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专栏《难说再见难说爱》
男友把我当作他的替身。
他不知道,他也只是我的替身,亦是我饮鸩止渴活下去的希望。
可现在我活不长了,不想再拿他当作替身了。
我只想自己清清白白地去见我心里的那个人。
但他却疯了,突然说他爱我。
1
陈遇有个白月光,跟我有五分相似。
三年来陈遇都把我当作她的替身。
我无所谓。
毕竟我们在一起的原因,不过是因为他长得有八分像陈知晓。
我真正的爱人,陈知晓。
我有一阵子没见陈遇了,自从孟娇娇回来之后。
我没什么想法,因为我就是个山寨货,众所周知的那种。
「醒得这么早?」陈遇睡眼惺忪地问我。
我一夜没睡,因为拿到了我的化验单。
上面说,阎王爷要来收我。
嘴上还是应着陈遇的话:「嗯,还早呢,你再睡一会。」
陈遇看了看床头的闹钟。
「不睡了,想我吗?」
并不是很想,因为我的身体目前应该很差,但看着这张脸,我说不出拒绝的话。
事后,我们一起沉默地吃了早饭。
我犹豫一秒,错失了跟陈遇说分手的机会。
但我觉得他应该也不太在乎,于是我自己收拾了行李,准备下一次见到陈遇,就跟他说清楚。
收拾完东西,时间还早,今天又没课,有点犹豫要不要出去找找房子。
我是个教练,教人练散打的。
从小打架打出来了,后来就学了一阵子混口饭吃。
正纠结着,芋圆约我出门吃饭。
「十分钟出门。」我答应得爽快,随手从衣柜里扯了一件衣服就出发了,然后……
就在大庭广众之下撞见了——陈遇和孟娇娇。
「你好,我是孟娇娇。」
真的跟我很像。
我带上两分欣慰的笑。
「你好,我是许曳。」
「你怎么在这?」陈遇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
「约了芋圆一起逛街。」我面色无波,笑得温和。
毕竟……这些都跟我无关。
如果陈遇需要,我可以对着孟娇娇说我们只是朋友。
晚上在一张床上见面的那种好朋友。
陈遇抽出一张卡对我说:「拿着这个,买你喜欢的。」
陈遇对我一向不薄,我也没当众拂他的面子,轻声应他,「好。」
陈遇好像比较满意我的表现,屈尊降贵地开始解释。
「娇娇刚回来,同学们准备给她接风,我陪她买点东西。」我只是耸耸肩,并不说话。
其实他不必解释的,我们各取所需罢了。
「那你们忙,我先走了。」我自认为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准备离开。
「等等。」
我有点不耐烦,用眼神示意他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看出我的不爽,陈遇那木板脸上露了两分笑,他揉了揉我的头说:「晚上我会回去,不会太晚。」
我有点怔愣,但还是说:「不回来也可以的,你玩得开心。」
不顾陈遇瞬间僵硬的脸,我对着孟娇娇笑了笑转身就走了。
2
「不像,你俩真的不像。」芋圆抱着两杯奶茶从我身后冒出来。
「还是挺像的。」我诚恳地说。
「真的不是我说,你是不是有点太淡定了。」芋圆戳着碗里的肉试探着问我到底是怎么想的。
「嗯呢,我准备给他们让位置。」我咬着滚烫的肉块,龇牙咧嘴地说。
「怎么,突然大彻大悟了?」芋圆给我倒了杯茶,示意我慢一点。
我扯了扯嘴角说:「我快死了,芋圆。」
「哐当!」芋圆手中的筷子滑落下去撞上了桌沿,发出清脆的响声。
「说什么呢!」芋圆看上去情绪有些激动。
我转身给她拿了一双新筷子。
「白血病。」
「白血病不是不能治,我们花钱不就好了吗?」芋圆不接筷子,只是一味地瞪着我,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我缓缓地低下头说:「芋圆,我该去见陈知晓了。」
雾气蒸腾,我说我想念陈知晓。
芋圆哭得眼睛通红,小声问我,「不能好好活下去吗?」
我笑着摇头,人人都以为我忘了。
忘了从前,忘了从前的人,忘了从前的事。
三年,近一千个日夜。
人人都以为我开启了人生新篇章,用跟陈知晓长得八分相似的人舔舐伤口。
妄想从此以后,就能幸福。
可我不能,我忘不了。
「芋圆,我忘不了。」
「我想念陈知晓。」
「很想很想。」
3
跟芋圆分开之后就是晚上了,我吃得很饱,然后回家就吐了个干净。
我的人生,深刻贯彻黄金八点档,秉持着怎么狗血怎么来的宗旨得了白血病。
我看着化验单的那一秒钟,只觉得轻松。
这可不是我的错,陈知晓没理由骂我。
陈遇今夜没回来!
又没能说分手,有点遗憾。
第二天有课,我收拾了一下就出了门,主要是化了个妆,为了让自己别太憔悴。
生命的最后我还是漂亮点才好。
今天的会员是个小姑娘,看着水灵灵的,教她的时候却不怎么费事,也不喊疼。
喜欢!
我问她叫什么,她说,她叫沈梦娇。
我牙有点疼。
算是离不开娇娇同学了。
我不信我破不了这梦魇,我问她要不要一起吃饭?我请!
