺道:「别人夸你,你笑得真开心。」
「楚尤浪!」我皱眉。
「悠悠,抱歉让你久等了,走吧。」身后,顾沉之的声音响起。
他敏锐地察觉到我们几人之间的气氛,一只手轻轻贴在我的肩膀上。
他身量高,这个举动,像是无声地把我纳在他的怀中。
楚尤浪阴沉着脸,一声不吭地往前走了。
学妹看到顾沉之后,竟然一愣,然后眼底露出激动和惊讶。
「你是,你是顾沉之!」
我向来不怎么关注时尚圈,只是隐隐约约知道顾沉之应该是个模特,原来他这么有名?
顾沉之只是微微颔首,将我推到他的身前。
「今天我只是她的 plus one,你们聊就好。」
学妹灼热的目光被打断,本来还有一大堆凑近乎的话题,却都被顾沉之堵住了。
她有点讪讪的不甘心,只能强笑着冲我说:「学姐好厉害啊。」
顾沉之就如他所说的一样,是个绝佳的男伴。
他从容地缀在我的身后,隔了几步。
既不仗着「男朋友」的借口,进行亲近的肢体接触,但又不疏冷。
他似乎对艺术品很有研究,每当我好奇的眼神落在哪张画作上时,他都能简单聊几句。
学妹有找拍照地点的好眼力,不一会儿工夫,就拉着楚尤浪在一张巨型画作前站住。
「楚哥,你帮帮我,拍几张照吧。」
楚尤浪听到这个称呼,微微皱眉,却看了我一眼。
把我看得莫名其妙。
顾沉之唤了一声:「悠悠。」
我便顺着去看他所指的画作。
那边,楚尤浪扭过头,低声说:「好。」
19.
之后的一路,楚尤浪一直抱着手臂,沉着脸。
学妹忙着自拍修图的时候,他就低头站着,也不搭话。
我无意中瞄了他一眼,顿了顿,忍不住张开嘴。
楚尤浪敏锐地察觉到我的视线,他放下手臂,冲向了我。
我们四目相对。
他神色有点紧张,又有点期待。
我委婉地说:「楚尤浪,你要不还是换个地方站站。」
我指着他后面那幅绿意融融的春草图:「你后面那幅画的绿草,刚好压在你头顶了。」
楚尤浪神色又变了回去。
他不开心。
这一路,他都不开心。
我和他相处了三个月,这一点,我还是能看出来的。
但是,我不明白,有什么不开心的。
提议是他提的,恋爱也是他谈的。
大好人楚尤浪的坏脾气,似乎总要在我面前展示。
「啊!」
身后,一声软软的娇呼。
我循声望去,学妹没站稳,跌到了顾沉之身上。
她脸发红,手掌差点扶到了顾沉之。
顾沉之像是国家运动员似的,反应极快地躲开,单手拽住学妹的背包,拎洋娃娃一样,竟然轻轻松松将要跌的人拉稳。
「谢谢顾哥。」
「没事,叫我顾沉之就好。」顾沉之摇头。
我看着他们,却猛然想起来,先前,楚尤浪也被女孩突然抱住过。
那时候,他是怎么做的呢?
……
他好像从来都不会拒绝别人。
我看向顾沉之的眼神有些复杂,就如同一直被催眠蛊惑,误以为卷面分数只有六十分的学生,头一回看到有人考了满分。
顾沉之却丝毫没有意识到他的做法对我产生的冲击。
他就像是遭遇了一件很平常的事情一样,整了整衣袖,欠身绕过学妹,向我走来。
「悠悠,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他二指并起,搭在脸颊侧边。
那种不紧不慢的语调,稳得让人忍不住想要依靠。
顾沉之低下头,视线与我齐平。
「我们现在,可以算是朋友了吗?」
他虽然没挨多么近,可不知为何,我的心跳却骤然加快。
我轻轻点头。
顾沉之的眼角眯起,露出浅笑。
「我很开心。」
他明明说的四个字都是极其平常的内容。
可是,低沉的,磁性般的声音却像是含着深切的情愫似的。
我感觉像是有一张网笼罩在我的身上。
不是禁锢,而是温暖的柔软。
水般的触动连接着心脏的震颤。
波纹似的,推着我,引着我往前走。
把我的空间挤压到逼仄狭小。
挤压到满心满眼只有顾沉之。
我用力眨了眨眼。
突然意识到,我的心脏在疯狂乱跳。
20.
