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批皇帝 x 重生白月光】已完结
下辈子换你喜欢我到疯掉,好不好?
他是想这么问的,可他死死地掐死我的颈子,说出口的是:「你还念着裴墨柏是吗?你刚才在梦里喊的是他的名字,朕听得清清楚楚。」
我努力地绽开笑容来:「臣妾永......志不......忘。」
我是被皇帝纳入宫中的贤王妃。
暴君裴墨竹,公然在宫宴上命我与贤王和离,紧接下旨册我为后妃。
我的夫郎贤王在大殿上理智丧尽,不惜撕毁圣旨,被裴墨竹以大不敬之罪下了狱。
我们都不知道裴墨竹为何发疯,总之他就是疯得很彻底。
贤王一朝沦为阶下囚,是再无前路可言了。
而我,名声溃烂不堪,被宫内外齐声谩骂为妖妃淫妇。
淫妇?也是,裴墨竹拿贤王的性命来要挟我,使我受尽屈辱却不得不假意承欢。
至于妖妃,我倒想让君王从此不早朝,然后我便可以看着大厦倾覆,可是裴墨竹贪而清醒,他又要美色,又把权力攥得死死的,皇位竟也坐得安稳。
裴墨竹原先总囚着我,可当我怀上龙裔后,他就待我温柔了许多。
他依旧夜夜都寝在我身侧,同我交颈呢喃要给皇儿取个什么名字好,还承诺要许我贵妃的尊位。
我只是笑。
这假象麻痹了我,于是我斗着胆子悄悄吃药,龙裔就化成了一滩血水。
裴墨竹本是不知道的,可禁不住他这人多疑,在查不到幕后凶手之后,把怀疑的目光转到了我身上。
「你但凡找个替死鬼——」裴墨竹的脸色在阴鸷之余还挂着一丝冷冷的嘲讽。
我本是要遭殃的,因为他都已经把毒酒送到了我嘴边。
可裴墨竹不知发什么神经,转头把毒酒灌与我身边告密的婢女喝下,再把我送到床上,也不顾还有个死人躺在殿中。
「我们还会有孩子的。」裴墨竹说。
「你倒是找别人生啊。」
「可朕乐得折磨你,折磨到死为止。」
我彻底安静了下来。
这事过后,似乎什么都没变。
当裴墨竹用那双矜贵的手死死地掐死我的颈子,双眼通红地逼问我:「你还心心念念着裴墨柏是吗?你刚才在梦里喊的是他的名字,朕听得清清楚楚。」
我努力地绽开笑容来:「臣妾永......志不......忘。」
裴墨竹的目光在这一刻突变,看我的时候,如同在看一个死人,透着彻骨的寒意。
裴墨竹向来是能下狠手的,可又不够狠,我后来只是晕死过去,并没死绝。
我心力交瘁至极。
听闻贤王自尽的时候,我在悲伤之余松了一口气。石头终于落了地。
裴墨竹那日来找我的时候,我惊讶地发现他那双浸满算计猜忌的凤眸也会染上悲意。
我以为他良心未泯,然而他只是近乎偏执地问我:「你很伤心是吗?朕听说你哭了两日,满宫里,最伤心的就是你。」
「我确实伤心。」
闻言,裴墨竹的眼神一点点地发生变化,最后又是冷冷地看着我。
「你能陪我走走吗?」我对裴墨竹说。
裴墨竹迟疑过,然而还是伸出了手。
后来裴墨竹若无其事地问我:「荔儿,我们以后能好好过了是吗?」
「裴墨竹,」我直呼他的名讳,「你猜猜我现在爱谁?是你吗?」
就在裴墨竹恍惚间,我挣开他的手,当着他的面,在城墙上一跃而下,仅留下一块被他攥在手中的冰冷布料。
裴墨竹在那一刻的嘶吼于我而言,是通往极乐路上的喜乐。
我以为自己同贤王都得到了解脱,结果我——
重生了。
「荔儿,荔儿,醒醒。」
墨柏温柔的嗓音和轻轻落在我腰上的力度蓦然将我从混沌中唤回。
睁开眼的那一刻,我直接朝眼前这个玉面精致,气质温润的男人的身上扑上去。
墨柏有些意外,用手拍了拍我的后背,「做噩梦了?」
我埋进他的怀里,一开口就有些藏不住哭腔:「我们这是在哪?」
「前头就是宫门,我们该下马车了。」
竟然回到了我和裴墨柏回京后进宫赴宴的那一日,我们夫妻噩梦的开端——
「不去了,我们不去了,」心头的绝望涌上来,「王爷,我们不要进宫,我心悸得厉害,总觉得有大事要发生。」
「果真不去吗?」裴墨柏有些迟疑。
我顿时清醒了几分。
这场本就是鸿门宴,他非去不可的。
裴墨柏的生母当年是冠绝六宫的萧贵妃,子凭母贵,先帝最是宠爱这个小儿子,甚至连皇位都属意于他,可裴墨柏生来就不爱权位,竟撇下宫中一切,跑去游山玩水去了,把先帝气得不轻,自然让别人坐了储君之位。
即便如此,裴墨柏终究也是在众星捧月中长大的。
不同于当今天子,冷宫里出生的裴墨竹。
谁都没有想到,一直活在泥潭里,在宫中连头都抬不起来的裴墨竹,会干出戮兄杀弟,逼宫亲父之举。
裴墨柏那时正在江南同我成婚,躲过了这场惊涛骇浪的冲洗。
血淋淋的宫变之后,裴墨竹登基。
裴墨柏携我离开南边,前往皇宫觐见新皇。在我们进京的第一日,连王府都还没踏进一步,宫中就派人传话,邀我们夫妇赴宴。
我们的行踪一直被宫中掌握着。
明知此行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裴墨柏却一直在安慰我,让我别怕。