所以我们现在坐在晚上的大排档里喝啤酒。
这小女孩看着娇小水灵但还挺能喝,更喜欢了!
「你到底拿不拿钱?」
「大哥,真的没有了!」
吵吵嚷嚷的声音从刚才开始就没停过,我觉得有点吵。
「哎,吵什么呢?」
「小姑娘就别多管闲事了,小心我们不怜香惜玉啊!」小头头是个猥琐油腻男,跟他多说一句我都恶心。
但我想了想我是个文明市民,不跟地痞流氓一般计较,于是我压着脾气问他:「你到底走不走?」
「我!不!走!今天她拿不出钱来,她这摊子就……」
砰的一声!
我拿起啤酒瓶在他脑袋上炸开了花,话不投机半句多!
亏我还努力跟他多说了一会,浪费生命!
我的生命已经没有几天能浪费了。
人生得意须尽欢!
这架我打得是酣畅淋漓,代价就是:我现在在警察局喝茶。
警察叔叔好说话,一说到怎么才能走就死活不松口。
我没有亲人,只能打给陈遇。
陈遇看着我的时候脸色很不好,脸色难看得像是他以一打三,身上挂了彩似的。
警察叔叔对我批评教育了一番,又表扬了我见义勇为的大胆行为,我深受社会主义熏陶恨不得冲他敬个礼说我一定会继续努力的!
陈遇的脸色很难看,要不是走出了警察局我都怕他被当成反动分子抓起来。
「我跟你说让你别多管闲事,你都忘了是不是?」
陈遇一上车就炸了毛。
我扭过头看着他,想了半晌才说:「我们分手吧。」
虽然时机不太对,但是我不想再拖了。
我得干干净净地去见陈知晓。
「……你说什么?」陈遇的脸色更难看了,车里的气压很低。
「孟娇娇已经回来了,我们分手。」我又重复了一遍,甚至怕他觉得我无理取闹,还将前因后果讲了一下。
陈遇的手紧紧握成拳,又重新松开。
他一句话都没说,我们一路沉默。
但我能感受到陈遇的气愤,虽然我并不明白他为什么生气。
4
进了家门,陈遇猛拉着我向前走。
「陈遇!」我厉声叫他的名字。
陈遇一向手劲很大,现在更是用了十成十的力气,我被他拖着甩到了床上。
「许曳,别闹脾气。」陈遇低沉着声音说。
我用了最大的力气去反抗,陈遇没占到什么便宜,可毕竟男女之间力量悬殊。
我被陈知晓压在了身下,浮沉之间,我突然想到,陈知晓有没有过这么凶的时候呢?
印象当中没有,他一直温柔有礼,从来不会对我大声讲话。
我感受着身体的疼痛,恶劣地想这都要怪陈知晓。
怪他抛下我,怪他留下我。
他为什么还不来找我?
还不来带我走?
失去意识之前,我想,也快了。
就快见到了。
我做了个梦,梦里还是很久很久之前。
我第一次见到陈知晓的时候。
他总是被人欺负,年纪小,声音小,个子更小。
女孩没人跟他一起玩儿,因为他爸爸是混混,妈妈是赌鬼,大家都说他上梁不正下梁歪,生来就是做小混蛋的。
生怕带坏了自己家的小宝贝疙瘩,大家都对他敬而远之。
男孩子嫌弃他不够「男人」,正是中二时期,没人能看得上文文弱弱的男孩子。
所以他总是一个人,一直一个人。
我转学到二中的时候,跟他坐同桌。
看着大家对他颐指气使,我有点不解,「怎么不反抗?」
好像是第一次有人问他这种问题,他有些怔愣,然后轻轻地笑了一下说:「他们说的也不全都是错的。」
我誓要追问到底,「哪些是对的?」
陈知晓犹豫了一下,却说不出话来。
都是些个半大孩子,说话都挑最难听的说。
他们说陈知晓是个小混蛋,我却连他大声说话都没见过。
他们说陈知晓惯会装,其实也不过就是次次考试都拿第一让他们嫉妒罢了。
他们说陈知晓脏,可是他的衣服上总是有我喜欢的柠檬味道,清爽地让人讨厌不起来。
我实在是想不明白,怎么能这么对待干净又温柔的人?
于是当前排的男孩子再次将手中的粉笔头扔在陈知晓身上的时候,我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他身边。
在他疑惑的眼神中抬起手,把他狠狠揍了一顿。
谁都没反应过来,等他们终于意识到我是真的动手的时候,那男生已经被我打得出了血。
事情很快被压了下来,不知道是因为我爸派他的秘书来处理了,还是因为那男生自知理亏,反正这件事情被扣上同学之间小打小闹的名头了结了。
我也没什么在乎的,不过是回家之后又被我妈耳提面命地讲了一遍。
说来说去都是不要惹我爸生气,说我爸最近跟家里那位不太愉快,没空理我们娘俩,让我不要给她惹麻烦。
我被她说得烦,忍不住问她:「你给别人当小三就这么心甘情愿?」
我妈被我说得一愣,狠狠抽了我一巴掌。
我想,该打的。
我不也是明知道自己什么身份,还留在陈遇身边的吗?