自从知道圆念的倒霉事儿后。
我总是担心他会饿死在家中。
于是,等我拿到兼职的工资后,我毫不犹豫分出一笔钱,提了兜水果,去瞅瞅圆念是不是还活着。
圆念暂住的房间让我想到了陋室铭。
清修僧人的淡泊平静和十八岁少年的纯真活力融合在一起,放在圆念身上,竟然丝毫不会突兀。
他看见我,眼睛亮晶晶地笑了笑。
「梁施主!」
我看了看他的脸。
人还活着,就是又瘦了。
圆念将素饼和茶水摆在桌上。
他抱着颗无花果,安安静静地翻来覆去地看。
我无声地接过果子,剥开递给他。
「多谢梁施主。」
「圆念。」我犹豫地张了张嘴。
圆念纯黑的眼睛,如同鹿眼般真挚,他探询着望来,我便忍不住把我的心事说了出来。
「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我的前男友吧。」
「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人。」
圆念摸着果子的手指忽然停了,他颤了一下,手指用力。
我疑惑止住。
向来风轻云淡的圆念呆呆看着我,嘴唇微张。
他像是恍了神,回过神来时,又笑了笑,「嗯,我在听。」
我说道:「我怕,我怕重蹈覆辙。因为那个人也很有吸引力,我怕有一天,他也会……他也会让我变了个模样。」
圆念低着头,好一会儿,才温声道:「他是个很优秀的人吗?」
我想起顾沉之。
「嗯,很优秀。」
圆念笑着和我说:「那就好。」
「梁施主,别怕。」
「跟着心走,你的心不会让你再犯第二回错的。」
我约莫又和圆念谈了许多话。
他的屋子小,泛着一股茶香和油墨味道,宁静又安心。
眼下又是午后,我忍不住打了个盹。
梦中仿佛又回到了隐蔽在山里的那座寥落寺庙。
那时,我总是与圆念说许多话,多到我自己都开始怀疑,他是不是会烦我。
可圆念不会。
他总是隔了一段距离,站在廊下,笑着认真听我说话。
朦胧中,我忽然感觉自己的额头一处温热。
像是有人用指腹轻轻碰了碰。
一触,即分。
我迷迷糊糊地支起身子。
圆念正盘坐在窗边,唇畔翕动,无声念经。
21.
和圆念聊完后,我混乱的心思便安定了下来。
当我再在美黑店看到顾沉之时,我抿了抿嘴,带他去了小室。
顾沉之一开始没发觉,只不过后来,忍不住轻声提醒:
「悠悠,你的手很烫,是不是累到了?」
他说话委婉。
因为我的手掌不仅烫,其实还在发抖。
发抖的原因,是因为我意识到了一件事。
我失算了。
我虽然决定好下次见到顾沉之的时候,就和他表明心意。
可是,却没意识到,人是不可能一边摸着人家,一边认真说我对你有好感的。
我有点尴尬。
想好的腹稿胎死腹中。
顾沉之莫名叹了口气,有点懊恼,「我吓到你了么?」
他捏了支烟,揉了揉,诚恳地说:「我并不想吓到你的。我只是……没藏住。」
我迷茫地看着他。
顾沉之披上浴袍。
「抱歉。其实,上一回假扮你的男友,我也有别的心思。」
他正正经经地蹲下身,望向我。
「我喜欢你,悠悠。」
「如果对你造成什么困扰的话,你完全说出来,没有关系,我不会让你以后再看到我。」
「啊?」我下意识捂住嘴。
却忘记了手上还有助晒乳。
吃了一嘴苦苦的味道后,慌乱吐了吐舌头。
「呸。」
顾沉之的表情瞬间灰败。
「不,不是!不是这样的。」我手忙脚乱,「我我我也喜欢你的,顾哥。」
顾沉之松了口气。
「阿弥陀佛。」
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念佛。
22.
我与顾沉之在一起了。
我的朋友们齐齐「嚯~」了一声,祝贺我顺顺利利打赢了后半场。
但我却没怎么在意这回事。
群不群嘲之类的比较,似乎已经变成无关紧要的东西了。
楚尤浪知道消息后,说要和我见一面。
但楚尤浪没有看我,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夜空。
过了好久好久。
久到我开始怀疑他压根就没有什么话想要和我说。
楚尤浪却忽然开口。
声音轻得如同一阵遗憾的风。
「梁悠悠,我好像终于明白你之前的感受了。」
「嗯?」
他捂住脸。
「其实,我之前一直以为你在找借口,那不是真的理由,真的理由合该是你喜欢上了别人,或者故意和我置气……」
「现在我明白了,原来……真的会让人很难受。」
楚尤浪叹道:「我原来,让你难过了这么多次啊。」
「抱歉,梁悠悠。」
我耸耸肩:「没关系,楚尤浪,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明明我想用轻巧的语气,将这件事情就此翻篇。
楚尤浪却似乎压着心事。
他用一种沉甸甸的复杂眼神看向我。
「如果,如果做这件事情的人是你的现男友顾沉之,你也会这么从容地原谅他吗?」
我认真想了想,然后诚恳地望向楚尤浪。
「他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