我以为至多是被贬,还反过来安慰他,道我不怕清苦,夫妻同心便好。
入座时辰未到,我和墨柏打算先去慈宁宫的萧贵妃排位前吊唁一番,不曾想会在途中遇见裴墨竹。
我永远都忘不掉他落在我们二人身上的阴冷目光。
更忘不掉他如何将我堵在假山后,捂上我的嘴巴,咬着我的耳朵,轻轻笑道:「要喊之前,先想想你还要不要贤王活着。」
英俊的尊贵的帝王在这时就像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
我以为在假山后见不得人的苟合就已经是我终极一生最大的污点,没想到这只是预告。
回忆至此,我打了个冷颤。
裴墨柏察觉到我的不对劲,道:「依你,我们回去,谴人去宫中通报一声,我头疾发作就是了。」
「也不妥,总还是要去的,」裴墨柏思忖片刻,掀开帘子对护卫道,「王妃身子不适,先送她回去。」
我揪紧裴墨柏的袖子,不让他走,「你要一个人进宫?」
裴墨柏笑:「少言慎行,总不至于落得什么大罪,能回来的。」
我犹豫一会,慢慢松开手,「早些回来,我在府里等你。」
「今晚若等不到我回来,你就趁早安歇,别熬坏了精神。」裴墨柏说。
我点了点头。
前世裴墨柏落狱,是因为撕了和离圣旨,或许只有我不去,才能连和裴墨竹纠缠上这样的机会都不再出现。
「夜里好好睡。」裴墨柏出马车后,特地掀开帘子同我多嘱咐一句。
「雪路难行,你小心走。」我把满腔惊惧藏入心底,对着裴墨柏浅浅地笑。
裴墨柏点了点头。
我远远地看着裴墨柏的身影逐渐隐于宫门内,才让车夫调头回府。
直至夜深,宫里都没传出什么消息来。
裴墨柏常年不在京中,连这王府里伺候的人有许多都是从宫中拨来的,也不知其中有多少眼线,我连担忧都不能直表于面上,真是万般委屈。
婢女数番催我快些安歇,催来催去,竟拖到了亥时。
守在宫门的车夫倒是先回来了,这人来报他亲眼见着许多公侯贵眷都出来了,唯独不见贤王。
汤婆子瞬间从我的手心滑落,狠狠地跌到地上。
「王爷在京中的好友都有谁?」我极力抑制住声音里的颤意,「可寻来问问?」
我打了个补丁:「雪路是最滑的,我也是怕王爷在雪里摔着碰着了。」
不等下人答话,突然有冷风灌入堂中。随风而来的还有一把利落的嗓音:「王妃不必挂心,九弟一切安好。」
这声……是荣王!
裴墨竹的兄弟中,如今还能安然无恙地存活于世的,除了裴墨柏,就是荣王了。
荣王的性子也是诸位皇子中的独一份了。爽朗,不拘小节,不攀附不站队,因此在清算中留住了一条命。
可是前世,他因为替裴墨柏求情,被赶至封地,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荣王的离京于当时的我而言,算是个很大的打击。满宫里,只有他会毫不掩饰自己对我的怜悯,时而会打着幌子进宫,然后私下来宽解我,亦只有他,会去照拂潦倒的裴墨柏。
这一世,荣王对我来说是故人了,可我对此时的他而言却是新嫂,他正仔细地打量我,嘴上感叹道:「王妃真真是国色,难怪九弟等不及先帝赐婚,非要先纳你入门。」
「都说荣王嘴贫,竟是真的,」我笑了笑,想起正事来,「贤王呢?」
荣王拂了拂墨裘上的落雪,有些漫不经心道:「王妃莫急,九弟托我来就是说这事的,他要留下同皇上下棋,今晚就不出宫了。」
「下棋?就墨柏那个臭棋篓子,皇上也兴同他下棋?」
我曲起手指,捏了捏袖襟,以暗自排解紧张的心绪。
荣王却在调笑我:「从前九弟寄信来,说同你成亲后日子跟酿了蜜似的,我还不信,如今亲眼见着这相互牵挂的劲儿,倒先羡煞起来了。」
这浑话荣王还是留着同贤王说罢。
我走近一步,放轻声音,「我同贤王刚回京安置,荣王可不要将这些闺中事传出去了,免得惹出什么流言来。」
裴墨竹性子恶劣,本就一心要打压贤王,若是被他知道我和贤王之间是如何的夫妻情深,怕是即使不见到我,也是要想法子从中掺一脚,好让贤王终世不能顺心称意。
荣王闻言,笑道:「好好好,其实只因我同王妃一见如故,才多了几句嘴,换作别人,我也懒得说。」
「是是是。」
送走荣王后,我不似先前那样焦虑,至少能在榻上呆得住了。只是也并没有放心睡过去,总隐隐地害怕醒来后看见的是裴墨竹的侧颜。
在前世,我同贤王不过成亲半载,却足足当了裴墨竹两年的玩物,论起同床共枕,我已有些记不清贤王睡在我身旁的感觉了。
只记得那感觉是极其让人依恋的,可后来却是变得触不可及。
昏沉地过了一夜,本以为总会等到人的,然而第二日贤王也没有回来。
直至傍晚,宫里才来人道贤王昨夜染了风寒,要在宫中休养几日才好。
休养?休养完回来,怕是手指都没了两根吧。
我踱来踱去,踱到了荣王府门前。
却被告知荣王又进宫去了。
婢女以为我只是担忧贤王的身子,提醒道:「王妃,若不放心,您是可以进宫侍疾的。」
侍疾?然后再阴差阳错地遇上裴墨竹?