要是到了地府,我得跟我妈道个歉,当年那话是我说错了。
5
再睁开眼的时候,陈遇已经走了,我还像个破布娃娃似的躺在床上。
身下的伤口疼得厉害,我揉揉脸,估摸着得去一趟医院。
想联系芋圆,又不想她担心。
正犹豫着,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是沈梦娇。
「教练,你今天上不上班啊?」小姑娘的声音隔着话筒都这么有穿透力,朝气蓬勃的让人羡慕。
这班肯定是上不了了,我还没等回话她就接着说起来。
「不上班的话,我约你出去玩儿吧!」她兴致勃勃,根本不在乎我的回应。
于是我龇牙咧嘴地笑起来,用气音跟她对话。
「行啊,咱们……一起出去玩儿吧。」
坐在医院的长椅上,我看着沈梦娇一直忍不住地翻白眼,不自觉地有点想笑。
「怎么了?不高兴?」
我假模假样地安慰她:「医院一日游也是游嘛,别不高兴!」
沈梦娇被我一拍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她气得小脸通红,嘴上说不出话来。
「哎,没事儿,等我看完了医生,咱们接着出去玩还不行吗?」我自认为让步很大。
沈梦娇嘴唇嚅动了一下才说:「你找了个什么人?一打三都没受伤!回家让他弄成这样!」
我扯了扯嘴角,她这话说得,好像很在乎我的伴侣似的。
我讪笑着不讲话,只安慰着她说:「别生气别生气。」
沈梦娇突然安静下来,一动不动地盯了我好久才说:「许曳,你得找个好人。」
我胡乱地点着头,一心只想着怎么把她支走一个人去看医生,毕竟刚刚认识,不好让小孩子直白地面对分离。
直到使唤着她去买水,坐在医生办公室里的我才反应过来,她怎么知道我叫什么名字的?
我说过吗?
还没等我想明白,对面的医生就一脸严肃地开了口。
「许小姐,你到底什么时候住院?」
「嗯?」住什么院?
反正都是要死的为什么要住院?
我要振臂高呼:生命诚可贵!自由价更高!
「梆梆梆」,年轻的医生敲着桌子不满地看着我。
「你有在听我讲话吗?」
他死死地皱着眉头,倒有点像陈知晓。
我心里一酸,鼻音都发涩。
「嗯!我在听呢!」
「许曳……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讲话啊?」陈知晓总是喜欢皱眉头,但是声音还是温柔,只不过对着我满是红叉的卷子会无奈地用手揉额角。
「这道题昨天我们才讲过,你回家之后有练习吗?」他的眼睛一望无际,干净得能映出我的倒影。
「没有。」我答得倒是干脆,就是他看起来好像更无奈了。
指尖微微屈起来,轻轻抵在太阳穴上,轻轻地叹了口气。
「别生气,我今天一定好好练习。」我凑近了几分,试图仔细闻闻他身上的清爽味道。
陈知晓由着我靠近,只是无奈地扯嘴角,脸上还是挂着笑。
「没生气,再讲一遍,这次要听知道吗?」
我乖巧地点头,心里却不这么想。
这什么破题我一个也不想看,我就是喜欢陈知晓认真对我讲话的样子。
自从我打了人,班里就没人敢上赶着惹我们了。
但是……也没人跟我讲话了。
倒也清静,陈知晓跟我也算是相依为命了。
后来……
「许小姐!许小姐!许小姐!」对面的小医生看起来十分生气,咬着牙像是下一秒钟就要把我从屋子里赶出去似的。
「哎!哎哎哎。」我赶忙应声。
「你需要住院。」应该是考虑到了自己的职业素养,小医生倒还冷静,只是跟我讲着住院的重要性。
见我实在是油盐不进,他换了个方法说:「你的家人呢?家人知道你生病了吗?」
哦,我开始思索。
家人?
我家只有我妈,她已经死了。
死在三年前的某一天,死之前刚从牌桌上回来,最后一通电话打给我爸,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五分钟后,我妈从十楼一跃而下,粉身碎骨。
我爸给了我一笔丰厚的钱,买断了我跟他的父女关系。
他说:「以后别再找我了,就算路上见到,也装作不认识吧,我这辈子做得最错的,就是认识你妈。」
好奇怪,好像相识二十多年的人就是他生命中的污点一样,让他避之不及。
我从那天开始,无父无母,成了孤儿。
谁还能算我的家人呢?
陈知晓?
说起来,陈知晓是第一个抛下我的人呢。
于是我实话实说,「我没有家人,我能为我的生命负责。」
因为已经没有人能在我的病危通知单上面签字了。
我早就是一个人了。
6
我本人,许·孤家寡人·曳将自己的病历本妥帖地收起来,走出门诊部的大楼寻找沈梦娇。
这孩子不知道怎么回事,到现在都没回来。
天公不作美,看着要下雨。
我只好拐进旁边一家店铺,掏出手机给沈梦娇打电话。
「许曳?」
我浑身一僵……
这声音,我昨天才听过好不好,可巧了。
机械地转身,果然……是孟娇娇。
身后跟着她的不是陈遇还能有谁。
无声叹气,冤家路窄。
生命的终点都让人心里不痛快。
孟娇娇上前一大步,挎住我的胳膊说:「我们有个同学住院了,同学们说一起来看看他,早上我就把陈遇叫出来了,你不会生气吧?」
我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胳膊从孟娇娇手里抽出来。
我往后退了一步定定地看着陈遇。
陈遇迎上我的目光,眼里看不出情绪。
「呵,真有意思,有人刚把自己的女朋友在床上弄伤,转头就陪别人去医院看病人?」
沈梦娇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怀里抱着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瓶瓶罐罐,站在我身边嘴里不住地阴阳对面的两个人。
然而……她对上陈遇脸的那一刻有很明显的静默。
不过一瞬,她就转换了目标,对上了孟娇娇。
「知道别人有女朋友还把人家一大早就从家里叫出来陪你,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陈遇的脸色不太好,我的心情却莫名挺好的。
可能是因为已经很久……很久……没人站在我这边为我讲一句话了。
芋圆对我是恨铁不成钢,骂我的时候比骂陈遇的时候要多。
陈遇一向喜欢冷着脸,跟我欠他钱似的。
我又没有家人。
这种被人呵护着的感觉,已经很久没有了。
很新鲜。
新鲜到我热血沸腾,直接拉着沈梦娇离开了这修罗场回了家。
「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好妹妹,最后帮帮忙吧。」
我笑着看沈梦娇的脸色由无语转为兴奋。
「你要搬出去?」
我有点想笑,「怎么?不行?」
她激动地跳脚,利落地开始打包,边动手边说:「快快快,带走哪些?」
其实没什么要带走的,我只简单地收拾了衣服就离开了那里。
电梯下行的几秒里我想了很多很多。
打开门的那瞬间我终于想通了一些事情,于是我对着她开口:「我想起你来了,沈梦娇。」
「叮咚」门开了。
沈梦娇没动,我也没动。
好像只要向前一步,就会打开一些属于过往的记忆。
她不能向前,我也不能。
7
两厢僵持。
「唉」我还是上前一步,拎过她手里的包往前走。
走了两步看她还是站在原地,我忍不住问她:「站在那干什么?还不过来?」
「我……还能跟着你?」
我「扑哧」一声笑出来,「你为什么不能跟着我?」
沈梦娇一步一步地向着我走过来,我有点恍惚。
好像那年十字路口旁,陈知晓也是这样一步一步地向我走过来,只不过他一直笑着,眼里都是星星。
那天我们毕业,约好了一起去看电影。
我站在马路对面,看见了他藏在身后的花儿。
鲜红的玫瑰,我笨拙的爱人。
一步一步地……走向我。
只要穿过马路,我就会扑进他的怀里,接过他手中的玫瑰花,以爱人的名义跟他约一场会,像所有……相爱的情侣那样。
在约会的终点,他会掏出胸前的戒指,问我愿不愿意嫁给他?
绿灯变红灯,他站在对面,对着我笑。
我拘谨得都不知道看哪里好。
川流不息之间,我听见自己的心跳。
「砰」
「砰」
「砰」
震耳欲聋。
我羞红了脸。
我知道答案,我说我愿意。
我练习了无数遍。
「哧!」尖锐的车轮声划过地面,震得我忍不住捂上了耳朵。
「啊!」哪怕捂住耳朵,那一声短促得尖叫还是穿透我的耳膜,震得我灵魂都在战栗,我下意识地抬起头搜寻陈知晓的脸。
对面,没有。
左边,没有。
右边,也没有……
「快报警啊,快叫救护车。」
「人都那样了,活不成了吧……」
「哎呦,别看别看。」
身边有人匆忙地打电话,有人紧紧捂住孩童的脸,有人死死牵住爱人的手。
只有我……穿着洁白的裙子,走向马路中间。
每一辆车都停下来,每一个人都探出头,耳边好像按了静音键。
眼前一片模糊,入目皆是灰寂,只有马路中央……是刺眼的红。
陈知晓就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身旁散落着的……是娇艳欲滴的玫瑰花。
我木着脸走过去,想将他拉起来。
想跟他说别跟我开玩笑。
想跟他说我可以不要玫瑰花。
起来……
你起来……
陈知晓……你起来……
有人来拉我,有人大声叫喊,有人不知所措。
我拼命地挣扎,手脚并用地抱着陈知晓不松开。
身上的裙子很快变成了红色。
我都分不清那是陈知晓的血,还是我的血。
喉头翻涌不止,我生生呕出一口血来倒在地上。
身边没有人再阻碍我,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牵住陈知晓的手。
他没有勾住我的手,他一动不动。
我有些怪他,怎么不回应我呢?
怎么……睡在冷冰冰的地上呢?
怎么……一句话都不说呢?
他还是不动,我想,那我也不动。
我应该听陈知晓的话。
我最听他的话。
8
「要吃什么?」我把手里的菜单翻来翻去也选不出来想吃的东西,有点沮丧。
「……对不起」,沈梦娇沉默了一路,到现在才从牙缝里挤出来这三个字。
我扯开嘴角笑了一下,「没事儿。」
真的没事儿,生死两讫,没什么好计较的。
那年,沈梦娇不过十五岁。
闯红灯的女孩儿,幸运地遇上了能豁出性命保护她的男人。
在飞驰而来的车轮下捡回了一条命。
「为什么来找我?」我最终还是在遵从医嘱和及时行乐之间选了及时行乐。
没几天活头了,别难为自己。
「老板!两斤小龙虾!加麻加辣!」
沈梦娇还是不抬头,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我……我早就想来的,家里不让。」
我点点头没说什么,父母心疼孩子。
听说他们家给了陈家一大笔钱,只不过不到一年就被陈家父母赌没了罢了。
「我觉得愧疚……」她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
「为什么……为什么不是我死在那天……」
我的意识却开始放空,为什么呢?