光是想想就觉得瘆人。
怎知我这边刚拒绝这个提议,那边就有宫里人来说贤王已经开始发烧,却又不肯人近身侍疾,请我亲自去一趟。
由不得我选。
第三日天色未亮时,我早早起来梳洗,不施粉黛,顶着苍白的脸色上了进宫的轿子。
这时裴墨竹会去上朝,而我只需要在这时段与贤王见上面就好。
太监领着我在这条无比熟悉的宫道上前行时,我始终低着头。
额头突然撞到硬物,小小地疼了一下。
我警惕地停下,抬起头,片瞬后疑云顿散,唤:「荣王。」
荣王有些惊讶,问道:「你怎的来了?」
我试探道:「贤王那处,不是要侍疾吗?」
荣王微怔,「是了,我带你去看九弟。」
「天这样早,又冷,王妃其实不必来这一趟。」荣王在前面道。
我走快两步好跟上一些,「我也睡不好,还不如趁早起来。」
荣王笑了一声。
我和荣王本在有一搭没一搭地对话,后来眼帘内蓦地撞入一抹身着玄色织金龙袍的身影时,我忽然就走不动,更说不动了。
我滞得厉害,直至看见荣王开始行礼时,才缓缓地弯下膝盖,跪到地上,头低得快要扎入宫道上了。
「皇兄怎么这样不顾身体?」
我听见荣王对裴墨竹笑嗔了一句。
不顾身体?
我冷静下来,察觉正有酒气萦绕。
原来如此,裴墨竹又宿醉了,没去上朝。
「这是谁?」裴墨竹的腔调里染着酒意,然而并不迷糊,甚至能听出几分清醒。
我不用抬头也知道裴墨竹的目光正落在我身上。
明明是一瞬的事,我却觉得空气停滞了许久。
「回陛下,臣妇是贤王妃。」
裴墨竹缓缓道:「贤王妃?」
荣王突然插话:「皇兄,臣之前跟您提过的,就那个……」
后面半截,荣王把声音压得很低。
我听到他们兄弟双双都笑了。
我依旧不敢抬头,余光里瞥到裴墨竹的青缎朝靴正在一步步地逼近过来。
荣王刚把鞋尖向我这边侧了侧,就被裴墨竹一把推到一边。
裴墨竹在我面前停下来。
我浑身发冷得厉害,这冷意更是在裴墨竹将手放置我肩上后达到最盛。
「很好。」裴墨竹说。
听不出任何情绪,更不明用意。
裴墨竹手心的凉意渗过衣料,沁入了我的肩骨。
「朕很可怕吗?」裴墨竹阴恻恻道。
「臣妇不敢冒犯圣颜。」我仍是不抬头。
「果真是小门小户出来的。」裴墨竹掷下一句话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膝盖瞬时软下,跌到地上。
荣王过来扶我,道:「你倒不用惊慌,皇上平日里不喝酒的时候是不会像刚才那样的。」
我回道:「我怕我的,他喝他的,况且这天下哪有不怕天威的人呢?」
荣王笑道:「这……我可驳不了。」
「你刚才同圣上说什么了?」
「没什么。」
荣王既要打马虎眼,我也不多问,只管埋头往裴墨柏的居殿赶。
最惊险的那一关算是有惊无险地敷衍了过去,只要见到裴墨柏,我就能放下心来了。
我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坐在窗边发呆,脸上没什么血色,连披在身上的一袭麒麟白羽都掩饰不住他又消瘦了的事实。
「墨柏!」也不知我哪来的灵敏,竟又轻易地钻入了裴墨柏的怀里。
荣王在外殿,看不见这里,我如何做都不羞。
「刚才听到外面有你的声音,还以为是我恍惚了。」裴墨柏有些不可置信。
我素手堪堪地挽上他的颈项,笑着问:「你不是要人侍疾吗?」
「我可没说过,是谁又多嘴多舌乱传话,惹你担心?」
我仔细地打量裴墨柏,道:「你这副模样,说是身子无虞,我也不信。」
「前天夜里喝了酒,又着凉,就头晕了两日,也不好强出宫。」
「现在呢?我来接你,你可要出宫?」我说,「我刚进来就觉得心里发堵,一刻也不想多留。」
「你既来接,哪有不走的道理。」
在离宫的马车上,我趁热打铁:「我们几时离开京城呢?这里闷死了。」
裴墨柏:「我本是要同皇上禀明打算离京的,结果他说我一味躲懒。」
「也不是头一遭躲懒了,我就要走。」
「好,」裴墨柏笑笑,「听荔儿的。」
他顿了顿,「不过不是即刻动身,过不久就是我父皇和母妃的忌辰,我得去再拜一拜。」
「应该的。」
提起先帝和萧贵妃这二人时,先前隐隐藏在裴墨柏眉眼间的忧郁此时尽现了出来。
先帝和萧贵妃是死于非命,这我是知道的。先帝自尽后,萧贵妃随先帝殉葬,这算是最体面的死法了,否则以裴墨竹的性子,还不知要怎样才罢休。
我还在寻思要怎样安抚裴墨柏的时候,他倒先出声问我:「荔儿,你是不是不大喜欢皇族?」
「并没有啊,你就很好,还有荣王也是好人。」
裴墨柏抬手刮了刮我的耳朵,笑着说:「看来是真的了。那我当初如果不编造商贾的身份,还真近不了你的身。」
我察觉到裴墨柏在反过来逗我高兴时,就顺着杆子爬,像只猫儿一样紧黏着他,「你长得格外好看些,任说是谁我也是会理的。」
我们笑着倒在马车里的时候,许是闹出了点动静,惹得车身突然被东西掷了一下。
我这才想起荣王的轿子也在旁边,就逗裴墨柏:「要不请他过来坐坐?」
「你怎的不说邀他来府里住呢?」
「也可以。」
裴墨柏:「……」
贤王对我来说,是失而复得。所以连夜间温存谴倦时分我都格外主动,把裴墨柏缠个没完。裴墨柏大抵是觉得这感觉新奇,后来一折腾就是大半夜。
就当是着凉吧,反正我第二日就生病了。
其实是我装的,但轻易就瞒过了裴墨柏。
既然是要在京中停留一些日子,那总是避免不了被邀去赴这个宴赶那场诗会,毕竟现在是命妇。可我又不愿轻易见人,就只能想出这持续性躲懒的法子了。
裴墨柏开始时很紧张,医师请个没完。后来就冷静下来了,拿了几本书日日坐在我枕边看。说来也奇怪,这样下来,哪日若没了翻书声我还睡不着。
荣王时不时会造访贤王府,见我们夫妇这样坐得住,还问了一句下个月是要出家吗?