为什么是陈知晓死在那一天呢?
他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呢?
有没有什么……留念的呢?
真遗憾啊,没能听见。
「别哭了。」我抽出两张纸巾递给她。
「我是说,你为什么来找我?」
「你就是愧疚,也该找他家里人不是吗?为什么找我?」
沈梦娇歪着头看我,像是用了很久才消化了这句话,她说:「因为……他最后跟我说的是,要跟你说对不起。」
「轰隆隆。」像是石头滚落山崖,像是大雨冲刷土地,像是飓风横过平原。
我看见当年躺在马路中间的自己。
伸出手触碰不会呼吸的爱人。
「他说什么?」我僵硬地问。
沈梦娇这次没逃避我的目光,她说:「我被他推在花坛边,是最早到他身边的,他跟我说:别怕。」
嗯,是陈知晓的性格。
都要死了还安慰别人。
「还说,路边白裙子的姑娘……是我喜欢的人……帮我跟她说……对不起啊。」
「对不起啊,我很喜欢她的。」
对不起啊,我很喜欢你的。
对不起啊,还是抛下你。
对不起啊,留你一个人。
这是我错过了三年的话,是我三年夜夜梦魇也没能听到的话。
原来是这句。
人临终时最后消失的感官是意识,要是早知道我错过的是这句话,就不在他耳边哭了。
我会说我也爱你。
没关系,你是很伟大的人。
你会上天堂,我们天上见。
9
可能是小龙虾真的很辣,我在一片蒸腾中红了眼眶。
流了很久的眼泪,直到用完了一整盒的纸抽才停下来。
「谢谢你。」我抬起头对着沈梦娇说。
我想,我不会再做噩梦了。
梦里的陈知晓不会再无声无息地在我怀里死去了,他会吻上我的唇,跟我说:「我爱你。」
这就够了。
我找了个落脚的地方,我钱包充裕,花大价钱给自己找了个最好的。
不过没睡太好,因为手机一直在响。
我直接关了机。
第二天一大早就有人不停地按我的门铃,我有些恼火地开了门。
就这么跟陈遇面面相觑地站在了一起。
他也不跟我废话,手撑着门就往屋子里进。
「干什么?」我伸手拦住他。
「怎么?屋里有人?」他面色不善地看着我。
我只觉得莫名其妙,「跟你有什么关系?」
陈遇瞳孔狠狠一缩,撞开我的肩膀就往里走。
我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昨天吃的辣得太多,现在胃里空荡荡的只隐隐作痛。
「你抽什么疯?」我跟着他走进去,看着他自顾自地坐在椅子上,慢悠悠地将衬衫袖口向上挽了几寸,抬起左腿懒懒地搭在了右腿上,手指尖在椅子上有规律地弹着。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我说:「你突然闹什么?」
我抬起手按了按太阳穴,懒得跟他说话。
拿起电话点了早餐我就重新躺了回去,想要睡个短暂的回笼觉。
「我问你突然闹什么!」陈遇提起嗓门坏我好梦。
紧紧闭了闭眼睛,我还是先沉下语气来试图跟他好好沟通,「陈遇,我们各取所需而已,现在孟娇娇回来了,我祝你跟孟娇娇百年好合。」
陈遇钳住我的胳膊,语气中有难得的慌乱,他说:「别闹脾气,我跟孟娇娇不是那种关系。」
您自己信吗?
管他信不信,我只想去梦里见周公。
「行行行。」我叹了口气,「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陈遇松了口气就来捞我,「那回家吧。」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他也莫名其妙地看着我。
我觉得我们好像都对彼此有误解,我用了用力从他怀里钻出来,下床给自己倒了杯水。
「陈遇,你可能没理解我的意思。」
我润了润喉才说:「不管你跟孟娇娇有没有什么,我们都到头了,我不在乎你们有没有什么,这都不重要了,咱俩完了,你明白吗?」
「砰!」
陈遇大步走过来一脚踢翻了我面前的小桌子,水洒了一地,我有点不高兴,想送客了。
他脾气越来越差,一点都不像陈知晓了。
怎么一起过了三年呢?
真想不明白。
「你!说!什!么!」他一字一句地问。
「我!们!完!了!」我也一字一句地回他。
太累了,想早点去见陈知晓了。
人间没意思。
我一个人去吃了最辣的火锅,出门时候还顺手点了刨冰。
然后在深夜 12 点,喜提急诊室一夜游……
10
「我真的说了很多遍了,你需要立即住院,并且不能,也不准这样伤害自己的身体了。」
我胡乱地点着头,应付着面前小医生的话。
实在是困,困得我睁不开眼。
我想……我不应该在急诊室里坐着,我应该在温暖的床上躺着。
要不是疼得太厉害,我才不会起身来这里,浪费我美好夜晚。
我困得太厉害,忍不住在急诊室打起了瞌睡,只觉得朦胧之间有人牵住了我的手,带着我穿过长长的走廊,温暖的手搭上我的额头然后轻声地安慰我:「没事了,睡吧。」
我下意识抓紧了他的手,迷迷糊糊地叫:「陈知晓……你来了。」
一夜无梦。
天光大亮的时候我才睁开眼睛,四面皆是白墙。
我猛地吸了一口气,最终确定了,我就是在医院。
叹了口气,我掀开被子翻身下床准备离开这里。
自从陈知晓在这冷冰冰的地方永远地闭上眼睛,我就对医院有了心理阴影。
有可能的话,我还是希望最后能死在温暖的地方。
「啪嗒」一声响,我跟正拎着保温壶的陈遇面面相觑。
一秒……两秒……三秒……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闪身让他进来了。
陈遇明显是压着火气,但是又不想对着我发,我看见了他脖颈上暴起的青筋,根根分明。
「咳,你怎么在这儿?」我摸了摸鼻子,肚子已经在叫了,好想吃饭。
陈遇依旧冷着脸,像是我得罪他了似的。
「你病了。」
他突然开口,吓得我掉了刚刚偷拿起来的勺子。
转念一想,正好,他也不能抢病号的饭,于是我光明正大地拿起了勺子,打开了保温桶,哼哼唧唧地应他:「嗯哪。」
「啪!」陈遇猛地拍了一下桌子。
「为什么不说?」我被他吼得一愣。
「为什么要说?」我还是有点莫名其妙。
「陈遇……你……你哭了?」我抬眼看他,发现他居然颤抖着鼻翼红了眼眶。
陈遇应该是难以接受身边人的离开,我可以理解。
我自顾自地吃起来,选择避开他的目光。
给他一点消化的时间。
陈遇可能不太理解我的好心,他跨过小饭桌,将我揽进怀里。
我正挣扎着,就听见他闷闷地说:「你是因为这个才想跟我分手的是吗?」
嗯?
「因为你病了,所以不想连累我吗?」
嗯?
「觉得不能陪在我身边了就让我跟孟娇娇和好是吗?」
嗯?
「你怎么这么傻?」
有事吗您?
我连人带饭扔出了门。
看着他心里就堵。
11
我以前真的没发现,陈遇有这种锲而不舍的精神。
毕竟他这三年对我冷着脸的时候太多。
突然一转变,我还有点不适应。
「小曳,吃点东西吧。」我看着他这张脸,眼神放软了几分。
顺从地张开嘴,吃了一大口。
不得不承认,陈遇温柔地跟我讲话的时候,更像陈知晓。
我难得地带了点笑模样,跟他商量,「我什么时候能出去啊?」
陈遇动作一顿,面色如常地说:「等到病好了,就能出去玩儿啦。」
像是时光在倒流,穿越回三年前的那一天,陈知晓弯下身子轻声对我说:「为了庆祝许曳同学顺利毕业,今天我们出去吃好不好?」
他嘴角向上,目光如水。
我忍不住勾起嘴角,应他:「好呀,陈知晓同学。」
「砰!」的一声,门被猛烈的撞开,三年前的梦境破碎。
我回到现实,看见了陈遇瞬间僵住的脸,和几步之外突然闯进病房的孟娇娇。
噢,没有陈知晓。
我瘪瘪嘴,想翻身回到被窝里去,梦里可能还能见见陈知晓。
可是有人不让。
「陈遇!你为什么还在这儿?」孟娇娇尖利地开口。
「我们出去说。」
我暗自里点头,陈遇总算是说了句人话,办了件人事儿。
「我不出去!就在这儿说!」孟娇娇却不依他。
柔弱温柔小白花今天不娇娇了,真稀奇,我忍不住探出头来看热闹。
下一秒钟就狠狠地被孟娇娇瞪了一眼。
……
「陈遇!你因为她快死了,所以才待在她身边吗?」
跟我有关?
那还是出去说吧,并不是特别想听。
「孟娇娇!」陈遇的声音有些低沉,像是蕴含着无尽的愤怒。
「是你说你根本就不喜欢她,你只想跟我在一起!现在你出尔反尔说要守在她身边,你自己不觉得虚伪吗?」
嗯……倒像是陈遇能干出来的事情。
「孟娇娇,闭嘴!」
「为什么闭嘴,你敢做不敢认?你敢说你留她在身边不是因为我吗?你敢说我回来之后你从来没动过让她走的心思吗?你敢说吗!」孟娇娇目眦欲裂地大喊着。
陈遇只是冷眼看着她的失态,并不动作。
我有些觉得陈遇冷酷,希望他抱抱孟娇娇。
「你以为许曳为什么在你身边?」下一秒钟孟娇娇就将话头转向了我。
「啪!」她狠狠甩出一沓照片来拍在陈遇脸上。
眼花缭乱中……我看到了……
陈知晓。
12
「陈遇,你睁开眼睛看看吧,你不过也是别人的替身而已。」
陈遇睫毛微颤,弯下腰捡起了那一张张照片。
我有些着急地下了床,先他一步将照片抢到了手。
果然……
是我回不去的青葱岁月。
高中毕业之后,我跟陈知晓去了一个城市,当然,他是优等生,我依旧是吊车尾。
我买了个新手机,租了新房子。
跟男朋友开开心心地住在一起。
我们从不吵架,因为陈知晓让着我。
出租屋的墙上记录了我们一天又一天的生活。
一周年的时候我们一起吃了一个简易的蛋糕,第二年的时候他就死活不让我买,于是我们用他兼职的钱买了一个大大的双层蛋糕。
为了让它保持得更久一点,我买了个新冰箱,占了我们出租屋的大半天地。
三周年的时候陈遇送了我一大束玫瑰花,土得人想笑。
可是他就地跪下来,问我愿不愿意嫁给他,我笑不出来了。
他说,我们是世界上孤单的两个人,因为遇见了彼此才有了生活的希望。
他说,小曳,你是我生活的全部。
他说,我会更努力,非常努力。
他说,小曳,做我妻子,好不好?