「有娘子的人不会。」裴墨柏说。
荣王嗤了一声。
荣王再一次来的时候,是过来接裴墨柏,说是裴墨竹要他们陪着练箭。
最好一箭把他自个给射死,我暗骂了一句,然后千叮嘱万嘱咐裴墨柏要多顾着自己。
待两位王爷离开后,我拖着因睡久了而变得懒乏的身子去逛园子,结果没走几步就有些气喘,这下不用装,倒真像是病了。然而并不想回房继续犯懒,便在树下拿弹弓射落枯叶。
婢女夸我:「王妃眼神真好。」
所以我射箭也不错。
从前在皇宫时,裴墨竹说要带我去围猎,非要手把手教我射箭。
我学得不错。后来把裴墨竹的手臂给射穿了一条,侍卫险些要当场以行刺的罪名将我就地正法时,裴墨竹却喝止了他们。
裴墨竹倒是有趣,他拖着血淋淋的手臂来卸下我手上的箭弓,然后扯下我的手帕,边拭血边让人送我回宫休息,平静得似乎只是破了点皮。
他对外说是我那日被马吓到因此失了手,在我面前则笑我,说我也只敢拿他的一只手出出气罢了。
这人病得不轻。
一想到裴墨竹我就莫名烦躁,结果弹弓没拉好,真把自己给弄脱臼了。
……这下不用装病了。
我百无聊赖,继续躺回床上等裴墨柏回来。
等到夜色深沉时,我已经生了浓浓的困意,眼皮总忍不住阖上,然而一声推门的巨响霎时间就把我惊醒过来。
我以为外头出事了,定神一看,没想到是裴墨柏弄出的动静。
他从不这样急躁的。
裴墨柏进来的时候,掠过的地方都被他的麒麟白羽刮起了寒气。
「出什么事了?」我问他。
裴墨柏坐到床边,双手紧扶着我的肩膀,眼神从波澜不定到微微放空,轻声自语:「不是你。」
我觉得裴墨柏很不对劲,他看我许久,竟然没有察觉我因为手疼而哭到眼睛发肿的模样。
我委屈道:「你不问我什么吗?」
裴墨柏问了,但问得很奇怪:「你一直在府里吗?」
我点头。
他犹豫片刻,再问:「你那日进宫,可有见着谁?」
我亦犹豫,最后摇头。
裴墨柏松了一口气。
「你若是不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我可要彻夜睡不着的。」我同他说。
「怎会那么像……」裴墨柏蹙眉,目光依旧久久地扎在我的脸庞上,慢慢说道,「比试完后,我们几个在梧桐堂饮酒,后来有舞娘献舞,本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只是皇上看中了其中一个舞娘。」
我怔了征,「这也并非稀奇事啊。」
「那舞娘,与你长得七八分像。」
裴墨柏的声音很轻,落在我心头时却有如石头掷下。
「我同荣王看见时,都吓了一跳,」裴墨柏若有所思道,「远远地看着就觉得像,离近了看,」他笑了笑,笑意苦涩,「更像。」
「若不是那舞娘报名号时说自己姓柳,我还真要坐不住了。」裴墨柏继续说。
我心中生惧,只是也不愿因多思多虑再折腾自己一整晚,于是只淡笑道:「或许是因为你之前说过的那句美人总有相似之处?你不记得了吗?你说过长公主的眼睛同我的很像。」
「可也没有全像了去。」
「你在担心一些事吗?」我终于问出口。
裴墨柏一怔,缓声道;「还有五日就是先帝忌辰,等那日过后,我们就离京。」
我高兴道:「再好不过了。」
「你的眼睛怎么这样肿?」
……终于反应过来了。
「脱臼了,」我可怜兮兮地把手伸出去,「大夫来接的时候,疼得要命。」
「自你来到京城就多灾多难的,明日我去国寺为你求几个福包可好?」
「一起去,等着也没意思。」
裴墨柏欣然应允。
国寺幽静,走走逛逛的全当散心。舒心时,连求的签子都是上上挂的。
裴墨柏和我说笑间,大抵是见我心情不错,又许是想看我脸红的模样,便笑着说新婚夫妇来此灵地,都是会求子的。
裴墨柏的话音落下时,我脑海里忽然浮现另一把刻意温柔的声音「荔儿,朕让法师给你做了福囊,祈求多子多福的」。
我忽然想起那个还在腹中就被我杀死的孩子。
竟变得心慌起来。
我本以为重生了就是什么都可以重头来过,然而如今才知道从前的一些烙印是如何都褪不去了。
「荔儿?」裴墨柏开口唤回了我的心神。
「刚才有些心慌,最近总是这样,没事了。」我的解释里也不全是假话。
裴墨柏的眉眼间带着愁色:「身子还没好透吗?」
「所以要多出来走走,」我问,「你不是要去听高僧讲经吗?到时候了,快些去,我四处看看。」
我不喜听经文,便独自去东边的泉池躲起来发呆。
身后传来沉沉脚步声时,我下意识地回头道:「不是要听……」
就是这一回头,我险些因身子不稳栽入结冰的泉池里。
裴墨竹扶住我的时候,我又闻到一阵不浓不淡的酒气。
这人……这人在宫里喝尤嫌不够,还要跑来国寺里喝,简直没救了。
我宁愿没有被裴墨竹拉住,一头栽进水里,也好过如今四目相识的境况。
裴墨竹的眼神里不见丝毫凶戾,反而有几分潋滟,许是映着冰光的原因,他扬起嘴角唤我:「柳才人。」
这是喝太多把我当成他的新宠了。
醒醒,你的柳才人在宫里。
不过,他既不认得我,我也正好可以不认得他,我甩开裴墨竹的手,边逃边道:「我不识得你,更不姓柳。」
裴墨竹一把扯住我,目光炯炯,道:「柳才人,你见到朕为何要跑啊?」
「公子喝醉了,我不是什么柳才人!」
「你如何就不是了?」
胡搅蛮缠。
裴墨竹钳得厉害,我根本就挣扎不开,反而轻易就想起了前世在假山的那一晚。
怒气上涌,脑子一热,我竟抬手打了裴墨竹一巴。
这手原先就有伤,再一用力,倒先疼得我呲牙咧嘴起来。然而此情此景并容不得我搭理自己的这份苦楚。
裴墨竹那张俊美的脸颊蓦地变红时,我不由得被吓了一跳。
我从前抱着鱼死网破的心态,在床上这样扇过他。
可是现在……不该是这个时机的。
只愿他今日醉得深,否则我和裴墨柏又落不得什么好下场了。
慌乱归慌乱,该逃的还是要逃。
我默念着,我从未见过天子本尊,宫宴未赴,初进宫时连头都不敢抬,又怎么识得天子呢?今日在寺里,遇见的是一个醉了酒的孟浪公子。
我一遍遍地抚慰自己,强作镇定地等待裴墨柏听完经出来。
裴墨柏见到我时,忙用帕子拭去我鬓角,颈间的细汗,不可思议地问我是掉泉眼了吗?
「池子结冰了,掉不下去的,」我道,「等你等得急罢了。」
「墨柏,我手又疼了,你背我走吧。」我继续说。
看裴墨柏的神色,他虽不太明白手疼跟背我走之间有何联系,但还是二话不说地蹲下来,让我上身。
我靠在裴墨柏的背上,轻轻晃动双足,看似惬意。
「墨柏,如果我死了,你另娶好不好?」
裴墨柏身子一僵,不解道:「怎么说这个?」
「大概是最近多病体弱,忽然就想到了这事。」
裴墨柏道:「许是水土不服的缘故,等我们回到南边,就无碍了。」
「万一,有万一呢?」
「你还好端端的就要同我提另娶的事,就真的一点都不妒吗?」
「谁说我不妒了,其实光是想一想恨得牙痒痒,可我总不能表露出来啊,否则别人会说我没有贤徳。」
裴墨柏默了默,「荔儿,此事以后不要再提了。」
果然是太突然了。
可比我神经兮兮地非要提及这些生啊死啊这些事更突然的是,第二日我就猝不及防地被抓起来塞进了宫里。
躲在王府又如何?这天下的每一处都是裴墨竹的。
更让人感到彻骨寒的是,裴墨竹让人做这些的时候,轻易就瞒过了裴墨柏。
这王府也不算什么贤王府了。
我依旧恐惧得很,却并不意外。
裴墨竹要想知道昨日有谁去过国寺,那是易如反掌的事,况且寺中也无人敢瞒。
也不知我自己被扔到的是哪座宫殿,只觉得地气湿冷,跪得我膝盖可难受。
耳边有懒懒的声音响起:「朕有让你跪吗?」
「圣上在前,不敢不跪。」
「原来,」裴墨竹慢条斯理道,「你也是恭敬的。」
「臣妇惶恐。」
「惶恐?」裴墨竹轻笑,「手受伤了吗?」
「磕碰过。」
「这样不当心。」裴墨竹似乎还要说些什么,却有太监捧着银盘进来,「陛下,到时辰了。」
我见着裴墨竹从银盘上的金匣子里取出一颗丹药,轻巧地吃了下去。
我记得他是不吃这东西的。
更不会总在白日里喝酒。
内里还是那样阴险,面上倒是更肆意张狂了。
裴墨竹用完丹药后,用手支着头,阖上眼皮好一会,才徐徐睁眼。
「朕倒忘了你还在。」
「臣妇不敢扰了陛下。」
「你是国戚,在这说话算不得扰了朕,」裴墨竹平静道,「手还疼不疼?」
「磕碰两下的事,不值得挂怀。」
「只是磕碰两下的事吗?」
「臣妇确实不记得还有其他事了。」
「朕记得。」
我唯有继续装无知,即使掩饰得很拙劣,「臣妇不明白,也不敢妄自揣测陛下的心思。」
裴墨竹站起来,一步步地走近,停在我面前,用手抬起我的下巴端详,道:「真像,可却也不是。」
我自然不是你的新宠。
「不过,你也有够泼辣的。」裴墨竹霎时间放下手,抬脚就走。他的玄袖刮过我的耳畔时,还有些发麻。
泼辣?对你,向来如此。
空荡荡的宫殿里只剩下我一人时,我有些懵怔,一时间竟不太不相信裴墨竹会轻易放我离开,来前还以为那一巴掌足以断送了我的生路呢。
我好端端地出了宫。回到贤王府时,发现荣王也在,他正同裴墨柏下棋。
不知下了多久,裴墨柏整个人都浸在棋局里,眉头微微皱着,不曾发现我的存在。
反而是荣王在我刚进来时就向这边瞥了一眼,然后拂乱棋盘,「不下了,王妃回来了。」
我笑着说:「明明是你眼看就要输了,可别赖在我身上,省得我像个母老虎似的。」
裴墨柏闻言,亦跟着笑。
荣王道:「不想扰着你们夫妇说体己话罢了。」
裴墨柏对他道:「你日后想扰也没处扰了。」
荣王一怔,问道:「你们何时离京?」
裴墨柏:「三日后,已经打点妥当了。」
快了……三日后,天高皇帝远,我不用再终日提心吊胆。
裴墨柏始终不知道我进宫见了裴墨竹, 所以依旧嘱咐我祭祀这日,我无须跟着进宫。
我说:「进京以来,那些公侯家族送了不少宝贝来,我正好细细地挑,拣些漂亮又矜贵的,一同带走。」
裴墨柏微微笑道:「依你。」
「这次先回江南,我要看几眼祖父母。」
裴墨柏:「你看上几日我也不拦你。」
我忽然觉得今朝天气真是好,日光透过用明纸糊过的窗子洋洋洒洒地照进来,亮堂得很。
我帮裴墨柏穿上吉服的时候,不由得说:「皇族真要盛装打扮起来真是不得了,连婚服都比不上这套,贵气又好看。」
裴墨柏有些忍俊不禁:「是你说了不要太过张扬,我才将婚服降低规格的。」
「……你听人说话也没个重点。」
「回来再说。」见时辰快到,裴墨柏便上了马车。
裴墨柏既要去祭祀,荣王也理应去的。可我没想到,裴墨柏前脚一走,荣王后脚就来找我了。
他没有穿吉服,仍是平时的装扮。
「王爷不去吗?」我疑惑道。
「王妃觉得我为何不去?」荣王反过来问我。
「怕触景生情也是有的。」
荣王扬起嘴角,淡淡地笑:「其实我是来特意找你的。」
我亦笑:「我和墨柏虽说要走,却也没到走的时候,王爷倒急着来告别。」
「不是告别,是有事告知,」荣王停了停,「想必你离家数月,定是挂念家人的,所以你家中二老已经让人给接过来了,如今就在京城里。」
我一惊,道:「祖父当年为返乡特意辞了官,何苦要让他临老了再回到这?」
荣王不语,看向我的眼神多了几分同情。
我忽然就反应过来:「你们故意的。」