我开始哭。
说我愿意。
我一直比较有钱,因为卖掉了我从不存在的父女关系。
陈知晓也没有亲人,他对父母的吸引力,应该没有牌桌上的牌那么大。
不过他比我更惨一点,他没有钱。
于是我勉强答应他,毕业的时候结婚。
我想,等我们举办婚礼的那一天,应该没有满堂宾客,那也没关系,对面站着陈知晓就好了。
四周年的前一天,我在他的衣服兜里发现了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里面有一对素戒。
发着莹白色的光,像是陈知晓的眼睛。
我摸了摸,其中有一个里面写着的是我的名字:xy。
我大发慈悲,悄悄放了回去。
比起揭穿陈知晓蹩脚的惊喜,我更喜欢看他亮晶晶的眼睛。
像那枚戒指一样。
然后……陈知晓在我眼前弯下腰来问我:「我们出去吃,好不好?」
「好呀。」
……
一片血海。
我失去陈知晓。
13
孟娇娇走了,哭得梨花带雨。
留下我跟陈遇两个人,一室沉默。
我突然开始想,我是哪一天遇见陈遇的呢?
我讨厌医院,却总是来这里。
因为我在这里失去了陈知晓,我执拗地认为,陈知晓没有离开我。
他在这里化成一具尸体,我就总是午夜时分在医院门口徘徊,想见见他。
没见到陈知晓,碰见了陈遇。
他递给我一张纸巾,我才意识到……自己流了眼泪。
见到这个人的第一面,我就流了眼泪。
因为他太像陈知晓。
「对不起。」陈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嗯?」我在回忆里抬起头,看向他所站的方向。
「我很喜欢孟娇娇,你们确实长得很像,可是……我说那都是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我现在不喜欢她了,白血病不是完全没办法治疗,你好好配合治疗,我们以后……好好在一起。」
他想了想还是补充说道:「这些……我就当没有看见。」
「我们还是和以前一样,行吗?」
「扑哧。」我没忍住笑出了声。
「陈遇,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你,是我不对。」我缓步走上前,接过他手里剩下的照片。
「我很感谢你,没有你,我怎么活到今天呢?」
这是实话,如果没有陈遇,我早就不想活了。
「命运待我不公,我没有亲人,也没有什么朋友,我只有陈知晓,后来……它把陈知晓也带走了。」
「可是你出现了。」我走回病床上,抬起头对上陈遇的目光。
「你们长得那么像,我卑劣地想,这是陈知晓不想让我这么快死掉,送我的礼物。」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很愧疚,愧疚地都不敢抬头看你,直到有一天……我进了你的书房,看到了满墙的照片……都是孟娇娇。」
我捏着手中的照片低下头笑了一下,「你回来之后发了好大的脾气,说不要进你的书房。」
「我那时候想,啊!太好了,我终于能张开眼睛看你了。」
「我们原来是一样的人!」
我有点疑惑地看着他接着说:「可是……你为什么变了呢?」
「你不该变的,陈遇,我们都是心思不纯的商人,算计着彼此那点情意,你不应该……也不能够不喜欢孟娇娇的。」
「孟娇娇说得很对,你这样……有点虚伪。」
「替身永远是替身,怎么能胜过正主呢?」
我收回目光,小声说:「就像在我这里,你永远比不上陈知晓一样。」
陈知晓,是无人能取代的。
我只喜欢陈知晓。
因为我们是彼此的全部。
14
陈遇也走了,他摔门而出的时候我甚至有点轻松。
我私心地想,陈遇应该跟孟娇娇在一起。
他是低配版的陈知晓,我是简单版的孟娇娇。
他们百年好合,就当是我和陈知晓相伴一生,也是好的。
日子开始被拉得很长,疼痛开始侵袭我。
我不想死在医院里,这是真话。
芋圆找上门来,却只是看着我掉眼泪,最后走的时候她说:「替我给陈知晓带句好,让他好好待你。」
我有些愧疚,对着最好的朋友说离别。
我抱了抱她说:「你好好生活。」
沈梦娇也来过,比我更像是一个要死掉的人。
她说,她总是来不及。
我说:「妹妹,拳打得不错。」
是真的不错。
我还是想出院,已经跟所有的人都道过别了,我不喜欢消毒水的味道。
陈遇再也没出现过,但是他不让我出院。
「我为什么不能办理出院手续呢?」
这是我第一百零八次为自己争取合法权益。
「您别难为我们……」对面的小女孩看上去很愁苦。
我更愁苦,我无奈望天。
最终还是拨打了陈遇的电话。
黄昏,我见到了他。
「我要出院。」我单刀直入。
陈遇沉默很久说:「回家住。」
「陈遇,你差不多得了。」我有点不耐烦,这种把戏我有点厌倦了。
陈遇像是被我打击到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低着头,死死咬着唇。
天黑了,想开灯。
开关在陈遇身后,打不开。
「回家,我可以做陈知晓。」陈遇这样讲。
我有些怔愣,脑子里其实还不太能消化陈遇的话,这种话……怎么能是陈遇说出来的呢?