荣王仍直直地看着我,说:「有人想你们留下。」
「你明知……」我说一半便止住。
前世的事,他如何能知呢?
从前我和裴墨柏因一封圣旨夫妻离散,双双被囚,荣王心怀怜悯是正常的。如今事态全非,他肯帮着裴墨竹做事,却也不算反常。我只是觉得荣王陌生了许多。他不至于……不至于,可他偏偏站到了裴墨竹那一边。
为何,为何啊。
「墨柏棋艺不精,所以不爱下棋,」我对荣王说,「他那日能坐得住,你让了他不少吧。」
「是,甚至还能让他悔几步棋,」荣王干脆地说,「否则他就会发现你不在。」
我的语气越发疏离:「荣王,你这样怕是不厚道。」
「且宽心,你且宽心,」荣王不知是在说服我还是在说服他自己,「只是让你们在京城留久一些,无他。」
「是吗?留这有什么好的,被监视着罢了,」我问荣王,「这话你也会同圣上说吗?」
「没必要。」
「我从前还以为你不爱掺和到这些琐事上来,」我顿了顿,直白地问,「是有把柄被拿捏住了吗?」
荣王摇头:「我能有什么把柄?左不过素日好玩些,不至于闯下什么祸端。」
「你知道圣上为何想要贤王留下吗?」
荣王避而不答:「揣测上意不好。」
「荣王,万一出事呢?对于你们皇族,我并不信兄友弟恭这四个字。」
「贤王没有被杀的理由,他不舞兵弄权,又如何落罪。」
「荣王,你信吗?」
「你冷静些,我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墨柏出事。」
我直言不讳:「可圣上不喜欢他,这也不算秘密了。」
荣王重述:「可也没有取他性命的理由。」
「那你为何还是把我的祖父母接过来了,明知道这是个软刀子,随时架在我们脖子上,却仍然把刀柄递给了宫中那位。」
荣王移开视线,目光飘忽着,就是不看我,「王妃,留下吧,很快会过去的。」
「多久?」
荣王敛下眼帘,思忖片刻,「在你还能忍受的时候。」
「这里让我窒息,每一刻都如此。」
「有那位柳才人伴身侧,」荣王说,「你和墨柏都不必太过惊惧。」
「柳才人……」我喃喃念道,「和她长得相似还真是我的孽了。」
荣王后来低声说了一句话,只是我分神得厉害,听不太清。
我转身回府前,同荣王道:「我日后如果出什么事,你尽量看着点墨柏,不要让他太狼狈,关心则乱,是真的会出大岔子的。」
「小心台阶。」
「你有在听吗?」
荣王:「我明白。」
裴墨柏回来后,听闻我想要在京中过上元灯节,惊讶地问:「我们是不走了吗?」
「冷,这天太冷了,」我握了握手心,掩饰住紧张,「一路劳顿也是折腾人。」
「是这个理。」裴墨柏坐下来,伸手捂住我冷冰冰的十指,帮它取暖。
「我是不是太善变了?」
「遂你心意就好,能让你开怀的就是顶好的事了。」
我眼眶有些发热,然而还是低下头去,迅速藏好这一丝异样。
年后宫中按例赏赐金银绸缎,宫人来送东西时总会与王府里接待的小丫头攀谈上几句话。
我不经意间听到裴墨竹废了那位柳才人,听说只是说错了两句话,就足以让裴墨竹把她从「心尖」上揪下来。
我想,他既已憎厌那位才人,那么见到貌似者应也是会厌屋及乌的吧。
我寻思时喜欢四处张望,一回头就看见裴墨柏就坐在不远处,俊目微阖,表情平静,也不知道是听见了还是不曾。
没几日宫里就来传旨。那时裴墨柏正帮我用花汁给指甲染上朱色,在听到裴墨竹要贤王夫妇一同去冬狩时,他只抬了抬眼皮,扫一眼太监后,道:「不去。」
「贤王殿下,这是圣上口谕。」太监重重道。
裴墨柏依旧道:「不……」
我先他一步说出口:「你去回禀圣上,我们去。」
裴墨柏沉默着染完剩下的指甲,便松开手,凝着脸色看我。
「你有话要说是吗?」
裴墨柏缓缓道:「你为何要答应?」
「圣上口谕啊,口谕也是圣旨,莫非还要因这小事抗旨不成?」
「小事吗?」裴墨柏幽幽地问。
「去到猎场,上个马拉个弓的事,还不算小吗?」
「你明知道我不愿让你见我皇兄。」
「可我更不愿你抗旨。」
裴墨柏:「区区冬狩,抗旨又如何?」
「口谕之下,哪有区区小事?」
裴墨柏的眼眸在一瞬间泛出红丝,看得让人心中一颤,他开口时,声音毫无生气:「你想留在京城,真的只是因为天冷吗?」
我的脸色这时一定难看得很,「贤王,这话何意啊?」
裴墨柏凝望着我说:「荔儿,你倒是先答我啊。」
我知道裴墨柏今日的古怪是多日忧虑积压而来,只是质问之下,愠恼不可避免地侵占了心头,「贤王是疑我想攀上宫中那位吗?」
裴墨柏怔滞片刻,无力地坐下,头微微垂着。
「我冲动了。」裴墨柏抬起头,用恳求的语气道,「我此后不再说这些浑话,你别往心里去,好吗?荔儿,我不是有意的。」
裴墨柏如梦初醒般,「我只是夜里睡不好,脾气才坏了些,刚才是一派胡言。」
「我今日忘不掉。」我狠狠地瞪他一眼,转身回了房。
裴墨柏想进来,我却不让他进。
不全是愠意作祟,我还有些心虚。我的确瞒了他许多事,只是那些事要交代起来谈何容易?说是曾经大梦一场吗?