陈遇,是那么骄傲的人。
「陈遇,你不是陈知晓,我要一个人去见我的爱人。」
告诉他,我的心,清清白白,属于他自己。
15
我赶走了陈遇。
骄傲的人弯下脊梁,不是我想看到的。
而且,谁能做陈知晓呢?
无人能比陈知晓。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偷溜了出去。
好巧不巧,遇见了那个小医生。
本来想打个招呼,又想着算了。
我记得的,我爸的儿子就在右眼下有一颗泪痣,跟这个小医生一模一样。
我想,他该有顺遂的一生。
这是我对同父异母的弟弟,一点衷心的祝愿。
救人者,看不得人放弃生命。
还是别让孩子愧疚终身。
所以我就躲在角落里,偷瞟了两眼。
皱着眉的样子真的很像陈知晓。
还是觉得难过,陈知晓要是健健康康到了现在,应该是什么样子呢?
想不出来,准备见到他问问。
深夜的马路上没什么人,我也不想给大家添麻烦。
就一个人走了很远的路。
累的时候就停下来看看江景。
总是有路过的司机冲着我叫:「妹子,别想不开。」
我就挥手说我这就走。
绕过人烟,走到桥洞下,我脚步没停,一直向前走。
海面冰冷,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前方隐隐有亮光。
我想,那不是天堂,应该是陈知晓来接我了。
视线一片模糊,胸膛被海水淹没。
我希望有人捡到我在海边用鞋子压住的纸条。
「如果有人发现我,想必我已经变得面目全非,好心人,别为我遗憾,我是向着光亮而去的。」
「我的爱人在等我。」
「我们将在天堂相聚。」
陈知晓,我来了。
16
陈遇番外:
许曳死了,死在不知名的夜晚。
医院通知我去认尸体的时候顺便给了我一张纸条。
我想,许曳说得对。
我真是虚伪,虚伪得一滴泪都落不下来。
年少时候,我喜欢孟娇娇,可她非要出国。
年轻气盛的年纪,我对她说,只要你出国,我们就完了。
都是家里千娇万贵养出来的孩子,谁能让着谁?
她转身就走,走得干干净净。
我大病一场,在门诊部输了好多天的液。
出了门,碰见了许曳。
见鬼了,长得真像孟娇娇,哭起来都那么像。
不知道怎么的,反正我们见过几次之后就稀里糊涂地在一起了。
当时,我还以为她对我是一见钟情……
我们的生活很愉快,她对我无有不依的,日子一天一天过,我觉得……这样也不错。
可是孟娇娇回来了,说她后悔,说她难过,说想重新开始。
我犹豫了……
我不能否认,孟娇娇是我青春里全部的光彩,跟她在一起的日子和跟许曳在一起的日子是不一样的。
于是我开始夜不归宿,找各种理由和孟娇娇在一起。
我得承认,那时候,我确实是希望许曳自己离开。
许曳走得干脆。
我的心里却不是滋味起来,像是塞进了一块棉花一样不舒服。
孟娇娇来找我,我也提不起兴致来。
我开始反省,是不是哪里不对?
是我的心不对,还是我的感情不对?
我是个好学生,领悟得很快。
我想,是我的心出了错。
它在说,我爱上了许曳。
青春荒唐又亮丽,可时光如水去,匆匆不回头。
我一次次地找上门,许曳都冷脸相对。
直到我在医院,抓住了不想治疗的病人。
还是被拒之门外……
再后来,我发现了我身上的真相,可笑的要死,我才是那个替代品。
我开始彻夜难眠,心如刀绞。
我跟许曳说,我可以做陈知晓。
我想留住她。
我还是错了,许曳是多么坚定的爱人。
她选择死亡,死亡让他们相聚。
见到她的时候已经辨不出样子,但她身上的衣服我记得。
在无数张照片的某一张里,她也穿了这条白裙子,站在光晕里对着镜头笑。
镜头的后面,是谁呢?
是她的爱人吧。
叫……陈知晓。
她还是身着白裙,去见陈知晓。
应那一场未完的求婚。
许曳的墓碑跟陈知晓的墓碑立在一起,芋圆站在一旁,没掉眼泪。
她说,许曳是高兴的,她等了太久。
她递给我一封信,说是许曳留给我的。
信上没几个字,许曳说:
陈遇,爱应坚如磐石,若不然,失去就是它的惩罚。
愿好。
嗯,我得到惩罚了。
我永失所爱。
(全文完)
作者:再闹就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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