裴墨柏在门外站了许久,后来我非要说外头有影子我是睡不着的,他才肯去书房。
这是我同裴墨柏第一次分房睡。
第二日起来,天知道我往眼下抹了多少脂粉才遮得住那片乌青。
隔了一夜,我和裴墨柏反倒更僵了些,在去猎场的路上各怀心事,总之都默默不语。
围场内不见銮驾。
我瞄着裴墨柏松了一口气。
我下意识伸手拍了拍裴墨柏的肩膀。
裴墨柏回头看我,抬手上我的手背,嘴角微微旋出一个弧度。
就在这时,我忽然察觉到一阵凉意从旁处涌来。
张望之际,看见荣王正拉弓对着我和裴墨柏,平静道:「在府里黏腻得还不够吗?」
荣王的姿态很利落,看起来有几分动了真格的模样。
我把手从裴墨柏的手心里抽出来,对荣王道:「我怎觉得是你得了好弓,才要没事找事呢。」
裴墨柏低声道:「荔儿,不得无礼。」
我噤声,静静看着荣王继续用力绷紧弯弓,最后却放了空箭,生生废了一把好弓。
裴墨柏被荣王带走之后,我进了旁边的帐子里。
后来帐子里进来裴墨竹时,我是丝毫都不意外,规规矩矩地跪下。
「你是要自己抬头还是要朕去掐着你抬?」他的声音听着有些死气沉沉。
我抬起头,不露痕迹地打量裴墨竹。
他比我上次见到时更显病态,面上毫无血色,连眼神都似枯井,这样一来,那张俊美的皮囊挂在他身上就更显阴冷。
我曾伴他两年,没有一朝是见到有过这副模样的,简直是判若两人。
裴墨竹依旧喜欢凝视我的脸庞,并不多言。
「这张脸已然长成这样了,即便碍着皇上的眼也是无办法的。」我往他厌恶柳才人这件事上引导。
裴墨竹慢慢漾出一个不掺假意的笑容:「碍眼吗?朕倒是很喜欢你的模样,若不是已经扣着你,朕倒想继续忍着柳才人了。」
我淡淡道:「那我刮花它,包了头上山当姑子。」
裴墨竹的目光骤然变得冷冽:「你敢?」
「皇上圣明,难道连展示气节的机会都不肯留给臣妇吗?」
果然和裴墨竹交流起来时,破罐子破摔永远是最轻松的沟通方式。
裴墨竹是不会有怜悯之情的,但是如若表现得可怜些,他会敛一敛周身的威慑气息,好让人对他感恩戴德。
所以在我双眼通红时,裴墨竹的眼神便不那么可怕了。他甚至笑了笑:「你总是很怕朕。」
「难道不是因为皇上居心叵测吗?」
裴墨竹道:「你也想死吗?」
「只怕我今日退了一步,日后比死还难受。」
裴墨竹大笑,握着桌角的手却挣出了青筋,白皙中的青紫脉络很是显眼。
「但若朕非要迎你进宫呢,你又能如何?」
还是那个时不时就发疯的裴墨竹。
「那臣妇只能用最极端的法子了。」
裴墨竹的脸色慢慢凝固住。
敛回笑意后,裴墨竹忽然问:「你手上的伤好了吗?」
「能用力。」
裴墨竹道:「拿上弓箭,再上马。」
「臣妇不会。」
「你祖父不是教过你吗?」
「如今会了。」
裴墨竹轻笑了笑,懒得追究那所谓的欺君之罪。
祖父是教过我,但前世里我装着不会,让裴墨竹教了我一把,否则我就不会以笨手笨脚的缘由射了他一箭。
围场地阔遮蔽又多,就在出神的时候,连裴墨竹也不见了。
但我要去找他,否则他随时给裴墨柏上几箭都将无人知。
本来想着要费些功夫去寻裴墨竹,但没料到他入得并不深,而且还无心狩猎,所以也谈不上速度。
他停驻着,专注地看树上的寥寥枯叶。
我猜他会打下来。
后来果真打下来了。
无聊。
对了,他背对着我。
似是鬼迷心窍,又似是清醒过头,我竟扬箭拉弓对着他的后背。
我大概真的疯了。从前裴墨竹说我同他一样,骨子里狠得很,我还不信。
即使已隔世,我的恨意也依旧浓烈,它一浪一浪地扑过来,足以淹没所有理智。
我看见了自己指甲上的红寇丹,鲜艳如血,恍惚间还以为箭头处已经染上了裴墨竹的血。
前世裴墨竹问我对他有无感情,我说我时刻都想杀了他,这算有感情吗?
记得裴墨竹笑得很开心,道没有恨何来的爱?
去你的,我只想跟你一块死。
箭在弦上,离弦而去。
我透过箭影看到了一个飞驰而过的身影——
贤王裴墨柏。
我的箭只射落到他的马匹上,马受了伤,发了疯一样把裴墨柏甩到地上。
那只马蹄还踩到了他的左手。
几行眼泪不可抑制地落下来,模糊了我的视线。
我木木地扔掉东西,下马去奔向裴墨柏,最后几乎和荣王同时到达他身边。
裴墨柏的眼神有些涣散,嘴角渗出血丝,脆弱不已,然而仍挣扎着张口:「荔儿,我不该激你的……」
荣王话里带着满满的不忿:「不就为着一个兔子吗?你们拼到这个地步,至于吗?」
兔子,为着一个兔子?裴墨竹你信吗?
我仰头看向裴墨竹。他依旧好端端坐于马背上,居高临下地睨视着我们。
裴墨竹的嘴边挂着淡得微不可察的笑容。
我忽然也觉得很好笑。
无论何时,我都在他的股掌之中。
然而裴墨竹依旧懒得计较。他凝视我良久,在眼尾泛起红迹的那一刻策马转身。
在回王府的途中,裴墨柏的左臂依旧流血不止,温热的液体把我的手心弄湿了一次又一次。
裴墨柏偎着我时,特别安静,连气息都弱不可闻。
我轻声问他:「墨柏,你能说话吗?不说话我心慌。」
「我却是……安心得很,」裴墨柏说,「若我不冲出去,才真是要心慌了。」
「明白。」
裴墨柏没有再回应我,他彻底昏死了过去。
荣王将大半个太医院都请来王府医治,然而情况并不乐观,内伤可治,但左臂几乎是废了。
我日夜都在照顾裴墨柏,终日昏昏沉沉,外头发生了什么事是一概不知。唯一清醒的时候,就是传信给荣王,问一句我祖父母是否还安好。
荣王没有回信。
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喊打喊杀了,除了静待就是只能静待。
好在裴墨柏如今清醒的时间长了许多,能陪着我说话,还会开口缠着我让我多笑些。
我再见荣王时,是他在夜幕深沉时突然出现在王府,身着黑衣袍,我险些没有察觉到他的出现。
待我看清他之后,便盯着人家的金丝袖子道:「这龙绣得真漂亮。」
「很漂亮吗?」荣王捻起袖子打量,「天子都是都是用这个的。」
荣王的语气很轻,却有如惊雷顿响。
「对了,」荣王把袖子放下来,轻描淡写道,「你的祖父母昨日就已经启程回南方,等九弟能动身时,你们便走吧。」
「墨礼,」我唤他名字,「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荣王的嘴角慢慢扬起戏谑的笑容:「你知道吗?我做了多少阴私事,手上染了多少血,才能得到裴墨竹的信任啊。」
我怔了怔,「取到信任之后呢?」
「然后他死在我手上了,」荣王的笑容变得很空,「如今我的兄弟,唯墨柏一人了。」
我身子有些不稳,踉跄了两步。
荣王一把扶住我后,慢慢松开手,眸色深暗,「阿荔,这位置我从前不是非坐不可,但今时是。」
阿荔,阿荔……
两世里,只有荣王会这样唤我——
「阿荔,我去狱中看九弟了,他还好,你放宽心。」
「阿荔,过几日会有宫宴,你若不想去同那些命妇见面,觉得尴尬,就装病吧。」
「阿荔,别做傻事,否则九弟生不如死。」
「阿荔,九弟走了。」
「阿荔,如果能重来一次,我必定用尽全力来救下你。」
番外
我是裴墨礼,皇子中排名第八。七哥把人清理得差不多后,就登了基。我对那个位置本无意,也就随他去。
可是我如今不这样想了。当九弟和阿荔相继自尽后,我竟开始想若我才是皇帝,会不会少流一些血。
我并不是一个光风霁月的人,我只是心中有愧。
夜宴时,我也在假山附近,我喝着酒时,听到有人在黑暗中旋旎。
我能听得出男人的声音来自七哥。至于那女子……或许我听清了她的身份,或许没有,我最终不敢确认。后来我离开时,瞥见了一抹裙摆。
再后来,我在裕华殿中看见了那式裙子。
整晚我都不敢看她一眼。
两封圣旨下来时,我都是旁观者,偏偏心凉无比。
若我在假山时拦下,七哥会不会顾忌几分?清醒上几分?
我也说不准。
墨柏撕圣旨的时候我拦不住,被下狱的时候更是拦不住。
我能做的仅剩下每日以闲人的身份进宫,然后偷偷与阿荔见面,安抚她,照拂她。
其实她作为宠妃本也不需要我照拂,是我要她搭理我罢了,否则心里不好过。
我亲眼目睹着阿荔从墙上一跃而下的身影,这彻底撕裂了我心底的伤口。
上天有眼,让我能再重活一次。
再次回到夜宴那日,我就在宫门候着,等到阿荔进来,我会把她打晕,让她踏不进宫。
好在阿荔没来,墨柏说她崴着脚了。
可我没想到,该来的事始终避不开。
今世的墨竹不似我一样记得所有事,他只记得他的俪妃。
墨竹以为俪妃是太虚幻境中的人。
他记得阿荔的面貌,能用丹青一笔笔地描下来,可是他只记得这是俪妃,却忘了这是他从贤王手上夺来的荔儿。
墨竹像失了魂一样。
他开始沉溺在酒液中,后来我引他服丹药,这样他就能在短暂的麻痹中见到俪妃。
只有我知道俪妃就是阿荔。
可是墨竹是没有前世记忆的,我便好下手了。